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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节

    坤 作者:百折不回

    第2节

    等晚上累成金斗,他才想起来那稀奇古怪的盒子。

    他把那盒子打开,除了他自己那枚“棋行天下”的玉片以外,下面还有巴掌大的一块乌油油的茶盘,那茶盘上一张小纸条上写了一行小字,“岩砂毳尖”。这盒子一打开,扑面而来一股沙滩海岩的清凉味儿,叫人一下子清醒了起来。

    柳长洲向来不知道“雅”字要怎么写,所以他用两只手指从那茶盘上硬掐下来一块,放进嘴里干嚼起来,觉得这玩意儿用来醒神儿还挺好。

    第4章 石镜鸟人

    难得迎来一个绵绵小雨的凉快天,柳长洲鬼投胎一样保质保量处理完手头一堆破糟事儿,十分有闲情逸致的撑着把竹骨伞出门溜达。金斗可怜兮兮的叼着一块胡萝卜,十分隐晦的表示自己老骨头一把,不适合长途跋涉,屁股大的扒拉着门边儿不肯动弹。

    柳长洲愤愤的在它屁股上踹了一脚,骂了句“养个金斗不如狗”,自己扭头给走了,还用眼神威胁金斗,接下来一个月改吃白萝卜。

    一路乘着一艘乌篷船逆着九道湾往北去,他浑身像散架一样往船头一躺,把那破烂的几乎挡不住雨的竹骨伞往身边一扔,翘着二郎腿哼起了不知哪路子的小黄腔,脚还在半空里一点一点的跟着拍子瞎晃。

    雨敲打在水路两侧的青石板上,叮咚悦耳,十分好听。

    船逐渐靠近桃叶渡,雨声里就隐隐然夹杂了不知来自何处的悠扬琴声。

    那琴声起初不紧不慢,从从容容飘然而至,在水面上丝毫不留力的滑过,莫名其妙的叫人如同看见了一段悠悠然远逝的岁月。然后突然之间,宫商角徵羽的调子陡然凌厉起来,隐隐裹着一段铁血杀伐的兵戈之气,在无边的雨幕里如同升起了一副漫天黄沙里奔走角逐的画面。不多时那调子就逐渐柔和下来,却多了几分凄厉的感觉,如同少妇独坐深闺的呜咽。

    柳长洲猛地睁开眼,那琴声戛然而止。他一扭头,船家划着双桨,那乌篷船正好驶过衡门茶楼的门面。

    直到他两只脚已经实打实的踩在悬河口南岸的石头山上,方才听到的那段琴声还是在他耳边萦绕不去。离得足够近了,从悬河口上落下来的水帘砸在周围的石壁上发出的巨大声响才算把那琴声赶出去。

    而他也第一次设身处地的领会了一把什么叫做“造化钟神秀”。

    对面的清凉绝壁裸裎的袒露着巨大的一片光秃秃的石壁,在距离水面上近十仞的空间,那石壁被水流打磨的光滑如镜,泛出苍青的色泽。视线再往上走,就有一大片细细密密、毛茸茸的青苔从生,如同给赤/裸的石壁披上一件翠衣。

    整个悬河口之所以称为“口”,主要在于上游水在进入悬河口时,水面变窄,水流湍急,就如同进入了一个窄口。陡然加大的水量瞬间挤在一起,溅起丈把高的水花,在河面上如同披盖上一层白雾,十分壮观。

    而低头看已经直直掉下去的水,那水反倒显得乖巧起来,除开紧靠出口的那一条线是白色的,其余地方都是十分纯粹的碧玉一样的色泽。

    柳长洲煞风景的又把自己那手抄进袖子里,湿淋淋的薄衣衫贴在身上,显得整个人清瘦而挺拔,在那里一站几乎就是一座丰碑。出门前胡乱束起来的头发也被从天而降的雨水毫不留情的打散,湿漉漉的贴在脸上,连那道狰狞的刀疤也变得如同一个温柔的印记。

    他心里突然升起一股莫可名状的豪情,“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则五鼎烹耳”。人生在世,总要留下些自己曾在这阳世三间走过一遭的印记,死后才算不辱没门庭,才算对得起自己。

    然后他视野一角扫见对面绝壁上惊鸿一样滑过一个影子,那影子起落似乎轻而易举,毫不费劲的在石壁上借力,再腾起,眨眼就飘出去丈把远。

    他眯起眼细细看了会儿,毫无预兆的拔地而起,脚尖在如同沸汤一样的水面上轻轻点了几下,转瞬间就滑到了十丈宽的对岸。然而踏在石壁上的第一步就滑了一下,他身形几不可察的趔趄了一下,借着第二步才算稳住。然后就像打开了一个突破口,他就肆无忌惮、随心所欲的在那绝壁上游走起来,衣衫簌簌撞在石壁上,一举一动都带有凌冽如刀的味道。

    方才那个惊鸿一瞥的影子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了出来,非要和他比个高下一样,兜兜转转绕在他四周,时不时凑近又远离,确实要比柳长洲轻功好那么一小拇指节。

    就看见那大鸟一样的大傻逼有恃无恐的把身体这么折起来,再那么弯下去,两条明显往外弯的腿跟大剪子一样劈来劈去,肆无忌惮的得瑟上了。

    柳长洲一挑眉,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表情,嘴角缓缓的牵起一丝狂放的弧度,毫无预料的出手如电,打出一个石子儿。那人还在那瞎得意,猝不及防被这么一个阴险的损招暗算,当下就往下滑了一大截儿。

    柳长洲看准时机掠过去,两只手毫不费力掐住那人命脉,在石壁上一借力,迅雷似的又返回了这侧低矮许多的石头山。

    柳长洲捆人很有一套。

    他利索的抽了那人腰带,动作粗暴的把那人两只手往后一扭,三两下就绑了个结结实实,还十分缺德的选择了一种捆牲口才用的那种手脚一起绑的不体面的法子,反正此人方才折腾的那么带劲儿,既然爱折腾,索性给你折腾个够。

    不过显然,此人比牲口更可怜――那牲口好歹是四肢绑在身前,这人四肢十分别扭的被拧在身后,看上去特别像戏班子里下腰甩水袖的生旦。

    一个大男人被捆成这窝囊样,也真挺好玩儿的。

    那人动起来的时候,感觉挺灵动身材挺修长的,这会儿一静止下来,简直就是个彪形大汉,难怪他那腰带绑完了手脚还能余出那么一大截儿。

    柳长洲拽下一根狗尾巴草咪在嘴里,先发制人道:“杀了自己爹和后娘那个逃犯,是你没错吧?”

    那人瞳孔猛地缩了一下,恨恨道:“是又怎样?要杀杀该剐剐,少他娘的废话!”然后又愤愤的啐了口唾沫:“出手暗算算什么英雄好汉,卑鄙小人!”

    柳长洲十分听话,当下就从袖袋里掏出一颗绿豆大小的药丸,二话不说捏着那人下颌硬给塞了进去。别人越是跳脚,他越是淡定,还十分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我胆子小,我还怕血,我还特别阴险。不杀你不剐你,我带你见官。”

    他故意把刀疤连着的那一侧嘴角牵出一个特别狰狞的弧度,刚打算好好叫这人领略一下什么叫做“卑鄙”。就看见那人睁大了双眼,来回倒腾着双脚开始往后蹭,竹篮打水白费功夫一样似乎想离他远一点儿,然后牙齿细细的磕磕绊绊的打起架来,最后……他眼睛里居然流出了两滴形似马尿的可疑液体。

    柳长洲:“……”所以到底是被他丑哭的还是被他吓哭的?他郁闷的一屁股坐下来,觉着自己最近八成跟一类动不动就哭的窝囊废特别有缘。

    一边的一个小水凹里映出一张刀疤脸,只是水面上的那个人头上正趴着一个来路不明的肥蜘蛛。那蜘蛛通体皆赤,几条草杆子似的腿十分整齐的折叠在一起,身子胖的特别蠢,有种难以言喻的呆萌。

    柳长洲嘿嘿一笑,兴致勃勃的搓了搓手,又跟守财奴数钱之前往手上吐口唾沫那样呸了一口,突兀的叫了一声:“小红!”然后,他小心翼翼的把那胖蜘蛛捧在手心,往那人方向凑过去,七尺的彪形大汉险些没尿。

    他正想再耍一耍这汉子,突然感觉自己眼角也湿漉漉的……所以,这到底是个什么毒的胖蜘蛛……柳长洲觉得给大儿子金斗找一个红妹子似乎听上去也不错。

    等把乱认亲认的小红安顿好以后,他干脆利索的劈了一个手刀,把那人劈晕,扛猪一样给扛回了原来的乌篷船上。

    到了衙门口,那石狮子脚下蹲着一个似曾相识的人。

    他眯着眼仔细的看了会儿,死活没想起来此人是哪根葱。结果那根葱自己凑过来,哼唧出一串娘娘腔:“大人,三、三天了。我没找着。”

    这会儿仔细打量,发现真是人靠衣装。这汉子身上原来那身破破糟糟的长袍已经换成了一身服帖的月白色的袍子,那日旋风一样的鸡窝头也规规矩矩的束起来,陪着一张狐媚脸,还挺养眼。他打着把竹骨伞往衙门口一站,整个衙门口都顿时温柔了不少。

    此刻杜蘅小命还捏在这缺德的刀疤脸手里,看见他肩上扛着个巨形猪,颇为自觉的接过来扛在自己肩上。这娘炮全身上下也没几两肉,但那几两肉绝对比别人十几两肉都管用――他扛着个彪形大汉,居然还能身轻如燕!就看见那娘炮一边走一边小幅度的跳跃,整个人身形起起伏伏的,就好像一只月白色的蚱蜢。

    柳长洲惯性的端着手,没什么表情的问道:“你说那逃犯叫什么?”

    杜蘅毫无预兆的转过身来,带得肩上那一堆壮观的人肉划出了一道十分优美的圆弧,险些没殃及柳长洲这个池鱼。他说:“叫郑玄歌。我曾经见过他一次,是个身高七尺的大汉,”他在肩上那人那屁股上打便宜似的拍了两巴掌,“和他差不多。不过怪就怪在此人轻功很棒,南派功夫里轻功有个‘周流八极,万里一息’的说法,后来江南这一代武林里陆陆续续的就有‘一息公’这个称呼,说的就是他。”

    柳长洲阴险的一笑,不屑道:“‘万里一飞猪’说的也是他。”

    杜蘅脚下一顿,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把肩上那人往地上一扔,正好扔进了签押房门前那个有些凹陷的低洼里,溅起好一大朵水花。他蹲下身仔细看了会儿,突然一蹦三尺高,理直气壮的伸手到柳长洲眼皮底下:“解药!”

    柳长洲盯着那个白嫩的女子手看了会儿,十分奇怪这人是不是从来不带脑子出门,也不知他那脑子能在家里给他产几窝崽儿。他绕过那只手往屋里走,委婉的下达了自己的命令:“你现在去把凤阳门的那个城役给我叫来,还是你想和我来个人鬼情未了?”

    杜蘅愤愤的原地跺了跺脚,特别委屈、骂骂咧咧的给走了。

    等给新闺女小红找着窝棚以后,柳长洲就从库房里翻出两年前的卷宗――从这卷宗厚度就可以看出来,清河县实在不是个平靖的地方。那卷宗足足摞了成人小臂一样的高度,压在最下面的纸都开始有些泛黄,边边角角都被卷的没个平整模样。

    他丑人多作怪,颇为高难度的在高脚圆凳上盘腿一坐,似乎是觉得这个难度太低,身子大幅度得往后倾,愣是给自己营造了一个“金鸡独立”的神奇效果。

    等到雨收云散,月上柳梢头的时候,他终于翻完了这一大摞卷宗,对“愚公移山”这种痴人精神有了更深一层了解后,也很疑惑为什么没有看见“郑玄歌”这个人的案底。

    然后……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一巴掌糊自己侧脸上,特别凄惨的自言自语道:“没结的案子都归在另一档里,真他娘的……蠢。”他颇为郁闷的端着一个豁了口的碗,在签押房门槛上蹲下来,再次给自己造了个金鸡独立。

    被扛回来扔在低洼里的郑玄歌也慢慢醒了过来。

    柳长洲率先破冰道:“英雄,跟你打个商量成不成?”

    郑玄歌冷哼了一声:“有话说有屁放!”

    柳长洲对这大逆不道的话选择无视,斟酌了一下,这样说道:“在下十分佩服好汉的轻功。至少在两个月内,衙门会启动悬河口的水闸门重修工程,正需要好汉这样的人帮衬。我会把你的案底全部销毁,换你给国计民生出力。你看这样行不行?”他接着又不嫌麻烦,十分贴心的帮他总结了一下现在的处境:“要么驷马高盖,要么死路一条。”

    郑玄歌沉默了一会儿,没有了方才那么大的脾气,只还有些冷淡:“所以?给你们这帮狗官卖命?”

    柳长洲一耸肩,从袖袋里摸出一个药丸往上一扔,好整以暇的张开嘴去接,还颇有滋味儿的嚼了几下,无辜的点点头。

    郑玄歌惊奇的瞪大了眼睛:“这是什么?”

    柳长洲又拿出一个小丸子捏在手里:“你说这个啊?药丸,治伤风的。”

    郑玄歌:“……”

    此刻坐在凤阳城门下的杜蘅要听见这话儿,估计撕了他的心都有了。

    柳长洲站起身走过去给他松绑,诚恳道:“眼下有个忠孝两全的机会,你能忍心看着它从手边溜走?”

    这句话一下戳进了那汉子心口――为母报仇是成全孝道,而大丈夫行走世间,最宏伟的目标却还是“治国、平天下”,这是成全忠义。从前苦于无门报国,而今轻功那点儿小伎俩难得被人赏识,他还要藏着掖着做什么呢?

    他整整衣襟,往后一退,端端正正的一抱拳,行了个武夫礼,声音都能掷地有坑:“太河清河郑玄歌,愿效犬马!”

    柳长洲:“……”

    他一脸菜色的看着这瞬间就变卦的汉子,同时反躬自问是不是自己把修个水闸门这件事给捧得太高了,以至于这汉子露出一脸要为国捐躯的悲壮模样。不过他虽然受不了这种感情/色彩浓烈得叫人起鸡皮疙瘩的耿直,却对此人倒戈一事乐见其成。

    他把那豁了口的破碗举起来,还在思忖自己怎么回个礼才能不浇了这耿直的汉子的一腔热情,金斗就边吠边以风一样的速度刮了过来,特别亲昵的往他身前一扑,后脚立起来,前爪搭在他肩上,还舔了他一脸口水。

    他狠狠的抹了一把脸,闻到一股白萝卜那种青涩的味道,居然还有功夫想“哦,金斗今天确实吃的是白萝卜”这种芝麻事。

    然后那碗里的水就全数泼到了地上,像是某种悲壮肃穆的献祭礼。

    柳长洲:“……”

    郑玄歌:“……”

    他提溜着金斗的耳朵给郑玄歌做介绍:“我,柳长洲,衙门师爷。这我儿子,大名金斗。”

    金斗挣脱开来,绕到郑玄歌身边闻了闻气味儿,然后十分欢脱的跟只兔子一样跑开了。

    柳长洲望着那一路绝尘而去的残影,语气里有一种坦坦荡荡的羡慕,感叹道:“真是风一样的金斗啊……”

    郑玄歌:“……”

    第5章 九里月望

    七月十五,清河县九里湾上,桃叶渡一月一度的花会悄然而至。

    时近傍晚,多露桥就被楚香楼的花娘裹上了彩色绸布,十分艳俗而掉节操的横卧在桃叶渡中心。两岸的青石街道提前就被一干小商小贩的摊位挤得无处下脚,整条大街熙熙攘攘全是人,所有的店面全都人满为患。

    ……只有衡门茶楼反常的上了排门。

    桃叶渡“之”字走形的最中心的水面上,仿佛天外飞来一样矗立着一方高台,那高台就比水面高大概一个指节的宽度。从北面来的水到这高台就自动分向两侧,柳长洲眼光一扫,在正对高台的两侧河道上看见两个方方正正的孔,一部分水都随那孔流到了不知什么地方。

    他忍不住叫好了——平时那孔一闭,水面堪堪可以漫过那高台,而孔一打开,虽然走水量也没有很大,但也足够排出一部分水,叫那高台可以露出水面了。

    当地人称“杨柳台”。

    杨柳台附近的水域被人为拓宽成一个十分圆满的圆形,避免周围河道太窄,往来的船只触到台体下沉。

    方秉笔提前包下了这个得天独厚的地盘,十分阔气在杨柳台上置了一桌酒席,跟供祖宗一样把那宋胖子供了出来。其实他背地里气的直跺脚,这场面阔气是阔气,小一万赈灾款又他娘的喂了这胖子。

    不过这样的日子基本要到头了——昨天京里来的密函,军机处一把手最近被一班清流弹劾的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结合宋胖子近来四处找靠山这种狗急跳墙的举动来看,八成离树倒猢狲散不远了。

    与方秉笔的大手笔相比,柳长洲依旧走寒酸路线。他花了几文钱,在人与人摩肩接踵的青石街一个十分不起眼的面摊上,买了四碗阳春面——他自己、瞻百里、杜蘅、金斗。

    这瞻百里是个年过六旬的老头子,一把花白的头发胡乱束起来,胡子更是一大把,滑稽的用一根疑似灯芯的东西绑成一束,垂下来一个毛笔头一样的小尾巴。他那皮肉稀松的脸上,和金斗一样满脸褶子。

    这俩老东西在一起还颇为惺惺相惜,金斗看见瞻百里,顿时忘了自己的衣食父母,十分臭不要脸的在那老头腿脚下蹭了蹭,就差认祖归宗了。

    柳长洲暗地里踹了金斗一脚,简单粗暴的表达了一个被儿子抛弃的爹的愤怒。

    他垂着眼皮吹了吹面碗上氤氲的热气,端着碗闷了一口热汤,大热天出了一脑门儿汗,筷子指着那个出水口问道:“这个出水孔是谁设计的?”

    瞻百里毕竟是个底层兵弁,缩手缩脚的坐在一侧,十分恭敬的回道:“回大人话,是衡门茶楼的东家,陆衡门的主意。”他一手直了直那个门扉紧闭、门脸别致的小楼,“听坊间传闻,是有一次起多露桥的兵弁去衡门里喝茶纳凉,听到那东家和伙计闲聊时说了这么一个闲话,然后就有了这个杨柳台和出水孔,河水从出水孔就直接进入地下水道。从前一个县城的人吃水都要到九道湾里打,自那地下水道打通了以后,城里每百户就有一口吃水井,那样城郊的百姓也不用大老远跑来取水了。”

    柳长洲用筷子敲敲碗沿,看向那个茶楼,细细的打量起来。

    只见那屋顶的竹片被设计成一个大坡形。竹筒被劈成两半,一片压一片的从顶点一直蔓延下来,而那一层与一层之间的衔接颇为取巧,不是端正的覆盖在一起,而是每一根都斜成一定角度,一片盖着一片一直延伸开来,直立的墙壁外围也是一样的重叠方式。那竹片也并不是水平的铺开的,而是向侧方斜成一个角度,相邻的竹片之间就形成了平行的凹槽。

    每一个半竹筒都是一正一反的叠套在一起的。

    他往每一个凹槽出口正对的地面上看去,果不其然在那里的青石板上看见一排轻微凹陷的小窝——积攒在屋顶的雨水大概就是顺着那斜槽留下来的。

    他眯着眼,几百年没吃过肉一样,微微伸出一点儿舌尖,也不知是下意识的,还是被这阳春面的滋味儿给愉悦了,竟十分寒酸的开始舔下嘴唇沾上的油花,指尖也惯性的一下一下在桌子上轮番敲起来。

    金斗大概觉得自己丢不起这个脸面,把头搁在并起来的爪子上,悄悄的蒙住了眼睛,无声的表达了一种“无眼看”。

    不多时,夜幕降临,一轮明月缓缓升起,远近的花灯次第亮起来,多露桥的方向突兀的响起一声琵琶声响,喧嚣的人群都像达成了某种共识,一瞬间寂静的鸦雀无声,唯有那琵琶响彻桃叶渡。

    而后从北面的河道上缓缓驶来一艘大船,那船堪堪停在杨柳台的前方。整艘船几乎张灯结彩,华丽非常。

    柳长洲颇费劲的在那船头上辨别出一个身着白纱衣的窈窕身影,然后四周突兀的响起了各种乐器的吹拉弹唱,那些声响众星拱月一样烘托着一个低柔妩媚的声音,一齐娉娉婷婷的踏空而来,清辉月圆夜一瞬间被蒙上一层暧昧难言。

    杜蘅眼睛都看直了——他大概连自己“中毒”一事都不知道撇到哪里去了。这娘炮那狐媚眼里露出一种金斗看见肉骨头时眼睛里才有的光,都绿油油的。

    柳长洲十分缺德,他不动声色的把杜蘅面前那碗面里的肉块捞出来,全扔进了金斗早都喝干的大碗里,拍拍金斗的狗脑袋,讨好道:“待会儿给爹跑个腿?”

    那些歌妓唧唧歪歪的唱词唱的他全身起鸡皮疙瘩,怎么听怎么难受,再加上他方才那样子闷完了一大碗汤,被这歌声催逼得只想上厕所。

    此等风花雪月、良辰美景,在他看来更像是一种吃饱了撑的找不着茅厕的另类的发泄。此间莺莺燕燕、卿卿我我,也被他定义为一种因为百无聊赖而牢骚万般的闲愁。

    总之,在他看来,先帝留下来的这个表面上山青海澜的大庆江山,或多或少都带了些“蝉翼为重,千钧为轻”的嫌疑——青楼妓馆一家连一家的几乎都能搞个九州连锁,而真正有才的饱读之人却都一文不名。

    真正是“文籍虽满腹,不值一文钱”。

    他没什么表情的拿过八仙桌上那一罐子醋,十分不懂珍惜的往杜蘅碗里倒了半壶,才小幅度的碰了碰瞻百里,小声问道:“她总不能这么嚎一晚上吧?”

    瞻百里:“……”

    老瞻头摆了摆手,压低嗓门说:“不会,唱完一曲,接下来就要给这姑娘寻下家了。今晚唱曲儿的这个花娘,似乎叫宁佩佩,好像是新来的。”

    柳长洲“啊”了一声,特别下流的说:“哦,开/苞的啊原来。”

    然后他不嫌热的把金斗搂起来,一人一狗其乐融融的闹了一会儿后,他决定把红妹子正式介绍给金斗。

    他把红妹子小心翼翼的往金斗鼻头上一放,期待万分的等着看它俩相亲相爱。结果愿望落空,金斗龇了龇牙,两只黑珍珠一样的眼睛发生辐凑反射,视轴会聚成斗鸡眼,开始边哭边吠。

    柳长洲、小红:“……”

    它吠就算,吠完了后居然还一蹦三尺高,撒丫子开始往北面跑,一路边跑边吠,把沿途听曲儿凑热闹的无辜百姓掀了个人仰马翻,有些人没扶稳,扑通就给掉进了河里。

    接下来清河县远远近近、大大小小的狗全都开始叫唤,各种声音、腔调的叫声此起彼伏,简直都能给献曲儿的姑娘做个二重奏了。

    整个花会突然就变成了一场东南西北的狗们比谁叫的更生动的“狗吠大赛”。

    河岸上的听曲儿专为饱眼福的百姓骂声四起,混乱中有人手抓到了金斗那毛茸茸的大尾巴,直把金斗逼得在人口密度这么大的河岸上也奔成了一阵风。

    靠近那艘大船的时候,受了惊的金斗猛的改变方向,一个飞跃直接跃上了那个画舫,把一众姑娘吓得失声尖叫,场面一发不可收拾。

    它个头不小,在船头上左奔右突的把整个船都晃荡的七扭八歪。好几个奉茶的小仆接二连三掉进了水里,那抱琵琶的白衣女子手里的琵琶也掉在地上,姑娘人被挤到了船尖上,兀自还在往后退。

    金斗就好像突然犯病一样,一个劲儿冲这姑娘吠个不停,凶神恶煞的程度和它那刀疤脸的爹如出一辙。那姑娘脸色煞白,“啊”了一声,身子就往下栽。

    ……然后跌进了一个沾染微微清酒气息的怀抱。

    方秉笔和他那不懂风情的头儿一样,简直就不知道温柔俩字要怎么写,他把那姑娘往肩上一扛,往杨柳台的台面上一放,又一步跨回到画舫上。

    他和金斗平时以兄弟相称,所以一人一狗那眼神交流颇为频繁,简直要到一种“心有灵犀不点也通”的程度。

    不过方秉笔有预感,在不久的将来,他和金斗的关系将会发生一次质的飞跃——等到清河县的事情一交差,回京以后他和柳长洲的亲妹子就要定亲了。

    ……按辈分算,他以后就是金斗的姑父了罢。

    于是他斜着眼,冲在杨柳台上,不知大难临头、还在那一脸色眯眯的看着花娘的宋胖子瞥了一眼,然后作势蹲下去要拦着金斗,嘴上虚张声势道:“哪个刁民的狗!胆敢碍着宋老爷听曲儿!”

    金斗往下一蹲,然后猛地往前一冲,前爪在方秉笔看似摆放随意的胳膊上踏了一步,以一个分外勇猛的姿势直扑到了杨柳台上,以比方才凶狠了一倍不止的狂躁冲着宋胖子吠。

    宋胖子此人平时夜生活极为丰富,空养了一身屁事不济的肥膘,脸上横着三道褶,坐在凳子上那腰上的肉简直就往下垂。他眼睛里还盯着姑娘那蒙在白纱下的玉臂看的色心大起,猝不及防遭受到一只天外飞来的狗的愤怒,他还不大能反应过来,只下意识的拿起手边的茶杯往金斗身上掼去。

    金斗一矮身躲过去,变本加厉的开始嚎,五短身材往下一伏,目露凶光,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扑了上去,一下把那宋胖子给扑进了水里。它自己十分得意,早把刚才被一只肥蜘蛛掀翻的黑历史全丢到了脑后,优哉游哉的在水里围着扑腾的宋胖子转悠了一圈,露出一副功臣的高傲模样,十分嘚瑟的从多露桥下游回去了。

    宋武昌不会水,而他带来的两三个亲兵平时被这胖子剥削的很惨,一个个磨磨蹭蹭的不肯上前拉他一把。沿岸的百姓更别提了,别说拉一把这胖子,他们简直恨不得将这新来的不知底细的知县一并踹下去。

    方秉笔一边假惺惺的打着毫无用处的官腔,一边一分装出十分的担心,还能分出功夫来表达一种“我是旱鸭子”的无奈,等看着那胖子在水里喝够了水,被折腾的够呛以后,才把那几个亲兵一齐踹下了水。

    整个花会基本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岸上的百姓骂得越发有声有色,连始作俑者的祖宗十八代也不放过;而那画舫上一众妓院的小倌、花娘们则一个个都三五抱团,面无人色的捂着心口化身西施。

    方秉笔忧心忡忡的对差不多剩下半条人命的宋武昌嘘寒问暖了一阵,假惺惺的安排了轿子和大夫送瘟神一样给送走了。刚转过脸来,十分掉节操的挑嘴笑了一下,然后他就看见了还趴在地上的姑娘。

    这反射弧超长的书生如今终于意识到,自己方才好像即兴表演了一场英雄救美,于是……他二话不说跨上了岸,开始安排兵弁组织人群撤退。

    而这边,金斗游回到那面摊,特别不要脸的冲柳长洲摇摇湿了水后顿时细了一大半的尾巴。柳长洲踹了杜蘅一脚,眼睛瞥了一眼浑身湿哒哒的金斗,用口型说了俩字:“解药。”而后起身就走。

    杜蘅抓紧时间抱起碗闷了一口,险些没被酸掉牙。他怒目瞪着柳长洲,也只能在刀疤脸的淫威下,一脸委屈的脱了自己的外罩,把金斗一裹,再次露了一手与他那身板极不相符的拔山的力气,把金斗夹在胳膊肘下亦步亦趋的跟在后头。

    柳长洲垂着眼,想起那些光是看着就反射性头痛的大厚本的卷宗,决定选择一种省力省事的办法,问自己身边那个“会移动的卷宗”瞻百里道:“悬河口上一个大坝是谁主持设计的?用了多长时间?”

    瞻百里说:“这都是十来年前的事儿了。那工程前前后后折进去三百来人,最后也是草草收工的。主持的是当时的县太爷,那倒是个清官,不过一声清名就毁在这大坝上头了。清凉山的山势太陡太高,而立面又滑,白白死了三百多劳力才马马虎虎的建成,前些日子一发大水,整个大坝都毁于一旦。建的时候花了足足三年的功夫,因为只能在河道干涸的时候施工,所有的建材又要水运到石头山上,颇为耗时耗力。”

    柳长洲把手端进袖子里,无视周围一干发誓要掘他祖坟的平头百姓,脑子里将那衡门茶楼的建制细细回想了一遍,十分虚心的不耻下问道:“瞻老兄,陆衡门这人是什么样的?”

    瞻百里退后半步跟着,微弯着腰,说:“回大人话,陆衡门是人称‘清河三怪’的其中一怪。清河有三怪,一怪在悬壶口,这是风景怪;二怪在没有田地,家家户户都以从商为主业;三怪在陆衡门,此人甚是神秘,他来到此地时也才约莫十五六的光景,一手建立这个衡门之后,几乎就再没什么人见过他。人虽然见不上,事儿却偶尔还会流传开。这东家足不出户,春茶也能比别的茶坊早上市,下游沙河县每年那砂岩上,每年统共就出产不到一引的岩砂毳尖儿茶,在别处都寻不到,就衡门里才有。手腕叫人不得不服。”

    瞻老头走过的桥估计比柳长洲走过的路都还长,他将前后的问题连起来稍微一想,就知道了这师爷的来意。而他也充分展现了他作为一个守门人应有的广见博闻,最后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大人若拟兴建水利,陆衡门,非此人不可。”

    柳长洲用手搓了搓脸,然后挥了挥,脚下的步伐陡然加快,到后来简直要飞起来,连翻飞的衣角都化作了一道残影。

    等拐进了衙门前的青石路,喧闹的人声就全都被丢在脑后。此时月上中天,城门外的敲梆子声在这一片阒然无声里显得异常突兀,守夜的老兵手把铜锣走过,柳长洲毫无意义的“嘶”了一声,在门口石狮子身上借了一步,身手利索的翻上了房檐,兔起鹘落间就跳跃到了签押房的屋顶上。

    他就势躺下来,顺手揪下屋檐上那根他早就觊觎已久的茅草,闲闲的叼在嘴里,在一声声的梆子声里,十分敏感的觉得自己有些想家乡。

    虽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江南处处都是诗情画意,都是花红柳绿,可这里纵然是昆仑西王母的瑶池,也不是乡里。

    这种情绪犹如“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一样,偷偷的以不可遏止的速度铺天盖地的蔓延开来,一瞬间就使他置身于漫无边际的乡愁里。

    以前书上读来的那些被他定义为无病瞎呻/吟的诗句,到现在突然就像被赋予了实体,真实而有力的撞击他的心腔。

    他自嘲的轻笑了一下,原来自己客居他乡,竟也不能免俗的会生出些羁旅愁情来。

    真是故乡几千里。

    没一会儿方秉笔打道回府,还带来一个叫人振奋的好消息:宋武昌要垮台了,上谕已经在路上,约莫再有半旬的功夫就要到达清河县。

    方秉笔一向以他们家爷马首是瞻,他家爷在哪里,哪里就是组织。所以这汉子一点都不理解他家爷眼里那点儿偶然外露的情绪,兀自在哪里叽叽喳喳,十分聒噪,从宋胖子的四个老婆唠叨到他们家库房几多,到最后甚至咸吃萝卜淡操心的为人家下台后的去留问题发起愁来。

    柳长洲面无表情,颇给他面子的听了一会儿,心里十分郁闷,难得这么好的夜晚,难得才可怜巴巴的挤出来那么一点文人的酸腐气儿,全被这话篓子给搅乱了,简直就和千里之外的家里那个人小话不少的妹妹一个德行。

    然后,他一想起家里他那个小妹的犀言利语,突然觉得……他不想家了。同时也发起愁来:会有汉子喜欢能爬树能打鸟不会说人话还有些流氓的妹子吗?

    方秉笔正说到那花娘对他暗送秋波的屁事儿呢,就看见他们爷翘起二郎腿,破不嫌不雅观的把自己的鞋脱下来攥在手里,特别柔情的叫了声“秉笔”,而后用一种与语气大相径庭的迅疾的动作,把那鞋拍了过来。

    ……被他用脸接了个正着。

    柳长洲这下心里痛快了,他含情脉脉的看过来,柳叶似的眼眼尾一挑,柔声道:“到时候把那《岁晚江行图》给我,我去会会这个陆衡门。”

    方秉笔捏着那鞋离老远,嫌弃道:“你可换双新的吧,破的简直给我们皇城乞丐丢脸。爷真不是我说,你那刀疤贴哪不成,非要贴嘴角哪儿……”

    柳长洲看也没看,一条腿横着扫出去,衣角在空中画出一道利索的弧度,准确无误而力道精准的把这碎嘴子踹了下去。

    方秉笔在空中流畅的翻了个身,稳稳的落到地上,吼出一句话来:“有一种别出心裁的丑!”

    然后……他又用脸接了一只鞋。

    第6章 似曾相识

    宋武昌被革职抄家那天,方秉笔充分展现了他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刁民”的震惊:这宋武昌人肥,那库房简直比他人更肥。

    一脚踹开库房门以后,首先是几株品相、成色都属上乘的珊瑚树,每个都有半人高。金丝楠木质地的多宝格上摆满了玉如意,方秉笔觉得稀奇,如意不就是个破挠痒痒的么,要这么多……这胖子有癣疾不成?几大箱子的金银珠宝摆满了整个库房,更别提什么金银砖了。

    柳长洲那眼里顿时就冒绿光。

    先前他还在犹豫,要不要向户部伸手要钱来建这个水门关,毕竟四境之内水患不止这么一个地方。眼下新帝践祚,国库吃紧,户部即便没到捉襟见肘的地步,也呈现出一种顾头不顾腚的趋势来。而这宋胖子做官以来搜刮的民脂民膏,合计为银子竟比朝廷赈灾款还要多。

    看来这水门关的修建势在必行了。

    没过几天,又一道上谕下来,着方秉笔迁太河府知府,兼任府垣清河县知县。于是柳长洲又借方秉笔这个有名有实的知府之手,一路顺藤摸瓜的拽出一大拨国之巨蠹,快刀斩乱麻的全给治罪了。原来知府衙门里的藩司就没把这新来的知县放在眼里,言语神态上颇有得罪,到这会儿一个个颔胸收背,灰溜溜的跟过街老鼠一样。

    柳长洲也没客气,毫不含糊的一锅端了这帮小人,把整个太河府与朝廷、下属各个县的来往账目全都交给了杜蘅,用那莫须有的“毒/药”逼着杜蘅做了他手下主管钱粮的师爷。原先负责衙门里讼狱案件的刑名师爷,被他给了二两银子打发回了家,那个耿直的有些傻劲儿的郑玄歌被他提拔了上来。

    眼看与衡门大柜谢卿云约好的十五日完璧之期要到来,每天忙得脚打后脑勺的柳长洲把一干琐事一推,去库房里把那副抢来的画装进匣子里,出衙门前还不忘拿着那把鸡毛扇,领着金斗一步一晃悠的直奔衡门而去。

    金斗在他的威逼利诱下,终于与小红能够和平共处。

    他水土不服那阵子的胃肠毛病,和初来乍到时受潮得的鼻塞伤风,在适应了半个月以后也好的差不多,这会儿他才真实的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血雨腥风”――那鸡毛扇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味儿,无差别攻击的钻进他初获通畅的鼻腔,差点没把他熏得气血不周。

    他顿时对方秉笔肃然起敬。

    衡门里茶客并不多。

    为了表现自己十二分的诚意,柳长洲特地给金斗买了只烧鸡,把金斗哄好了就撇在大街上,自己走了进去。

    谢卿云一看见他,右眼皮就直蹦哒,嘴角都发僵:“柳师爷,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柳长洲十分良善,把那匣子打开放在桌上,和颜悦色道:“物归原主。”

    他平时不照镜子,不知道自己笑起来的时候,那刀疤叫他的每一种笑――冷笑也好,温和的笑也好――看上去都十分狰狞。谢卿云还从那和颜悦色里提取出了几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意味来。

    有道是民不与官斗,他忙不迭把那画接过来,奉上了一杯清茶。

    柳长洲指尖点了点桌面,颇有诚意道:“贵东家在不在?”

    谢卿云眉心跳了跳,用一种十分古怪的语气回答道:“不巧,敝东家刚出门。”

    柳长洲一看他那表情就知道这里头肯定有文章,但有求于人总不好发作。他有一种第六感的直觉,陆衡门一定不怎么好对付。杜蘅和郑玄歌,前者是个没多大出息的娘炮,后者是一个直眉楞眼的莽夫,心思都没有那么多窍,他也不必多费唇舌,一个威逼一个晓之以理就可以收为己用。

    这陆衡门就不知道怎么一回事了。

    他只能起身告辞,先礼后兵,横不能第一次拜访就这么没诚意吧?于是他几乎每天都要来衡门里凉快会儿,毕竟三顾茅庐的诚意不能没有。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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