醉玲珑 作者:肉书屋
醉玲珑第55部分阅读
将军,统领两城禁军接连之下调动数处要职,皆是凤家门生亲族。瞬息之内,几乎天翻地覆,凤家迅速掌控朝政,甚至连两宫禁军都握在手中。
殷监正瞠目结舌,震惊间已顾不得礼数,不能置信地抬头向上望去,不料却见皇后波澜不惊的凤眸中忽而泛起寒冽冷意,冰刃般扫过阶下,一现即逝。殷监正看着皇后唇边那缕淡漠笑痕,寒意涌遍全身,直觉大事不妙。不及说话,便又听到皇后的声音,却是对斯惟云说道:“皇上另有口谕给你。昨日湖州奏报两渠工程已近尾声,为防有所差池,命你前去督建完工,即日启程。”
斯惟云眉间猛蹙,湖州工程不日完工,一切顺利,何需多此一举?他俯身道:“臣领旨。”身旁杜君述却已说道;“娘娘,请问皇上究竟是何病?现在情况如何?朝中诸多大事等候皇上裁决,臣等却数日未见圣颜,亦不见御医脉案,还望娘娘告知一二。”
皇后淡淡垂眸:“皇上并无大碍,朝事每日都有御批圣谕,你等照办便是。”
杜君述道;“微臣斗胆,敢问娘娘那些送到三省的奏章可当真是皇上亲自批阅?”
皇后修眉微剔,静冷注视隐见锋锐:“你何出此言?”
眼见朝中生变,杜君述心中忧急,直言道;“微臣曾见娘娘的字,和皇上如出一辙,往日的奏章,今天的圣旨,敢问是否出自御笔?”
“大胆。”皇后凤眸一扬,冷声喝道,“皇上御笔朱批岂容你胡乱猜疑?身为朝廷重臣言语无状,有失体统,你自今日起不必再进宫来,回府闭门思过,等候宣召吧。”
不过寥寥数语,便有两名重臣直接被逐出中枢,一贬一罚,在场大臣惊惶之下,纷纷跪地求情,唯有凤衍面露笑意。
杜君述还欲再言,忽然被斯惟云暗中扣住手腕,硬生生将他阻住。
斯惟云抬头看去,正遇上皇后一瞥而过的目光,眼前赫然浮现出当年在雍水大堤上,凌王妃下令开闸泄洪,水淹大军的情景。那一双眼睛,也如现在般略带杀伐之气,夺人心神,眸底里却是与皇上一模一样的深邃与沉定,冷锐与傲岸。
多少年君臣主从,他或许会有伴君如伴虎的顾虑,但却从未怀疑过皇后分毫。皇后平素言行历历在目,非但待他如师如友,更待皇上情深义重,有些人可以令他终此一声深信不疑,他当年曾言但凡她有吩咐,在所不辞,今时今日,便是如此。
“娘娘,臣等请见皇上,皇上圣体欠安,臣等却数日不得探视,不知究竟为何?眼前圣旨是真是假,还望娘娘明示。”
听过杜君述所言,殷监正断言皇上是出了意外,凤衍和皇后内外联手意图控制各处,若让他们得手,便是大祸临头。心中万般对策电闪而过,离开先行责问。
皇后神情冷隽,不见喜怒,淡声说道:“皇上刚刚服了药睡下,殷相若非有什么事关国本社稷的大事要奏,还是以皇上龙体为重吧。”
“臣自然是有要事启奏,才敢惊扰皇上。”
“哦?”皇后语声清宛,“敢问殷相有何要事,难道比皇上身子还重要?”
“臣要奏请皇上早立储君,以定国本,以安社稷。”
放眼皇族,皇上膝下仅有兰阳公主;灏王昔日遭逢变故,从此不纳妻妾,府中世子乃是收养而来;济王获罪多年,世子亦遭牵连;汐王有子早已问斩流放;溟王、澈王皆无子嗣;漓王有子尚在襁褓中。若要册立储君,非湛王世子莫属。眼前宫中生变,凤家夺权,形式急转直下,唯有在此才能扳回劣势。
此话一出,殷监正忽见皇后唇边淡笑缓缓加深,便听到凤衍森然的声音:“殷相怕是忘了吧,皇上早有圣谕,若有臣子再提储君之事,以谋逆罪论。”
字句如刀,阴森透骨,殷监正如遭雷劈,方才察觉皇后从刚才说什么国本社稷,便是知道他必有这个念头,丝丝引诱,等他入扣,一时不慎,竟被他们抓住把柄。
“来人,将此逆臣带下去。”
随着皇后清声令下,御林禁卫按下殷监正,立刻除去他身上官服,殷监正怒不可遏,“妖后乱政,我要求见皇上。”
皇后目不斜视,云袖挥落,侍卫不由分说便将这老臣架出庭前,分毫不留情面。
不过片刻,皇后竟接连贬黜朝中重臣,架空中枢,自来后宫涉政未见如此,余下几位大臣人人惊惧失色,一时禁言无声。
雄浑大殿前,皇后立于龙阶之上,风扬袖袂猎猎微响,身后天际风云变幻,御林禁卫如凤翼展翅,分列侍立,岿然不动。她缓缓将目光转向凤衍,凤衍抚须点头,骄横身姿映入那双凛然凤眸,随着渐暗的天光陷入无尽的幽深。
第三十六章袖里乾坤卧潜龙
宣元坊斯府,庭前两株梧桐树被狂风吹得枝叶乱摆,地上飞沙走石,暴雨将至。
斯惟云虽已位及人臣,但府第仍如以前。帝曜初年清查亏空,四进院落被人纵火烧了半边,昊帝降旨赐他新宅却被他上书辞谢,只重新修缮了一下,依旧安居此处。
今日自宫中回府,斯惟云忧心忡忡,不料刚刚迈进府门,管家急步迎上,低声道:“老爷,卫统领等候您多时了。”
卫长征?斯惟云闻言一震,“人在何处?”
“在西厅。”
斯惟云屏退随从,快步赶去西厅,迎面便见卫长征轻甲利剑站在窗前。
“斯大人!”卫长征见了他也不多礼,直接一拱手,“宫中有旨意。”
斯惟云振衣欲跪,被他阻住;“不必了,是密旨,请大人亲自过目。”说着便取出密旨递上。
斯惟云双手接了,拆开一看,明黄云笺,加印丹砂金龙行玺,的确来自御书房不错,一路看下,不由惊出满身冷汗。
卫长征待他看完,将另一封金漆密信取出,“自湖州东行,最多三日便可赶至琅州,玄甲铁卫已等候在外,请大人速携此信前去,务必转交湛王。”
斯惟云心中已然雪亮。皇上近年来提拔寒门将相,惩贪腐,任循使,步步削夺仕族重权。凤家已觉利刃在颈,危机四伏,不欲坐以待毙,竟勾结御医谋害皇上,妄图反戈而击,颠覆天日。这些年来清查亏空得罪无数阀门权贵,朝中多少人对他斯惟云恨之入骨,一旦仕族掌权,定不会放过他和杜君述等人,方才皇后在武台殿将他贬至湖州,原来竟是明贬实保。此时皇上病重,凤氏一族在朝中势大根深,若与之硬碰,胜负难料。更何况,凤家外有四道布政使控制十六州军政重权,除了帝都附近重要州府之外,另有文州、纪州、现州、琅州等正处东海军需要道之上,一旦有变,湛王腹背受敌,必将陷入危境。皇后这是在以缓兵之计稳住凤家,欲确保东海战事顺利。
然而这些都还在其次,最让斯惟云震惊的是,皇后此时同凤衍虚与委蛇,一手将凤家拖至云巅,当机立断,借凤衍之手扫除殷家,复又飞书湛王,暗中调兵遣将,剑锋直指凤家。环环相扣步步为营,她究竟要干什么?面对这些,手握重兵的湛王又将会怎样?斯惟云想到此处不由打了个寒噤,稳了稳心神,问卫长征:“这究竟是圣旨,还是娘娘的懿旨?”
卫长征一笑,说道;“斯大人看笔迹难道还不知吗?是圣旨还是懿旨。这又有何区别?事不宜迟,大人速速启程吧,我还要到杜大人附上走一趟。”
斯惟云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烦请转告娘娘,斯惟云定不辱命。”
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雨,卿尘站在殿外,耳边尽是刷刷急落的雨声。
雨落如注,瓢泼而下,激溅在开阔的白石广场之上,水花成片。肃穆庄严的大正宫笼罩在雨势之中,远远模糊成一片浮金琉璃。
举目之下雨幕苍茫,天地间一片无止无尽的安静,心中没有一丝念想,似被这雨冲刷得无比干净。心灵随着大雨无垠伸展,几与这天地融为一体,每一滴雨都清晰,浇注心头,透彻淋漓。
檐下冷风扑面,吹得卿尘衣袂飘摇不定。雨丝斜落衣襟,她却始终站立不动,任雨水飘落发际,湿了面容,把那一双眼眸洗的清亮。已经多少天了,任她用尽针药,夜天凌始终昏迷不醒。那毒一次发作,似乎被他自己的意志强压下去,再不曾反复,但他的身体也到了所能够承受的极限。
看着他一动不动的睡着,仿佛灵魂被掏空,缓缓填满了恐惧。如果她不敢想这两个字,深夜里独坐榻前,握着他的手,发现原来有很多话想和他说。她便一点儿一点儿地说给他听,曾经她记忆里的世界,她所向往的未来,她藏在心里细微的忧愁与欢喜。初相遇,再相逢,心相印,情深种,不觉已近十年,万千岁月如水过,花开花落,朝朝暮暮,还有多少和十年
他就在身边,却不曾如往常般侧首凝注听她低语,不曾勾起唇角对她一笑,不曾用那样清淡的声音答她的问话,他只安静地令她一字一句都凄凉。但只有这样的诉说,才能驱散那生满心间的恐惧,她才不会在那样寂静的夜里独自被黑暗吞噬。于是便这样一直说下去,片刻都不停,直到曙光破晓,又是一天。
又是一天,明处刀光剑影,暗处虎狼环伺,三千宫阙连绵,万里山河。一天的雨,孤独的冷,无力的疲惫,丝丝浸入了骨髓。
卿尘闭上眼睛,指尖狠狠嵌进掌心,忽然将眉一扬,往前迈了一大步,直接站在了雨中。
“娘娘。”身后落下轻重不同的脚步声。
卿尘自雨中回身,,莫不平率冥衣楼部属,卫长征与南宫竞等心腹将领跪于殿前,檐柱撑起高店深广,低暗的光线中稳敛的眼神,玄衣铠甲坚锐的身姿,多少令人心安。
“如何了?”卿尘缓缓拭去脸上冰冷雨水,步回廊前,淡声问道
“禀娘娘,十八铁卫已护送斯大人顺利出城。”
“两城禁军尽在掌握,无有异动。”
“玄甲军将士枕戈待命,随时听候调遣。”
“司州诸处也已安排妥当。”
“好。”清缓一笑掩去了满眼憔悴,卿尘的声音十分平静,甚至透出冷然:“不要惊动对方,确保东海战事无恙,动手之时务必干净利落。”
“是。”简短而有力的声音落入雨幕之中,莫不平抬头问道,“娘娘,皇上可是有好转?”
卿尘紧抿着唇,纤眉淡锁,不语。莫不平见状,有些话也不得不说了,便斟酌道;“事到如今,娘娘是否应该做下最坏的打算?”
不料卿尘霍然将眼一抬,说道:“皇上绝不会有事!”她眼底血丝隐隐,似悲似恨,苦涩难言。莫不平等都低了头不敢看她,更不能再说其他,只默默立在面前。
卿尘心头一阵撕裂般地剧痛,身子竟微微一晃,险些站立不稳,忽见晏溪急匆匆自里面奔出来,到了近前扑跪在湿地上,激动的连声音都走了调;“娘娘,皇上皇上醒了。”
众人大喜过望,卿尘返身便往殿中跑去。晏溪跟在身后,从未见皇后如此步履仓促,在不是素日静稳风仪。她一路小跑,跟到了屏风之前突然停住脚步,低头退了下去。
寝室中落着垂帘,满室药香清苦,静如深夜,外面雨声淅沥几不可闻。卿尘只听见自己急促的脚步声,到了榻前忽地停住,痴痴望向云帷之后。
夜天凌倚在枕上,半合双目,面色如雪更添削瘦,眉心蹙痕半没于灯色浅浅,轻似浮影,锐如剑锋。听到声音他睁开眼睛,看到她,唇角慢慢带出一丝笑容。卿尘一步跪在他身边,无声地抱住了他,紧紧贴着他的身子,将脸埋在微凉的丝帛之间。
夜天凌吃力地抬手抚上她的肩头,哑声问道;“下雨了吗,怎么浑身都湿透了?”
卿尘身子微微发抖,喉间涩楚难当,多少话语堵在那里,却一句都不能言。他的手很凉,浑身没有分毫暖意,她亦冷如雪人一般,只是难抑颤抖。肌肤相贴,拥抱间仅有的温热自心口漾起,温暖着彼此的冷,彼此的孤零。一层帩纱,方寸天地,静得没有一丝声息;“不怕,有我在。”
他的声音因虚弱而低哑,却如此真实地就在耳边。卿尘终于抬头,凝眸看向了他,却只一眼,便泪落襟前。明明止不住的泪,却偏又笑着,眸光清清澈澈,春波般柔亮,几可鉴人。
夜天凌指尖滑过她面颊,微攒了眉,无奈道:“都是做母亲的人了,还像个孩子样的又哭又笑,不怕女儿笑话。”
卿尘也不和他分辩,此时只觉得他说什么都是好的,握了他的手贴在脸上,柔声道;〃四哥,你觉得好些了吗?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一面又仔细试他的脉象,越发放下心来:“撑过了这些天,毒性已弱,慢慢再用药拔除余毒,调养旧伤,便无大碍了。”
夜天凌满脸倦意深深,眼中却幽黑无底,隐见冷峻:“区区药毒,能奈我何?”他似若无其事,刀山火海过来了,那抽筋剔骨的痛苦落在这话中,只见不屑和傲然。说话间他低低一声咳嗽,却叫卿尘心疼到极致,忙返身取了药,坐到榻前,拿玉匙轻轻舀了,送至他唇边。
药中微苦,夜天凌却并不在意,倚枕靠着静静看着她,嘴角噙着一丝温软笑意,将那药一勺勺喝尽。卿尘托了药盏,微微抬眸,忽然便定定停在他的凝视中。光阴退流,仿似回到多年前一晚,他们初遇山间,萍水相逢,蓦然回眸,灯火阑珊中,落定的尘缘。
那时她不知他是夜天凌,他不知她是宁文清,就只在那一回首,一抬眸,浩然相对,今夕何年。
如果她是为他来这一世,那他这一世就只是为了等她。碧水潭中伸手相救,屏叠山下取箭疗伤,早已在冥冥中将彼此的生命相交,再也难分,再也难舍。
雪衣素颜,秋水明眸,仿佛再过千年也不会变的模样,是他梦里前生曾见,今生命定。相视中夜天凌微微而笑,“清儿,若不是这一箭,我便错过了那屏叠山,也错过了你”
灯下泪痕在卿尘脸上映出淡淡清光,他的话让她心底一酸,轻声说道:“可是这一箭,也差点儿让我失去了你。”
夜天凌疲倦地向后靠去,唇边笑意缓缓加深:“不过一箭而已,还是值得。只可惜那住屋毁在了火中,等哪一日咱们回去,重建一个给你。”
卿尘伸手握住他,十指相扣,心里只余柔软一片。夜天凌微微扭头过来;〃放舟五湖,遨游四海,你想先去哪里,东海吗?〃
卿尘愕愕:“四哥?”
夜天凌低声淡淡说道:“我都知道,你这几天说的话我都听得见。”他伸出手去,轻轻抬起卿尘的脸颊,唇边笑容俊傲,病中微凉的手指似乎虚弱无力,但那底下蕴藏的能量,只要反手一握,便是九洲天下风云变,翻覆四合八荒。“待东海战事平定,我带你去你那云海仙山繁华地,又有何难,只要你想,只要我在,天下无处不可去。”
卿尘凝眸于他静静转出一笑:“只要你在,四海皆是我家,何处都一样。”
第三十七章华容翠影怜香冷
繁华尽去,已是清晨。
清灯影落,流云屏风之上烟岚回转,撷云香飘渺如一层淡雾薄纱,凝凝练练,缭绕不去。
卿尘轻轻替夜天凌拢好锦衾,放下帷幄垂帘。他仔细交代了一些事情,终于太累了睡去,睡时握着她的手,呼吸平稳,容颜安宁。
卿尘侧身靠在他旁边,看他偶尔微微蹙眉,似仍在承受着身体的不适,此时的他褪去凌厉与果决,如一片安静的深海,仍给她无尽的力量。
方才他带着清弱的微笑听她怎样学他的笔迹批阅奏章,怎样用龙符调兵遣将,怎样孤注一掷,布下那天罗地网。风云诡谲都在他低稳的声音中化作无形,今夜之前,她每一步都如临深渊。如果他不能醒来,那么她无论如何也是一败涂地。现在有他在身后,她可以肆无忌惮的行事,哪怕颠覆这世界也无惧。
幽深眼底渐渐浮起晨曦般的冰凉,卿尘将目光投向朦胧的帐顶,虽然倦意深深,却又无法入睡,所思所想尽是东海的战况。这时东海之上可能已打响了最后的决战,还没有新的战报传来,仍不敢有丝毫松懈。她心中各种事务纷杂,最后归于夜天湛俊朗的身影。
此时此刻,她将真真正正兑现曾经对他的承诺。却不知他,又是能否相信她?
一切输赢胜败,现在已取决于他的态度,她在等待他最终的决定。
扭头看到一个人影停在屏风外,似乎是白夫人,卿尘慢慢自夜天凌指间抽出手来,悄然步下龙榻,转出屏风轻声问道:“什么事?”
白夫人道:“凤家昨晚将人送进宫来了。”
卿尘凤眸轻轻抬起,微一颔首,抬手示意白夫人不要惊动皇上:“带她们来见我。”
天穹地远,阴雨濛濛,深深浅浅浓重的雨意里,殿宇楼阁一片烟色迷离。
翠瓦低檐下雨落如帘,琼阶微凉,朱栏半湿。紫竹静廊从御池旁曲折而过,点滴雨声,一池绿萍浮尘,碧色幽深。
穿过长廊,几个眉目秀婉的女子随白夫人入了内殿,沿着寂静的殿廊越走越深,渐闻幽香轻暗,最后到了一道珠帘之外。几个女子垂首敛声站在下方,只见眼前瑞纹祥云玉砖之上满是冰晶样的光影,其后木兰纱帩静垂下飘渺的花纹,依稀有个清淡的身影斜倚鸾榻之上,合眸养神,手边垂下一道明黄|色的奏折。
白夫人见皇后似乎睡着,不忍惊扰,只命几人跪候在旁,轻声将落在榻下的奏折拾起来。却只这点细微的声响,皇后已然醒来,白夫人将奏折递过去,低声道:“娘娘,人带来了,其中两个已有了身子。”
卿尘目光在那奏折上一停,以手撑额,静了一会儿,抬眸往下看去。面前四个女子皆不过十七八岁模样。绿鬓纤腰,容貌姣好,低眉敛目跪在近前,看去都是姿态楚楚,秀丽动人。
她眉梢微微蹙起,抬手指了其中一个女子:“让她过来。”
白夫人将榻前帩帘挽入银钩,引了那名女子上去,命她将手放平。
那女子跪在镶金脚踏之上,只觉拂面一阵若有若无清苦的药香,皇后手指已搭上了她的关脉。片刻之后,她忽觉腕上一紧,冷玉样的冰凉划过肌肤,眼前袖袂重重拂开,皇后已松开她手腕,“伺候过什么人?”
冷水般的声音近在眼前,那女子心中慌乱,下意识往前看去,迎面一道清利的目光直落眼底,似将人骨肉血脉都看得透彻。她匆忙低下了头,不敢隐瞒,怯声答道:“回娘娘,是是二公子。”声音细若蚊蝇,满脸羞红。
皇后凤眸微挑。一抹清光透过珠帘摇曳扫向其他人:“你们呢?”
几个女子皆惴惴不敢作答,只有一个声音忐忑响起:“凤相”
卿尘心间顿时泛起一阵厌恶,不由银牙轻咬。好一招偷龙转凤,此事凤家显然已谋划良久了。那阿芙蓉之毒一旦深种,害人身体,毁人意志,乱人精神,长久下去,服食者与废人无异。凤衍收买御医令以药毒控制皇上,再将这样的女子送入宫中,一旦成功,天朝江山易姓,改天换日,近百年事业一朝尽毁,落入他人掌中。
凤衍行事阴毒至此,胆大至此,确实令人出乎意料。只是现在要铲除这祸害,却不得不估计凤家手中十六州兵权,若轻易动手,逼反凤家,则这小半个天下都会陷入动乱,得不偿失。
小不忍则乱大谋,卿尘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恢复了冷静。凤衍一样也不会想到,病如弱柳的皇后,凤家嫡亲的女儿,此时竟落下了一步不可思议的绝棋,那双纤纤素手已悄然拨乱了棋盘。
流着凤家血液的身体里装着别样的灵魂,眼前的凤卿尘,可以令凤家步步登上荣耀的巅峰,便可以让其坠入万劫不复的地狱。什么家族,什么血缘,什么亲人,什么依恃?天地之广,岁月之长,她只有一个亲人,生死相随,甘苦与共。与他为友便是她的朋友,与他为敌便是她的敌人,任何人都不例外。
卿尘起身步下鸾榻,缓步走至案前,将那奏折丢下,垂眸抬手,执笔而书。鲜红的朱墨划出浓重转折,洇进雪丝般的笺纸中,浸透纸背。卿尘放下笔,将手一扬,“带她们下去,赐药。”
一张雪笺,两副药房,一笔重墨,两条生命。
几名女子惊惧的神情眼底化作一片怜悯,然而那底处静冷无边。
最后一丝哭求隐约消失在耳畔,卿尘默然伫立案旁,纤眉淡拧,缓缓抬手抚上心口,白玉般的脸上越发失了颜色。
世上有多少情非得已,有多少无可奈何,明知是剜心彻骨的痛仍要加诸于他人身上,明知是无辜的牵连却不能心慈手软。这便是她和他选择的那条路,人世间至高无上的权力,放眼宇内,众生俯首,帝业辉煌,千古流传。在阴谋诡计的暗影中托起繁华风流,在铁血征战的毁灭中靖安四域河内。
踏血海尸山,指点江山万里,他和她携手一路走过来,峰登绝顶,绝顶之处,路便要到尽头了。
孤峰之巅万山,路到尽头,又是什么呢?
卿尘闭目站在那里,过了好一会儿,心口传来的阵阵悸痛才略微换缓下来,转身低头,重新打开那道奏折。奏折上张狂的字迹映入她幽静的眼中,一连串人名官爵首尾相接,都是为凤氏一族拟定的封爵。
她唇角浮起一丝淡漠的笑,无声无形,笔到字成,一个朱红的“准”字落于纸上,色如血,利如锋。
帝曜七年春,帝都伊歌始终笼罩在阴雨连绵之下,轻寒料峭。
对于天朝众臣来说,这无疑是一段不见天日的日子。
五月初,昊帝忽染重疾,无法视朝,遂以皇后佐理朝事。自此始,内外令皆处于中宫,太师凤衍把持朝政,凤氏一族独揽大权,权倾天下。
不过数日之内,凤家仅封诸侯者便有五人,其余提调升迁者不计其数,亲党遍布朝野。凤衍排除异己,扶植私党,素与凤家对立的殷家首当其冲。身为宰辅老臣的殷监正被以“妄议皇储”的罪名罢官夺爵,若非因皇后为皇上祁天纳福,不欲行杀戮之事,殷监正怕是性命难保。与当年卫家一样,几乎是一夜之间,阀门殷氏由盛转衰,一蹶不振。
朱门金楼玉马堂,墙倒楼倾尽作空。
自此之后,朝中大臣但又非议者皆遭排挤,顺之者升,逆之者迁。凤衍擅权乱政,恣意妄为,举朝慑于其滛威,怒不能言。人人侧目以视。
天朝自开国始,仕族荒滛靡乱至此到达极致。朝野内外几乎是政以贿成,官以赂授,冠冕名士道貌岸然,公卿大夫骄奢滛逸,令不少有识之士扼腕长叹,痛呼哀哉。
朝臣欲面圣而不得,不日宫中令下,晋皇后为天后,垂帘太极殿听政视朝。百官群僚、番国使臣朝贺天后于肃天门,山呼千岁,内外命妇人谒。帝后并尊,自古为见,朝臣震惊之余去却无人敢有二言,三公之下,望风承旨。太极殿珠帘后,一双清醒到寒冷的眼睛静静看着这一天滚水沸腾。仕族的骄横弄权,已让天下人无不愤恨,之后纵有滔天巨浪血洗阀门,也将是雨露甘霖当头浇,众望所归。
第三十八章昆山玉碎凤凰鸣
长岭古道,数骑骏马飞驰而过,落下满天烟尘滚滚,一路东行,直奔琅州。
数名玄甲铁卫护送斯惟云自天都出发,马不停蹄,披星戴月三千里,只用了不到五天时间便赶入东海都护府境内。待看到高耸的琅州城时,斯惟云似乎略微松了口气,但心中焦虑反而有增无减。
因在战时,琅州城下精兵重防,对往来人员盘查严格。守城将士刚拦下这对人马,忽见当前一人手中亮出道玄色令牌,为首的中军校尉看清之后,不免吃了一惊。圣武年间便随昊帝征战南北的玄甲军,在天朝军中始终拥有无可比拟的声望和地位,玄甲军令,所持者必是昊帝亲卫密使,身负重任。
那校尉抚剑行礼,抬头看去。玄甲军中唯有一人布衣长袍,形容文瘦,虽满身风尘仆仆却难掩周身清正气度,叫人一见之下,不由肃然起敬。有玄甲军护送而来的人,必定非同寻常,校尉从他微锁的眉间看到深思的痕迹,转眼带出的肃然之气,竟隐隐迫人眉睫。
斯惟云沿琅州城坚固深远的城门往前看去,随即问清湛王行辕所在,打马入城。
城中四处戒严,不时有巡防的兵将过往,剑戈雪亮。三日之前,湛王亲率天朝四百余艘战船、二十万水军主力全面进攻琉川岛,胜负在此一战。此时此刻,琅州,甚至整个东海军民都在等待战事结果。
斯惟云入城之后秘密见过留守的琅州巡使逄远,便往城东观海台而去。登上观海台,眼前霍然天高海阔,远望波涛无际,长风迎面,带来潮湿而微咸的气息,令人心神一清。边城哨岗之上,不时可见阳光耀上剑戟的精光,在沿海拉起一道严密的防线,牢不可破,湛王治军严整可见一斑。
但这时琉川岛却不知战况如何,倘若兵败,天朝必将立刻陷入内外交困的境地,情势堪忧。这场战事,也是所有布局成败的关键所在。
斯惟云深深呼吸海上清爽的空气,一路的劳顿困乏都掩在了脸上的静肃之下,心中思绪翻涌。回首遥望远隔崇山峻岭的天都,依稀能想见那个秀稳的身影。她手底一步棋竟走到了如此深的的地步,命他赶来琅州,往东海战后安民的之事早有打算,那纤柔的肩头到底压着多重的担子?娇弱的身躯中,究竟装着怎样的灵魂?他似乎不由自主地便随她同赴一场豪赌,却义无反顾,甘心为之。唇角隐隐泛出丝苦笑,斯惟云微一闭目,耳边忽然想起遥远的号角声,紧接着元元海天一线处,隐约出现了一片深色的浪潮。
随着那浪潮的接近,渐渐可以看清是数百艘天朝水军战船旗帆高张,乘风破浪,浩荡驶来。
不过片刻,战船上猎猎金龙战旗已清晰可见,万里波涛连成一片整齐威肃的玄色,几可蔽日。号角再次响彻长空,不远处瞭望台上的将士们猛然爆发出一阵欢呼,接着便有嘹亮的号角声呼应而起,传遍整个琅州城。
“琉川岛大捷。”
“琉川岛大捷。”
城中立刻有战士扬起军旗,打马疾驰,将战讯传告全城。百姓听到这号角讯息,纷纷奔走出户,人人相携欢呼。得闻捷报,斯惟云喜形于色,返身往观海台下快步而去。
此时琅州城东门开启,巡使逄远率城中将士飞骑出迎。
天朝相继泊入近海,四周战舰缓缓驶开。但见其后数百艘战船之上精兵林立,战甲光寒,剑犹带血,大战而归的杀气尚未消散,充斥四周,震慑人心。
惊涛拍岸,长浪如雪。
随着当中主舰甲板上一长剑高扬,二十万将士同时举戈高呼,震天动地的喊声盖过浪涛奔腾的海潮,刹那豪气干云,席卷天地。
逄远所率的骑兵战士闻声振剑,呼声起伏,汹涌如潮,整个琅州几乎都淹没在这铁血豪情的威势中,大地微巅,山野震动。
就在今日,天朝水军远征琉川岛打败倭寇主力全胜而归,一举摧毁倭寇船百余艘,杀敌数万,倭国首领剖腹自绝,余者奉剑乞降,战败称臣。
至此,天朝四境之内战祸绝,九洲咸定。
夜天湛率军凯旋,驰马入城。飘扬的海风吹得他身上披风高高扬起,一身银甲白盔在碧空反射出耀目寒光,跃马征战的历练,在他温雅风华中增添了几分戎武之气,峻拔身姿,清越凌云。
琅州军民夹道相迎,曼城沸腾的欢呼映入他清朗的眼中,皆尽敛入了那从容潇洒的微笑。
逄远相随在侧,快到行辕之时带马上前,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夜天湛俊眸一抬,吩咐道:“带他来见我。”
步入行辕,斯惟云微微拱手,逄远知晓分寸,先行退了下去。
此时夜天湛已换下战甲,着一身月白色紧袖武士服,正坐在案前拆开几封书信,微锁的眉心下略有几分凝重的神情,与他周身未退的杀伐之气相映,使得一室肃然。
斯惟云躬身道;“王爷。”
夜天湛闻声抬头,清锐的目光在他身上一落,直接问道:“你为何会来琅州?宫中出了什么事?”
斯惟云将皇后所托的书信奉上,说了四个字;“中宫密旨。”
夜天湛拆信展阅,目光在那熟悉的字迹之间快速掠过,手腕一翻,便自案前站了起来,负手踱步。
两封截然不同的书信,一是措辞哀婉,依依相求,只看得令人怜惜之情百转心间;一是峰豪利落,落纸沉稳,一钩一划似极了他皇兄的笔迹。都是要他速回帝都,却是不同的人送来,截然不同的目的。
一笔之下,两番天地,孰真孰假?即便后者是真,又真到何处?倘若凤家从中设下了陷阱,倘若皇上依旧不放心他,此去帝都便是以性命相赌。他能相信谁?
斯惟云在旁注视着湛王脸上每一丝表情,只见他霍然扭头,问道:“皇上现在究竟如何?”
斯惟云缓缓道;“臣离开天都时,皇上病势危急,尚在昏迷之中。”
一抹精锐的光泽自夜天湛眼底闪过,湛湛明波沉作幽黑冰潭,深不可测。满室明光之下,他挺拔身形如一柄出鞘之剑,背在身后的双手不由自主的握紧,几乎迫出指间苍白的颜色暗青色的血脉分明,使得那双手透出一种狠稳的力量,似乎要将什么捏碎在其间。
斯惟云一言不发地看着湛王。在此一刻,眼前这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亲王,他可以引兵护驾,也可以作壁上观,甚至可以借东海之胜势拥兵自立,天下又有几人挡得住他的锋芒?一切都在他一念之间,包括他斯惟云的生死。
在来琅州之前,这一趟的凶险斯惟云也早已尽知。谁也不敢断言湛王的反应,皇后这一步险棋,究竟有几分把握?
千般念头飞掠,眼前却只不过一瞬时间。夜天湛回头之时正对上斯惟云的目光,心中忽然一动。来人是斯惟云,举朝上下再找不出第二个人比他更加刚正不阿,甚至有时连皇上都拿他无可奈何。无论是皇上还是凤家,若另有图谋,都不可能让这样一个严谨耿直的人前来。然而她派来了斯惟云。
沉默对视中,斯惟云忽见湛王唇角勾起了一丝锐利的笑容。
目若星,鬓若裁,一笑似清风。
武台殿中,平时用作皇上练功之处的西偏殿,透雕殿门紧闭,挡住了殿外的光与暖,里面不断传来刀剑的声音。
晏溪不敢进殿去,在门外焦急万分,苦苦求道:“皇上皇上您歇一会儿吧。”
殿中毫无回应,晏溪束手无策,急得团团转,突然听到身后有人说道;〃晏溪,你先下去,这里有我。〃
晏溪回头,不知什么时候皇后站在了身后,目光似乎静静透过乌木之上的细致的镂空雕纹看向殿中,黛眉微拢,描摹出清浅忧伤的痕迹。
〃娘娘。〃
“去吧。”卿尘轻轻一挥手,晏溪便只得低头退了下去。卿尘缓步迈上最后一层殿阶,并没有像晏溪那样请求夜天凌,只是站在门前轻声说了一句:“四哥,我在外面等你。”
说罢她靠着高大的殿门慢慢坐下来,殿中的声音依稀有一刻停顿,然后便继续了下去。卿尘以手抱膝,抬头望向面前清透的天空,淡金色的阳光洒下,落在她的衣角发梢。四周连风声都安寂,唯有大殿中断续的剑啸声一次次传来,每一下都像划过心头,让她感觉难言的痛楚。
就这么几天的时间,身子根本没有恢复元气,换作常人怕是连清醒也难,他居然硬撑着自己站起来,重新将剑拿在了手中。他是怎么做到的?那几乎被摧毁的身子中到底蕴藏了什么要的力量?听着声声长剑落地,卿尘几次想站起来去阻止他,却又一直忍着。她知道他的骄傲,在狼狈的时候不愿任何人看到,甚至是她也一样。同情与怜悯,他并不需要。从来就是这一身傲气,不肯服输,不肯低头,永远要比别人强,流血流汗都无所谓。
日渐西斜,在殿前投下廊柱深长的影子。当卿尘觉得快要熬不住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轻响。她闻声回头,夜天凌撑着殿门站在那里,手中仍握着一柄流光刺目的长剑。
“四哥!”卿尘急忙上前,触手处他那身天青长衫像被水浸过,里外湿透。他扶着她的手微微喘息,唇角却勾出孤傲的笑,如那剑锋,无比坚冷。
卿尘扶他坐在阶前坐下,他手中的剑一松,便仰面躺倒在大殿平整的青石地上,微合双目,久久不说一句话,胸口起伏不定,汗水一滴滴落下,很快在光洁的地面上洇出一片深暗的颜色。卿尘牵着他的手,他修长的手指微微有些发颤,却猛一用力便握住了她。卿尘柔声道:“四哥,你这样子着急会伤到经脉的,欲速则不达,要慢慢来才行。”一边说,一边轻轻压上他手臂的|岤位,替他松弛因过度紧张而僵硬的肌肉。
夜天凌手底松了松,这时缓过劲儿来,转头看向她,淡声说道:“我若连剑都拿不稳,又如何保护你?”
一句话,卿尘满心心疼与担忧都漾上眼底,喉间似有什么滞在那里,一时不能言语。她忙将头侧过,只觉他手心里传来沉稳的温度,如每一个相拥而眠的夜,平静,温暖。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在风雨之中,在生死之间,谁也不曾松开谁的手,似乎可以一直这样,到地老天荒,到海枯石烂,任沧海变成桑田,任千年化作云烟。
“我只要你好好的,那我便什么都不怕。”卿尘极低地说了一句,夜天凌忽然长叹一声,慢慢将她的手覆在脸上,冰冷的唇划过她柔软的掌心,深深印上她的心底。
卿尘坐在他身旁,安静地听着他的呼吸声,温柔含笑。过了一会儿,才想起什么事来,说道;“四哥,忘了告诉你,今天琅州传来捷报,咱们到底赢了。”
夜天凌对东海捷报似早有预料,并不十分意外,只缓缓一笑:“七弟果然没有让人失望。”
卿尘微笑道:“再有两天,他便到天都了。”
夜天凌撑起身子,深深看向她,墨玉般的眸心划过淡淡光芒:“清儿,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你独自去面对那般风浪。”
第三十九章千古江山万古情
《天朝史·帝都》,卷九十三。
帝曜七年春,东海大捷。五月甲辰,湛王凯还,后设宴太极殿
巍巍太极殿,嵯峨入云霄。
夜色无尽,万盏次第辉煌的灯火勾勒出大正宫殿宇起伏雄伟的轮廓,琼阶御道流光似水,天边满月如金。
高高在上的帝宫天阙,在万丈光影交错中俯瞰人世苍生,千百年岁月,岿然不动。每一次盛世辉煌,每一次乱世风雨,都在龙阶玉璧上刻下无声的痕迹,铸就这座宫殿的壮丽与繁华。
大殿之中,百官云集,一场盛大的华宴即将举行。
今日正午,率军平定东海的湛王奉旨归京,三十万大军驻留琅州,仅有五百轻骑相随。宫中降旨,当晚在太极殿设宴以庆湛王得胜而归。
钟鼓钦钦,琴瑟和鸣,笙罄悠扬,韶乐泱泱。帝都六品以上官员皆从宴饮,如此空前规模的庆典尽显天朝国力昌盛,但赴宴的群臣却多数面无喜色,行事默然。
大殿之上龙椅庄严,鎏金夺目,却并不见昊帝出席,空设在此。
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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