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诛颜第15部分阅读

    诛颜 作者:肉书屋

    诛颜第15部分阅读

    难以见人的妇人。”

    水墨宇直视我,语气坚定而怜惜,“霓裳,何故若此?”他的声线颤抖,竟似难以承受心中的震撼一般。

    我退开一步,拉开与水墨宇的距离,侧身而立,不敢看他的眼,“莫公子的话,我听不懂。”

    “不懂么?你若不懂,何故还要戴上面纱?你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早烙印在我心中,岂是面纱能够掩饰阻隔?”水墨宇激动起来,“霓裳,一别如斯,春风过眼百事竟非,你我相对竟无语若此?你有何苦衷?不能与我明言?”

    我失笑,既是苦衷,又如何能明言?

    见我不搭话,水墨宇叹息一声,“今立西风中,问风何以冷冽如斯,岂能全无情由?”水墨宇这话说得很雅,他这是探问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何这般对他。

    可我既不能承认自己的身份,又怎么能道出缘由?

    我轻叹,“谁念西风独自凉?莫公子有事该看开些才对。谁复留君住?叹人生、几番离合,便成迟暮。人生苦短,莫公子乃通达睿智之人,何必执着已经逝去之事?即使你能了悟其中过往,却也无能改变逝去的岁月,既然如此,又何必了悟?”沉思往事立残阳,当时只道是寻常。

    前尘往事,沓沓回转,历历在目。我却已不是以前的我,更不是以前的李霓裳。

    水墨宇伤怀道:“是啊,通达睿智……几番离合……你非你,我非我……我又何必执着?了悟既不能改变,我又何必了悟?”我从来没见过水墨宇今日这般的神情,仿佛悲伤已极,乃至心死。他总是个淡淡的人,像水墨画中的淡影,我以前甚至以为他是个“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超凡之人。

    原来他也有大喜大悲的情绪,只是鲜少有事能够牵动而已。

    我不知道水墨宇会如何看我,想我,看到他悲戚的神情,我心里真的很难过。或许他早已猜到今日见面的结果会是这样,所以我进门时,他整个人就已笼罩在这种悲戚之中,并无半点重逢的喜悦。

    我直觉水墨宇变了许多,其实经历了兄弟反目,随兄逃亡这种事,他又怎可能不改变呢?而且再淡定的人,在重见未婚妻时,竟发现她已莫名成了他人妇,任谁也是会动容的吧。即使,他不曾爱我,在我心中,一直认定水墨宇没有爱上过我。

    他说得妻如我,夫复何求?

    也无非是为宽慰他自己的心。

    见我刻意的疏远淡漠,水墨宇哑然叹道:“这些日子以来,少夫人过的可好?”他说到“少夫人”三字时,语气悲转异常。

    我讶然,抬起头,“多谢莫公子挂怀,我过得很好。”我不敢再多说,怕一说,自己就会惹不住落下泪来。

    水墨宇失神,“那就好,那就好,那么在下这就告辞了。”

    未等我回话,水墨宇毅然的转过身,大步走出大厅,不再看我一眼,他背影孤零,眩开的竟是满身失望乃至绝望的灰色……

    [第三卷 争:第五十一章 心经]

    不知是不是昨日见了水墨宇导致我心情抑郁,起床时我忽觉全身乏力,头晕目眩,立足处亦是虚而无力。

    飞羽见了立即通知了古痕,古痕心急火燎的带了大夫过来替我诊治。他那紧张的模样,仿佛我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一般。我这厢无事,只怕他的冷言厉声倒有可能把竹林小屋里胆小的下人给活活吓死。下人们本就怕他,他再摆出一张冷面修罗的脸,真真十分骇人。

    好在有惊无险,几个大夫诊断了半响,终于断定我不过是“气血盈亏”,稍有些贫血而已,并无大碍。折腾了两个多小时,古痕本已不让我再去启光寺,可我想了想,还是决定走一趟,就当散散心也好,或许我真是久在府中呆闷了。

    启光寺在城郊,因此不得不以马车代步。

    一切事宜,齐管家早已准备妥当。我与花迎归同乘一辆马车,在一堆丫鬟侍卫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往启光寺而去。

    乘坐在“万里麒麟马”驾的马车内,舒适自不必说。其豪华奢靡的程度也足够满足女人的虚荣心。一路上,花迎归不断的掀开侧帘往外探视。当然,与其说是探视,不如说是享受路人羡慕崇拜的目光更贴切。

    “瞧啊,是‘万里麒麟马’驾的车!”

    “听说是少夫人要去启光寺敬香。”

    “少夫人真有福气……”

    “刚才探出脸的就是少夫人么?不是说少夫人容颜绝代?刚才看来似乎也不过如此。”

    “那个哪里是少夫人,兴许是少夫人身边的丫鬟。”

    “哎,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刚才那个是少主新纳的一夫人。”

    “哎哟,她就是一夫人啊……”

    路人私下咬耳,言语颇多,花迎归听了,脸色并不太好。我依靠在车壁上,半闭着眼,算是闭目养神。马车一路西行,穿过闹事街区,周遭渐渐变得安静,只偶尔传来路人惊慕的呼声,“看,那就是古府的马车。”

    又过了不知多久,马车停了下来,断红、飞羽迎上来搀扶花迎归与我下车。我站定打量了一遍周遭,眼前正是一座规模颇大的寺庙和百十个僧人。

    红瓦黄墙,殿宇楼堂幢幢相衔,台阁相接,飞椽斗拱,阶梯成叠,长廊蜿蜒,雕梁画栋,丹碧辉映,可说是建筑中的佳作。倘若一代建筑学家梁思成与林徽因见到这种建筑,定会惊叹工匠的鬼斧神工与设计者的奇思妙想。

    我淡扫一眼,和尚们迎接的排场也算不小,想不到我随兴所至,却也惊动了这些化外之人。今日乃启光寺的开斋之日,有高僧弘法,未免影响普通百姓听禅,临行前我已吩咐由后门入寺,尽量避免打扰寺里的百姓。可现在看来,虽未必打扰了百姓,却肯定打扰了庙里修行的寺僧。

    避过寺僧们惊艳的眸光,我暗道一声“罪过”,我的容貌毕竟太过惹眼,或许我真该时时处处戴上面纱,以免惹人侧目,徒招人忌(花迎归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寒)。

    我略微低头,跟随寺里的方丈,苦渡大师入了庙堂。

    苦渡带我与花迎归进了一间很大的殿堂,名曰:大彻堂。说是虚灵山下来的高僧即将在这儿讲禅。堂内已有白衣寒士与贵衣公子数十人,看来都是雅士。入座前我瞟了一眼,发现其中一个摇扇的翩翩佳公子,不是牧原是谁?我看了一下他的身侧,暗松了口气,幸好阴寻不在。

    牧原原本闲情淡定,只是看到我时,表情蓦然怪异起来,不能说不惊艳,只是似乎“惊”过了头,倒像被吓着了。我长得又那么吓人么?还是我今日的装扮有什么不妥之处?或是我的姿态不雅?

    我稍稍调整了一下坐姿,尽量显得仪态万方。

    高僧果然很快就来了,令我大跌眼镜的是,这法号“明净”的高僧居然是位“漂亮”的美男子。男子本不该用漂亮形容,只是对眼前这人,除了“漂亮”二字,我已辞穷。若非他一进门呼了声佛号,听起来确确实实是男声,我实在难以相信这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的人是个男子,更别说相信他是位高僧。

    苦渡方丈已年近六旬,且不敢以得到高僧自居,这个顶多双十冒头的男子,居然就成了高僧?可转念一想,唐僧不就是个世间难得一见的美男子?不也是年纪轻轻就成了高僧?世间事当真是无巧不成书。

    我这边还在兀自感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明净那边已经开始弘扬佛法。我断断续续听到些片断,虽听得一头雾水,但也大概明白了这时空的佛教、佛法、佛经……与我那时空的相比,名目稍有不同,渊源也大相径庭,但宣扬的内容,宗旨却是一样的。

    一样讲求轮回法尔如是,讲求业力,十二因缘,讲求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明净功力深厚,滔滔不绝讲了近两个小时,仍不见疲倦,演讲能力绝佳。大堂之中,除了我之外,众人似乎也听得津津有味,仿佛正接受佛法洗礼一般,神情肃穆庄重,对明净也是敬重有加。

    我强耐着性子,听到最后,明净双手合十,道了声佛号,开始诵经,声如洪钟,字字掷地有声,我是越听越觉得耳熟。心想,我既没修习过佛法佛经,也从没听过僧人说道,为何会觉得这佛经耳熟?

    “……舍利子,色不异空……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

    明净念出最后一个“界”字,停了下来。我这时已经听出了这经的来历,不正是《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心中更加疑惑,明净并不称释迦牟尼为佛祖,这里的佛教也并非源自古印度,为何依然有摄尽了释尊二十二年般若谈精华的佛教大乘教经典——《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我心中疑惑,口为心所驱使,“敢问明净大师,适才所诵为何经?”

    明净合十,“女施主问的乃是贫僧所诵的《心经》?”

    《心经》?正是《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的简称,“再敢问大师,为何只诵了《心经》的前部分,而不将其诵完?”

    我话音刚落,明净诧异无比的看向我,牧原惋惜似的叹了口气,而其他众人却颇为不屑的看着我,仿佛我问了一个极其愚蠢的问题,连苦渡方丈都颇为无奈的呼了声佛号。可是我迅速思量了一遍,自信这个问题没有无知之处啊。

    我身边的花迎归有些难掩幸灾乐祸的道:“姐姐,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若不懂,私下问人便是,何必在此献丑,亵渎佛经圣典?”

    “献丑?”我虽没研习过佛经,可这篇极短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经文我却记得,全文并非明净诵读的那般短。

    牧原摇曳着扇子,好意提醒,“自《心经》现世,数百年来,便是如此,不多一字,不少一字。明净大师乃得到高僧,岂有少诵《心经》之理?”

    我不解的看向明净,难道真是我错了?明净本紧闭的双目蓦然启开,眼如星炬,缓缓开口,“女施主所言不差,《心经》的确不完整。”

    “呀!”

    “啊!”众人一片哗然,“这怎么可能?”

    苦渡道:“佛陀所传《心经》自来如此,何以有不完整之说?”

    明净淡曰:“《心经幽秘》中记载,悲乐佛陀涅磐之前,口述得道《心经》,由弟子法缘笔录,‘至佛陀寂,笔辍,乃传后人’,其时,并未称佛陀已将《心经》诵完,后人得道者亦有揣《心经》未完,然世人诵此《心经》已成顽疾,故皆以为《心经》已完。然贫僧以为佛陀的般若真空妙理尚未述完,《心经》自该有下文。只是《心经》传世数百年,下文已无从考证。不想女施主有此慧根,竟能参悟般若真空未完之理。”

    慧根?我哪里有什么慧根,我不过是早知道《心经》全文而已,难怪苦渡成不了高僧,尽信书不如无书,抱着半段《心经》还自以为是完美无缺的天书。

    我对明净道:“说来惭愧,我并非大师所说的深有慧根,而是儿时曾蒙一位得道高僧传授完整《心经》,是以知道大师诵读的《心经》未完。”

    这话一落,明净忽站了起来,惊喜道:“女施主知道完整《心经》?”

    我一惊,忙敛声,“我诵来予大师听听,大师自可断定是否为完整《心经》……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所得……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故说般若波罗蜜多咒,即说咒曰: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我缓缓的诵读,明净越听越喜,苦渡越听越惊,众人越听越讶。花迎归的脸色越变越差,说我献丑?如今我要证明是你无慧根且孤陋寡闻,少见多怪。

    我诵完,“大师以为如何?可是《心经》续篇?”

    “是,是,”明净喜难自控,“这一定便是《心经》续篇,没想女施主竟有此佛缘仙机,明净何其有幸,得见施主,补齐《心经》。得知《心经》全本,明净此生无憾,化外之人不再言谢,但请女施主受贫僧一礼。”

    “大师请勿多礼。”我急忙制止,明净的大礼,我哪里受得起。

    只是,明净一行礼,堂内众人皆对我刮目相看,满眼尽是敬慕,当然除了花迎归,她满眼填充的是更浓的寒意。

    [第三卷 争:第五十二章 解签]

    从大彻堂出来,明净,苦渡以及一众雅士,对我的态度都变得极为友善,是一种因钦佩而生出的敬重,而非因我“少夫人”的身份而生出的巴结与讨好。

    明净说,佛渡有缘人,正因我与佛有缘,与《心经》有缘,因而佛得以借我之口将未完之《心经》转留于世。

    我无奈的笑笑,随他说吧,在我看来,不过是机缘巧合而已,或许他们的悲乐佛陀圆寂之前,也曾灵魂出窍,到过我的时空,偶然获知《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却在口述心经之时突然逝世,因而只传了半段《心经》。我也只是歪打正着,捡了个便宜罢了。

    只不过这个便宜捡得恰到好处,我这时方知,明净的名气在醉城乃至天下都是屈指可数的。据说他自幼出家,十五岁便因参透佛理,深具慧根而闻名,如今他二十有四,已是天下人心中敬仰的得道高僧。

    今日是启光寺的开斋日,几乎所有的人都是冲着他而来。希望听他讲禅,请他解签,与他共食斋饭,只是这样的机会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因为每年的开斋日他只为三十人讲禅弘法,替三人解签,与一人食斋。

    众人皆以得他垂青为荣幸,而我似乎得到了荣幸中的荣幸。

    明净不仅主动要求为我解签,更主动邀请我与之共食斋饭。这一消息几乎令花迎归嫉妒得抓狂。因为她之前还在有意无意的向我炫耀,她削尖脑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到的,请明净解签的机会,似乎她来启光寺的目的也就在此。

    众人皆说,明净最擅于解签,无论求问什么,他解出的答案一定灵验,数年来从未出过一次错,神奇程度简直堪比神灵。

    这倒令我颇为好奇,凡人真能参透天机么?

    一炷香的时间,花迎归从明净的禅房出来,奇怪的眼神如探照灯一般打在我身上,她脸上闪过一丝莫可名状的情绪。她是明净解签的第一人,那她究竟问了些什么?而明净又对她说了什么?此刻的花迎归与进门前的花迎归简直判若两人,她之前的神气与自信已荡然无存。

    牧原是第二个托明净解签之人,不过他进出前后,倒没有什么变化,既无悲亦无喜,一样的从容自在。那么他又问了些什么?明净对他又说了些什么?

    我第三个进入明净的禅房,明净儒形佛心,袈裟披身,亲迎我坐下,屋内飘着一淼淡淡的薰香,亦给人一种禅的味道,令我仿佛置身于佛言梵语的萦绕之中,身心倍感舒畅。

    我从小沙弥伸过来的签盘内随意抽出了一支签,这签非金非银,非竹非木,晶莹剔透,偏平有手掌般大小,像一块水晶。上面刻着我看不懂的符号或者是文字。我将签递给明净,明净接过一看,脸上风云变幻,瞬间由平和转为惊震。

    我一慌,“大师,可是此签不妥?”

    明净道了声佛号,惊震慢慢从他的脸上消退,“女施主请勿惊慌,此签并无不妥,不知女施主要问何事?”

    问何事呢?我自己似乎并没有特别想问的私事,倒不如问问天下局势吧。

    “请问大师,单从此签能否看出天下局势所向?”

    明净又道了声佛号,缓言慢语,“女施主胸襟宽广,心怀天下,只是若想问天下,贫僧却解答不了。”

    “这是为何?”不是说不论问什么,他都能解吗?

    明净豁然一笑,“贫僧亦是这天下的一粒尘埃,又岂能参透承载贫僧血肉的天下?如滴水难知江河之势,孤峰不明山峦之向,贫僧只能以局外之眼观局内之情,若贫僧亦是这局内人,又何以参透整局?”

    原来如此,精道,精到。当真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啊!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不外乎也是这个禅机。

    “既然如此,那我也就没什么想问的了。”我笑回明净。

    明净没想到我就这般轻易的放弃了让他解签的机会,稍有些诧异。我暗思,真正的神仙(玄机)我都见过,却也没向他问过半点儿前程往事,今日又何必多此一举来问你呢?我早想开了,成事在天,谋事在人,早知结局未必是件好事。一条路真正吸引人的是路上的风景和行路人的脚印,并非路的终点。

    明净停了半响,“那么,贫僧就给女施主讲讲这支签的来历如何?”他要讲故事?这个我倒不排斥,做了个请的手势,“大师请说。”

    明净又看了看那支签,明眸善睐,笑得慈悲,“佛签是佛照人心的明镜,佛共造了九九八十一支。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心,就需不同的明镜照看,人找对了明镜就能照出万般欲念。女施主拿到的这支签为第八十一签,原名:弑君。”

    “弑君?”我大惊,怎么会叫这个名?极品诛颜长在助妍山上,而助妍山上有弑君宫,如今我又抽到一支叫“弑君”的签,这是怎么回事?是巧合吗?还是有别的什么?

    “女施主不必惊慌,”明净出言安慰,“此签虽名为‘弑君’,却是一支上上签。而‘弑君’只是佛陀初创此签时设定的名字,因思及凡世俗人必定忌讳此名,因而佛陀又另传了一名,名曰:不生。原指已脱了生死,不再生于三界六道之中的罗汉,亦即修得正果之人。佛家用于解签,常以此签为大吉利之签,若得此签必能成就一代明君。”

    “成一代明君?”我吗?这还真是个不好笑的笑话,我连做官的兴趣都没有,还做皇帝?成明君?

    见我轻笑出声,明净双手合十,静道:“这便是佛陀取名为‘弑君’的缘由,弑既是‘杀’也是‘灭’,真正的明君心中只存黎民百姓之福祉安危,无自我,无私欲,便是杀、灭了个人之欲念,成就万人之福,‘弑己’即为‘弑君’,方能成就明君。”

    弑己?我默念,转而问明净,“君王也是凡人,要做到无我,舍弃个人宠辱得失,谈何容易?”想不到“弑君”在佛义里的真正含义会是这样。

    “正因一个‘难’字,天下能成明君者寡,能拿到此签者稀。贫僧十数年来,亦仅第二次见到此签。”

    “啊?”一共才八十一支签,十几年来,拿到这支签的机率应该不低啊。不过转念想想,拿到这支签的人是帝王命,古来帝王自稀少,哪能让太多人抽到它?岂非人人都能成帝王了?

    “可我一介女流,断不可能成为一代明君啊。”这个男尊女卑的世界里,我可没能力也没魄力成就一代女皇武则天所成就的一切,因为我不可能承受住她所承受的一切。

    “恕贫僧冒犯,”明净淡然,“女施主虽拿到此签,却不是帝王之命。”民间轻谈帝王本是忌讳,没想到明净说来却如清风淡月一般,既不闪烁也不避忌,可见确有大师高僧的气度。

    “大师何时替我批过命么?”我狐疑,不然他怎么知道我不是帝王之命?

    “出家人不打诳语,”明净口呼佛号,“贫僧确实批过女施主的命格。这正是之前那位女施主求签问解的内容。”

    呼,呼,之前的女施主,不就是花迎归么?花迎归请明净解我的命格?她想做什么?查我祖宗八代?还是查我命途?

    “那么大师断定我非帝王相了?”

    明净点点头,“女施主命格奇特,乃贫僧今生仅见,既无过往来路亦无前程去路,就如白纸一张,空空如也。而帝王之相,需有七世厚功德行,命格绝不能空。”如此说来,明净根本看不到我命格里的东西,难怪花迎归出门后奇怪的盯着我看,又神情稍显沮丧。原道是她未能得偿所愿,查清我的底细。

    “敢问大师,既然我没有帝王命,为何我又拿到了‘不生’签呢?”这不是有些自相矛盾?“弑君”既能成就一代明君,我成不了明君,却拿到了它。

    明净和善笑道:“‘不生’并非女施主抽到……”这简直是睁眼说瞎话,不是我抽到,难不成它自己飞过来的?

    明净接道:“它虽是由女施主抽出签盘,然真正拥有此签的却是女施主腹内的胎儿。”越说越蹊跷了,我未出世的孩子怎么可能抽签?

    等等,明净的意思是,我实际上替我的孩子抽到了“不生”签?这就是说,我的孩子是帝王命,将来会成为一代明君?这是不是有些天方夜谭,甚至稍显荒唐?我竟怀着一个能称王称帝的孩子?

    我僵直了笑容,“这不可能吧?”

    明净丝毫不计较我的怀疑,“出家人从不打诳语,女施主信与不信都无需太过介怀,一切随缘便是。”

    我轻摸腹部,思忖着明净的话的真实性。我的腹部并没有凸现出来,再说我的衣裙宽大,明净若非真有道行,怎么会知道我怀有身孕?他若不知我怀着孩子,自然不会妄言我是替我的孩子抽到了“不生”签……

    我的思绪渐渐飘远,耳旁似乎又响起了玄机的话,他说过我回到这个时空能找到我的宿命,他说过我的这个孩子长在我的灵魂中,我灭他散,他灭我亡,这个孩子命中注定属于我……

    难道孕育一个将来能成为一代明君的孩子,就是我在这个时空的宿命?既然上天眷顾这个孩子,却又为何赐他那样一个父亲。

    想到云楚,我的心底泛起一层寒意。

    为何这个孩子的父亲会是个令我害怕与憎恨的野心者,或者也称得上枭雄。上天若注定要我孕育这个未来的明君,却又为何吝啬于施舍他一个完整的家庭,一份完整的幸福?

    [第三卷 争:第五十三章 小兰]

    食斋时,小沙弥们摆上斋菜便退了出去,苦渡大师也没有资格在旁陪吃,他便去招呼寺里的其他人用斋。

    明净一直含着笑,他柔美的脸上镶着一张仰月口,即使他本没笑,却也如菩萨般慈悲含笑。明净十分认真地为我讲述每一道斋菜在佛义里的涵义及典故,如数家珍。其实斋菜不外乎是些青菜萝卜之类的素菜,但每一道菜从明净嘴里说出来却都显得神圣有了梵意。

    说到最后一道斋菜时,明净素手拈起大盘中的一朵莲花,看着我只笑不语。我先一痴震,随即也展颜回以一笑,其实我并不知道明净微笑的深意,只是我忽然想到了一个家喻户晓的佛家典故——衣钵真传的故事,亦即迦叶尊者拈花微笑的佛典。

    是说有一次大梵天王在灵鹫山,把一朵金色的波罗花献给佛,请佛说法。佛高升法座,不吐一言,手持着波罗花朝大家看。座下的人都不理解佛的意思,唯有摩诃迦叶破颜微笑。佛见了喜曰:“我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实相无相,微妙法门,咐瞩摩诃迦叶。”说完佛便将金缕袈裟和钵盂授与迦叶。

    据说佛所持的金波罗花,就是三界、六道轮回之火中拈萎了的莲花。而“拈花微笑”原是指禅宗的以心传心,心心相印。也有人说道在天,道在地,道在拈花微笑之间,道在人心。迦叶尊者拈花微笑,笑间悟道,一念成佛,一念成魔。而俗世凡人凡在执着之时,亦能感悟拈花微笑的真谛,或一念成佛,或一念成魔。

    那么明净拈花微笑是为什么?其中又暗藏了何种禅机?

    还是他意欲告诉我什么?

    明净见我回笑,他便笑得更善,“十数载来,与贫僧共享此斋者,十数人,不乏名僧雅士,然,唯女施主参悟此斋禅机而结佛缘,贫僧之幸哉。”

    又是他的荣幸?他荣幸什么?我自己还莫名其妙,不明原委,他荣幸什么?看来,高僧就是高僧,行为举止深奥难懂,句句谶语,字字珠玑,果不是一般凡夫俗子能够了解啊!

    明净说罢,不再言语,只是请我用斋。

    用过斋饭,明净挽我留步,他招徕小沙弥,取来一只十分精美的锦盒,盒身雕满我看不懂的符号,“女施主既已悟道,此物便已觅得良主,望请女施主收下。”

    收下锦盒?这么好?吃完饭还有纪念品拿?我打开锦盒,里面躺着一尊安详的人像,长相柔美慈悲,却又不像女人,但裙带飘逸,身姿若仙。人像是由美玉雕刻而成,玉润色正,想来必是珍品。

    如此珍贵的东西我怎么能收?我正要推托,明净笑道:“这乃是一尊悲乐佛陀的雕像,是佛家举世的珍宝。但它虽是佛家珍宝,却也是世俗之物,家师算定,此物百年内需为入世之人所有,故遣贫僧带其云游四方,以觅悟道的佛缘之人,赠之,带其入世。”

    明白,明白。

    可问题是我并没有悟道啊,而且也没见有什么佛缘,我急待解释,明净又道:“贫僧既觅得女施主,但请女施主勿再推托,缘起缘灭,归于缘法,佛渡有缘人,以佛明心,此悟道的佛缘之人正是女施主。此后,亦望女施主谨怀佛之慈悲,心怀普渡众生之念。”

    可是无功不受禄,我既不想做普度众生的活菩萨,活神仙,要这么尊珍贵的佛像做什么?实际上,我可不信奉佛教。当然这会儿可不敢再大言不惭的说不信神灵了,可信佛与信神是两码事。

    我继续言词推拒,明净却不为所动,铁了心要把悲乐佛陀的雕像送给我,实在拗不过他,我最后也只得收下,心想着,就带回家里供着吧,也不在乎那点儿香火钱。

    我收起佛像,辞别了明净。走出门,飞羽送上来一幅卷轴,说是杜公子派人送来的。牧原也送我东西?我今天交了什么好运?这么多人送礼。

    我展开卷轴,只瞥了一眼,卷轴差点从我手中滑落。这是一幅画像,一棵花树下,端坐着一名女子,娴雅端庄,落英缤纷,飞旋于女子身旁。整幅画布局经济,留白恰到好处,情韵绵厚,引人入胜。

    我惊得自然不是这幅画的精妙画工,而是这画中的女子,她的长相十分清晰,绝代红颜,不正是我?画旁还提有一行隽永的小字,说是怀德十四年九月一个叫“谨鸿”的人画的,但上面无一枚刻章印。从画纸的颜色来看,这幅画也不是新近画的。牧原今日才得见我的容貌,又怎会画一幅我的画像?这画像他从何得来?那个叫“谨鸿”的人又是谁?他为何画我?

    这太匪夷所思了,怪不得初见我时,牧原是那般惊愕,仿佛被吓着一样。原来他真是被吓着了。

    可牧原送我这画又有何寓意?莫非他认识以前的我?不然他怎么会有我的画像?只是这一切的谜恐怕只有牧原自己能解答了。

    “杜公子如今何在?”我急问飞羽。

    飞羽想了想,“杜公子已经出寺回城了,他派人送来卷轴时说,改日会再拜见少夫人您。”

    他已经回去了?却丢给我这么大一个问号。想让我被好奇心折磨死?

    回府的路上,我一直纠缠在牧原送的画像中,难以自拔。他究竟想告诉我什么,又或者他知道些什么?关于李霓裳的过往,古痕知道些东西却从不肯向我透露,云楚可能知道最多,我却不可能从他口中掏出什么。

    如今,牧原或许能为我解惑。

    大队人马浩浩荡荡来,又浩浩荡荡去,回到古府时已近黄昏,古痕尚未回府,我独自用了晚膳,便回房休息。

    夜间,一阵嘈杂声传来,古巽似乎到了门外,低呼:“少夫人。”

    我应声,“何事?”

    “回少夫人,小兰她……在牢中自杀了。”古巽语气悲戚。

    “什么?”我跳下床,披了件外衣,直奔出房门,“你说小兰自杀了?”

    古巽艰难的点点头,“只怕她快不行了。”

    “走,快走!”我顾不得梳妆整理仪容,披头散发便与古巽急忙往古府大牢奔去,门口的侍卫已不拦阻,我冲入牢中,远见小兰躺在一片血泊之中。

    我鼻头一酸,泪就汩了出来,古痕见我进来,急忙拦住我,“大夫正在救治,你先别激动。”看着殷红的血,我霎时瘫进古痕怀中,抽泣起来,“怎么会这样?她为何要自寻短见?”

    古痕疼惜的拉紧我的外衣,轻抚着我,“放心,会没事的。”

    “少夫人,”原本已经双眼呆滞的小兰,听到我的声音,忽然叫出声,“少夫人。”

    我挣开古痕的怀抱,蹲到小兰身旁,哽噎道:“我在这儿,你别说话,让大夫好好为你医治。”

    小兰的精神熔注到双眼中,“小兰该死,小兰对不起少夫人,小兰再也不能伺候少夫人了,不过少夫人放心,小兰就算下了地府也会保护少夫人……不让花夫人害您……小兰绝不会让花夫人害您和小世子……”

    “别说了,”我难受已极,“你不会有事的,不会下地府,等到小世子出生,你还要照顾小世子呢,怎么能这么离开?”小兰的脸色惨白,抽离了血色的白。

    “少夫人,”大夫忽然道:“属下无能,她失血已多……这已回光返照。”

    “不会的,”我大喊,“她不会有事,你怎么能胡说,你快救她,我命令你要救活她,你听到没有?”一想到这个曾与我亲近无比的人就要在我眼前消失,我的心犹如针扎,疼痛无比,已完全顾不得形象的痛哭起来。

    古痕上前搂紧我,万分疼惜。

    “小兰,你撑住,你不会有事……”我逃离古痕,握紧小兰的手,舍不得放开,想不到我与她的最后一面,竟然是死别。

    “少夫人,”小兰艰难的露出一个微笑,“能够伺候少夫人……是小兰几辈子的福气,可惜小兰福薄……不能再伺候少夫人了……请少夫人一定要保重……不……要……为小兰……难过……”

    小兰说完,带着此生最后一个笑,永远的闭上了眼,我号啕大哭,茫然的猛摇她的身体,“她只是睡着了,对吗?”我抬起泪眼看着众人,“快起来,小兰,这里不是你该睡的地方,你不能睡在这里……”

    我情绪激动无比,猛然眼前一黑,整个人便昏倒在小兰身上。

    我再醒来时,已是第二日的晌午,古痕满脸忧色的坐在我的床边,见我醒来,命人端来参汤。

    我机械的喝下参汤,忽忆起小兰的死,大呼,“小兰是被花迎归害死的,我要去找花迎归偿命。”

    古痕摁住我,“你别太激动,自己的身子要紧。”

    “激动?”我反讥,“小兰都已经死了,我还能无动于衷?你能冷血无情,我做不到!你如今说我激动,你怎么不想想,若非你向花迎归妥协退让,小兰怎么会死?小兰也是被你害死的,你走,快走,我不要看到你。”

    “你……”古痕想说什么,却知道此刻的我绝对听不进其他话,因而交待了飞羽好好伺候我,便起身出了房。

    小兰怎么会那么傻啊,为何要自杀呢,有什么问题说给我听不能解决么?偏要如此草草了结自己的生命。这究竟是为何?

    我躺在床上,空洞的望着帐顶,小兰的音容笑貌浮现在眼前。

    ……

    “夫人,您今天不唱歌吗?”

    “夫人就喜欢耍小兰。夫人才是小兰最重要的人呢。夫人把这件衣裳穿上吧。”

    “夫人,是梅花,对不对?”

    ……

    话犹在耳,人却已逝,我不得不接受,这个我当成妹妹般疼爱的人已经离我而去,永不再回了。

    泪滑进我的嘴里,尝起来竟全是苦涩。

    [第三卷 争:第五十四章 画像]

    死者已矣,追忆成苦。

    一连几天,我都食之乏味,小兰的后事在古痕的授意下,由齐管家亲自打理,破格用了古府庶出小姐的葬礼规格。花迎归心知小兰的死是我心中的痛,我一定会追究她的责任,因而继续消失在我的视线范围内。

    时间如流水般从指缝间滑过,小兰逝后的几日,水墨宇和牧原似乎都来求见过我,只是我难掩悲伤,避之未见。

    渐渐,我从悲伤中平复过来,只是小兰自杀的事凝固成了我心里的一根刺,只要触及便能刺得我心痛,让我滴血。

    她为何刺杀花迎归,已随着她的逝去而成了永久的谜,而她的自杀则是在谜外渡上了另一个谜作外衣……

    或许我永远都无法解开这个谜中谜了。

    但我发誓,我不会轻易放过花迎归,我将以我之名,慰小兰之灵。

    或许,小兰的死让我与世隔绝了许久,再见心中朗日的时候,原本平静无波的醉城竟然也蒙上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阴影。

    古痕说,粮食拍卖的事宜,南宫华已经妥善处理了,在巧妙斡旋的拍卖中,水墨宇和牧原都是赢家,这几日,他们已在积极安排运粮出醉城。

    当然,最大的赢家还是醉城,只是苦了古痕。

    这段日子来,古痕不分昼夜的照顾安慰我,俊美无涛的脸落上了厚厚一层疲倦。消了对他的迁怒,看到这般疲累不堪的他,我心头说不出的心疼。

    而烦心的事却没打算就此放过已经满脸倦容的古痕,天下是来越不太平了。

    一件件不太平接踵而来。

    首先是我父皇,赤唐国皇上的爱将——洪胜远战术指挥失误,白白断送了一万将士的性命,军中士气低沉。而同时,虎利突然得到南方两个以佛教为国教的小国的支持,军备与军源都得到了补充,虎利大军增至十万人。卯城再度陷入失陷的危机中,而卯城绝不能失陷,否则就相当于为虎利打开了消灭赤唐国之门。

    我父皇不得不正式遣使递送国书,请求醉城出兵相助。因为醉城出兵抵达卯城最慢只要十日,而由赤唐国其他地方调兵遣将,最快也要半月。更重要的是,赤唐国军队的战斗力实在没有什么好口碑。

    洪胜远的十万大军又一次证明了这一点。

    我父皇似乎也明白了,虎利的犯上叛乱,并非一次简单的赤唐国内乱。虎利所谓要为南蛮“减赋税,消朝贡”云云,仅仅只是一个光冕堂皇的借口而已。

    另外一件“不太平”也发生在南方,似乎天下局势,不利在南,南主凶。

    日月国突然改变国内的军事部署,常年驻守西、北的大军主力纷纷往南迁驻。镇国将军玉建业有意将军事重点移向南方,这一举措无疑是向南方本不安稳的局势推波助澜,加剧了人心的惶恐。

    还有一件“不太平”自然还是发生在南方。

    醉城的一支千人商旅在借道南方小国——南夷国时,突然失踪,人货两空。而他们运的全是棉服伤药等重要军备物资。诚然,说是商旅,实际大部分是负责押运物资的精兵,这事听来颇有些离奇,但离奇的事偏偏就发生了。

    据古痕说,南夷国素来与醉城交好,而且他着人调查后,种种迹象显示商旅的失踪并非南夷国人所为……

    似乎所有本不该发生的事都“凑巧”发生了。

    听到这些“凑巧”的事,我最自然的反应是联想到云楚的野心,只是细细一思,难以相信他会有如此神通广大的能耐。

    我轻柔地抚摸着已经凸起的腹部,望向窗外,徐缓的夏风吹进来,惹撩着我耳鬓的垂丝。

    古痕去了城主府,不到入夜该不会回来。

    坐在会客厅内,我等待着齐管家将牧原引进来。他的再次求访令我颇有些期待,我豁然一笑,或许我真正期待的是一个谜底吧。

    牧原依旧一派潇洒的走进来,见礼,寒暄,很官方的会面方式,说些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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