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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0节

    九月花满庭 作者:木随风

    第30节

    沈满在卧室里嗅到一股连依留下的香味,想着她方才说来保护她的话,闷笑得意了一阵,继续收拾行装。

    接下来在崆峒寺的三天,将会异彩纷呈。

    翌日,都城内来来回回的人马似乎又多了。沈满背着行囊等在街口,却见一个卖酥饼的老奶奶已经蹲在了墙边,酥饼篮子盖着布,冒着热腾腾的热气。

    沈满看着那银发老奶奶,心里想连依那么爱漂亮的人,应该不会变成一个皱巴巴的老奶奶吧?而且这样的老奶奶,无论如何也是无法跟去崆峒寺的。

    吴念念不知道从哪个地方冒了出来,老远就叫沈满的名字,一路蹦蹦跳跳。沈满见她纤衣束腰,乖巧伶俐,不禁笑道,“你真是多变,害我快认不出了。”

    吴念念吐吐舌头,左瞧右看,“青柠姑娘呢?她既不跟你也不送你?”

    沈满摇头轻笑,“她又不是我的尾巴,接下来的路还是要我自己去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

    “也是。”吴念念眼神有了些许变化。

    “近来都城内巡防的队伍好像越来越多了。”沈满盯着一个领队的将士,想着连依也不会扮成一个臭烘烘的男子。

    “我听到风声,说是因为皇宫里有些异动。”吴念念压低声音,“你知道宁贵妃吗,她似乎病得很重,已经回天乏力。圣上天天下了朝就守在她的身边,但贵妃蒙着轻纱不见圣颜,说是怕病容憔悴,令圣上记下她临死的面容,徒增悲伤。”

    “宁贵妃一死,朝局就会有变动。”沈满道,“那么这几日在街上骤然多出来的人,究竟是谁的人?”她看着来来回回的的官兵,那官兵其中的一个,竟然也斜眼去看她。沈满陡然一精神,犹疑这个小将士会不会是连依。

    那小将士却突然“呸”地一声朝地上吐了口痰,又朝沈满翻了个白眼恐吓。沈满也翻了个白眼表示真真看走眼了,对不起连依。

    很快接人的马车摇摇晃晃地来到了街口,上面拿着马鞭赶车的不是别人,正是那日见过的钟非。钟非今日青衣素雅,清俊的面庞洗的白白净净,散发细致地梳起,用浅蓝发带绑着。

    沈、吴二人上了马车,才知道里面空间拥挤,左右的位置已经坐满了人。沈满无奈,只能蹲在马车正中空地上,姿势极其不雅。

    吴念念找到一个看起来好欺负的软柿子,厉声道,“喂,你给我挪一挪,这边上不都空着的吗,挪一下你的大腚这就可以又坐一个人啦!”

    那人的确很胖,看起来却也老实,听话也不吭声,只默默地往边上挪了一寸。

    吴念念气地炸毛,“再挪过去一点!”

    那胖子看看吴念念,再看看边上的人,慢慢地摇了摇头。

    外面的钟非听见了里头的动静,撩开帘子冷冷道,“马车前头还有一个位置,你坐到前头来,让这位吵闹的姑娘坐在地上。”

    他指的是沈满。

    沈满一愣,众人也是一愣,更加愣住的自然是吴念念。

    钟非是此次大皇子府的领队,代表着大皇子府,手上握有一定的决策权。能在马车上坐在他的身边,无疑是给了接近他奉承他的机会。只可惜这个人冷漠冰冷,滴水不进,车内的考生没能借机接近罢了。却不想他此刻自己提出来,让一个无名无姓的姑娘坐在了他的边上。

    这些考生一般都是男子,除了沈满与吴念念只有一个姑娘家,那姑娘长相普通,此刻咬牙暗想定然是自己的长相不如这坐在地上的女子,否则钟非应当挑她坐身边才是。

    沈满不知自己占了好处,只觉得里面的气氛一下子变得肃穆诡异。见钟非还在等待,便对吴念念说了一声,“中间的位置其实挺宽敞的,你坐吧。”然后不管吴念念的脸色如何怪异,兀自出去与钟非同排而坐了。

    “你脸上抹的是泥?”钟非突然问。

    沈满一愣,点了点头。

    钟非递给她一瓶药,道,“这是毁容丸,阴阳监丹门所出,服用之后有七日药效,能够使你皮肤变黑,长些斑点。”

    沈满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那药瓶子,暗想丹门怎么还搞这个玩意儿,但还是欣然接下。

    一路上钟非再没有开口,沈满也没主动去询问,她总觉得,钟非好像认识自己似地,对待自己格外不同。

    ☆、第137章

    一车人摇摇晃晃走了一阵之后,沈满突然一激灵,瞪大眼睛怔忪地瞧着钟非。钟非轻轻挥动马鞭,路边的尘土飞扬。沈满伸出手,在他眼前晃动了一下,钟非巍然不动。沈满端正坐直,余光斜着钟非,几番犹豫挣扎后,倾身低头去瞧钟非的下颚处是否有粘合的痕迹可查。

    钟非终于不耐烦道,“你在做什么?”

    沈满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连依?”

    钟非面色不改,“谁?”

    沈满顿了顿,然后嘿嘿一笑,“我不小心认错人了,不过钟先生,我听说您天生双目失明?”

    钟非点了点头。

    沈满看着他手中的鞭子,和牵引的缰绳,再观察了下四周,马蹄如飞,尘土四扬,嘴角抽搐了一下。

    大皇子竟让一个瞎子赶车?!

    马车很是时候地颠簸了一下,沈满整个人腾空了片刻,再坐稳的时候,手已经牢牢地抓住了马车。沈满唇色惨白,看着周围的景致在渐渐倒退,山路变得狭隘,一边是陡峭的山峰,另外一边是几乎垂直倾斜的山崖。

    “钟先生,您以前赶过马车?”

    “没有,这是第一次。”钟非平静道。

    沈满心里蓦地一沉,仿佛跌入了不幸的深渊。“那您赶的这样稳当,一定是有某种方法对吧?”

    “大概吧,”钟非仔细一想,道,“凭直觉。”

    沈满闻言整个身子一抖,差点就跌下马车。她吞下一口唾沫,看着马车后头。这些人既然知道是一个瞎子赶马车,竟然也不担忧,难道真的是艺高人胆大?

    钟非冷笑道,“你怕我赶不好?”

    沈满没有立即回答,钟非却索性将手里的缰绳交给了沈满,自己舒舒服服地歪倒靠在一边,“那么就你来提缰吧。”

    沈满看着手里已经磨损了的缰绳,一下子愣怔。着急道,“钟先生,刚才是我无礼了,对不起。我不会驾车,还需要劳烦你继续……”

    钟非却仿佛睡着了,半卧在车上一动不动,鬓角的一缕发丝微微飘飞着,好似与世隔绝。

    沈满无奈至极,本想求助马车内找个会驾车的来,在转身的时候却骤然停住。

    自打钟非将缰绳交给她之后,她未做任何动作,这马儿却能见弯就拐,收放自如,隐约之间还非常嘚瑟,嘶叫着昂扬着马头,让头上柔顺的红棕茸毛肆意飘扬。

    “这些马儿……识途?”沈满恍然道。

    钟非“嗯”了一声。

    沈满不由得惊叹,“我本以为是钟先生本事,没想到是这马自己聪慧,不用如何驱赶便知道如何上山,实在神奇!”

    钟非冷冷道,“你是说我没有本事?”

    沈满哑然一阵,忙道,“不,您误会了。您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却会‘预言术’,我们望尘莫及。”

    钟非道,“天分越高,所要付出的代价就越大。我会‘预言’,就要接受失去双目之痛苦。”他面向沈满,用一双空洞无物的眼珠子看着她,安静地道,“你也一样。”

    沈满听见这最后的一句话有些心惊,“钟先生,我想问您一个问题,您是不是先前认识我?否则在大皇子府前见面的时候,您对我说的话如何解释?现在对我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我不太明白。”

    钟非的耳朵动了动,低沉道,“他们来了。”

    沈满回首,见到很远的山道上,模模糊糊有几个影子,它们速度极快,应该也是几辆马车。

    “你看见了什么?”钟非问。

    沈满答道,“一辆靓丽鲜艳的宝顶马车,四角挂着香囊。”

    “这是德成公主府的。”

    沈满细眯了下眼睛,看到后头去,“这一辆马车样子与都城街道上的没有什么不同。”

    “臣子使用的马车规制不比皇族,这辆应是宁相爷府的。”

    沈满看见随后而来的一辆马车,不免“噗嗤”一笑,道,“这辆马车好有趣,上头似乎载了很多人,行驶沉重,这四匹马都在喘粗气。”

    “六皇子生性贪婪,车上装的人一向最多。”钟非嘴角也隐隐有了笑意。

    沈满点了点头,尽力再往后面看。

    “你在等的是大门监的马车?”钟非坐直了,端正问。

    “我只想瞧瞧大门监的马车会是什么样子。”沈满不好意思地笑笑,遮掩自己的心虚。

    “大门监派的人一向少而精,只怕你就是望穿秋水也看不到她派来的马车。”钟非语气不善。

    “得儿——驾——驾——”一个利落的影子忽然越过了后头的所有马车,风驰电掣般就掠到了沈满马车的边上。一匹红棕色的骏马背上坐了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这少年容貌俊美,眉如剑、眼如星,穿着淡蓝色的锦缎华服,看人的眼神带着一种骄傲,从头到脚透露着一股凛然盛气。

    沈满看着他缓缓朝着自己而来,隐约觉得他身上的气势像极了一个人。

    少年经过沈满的马车的时候,时间仿佛放缓了,只见他上下打量了沈满一眼,鄙夷地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接着又双腿一夹马肚,继续疾驰而去。

    “你瞧见了,这骑马的少年便是大门监此番派出来的人。姓江,名秋笛。”

    “江秋笛?”沈满略一挑眉,心里掠过一丝不悦。唐玖月何时找了这么一个人来,又怎么从不知会自己一声?青柠知道吗,连依又知道不知道?她派来了江秋笛,是什么意思?难道也想收他为徒?

    “早前听说大门监私底下收了一个弟子,至今为止还未有太阁之外的人见过他,这个暂且不谈。眼前最要紧的是他——”钟非抬手遥遥一指,道,“他出身正统名门世家,祖上七代都研习阴阳道。他爷爷是太阁元老之一,连大门监都要迁就三分。江家门庭显赫,更有一门独门绝技……”

    他等着沈满来问。

    沈满却默默伸过手,握住了钟非的手腕,然后稍稍挪移了一点方位,低声道,“钟先生,你指错了,他在那个方向。”

    钟非脸上一僵。

    只听沈满又道,“呃,现在人已经跑没影了。钟先生,您的手酸不酸,要不然放下来吧。这只有一条山道,我知道他往哪里跑……”

    钟非牙咬得紧紧地,“你到底想不想知道江家的绝技?他可是你即将要面对的敌手!”

    沈满诚挚地点头,又突然想起钟非是个瞎子可能看不见,于是又回复了一句,“江家有什么绝技?”

    钟非扶额道,“他们能读心,不过我不知道这小子学到了几成。”

    “读心?”沈满惊呼出声,这世界上最难懂的就是人心,若是有人能够读懂别人的心思,那岂止是有能力,而是可怕!

    “你在害怕?”钟非侧首问。

    “嗯,”沈满眼里深沉,“虽然江家的这一门绝技很惊人,但是钟先生,假设有一个人能够在任何时间看穿你的任何想法,并且透露了你并不想公诸于世的东西,你会不会觉得有些害怕?在这种恐惧的压抑之下,会不会有人想要除去能够得知这种想法的人?”

    钟非嘴角扯出一丝笑,“旁人听说如此精妙技艺必定垂涎三尺,想要接近江秋笛来谋得一点好处,你却在替江秋笛担心?我是该说你痴傻,还是善良?”

    沈满也笑了,“可能就像您说的,天分越高,背后所要付出的代价就越大。江秋笛或许会是我见过最孤独的少年。”

    钟非不不置可否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眼下与其担心江秋笛,不如担心坐在你身后之人。”

    “您是指……”

    钟非继续摆出一副冷冰冰的样子,高深莫测地默然了。

    ☆、第138章

    除了江秋笛之外,其余人都姗姗来迟,比预定的时间多上了一刻。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山道崎岖狭窄,且前夜下了一场雨,刚好将通往崆峒寺的小道上浇上了一层泥泞,导致马匹举步维艰。一辆马车堵了,后面的自然也堵了。

    等堵在泥路上,从马车上下来一群锦衣华服的公子和小姐的时候,沈满愣了。同时,从德成公主府马车上半弯腰钻出来的一个纨绔子弟也愣了。

    “你怎么在这里?”

    “你怎么在……”

    那纨绔子弟人便是同样出自于宁相府的宁韬,此刻正站在马车上扬着眉,背着手,不可一世道,“你来的正好,崆峒寺可不比别处。此次参加斗会,正好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沈满淡淡笑了,她和宁韬同样经历了陈州一事,算是共同出生入死过。陈州回来后,宁韬在宁相重罚自己的时候求了情,二人也算是存了一点情分。如今乍然遇见,颇有喜悦之感。

    显然宁韬也深有同感。

    他手舞足蹈地想要跳下来和沈满说话,却见沈满在焦急地摆手。宁韬皱了皱眉,但还是利落地跳了下来,可落下来的那一刻他便知道沈满挥手的含义并立马悔青了肠子。

    “哗啦——”

    宁韬整个人僵立在马车边上,黄泥四溅,裹成了一个泥塑的人儿。旁边的公子哥儿都着了道,白净的锦缎绸服上点了点点黄泥,煞是五彩斑斓。

    “哈哈哈!”替公主府驾车的马车夫是个戴着斗笠的男子,帽檐压的极低,笑声爽朗,声如洪钟。他此刻手里拿着一块布,正正好好的将溅起的黄泥挡住,没有遗漏。本人则稳妥地坐在马车上,笑得肆无忌惮。

    沈满的目光在那车夫身上停留了片刻,眼里掠过一丝诧异,然后了然,嘴角缓缓勾起一道弧度。

    变成泥人的宁公子一把抹掉脸上的泥,瞪着眼睛怒斥四方,“谁敢笑?!”

    四周顿时鸦雀无声,谁都知道他的来历,即使不认识他的,也该知道这是从德成公主府的马车上下来的人,谁敢贸然去得罪?

    宁公子很不开心,沮丧地放弃了找沈满去叙谈的想法,重新回到了马车上闷闷地坐着,生人勿近,就像一个闷葫芦。马车夫在他上来的那一刻灵巧地挪了挪屁股让开,没有沾到一点污渍。

    众人哄笑之后,才发现路已经铺上了干草,可以继续前进。于是就都回到马车上,晃晃悠悠地继续上路。只是宁公子那儿已经没人敢靠近,那一车子余下的人只好小心地徒步前进,或者是搭上了别人的车。

    沈满在马车上托着腮帮子胡思乱想,忽然推了推钟非的肩问,“钟先生,你瞧方才那个跳进泥坑的公子,他这几天运势如何,会不会出事?”

    钟非冷冷道,“不知道。”

    沈满仔细观察他脸色,闷声道,“我是个灾星,身边的人都会遭殃。他方才一见我就再到了泥坑里,往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钟非沉默了良久,才道,“继续驾车,除了太阁那小子,我们都迟到了。”

    宁韬端坐在马车里,静默了一阵,从怀中掏出了一块摔出了细缝的玉佩,那玉胎体通透,质地饱满。宁韬仔细端详了此玉片刻,指端微微用力,便将这玉彻底捏成了几瓣。

    沈满不知道的是,宁韬此番过来,是做足了准备的,甚至对沈满之后的命运轨迹发展,造成了至关重要的影响。若是有选择的机会的话,沈满应当在此时此刻,将宁韬的腿脚打瘸了,然后修书一封,让连依亲自押送宁韬回相府去颐养天年,如此,天下方可太平。

    只可惜,沈满没有像钟非一样的能力,况且,即使是钟非,赖以生存的预言术也是时灵时不灵的半吊子。

    终于到了古朴的山门前,众人纷纷下了马车。天上乌云渐渐聚了过来,淅淅沥沥地开始下起小雨,泥土芬芳,雨泽万物。

    沈满用手挡在眼睛前,以免眼睛模糊看不见道路,但身子却是没有办法遮蔽了。想着趁雨小要赶紧进去安置行装,回首时,却见身后的一群人“哗啦啦”地层层打开早已预备好的纸伞。颜色各异,大小有别,但是却都带了。

    这些人男的俊俏,女的清雅,手执纸伞,在这旖旎的小雨中站立着,就像是一幅笔触细腻的游山玩水图。

    沈满面对着他们投来的轻蔑和探究的视线,脸上不免红了红。这些人都是各府挑选出来的佼佼者,像这样的天色怕是早能推算出来,故而早早备了伞。而沈满却一无所知,双手空空地便来了,真真是丢大了脸面。

    果然,就有人低声地与身边之人附耳交谈,神色之中尽是轻蔑之意。

    就在悉悉索索之间,一把伞遮在了沈满的头顶。那人无奈道,“你怎么不带伞?不过这样也好,大家都看轻了你,你就有机会一鸣惊人了。”

    沈满看着她,苦笑道,“念念,你是怎么知道要带伞的,你也会算”

    吴念念的头扭向别处,瞳孔缩了缩,这边道,“我讲实话吧,无论是不是会下雨,你出来都要带伞,而且这伞要特制的,尽量做的小,而且最好可以折叠藏在布袋里……”

    沈满看着她明亮的眸子,恍然道,“难道他们不是算的”

    “不是。”吴念念忍不住捏了沈满的鼻子,又好气又好笑道,“别看他们装作高深的样子,其实可能都只是半吊子,只不过在外人面前都装作很厉害罢了,你别太紧张,我想这里没有几个人有真本事。”

    “如果是这样……”沈满若有所思,“那么太阁可能真会青黄不接了。”

    “这该是大门监该担心的事情,不是你我能过问的。”吴念念总往一个方向看,让沈满不住好奇,“你在看什么?”她倾了倾身子,想要越过吴念念去瞧,但吴念念却挪了一步,用身子挡住她,挑高眉毛道,“我们统统都迟到了,按照以前的规矩,怕是要在雨中罚站,你做好准备。”

    这时候宁韬凑了过来,语调轻飘道,“原来要罚站,不过——本公子不怕。”

    沈满上下瞟他一眼,的确,按宁公子如今的泥泞程度,是否在雨中罚站已经不重要了。只怕他是想让众人罚的越多越好,这样大家都会和他一样狼狈,谁也别嘲笑谁。

    宁韬说完停顿了一下,抬头却见山门之上竟站着一个人。那人单手执伞,面容清瘦,五官俊朗,面色恬淡,寂静如雨中松柏,却是个尚年少的少年。

    “那就是太阁派来的人?果然,和我们在外面淋雨的人是不太一样。”他的语气之中透露着不服气的意思,或许以为少年能站在上面,全是因为背后有个全天下最深谙此道的人物——当朝大门监。

    但现实就是,无论你如何不服气,人家就是能够在下雨前、在路堵了之前,以一人一骑驰骋,及时来到了崆峒寺。

    江秋笛居高临下,若是细瞧,便能够发现他的眼睛焦点至始至终都只落在一人身上——沈满。

    沈满不觉得奇怪,因为江秋笛是太阁派来的,也就是唐玖月派来的人,那么知晓自己的身份多瞧几眼也在情理之中。

    山门之下,石阶之上,缓缓来了个衣衫褴褛的光头,这光头纤瘦,低着头,双手合十道,“诸位施主都已迟到,需要罚站三个时辰。”

    说完,这光头便转身重新上了台阶,山门的门也不知被什么妖风给吹了,正缓缓合上。

    众人正在嘀咕懊恼,沈满却抬首看江秋笛,江秋笛却好似看够了她,冷着一张脸,也转了过去,陪着那光头一前一后地回到山间寺里,只在烟雨之中,留下一个依稀朦胧的背影。

    ☆、第139章

    沈满没带伞,只躲在一棵树下,抱着手肘瑟缩着。

    其他人虽然都带了伞,但是雨势飘忽不定,又下的缠绵,身上不是淋了一块就是潮了一片,浑身难受的紧。

    大皇子府的马车上躲了不少人,吴念念见沈满在外头,里面的人又拼命挤兑她,她就索性下了马车,准备去陪沈满。吴念念默然地站在沈满的身边,余光瞥着她道,“这么一棵小树能抵什么用”

    沈满见她头发上都沾了一点点雨滴,往边上挪了挪,让她进来一些。然后轻轻笑了,“你怎么也下来了,这里冷,还是马车上暖和一些。”

    吴念念一挑眉头道,“那些人狗眼看人低,一问我的举荐便时不时地用脚来踹我,你瞧我身上,都落了他们的脚印子。与其这样被人踹着,我还不如出来陪你淋雨。”

    沈满道,“他们大多是有来头的,不惹为妙。”

    吴念念鼻子哼了一声,不服气道,“那也不能轻易放过他们。”

    沈满神色一紧,问,“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就给个小教训喽。”吴念念狡黠地笑,“你等会儿就会知道了。”

    沈满用眼神可怜了马车里的人一眼,然后转过头去凝望着紧闭的山门,莫名其妙地道了一句,“他好像很厉害。”

    “谁?”

    “大门监派来的人,江秋笛。”

    吴念念眨了眨眼睛,盯着沈满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噗嗤”一笑,道,“我怎么觉得你是在吃醋?”

    “啊?”

    “我见你看着江秋笛的眼神,一点也不善良。”吴念念将最后两个字咬的特别重,饶有兴致地瞧着沈满。

    沈满心里一顿,乍然问道,“念念,你背后的人是谁?”

    吴念念嘴巴张了张,瞪大了眼睛,然后笑着回首指着身后一人道,“你是瞎子吗,我背后是何人你看不见?站那儿的可不是钟先生?”

    沈满见她顾左右而言他,于是摇头不再追问。

    钟非却“看”了过来,寂静的眸子里看不出任何情感。过了片刻,他朝着沈满二人走近。“你这几日的运势有变化。”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掏出两块月弧形板子,蹲下,将那板子丢在了地上。

    六爻?

    沈满在书上见过这种古老的阴阳术,只问运势,不问究竟。也就是说,钟非只能算出沈满近来几日的吉凶,却不能知道为何是吉或凶。

    钟非神色一肃,起身“盯着”地面上的卦象,皱眉道,“离卦。”

    “大凶……”沈满喃喃念道,然后苦笑着环顾四周,“看来我这倒霉人,又要牵连这一众人等了。”

    “不止是你。”钟非摇了摇头,“还有她。”钟非抬手一指,指向了吴念念,“两个命格如此相近之人走在一起,不知是天意,还是人为。”

    沈满一惊,吴念念却自然而然地挽住了沈满的手臂,乖巧地笑道,“看来我们真的是很有缘分。”

    大皇子马车里突然有一阵骚动,接着里面的人一个接着一个跑了出来。有人一边甩着衣裳一边骂道,“谁胆敢这样无礼,竟然在车里放了一只臭虫子!”

    另外一个人捂着鼻子道,“这虫子真心臭,我身上都是这个味道。我听家里的小厮说过,这虫子味道一旦沾上了,特别是头发,一月都洗不掉!”

    “莫说一月,我连一刻都受不了了。”

    吴念念小声对沈满道,“看我的。”然后悠哉游哉地朝着那群人走了过去。沈满摇头苦笑,这位念念姑娘倒是锱铢必较,与太阁那位有的一拼。

    只见她在那群臭烘烘的人群里呆了一会儿,又笑着转回来了。等走到沈满的身边,才忍不住扶住沈满的肩头弯腰咯咯咯地笑出了声,“你快替我瞧瞧,他们是不是都在泥地里打滚了?”

    沈满呆呆地看着,点头道,“还真是,你告诉他们什么了?”

    “我说,那虫子闻起来臭,实际上也有剧毒,必须立即用湿泥抹了全身,才能去掉味道和毒性!”

    “他们信了?”

    “一般情况下应该是不会信的,但是,现在正在崆峒寺参加‘斗会’,一般人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吧。”

    “这么说,虫子是你放的?”沈满追问。

    吴念念抬起下巴瞧着她,抱手反问,“你怪我?”

    沈满摇头,“他们欺负你,就该受罚。”

    “这样才对!”吴念念一摸沈满的头,表示对她这样的态度很满意。沈满微微笑着,眼睛却不住瞥向那群在泥泞里打滚的人。

    钟非走到近前,趁着吴念念不在,压低声音问沈满,“你看出来了?”

    “嗯。”沈满凝眉,“那虫子真有剧毒。”

    “这姑娘心肠歹毒,你好自为之。”钟非似是在警告。

    沈满心想,吴念念虽然用招歹毒,但却从未欺负过自己,待自己却是不错的。而且虽然她在车里放了有毒的虫子,但却也告诉了他们解毒的法子,可见不是真心实意要谋害人家性命,只是用的手段有些过分。

    可见吴念念本质不坏,只是教她这些的人手法恶毒无度。

    那个教她本事的人是谁?

    宁韬反正早已成了泥人,悠然自得地看着另外一批即将成为泥人的人,站在一边讥讽地笑着。偶然看见沈满在瞧着他,他就朝着沈满笑了一下,沈满也微笑回应。

    宁韬悠闲地看了一会儿,忽然拿手指戳了一个方向。沈满望去,见到一个华丽的马车停在了那儿。车上的人似乎都下来了,但还有个马车夫守在外头。马车夫戴着圆顶宽帽,坠着轻纱。

    沈满回头看看公主府的马车,那个马车夫早就不见了踪影。

    此时,面前的车子里帘子中伸出一只手,手纤细而白皙,腕上戴着一圈镯子,雕着复杂的纹路。

    沈满有一种预感,坐在马车里的人又会是一个故人。还没等她回神过来的时候,宁韬在用口型一字一顿地对她说,“是宁纯。”

    宁纯?!她怎么来了?!

    沈满心思快速翻转,是了,在京都衙门之前报名的时候,曾经来了一顶轿子,和那轿子擦肩而过的时候,沈满瞧见坐在里面的人分明就是宁纯!那时候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又或者是宁纯代替别人来走后门,却不想真的是她!

    沈满瞧瞧这边靠在树干上好整以暇的宁韬,再看看那边不知道何时已经撩开了窗帘望向了自己的宁纯,顿时头大如斗,一拍脑门,将眼睛一闭,闷闷道,“钟先生算的没错,凶,大凶!”

    由于还在下雨的缘故,天色暗的特别快。不知道等了多久,崆峒寺的山门才缓缓打开,从里面走出来的还是白日里那个穿着破烂衣裳,却有些俊俏的光头。

    光头依旧双手合十,毕恭毕敬地行礼,侧开身子将手一引,道,“众位施主,请——“

    外面的人便要一窝蜂地涌进去,谁都想抢到一个好厢房,谁都想先褪去湿衣裳好好地洗个热水澡。

    沈满就被丢在了后头。

    “不去抢?”钟非问。

    沈满摇了摇头,“抢了又保不住,何必去抢?”

    钟非若有所思,撩开长袍自己走了进去。

    沈满见他走的是侧门,仿佛头上又被浇了一桶凉水。“又走后门?”

    旁边路过的宁纯淡淡道,“他是大皇子府的领队,自然另有安排。”宁纯穿着素净的衣裳,看起来平静许多,少了之前的浮躁之气。

    “那你呢?”沈满见她不像要抢的样子,自然也懂她也是有门路的。

    果然,宁纯扫了她一眼,冷冷道,“我不用抢,寺里早就安排好了我的住处。”说着便优雅且悠闲地从沈满身边走了过去。替宁纯撑着伞的是那个戴着圆帽坠纱的马车夫。瞧着这车夫的身形极为魁梧,走泥泞的路上尽然也脚印浅浅,可见这马车夫身怀武功,绝非寻常之人。

    沈满不由得心想,这年头,马车夫真是个个都不简单。

    等沈满最后踏过山门的时候,看着前面在依稀的雨里越发诡异幽暗的崆峒寺,她顿在了山门之后。

    “施主。”俊俏光头的声音也很好听,不知道念佛的时候,是否也如此悦耳。

    “以前崆峒寺只有一个和尚,你是何时来的?”沈满问他。

    光头抬头,缓缓绽出一个笑,五官明明俊朗的很,却让人无端觉得诡诈,“贫僧才入空门,拜在净敬大师门下。”

    “那净敬大师现在何处,可带我去拜访吗?”

    俊雅光头又笑,“施主明日再访他不迟。”

    沈满站在他前头,与他比了比个头,“我是最后一个,小师父请关山门吧。”

    “自然。”

    ☆、第140章

    崆峒寺显然被人整理过,但是台阶上的一些青苔、以及杂乱的树木枝条都在暗示这里曾经的破败和荒凉。

    树影幢幢,落在冰冷的石头垒成的路面上,仿佛有几张躲在暗处的人脸,原本该有眼珠子的地方露出了几个空洞。风一来,这地上的人脸便变得扭曲恐怖。

    其他人一瞬间就不知道跑到何处,只有沈满单独跟着俊雅光头,踟踟而行。光头一路上都双手合十,低头慢行。沈满从背后打量着光头,偶有开口问询。

    “小师傅法名?”

    “小僧法号圆缘。”

    沈满嘴角一抽,再瞧着他的小碎步,眉毛一挑,打趣道,“圆缘小师傅走路姿势很优雅,就像是个女子。”

    圆缘停住脚步,“小僧向来步子小。”

    沈满轻笑,“不知道圆缘大师喜不喜欢吃鸡?我觉得陈州的黑羽鸡味道不错,老火慢炖,香味四溢。就是这黑羽鸡的血有些腥味,不过据说也有驱魔避邪之效。”

    圆缘俊脸一黑,缓缓抬头,幽怨地看着沈满,“又是黑羽鸡血,你能换个办法威胁么?”说着就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圆盒,用尾指勾了一点东西往脸上涂抹。

    沈满在这样漆黑的夜里,在这样肃穆的佛家之地,竟然见到一个光头和尚,动作扭捏做作地在脸上涂抹胭脂,纵然知道那是连依假扮的,却还是忍不住一阵寒毛倒立。

    圆缘瞥她一眼,道,“这□□脸色太惨淡,我需要抹点胭脂上去方能有些气色,不然人家一看就是死的,我还算什么易容高手。”

    沈满一听是□□,瞪大眼睛问,“真的是人皮?”

    “千真万确的人皮,是我不辞辛劳,昨夜刚从人家下葬的地方挖出来的。”

    “那早上假扮公主府的马车夫,也戴了面具?”

    圆缘眼角一抬,懒懒道,“小满,是你的眼力见长还是说我的道法有所倦怠你竟连我扮作的马车夫也瞧出来,看来若是日后要为敌,我需要先将你的眼珠子挖出来不可。”

    沈满浑身一抖,带着三分笑意道,“我不是纯粹看出来的,而是通过你的动作神态认出来的。你先前已经给了我提示说会扮作别人来陪我,首先我就有心留意身边出现的人了。其次,你扮马车夫的时惟妙惟肖,但问题就在于你是一个爱干净的女子,故而浑身泥泞的宁韬从你身边经过的时候你就不经意且灵巧地躲开了,须知若是一般草莽车夫,大多是不太会介意这些的。”

    “那圆缘呢,你又是如何认出?”连依身段窈窕,曲线优美,之前为了装和尚特地站地笔直,此刻却有些松懈,朦胧月光下,美好的曲线隐隐约约透过了破旧的僧袍勾勒出来,美妙至极。

    沈满眯着眼睛笑,“和尚一般不会太俊美,怪就怪在你特地扮了个俊俏的和尚。且那马车夫后来似乎不见了,我便猜测这突然出现的俊和尚会是你,没想到真料着了。”

    连依忽然安静了一会儿,蹙眉道,“小满,这寺庙有些古怪。”

    “怎么古怪?”沈满见她突然严肃,便也警觉起来。

    “我也不清楚,”连依摇了摇头,正色道,“只是一来这里,便觉得浑身都不自在,似乎有双眼睛一直在盯着我似地。”

    沈满忽然问,“你来的时候,见过敬净大师吗?”

    连依颔首,“见过呀,我拿着天文门的令牌,和他说是朝廷特地派来的特使,需要在暗中观察本届考子,让他配合。”

    “他就这么应了?”

    “是呀,”连依感觉沈满话中有话,便问,“这有什么不妥?”

    沈满摇头道,“你有所不知,敬净大师这个人……有点好色,你若是以本来的面目去见他,他必定会纠缠你,至少言语上会调戏一番。但你见到的他,却言语简短,隐约有打发你的意思,所以我觉得……”

    “我见到的是假的?!”连依低呼,“不会吧,那和尚看起来庄严肃穆,是个得道高僧的样子……”

    沈满道,“或许是我想多了,等明日我们见到敬净大师,一问便知。”

    连依点头,却突然耳朵一动,身子已经飞快地掠到了边上的一棵树后,手中不知道何时多拿了一柄软剑,“刷”地一声绷直,指着那树后躲着的一团黑影。

    那黑影“喵”了一声,浑身竖起了毛,尾巴翘起。然后黑影一闪,就飞扑到了连依身上。连依没想到是这么个小东西,躲闪不及,就觉得有一个温温软软的东西贴在自己的脸上,左一下右一下的,就抓破了脸上的假皮。

    沈满见那黑猫走了,便过来一拍连依的肩。连依缓缓转了过来,沈满一看,顿时吓得面如土色,连退三步。

    只见连依最外面的一层皮被揭了一半,悬在上头摆来摆去,瞧起来就像是个被剥了皮的人头,面貌甚为恐怖;脸皮的下半部分还摇摇欲坠地贴着。连依白皙的脸上留下了几道猫抓的痕迹,幸而不深。

    面对连依幽怨的眼神,沈满安慰道,“没事,你脸皮厚,生命力顽强,很快就能恢复貌美如花。”

    连依咬牙切齿道,“别让我捉住它!”

    沈满浑身打了个颤。

    连依往手上涂了点东西,扭过头鼓捣了片刻,回首真心诚意地问沈满,“你看我怎么样?”

    沈满尴尬地看着她的脸,原本俊俏的小光头,瞬间就变成了一个刀疤脸。无奈扶额,望望晦暗的月色道,“手法极好,今晚是看不出来的。”

    连依听出了言外之意,冷哼一声道,“今晚我就能修补好。”

    沈满和她继续往前走,忽而问,“你说大门监派你来另有要事,是什么事?”

    “大门监怀疑有人在这寺庙里捣鬼,让我借着这个机会来查探。”

    “有怀疑的对象了么?”

    “笨!”连依道,“你不是说这寺庙里只有一个和尚么,除了他,还能怀疑谁,难道要去怀疑刚才的那只黑猫?”连依顿了一顿,仔细思索,“说起那只黑猫,要不我明天放些食物在地上,再淬点毒……”

    沈满无语,“这是寺庙,不得杀生,积德行善。”

    连依三分笑意七分嘲讽,“据说今生的倒霉蛋是因为前世造了孽,说不定你前世就杀了许多猫。”

    沈满喟叹,“回太阁之后我定要装满一葫芦的黑羽鸡血,随身带着,辟邪!”

    连依眼睛翻了翻,朝天望,“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两个人行到一个稍微亮点的地方,瞧见一处四合宅院,一面各有四间厢房,总共三面,共计十二间。

    连依道,“最好的位置都被人占了,余下的自然就是你的。”说罢走到留给沈满那一间厢房前,双手合十,十分虔诚地化作了男声,“施主,这间厢房坐南朝北,全年无光。墙壁长满了蘑菇和青苔,另有老鼠作窝。更令人惊喜的是,屋顶有一处曾经被雷劈中,破了个小小的洞,可供施主夜观天象。”

    沈满神态却出奇和善,她既然在相府被锁过柴房,这里的破屋自然也吓不倒她。

    连依殷勤地替她推开门,里面地上有一团黑影,见到了一点光便疏忽地一散而光。想必就是连依说的老鼠群。

    沈满闻到一股怪味,皱眉问,“这屋子有股怪味,不是发霉的味道,而是……”

    连依满意地点点头,“施主的鼻子还没坏,你可瞧见边上的那座茅屋了?那便是这处院子的唯一的茅房了……施主晚上去茅房都比别人方便。只是担心一些别落了下去,小僧听说这里淹死过不少人。”

    沈满欲哭无泪,“您这论调仿佛是在做牙婆。”

    连依两眼精光一掠,似笑非笑,“那么施主好生休息,我们明日再见。”

    沈满见她真的走了,回首望了望屋内,外面下着小雨,里面也下着小雨,于是又转了出来。瞅见院子里有一处厢房,窗户微开,有个女子的侧影映在上面。沈满略一踟蹰,便朝那间厢房走去。

    ☆、第141章

    沈满敲了门,又等了一会儿,却不见里面的人回应。沈满瞧着窗扇上的影子,沉吟思索了一番,嘀咕一句,“奇怪,难道吴念念睡着了?”回首望了望自己的那间小破屋,那块破木门被风一打,躺在了地上,顺便破了个大洞。沈满眼见着屋子在风雨里缥缈,越发觉得此夜难以入眠。

    却听见旁边的门“哐”地一声开了,宁纯神情冷淡地站在门口,低眉往下瞧着浑身湿漉漉的沈满。正在沈满暗地里揣摩着她会不会吃人的时候,宁纯又干脆冷静地“啪”一声重重把门合上,仿佛站在外面淋着雨的沈满是洪水猛兽。

    沈满呆了呆,一把抹掉脸上的水渍,转身往回走。

    吴念念人影在,人却不应门;宁纯一直看自己不顺眼,打算见死不救。她太冷,身上的衣裳无处可换,只能硬着头皮去赖着唯一可赖的连依,至少换掉身上的湿衣。

    崆峒寺原本就阴森,出了大家居住的院子,脚踩着腐叶,头顶着乌云。沈满边走边想,若是地上有个坑,自己铁定会掉进去。肩膀瑟瑟,开始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沈满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想要测试温度,却隔着一层冰冷的雨水丝毫觉察不得,只觉得自己此刻必定面色惨败,像一只丧家之犬。

    越往外走越觉得夜色寂寥,树影婆娑。

    遇见后殿前的子鼎,沈满停了停,不由自主地接近。站在离鼎的几步之遥,沈满眯了眯眼睛。

    在梦里见过的鼎,居然在现实又瞧见,这是否是某种预兆?一想起曾经在鼎力见过的残尸,沈满就觉得恶心和害怕。这寺庙曾经有无数冤魂,他们都被割了舌头,变成了幻想出现在自己眼前,但是其他人却偏偏看不见。

    沈满闭上眼睛,抬手摸上眼睫。心想难道自己的眼睛真的如吴念念所说,与别人的不同?或者说,能看见一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铿——“鼎里发出一通清脆的响声。

    沈满瞬间僵住,脚步挪不动分毫,就连呼吸都停滞了。梦里的一幕幕犹如魑魅魍魉一般袭来。陷入死一样的寂静片刻之后,但见那布了绿色铜锈的鼎里慢慢爬出一样东西。那东西浑身长着湿漉漉的白毛,似乎带着尖锐的爪,背对着沈满站了起来。

    沈满迅速作出反应,四下瞧了一圈,随手捡起地上的枯树枝就往鼎立那东西头上砸去,闭上眼睛一通乱打。

    “小满……”声音清幽且寡淡。

    沈满心想这定然是心魔,这怪物怎么会说话,而且说话的声音如此之熟悉?

    于是加重了手上的力度,再一顿乱棍。可是这次所有的力气如泥牛入海一般悄然无息地消失了,再接下来便听见了木头敲击在金属之上的声响。可见沈满乱棍已扑了空。

    沈满睁开一只眼,鼎里已不见了那怪物。再睁开一只眼,却感觉到一只手搭在了自己的肩上。

    沈满余光觑了觑那毛茸茸的手,只觉得白花花的一片,寒毛已竖。手捏了木棍,准备来个当头棒喝,力求一击必中。却又听见怪物道,“小满,是我。”

    沈满愣怔,眼珠子迅速转了一圈,恐惧比方才更盛,“何……何方妖孽,竟然模仿我师父的声音,简直不知死活!我师父如果挨了打,绝对不会这样温柔说话!”

    “那她会如何说?”

    沈满想了想,睁着眼睛说瞎话,“她会说,小满,你浑身淋了雨,为师带你洗个热水澡换身衣服,再吃点糕点,安排一个温暖的住处,安心的休息。”

    后面的人一通沉默。

    沈满默默垂下了头,转了过去,面对着她。等瞧见地上的一双即使在雨夜里还能保持洁净如新的白靴子,沈满浑身的血液都变得冰凉。瞥着那口在雨夜里鬼祟的鼎,觉得还不如自动泡进去和那群妖魔鬼怪打交道得了。

    一双之前看见的“毛手”伸了过来,就在沈满的眼前。手臂抖了抖,便现出里面细长白皙的指节来。这只手轻轻地捋着沈满的衣襟,然后掸掉上面的水珠。沈满低着头,只听见头上下来的的声音语气凉凉地道,“小满,你浑身淋了雨,为师带你去玉泉池泡个热水澡,再换身干净的、奢华无比的衣裳,然后去关楚楼定一盒点心,再接着领你回山腰行宫住宿,你看如何?”

    第3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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