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花满庭 作者:木随风
第6节
外面的人还守着,这期间顺便开了门上的铁锁。
沈满出去的时候,院中无人。看见了那小厮,长得白白净净,斯文秀气。见着沈满换了府中婢子衣裳,便道了一声“得罪”,然后往她脸上抹了一层灰,笑道,“姑娘长得太白净,须要稍微掩饰一下才能混过去。三公子说了,后院小门之人都已经打点好,姑娘要出去就趁现在。”
沈满暗地里笑了,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这人自己长得一副清秀样子,还道别人太白净,颇为滑稽。
“小人微不足道,不敢和姑娘说名字。”小厮轻巧地拒绝了沈满。然后就带沈满往后边小院去了。
沈满虽领了宁韬的好意,但还是担心户帖的问题。这样即使出去了,即使找到了父亲所说的云师傅,没有户帖,她就是个无名无姓之人,甚至连三教九流的最末等也排不上。
“姑娘,三公子叫我将这样东西交给你。”白净小厮从袖中取出一物,交给沈满。
沈满见到惊诧低呼,“户帖?!”暗道这宁韬看起来大大咧咧竟然如此细致小心,实在叫人刮目相看。但一翻开户帖见着上面的内容,沈满的心由刚才的升到半空瞬间跌落谷底。
“李青青?”
这不是沈满的户帖。
小厮注意到沈满的表情,解释道,“三公子说他找不到你的户帖,且擅自拿出你的户帖容易被人知晓。为了安全起见,他拿了旁人的户帖。姑娘放心,除了姑娘的户帖因为特殊原因被严加看管外,府中其余下人的户帖一般不会有人去看,即使年终要查也是几个月之后的事情,到时候要查也查不出,而姑娘已经远走高飞了。”
沈满犹豫一瞬,想起宁相一副恨自己入骨的模样,终是点了点头应允了。
“你回去之后,替我多谢你家公子。若不是他暗中派人相助,怕我活不到现在。”
小厮眼珠子一转,以为是如今的搭救之恩,于是道,“三公子说了,他只能为沈姑娘做到这些,希望沈姑娘日后出去一切平安。”
于是二人一路赶紧走,在拐过一个花园小路之后,本以为水到渠成了,却没想到迎面来了一群人。他们走在大路上,沈满也在大路上,远远便相互看见了。此刻若是临阵脱逃,怕是会引起怀疑。那小厮也想必是想到这中关节,便扯了沈满的袖子将她一起拉到一边。
“是贵妃一行,等会儿一同行礼,切勿抬头。”小厮小心翼翼叮嘱道。
沈满越发佩服他的小心谨慎,连身边的小厮都如此心灵通透,宁三公子宁韬该是何等人物?以前真当是看走了眼,以为这宁韬就是个扶不起的浪荡公子
那一行人派头十足,最前面的是两个身穿绣牡丹纹纱衣的宫娥,再是穿着暗色精致流纹云案衣裙的侍女,一行人后有精壮的八个男子抬着一顶垂着朦胧细纱的轿子。轿子里依稀可见一个人影。轿子边上更有几个高挑的宫娥撑着华盖遮阳。轿子后边更跟着全副武装的锦衣卫。
不用想,这轿子里一定是后宫之人。今日是宁相大寿,又依照这行人的派头,轿中人应当就是相府嫡出的大小姐,宁旭宁韬等人的大姐,如今的贵妃娘娘——宁缕。
沈满的心在打鼓。她在想自己果然倒霉,一出来便遇到了贵妃娘娘,若是被发现了,或许会被直接拖出去砍了。
当贵妃一行人路过沈满跟前的时候,沈满和小厮一起退到路边,低头跪着。
眼见着一行人就要走了,沈满绷紧的神经终于渐渐松懈下来,但还没等她长吁完一口气的时候,听见一个清丽的声音在脑袋上面道,“抬起头来。”
沈满一瞬间像是被雷电劈中了一样,脖子上有重物压得她抬不起来。这声音她很熟悉,这是宁纯的声音。以她对自己的了解程度,难道已经认出了自己?若是此刻被拆穿身份,那非但自己受罪,更要连累宁韬。
“抬起头来。”宁纯又说了一次,语气似乎有点不耐烦了。
沈满无奈,只能抬起头。对上宁纯那一双探究又晦涩不明的视线,沈满不知道如何启口。
“四妹,怎么了?”轿子上贵妃的声音传来,她的声音很温暖也很柔和,像是春风拂面一般,柔化了所有人的心。
宁纯笑嘻嘻道,“大姐,这个人是我院中的婢子,平时很是机灵。一早找她不见,没想到跑到这里来了。”说着扭头对沈满道,“你跟着我,别再到处乱跑了。”
“四小姐,您这一路都要跟着贵妃娘娘,再跟着一个婢子是否不妥?”贵妃身边的一个太监叫做小德子的插口道。
“既然是四妹得心的婢子,就让她跟着罢。”贵妃宠溺道。
贵妃既然亲口说了,当然再没有人反对。
沈满急得额头出了汗,浑身冷岑岑地。若是自己这副样子出现在了宁府众人面前被识破可如何是好?这宁四小姐打的是什么主意?
沈满硬着头皮跟着这队人马走了,回头一瞧,不见了宁韬派来的小厮。想必是见着情况不对,跑回去向宁韬报告讨主意去了。
宁纯今日打扮格外华丽,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穿了罗纹云绣的蝶衣,化了淡妆,收敛起平时的娇气,低眉垂首,恭顺非常。她一路陪伴宁贵妃前来,恪守本分,除了见到沈满说了几句话外,再没有多言语,与沈满见到的后院里的跋扈小姐全然不同。
又过了个拐角,一行人又停了下来。太监小德子请了贵妃下轿,周遭的人又垂首看地,循例一般人是不得见贵妃容颜的。
沈满就跟着宁纯守在轿边,只瞧见了贵妃的裙裾一角,是雍容华贵的粉,绣着复杂的图案。
“沈满,你是怎么出来的?”宁纯的声音不能压得更低了。
沈满不答,她不知宁纯到底要做什么。若要将她供出抓她回去,之前在见到自己的时候就可以找贵妃娘娘办了,但是她却替自己隐瞒了下来……
而且,在宁相大发脾气的时候,宁纯也替自己求情。
“仔细跟着我,如今容不得你出一点差错。”宁纯看起来也很紧张,额头有一点薄薄的汗。
她要一直陪伴宁贵妃,直到夜宴开始,这意味着沈满也要一直跟随着她。
她的祖父宁相爷贵为一朝重臣,皇帝虽然不能亲来,但已经允了贵妃宁缕前来献寿,可见宁相之得势。除此之外,还有大皇子朱奎也递了帖子,更不用说其他朝廷重臣了。宁府大老爷宁泽郎也会列座,就连德成公主也会来。大门监前几日被宁相参了一本,但好似不在意,依旧派人送了大手笔的贺礼,照例会列席期间。
一想到有这么多重要人物齐聚一堂,宁纯心里暗暗紧张,今晚可是宁府一干人等不容有失的局面。她余光瞥向沈满,有些疑虑,但这点疑虑很快就被面前出现的太监小德子打乱到一丝不剩。
“贵妃娘娘换装完毕,马上就要去后堂向相爷问礼,四小姐一同去吧。”小德子尖声尖气道。
宁纯应下。
沈满只能硬着头皮上,心底喟叹,为今之计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
☆、第021章
华灯初上,相府人声鼎沸。夜空繁星点缀,明月皎洁。
在主屋前的院子里,左右摆设了二十张方桌,堂前右首最前的一张雕花与旁的不同,格外精致,想必是今日的寿星、大丰朝的相爷所用。而堂上正中座位,留给代表皇帝的宁贵妃所用。
方桌上皆摆好了瓜果果盘,用镀金的高脚盘子装着。又各有一个婢子、一个小厮服侍,婢子手里拿着金盏美酒,香气盈人。小厮打扮干净,举手投足间颇有风范。
相府大门口有几个棉衣小厮迎着来往的客人,还有一个账房模样的小胡子坐在门口登记请帖上的人名与纳入库中的寿礼。每个客人入府都有专门的小厮带入,再请入座位,至于他的位置离相爷是近是远,是首席还是末列就看他在朝中的地位与官职,又或许仰仗于他家族的权势。
宁纯今日本是无缘坐于内院首席的二十张桌子之内的,但宁贵妃特地吩咐在她座位后头另列一张方桌给宁纯,故而宁纯此刻正坐着闲闲地等。
想着等会儿要一直瞧着宁贵妃的后脑勺,看着这二十位尊宾觥筹交错夸夸其谈,宁纯越想就越觉得发晕,还没开席便已经扶额靠着了。
宁纯能坐着等开席,沈满就没有这等待遇。她和别的小厮婢子一样板着身子站在主子后头,整整挺了一个时辰,却还未见到宁相的影子。沈满此刻觉得即使让自己弯下腰倒酒,活动活动筋骨也是好的,总比这样站着装木头强。
“是谁放你走的?”宁纯借着空隙低声问道。
沈满一愣,见到四下无人看着这里,便道,“是我自己溜出去的。”
“胡说,”宁纯道,“门口有锁锁着,外院又有人看着,你哪有本事逃出去?再者,你身上的伤都没好全,连饭都吃不饱,又有什么力气逃出去?”
“你怎么知道我的伤好没好,又怎么知道我有饭菜吃?”沈满诧异,脑海中一个念头一闪而过,脱口而出道,“难道这些日子给我送饭送药的人是你?”
宁纯哼道,“你以为这府中除了我还会有谁给你送饭?”
“谢谢,”沈满只觉得意外,但一回想那屋外的影子和说话的腔调,的确像是宁纯的,“但你既然在外祖父面前替我求情,又私下送饭给我,为何方才见到我的时候不顺水推舟放我出去,反而要将我带回?”
“你以为相府是这么好进出的?”宁纯语调怪异,“你以为以你这身打扮后门的人就认不出你了?且不说你逃出去的机会渺茫,就算你逃出去,只要外祖父不肯放过你,你还是九死一生。到时候若被抓回来,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相府之内再无一人肯为你求情!”
沈满也知道事实如此,但还是不肯放掉一丝希望。即使没了本来的户帖,但总比没有户帖来的强。
宁纯又接着认真道,“沈满,我给你送饭不代表我会放你自由,你还是老老实实留在我的身边,千万不要再动离开的念头。”
沈满总觉得今日她十足的奇怪,虽然她以前常欺负自己,但也没有这么阴阳怪气。
“你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沈满问。
宁纯眼神一闪,高傲道,“我是堂堂相爷府的四小姐,能有什么事?”
沈满不禁一阵叹息,为何自己会惹上这么多麻烦,未来的出处又在哪里?
宾客陆陆续续到了,相府今日安排了一百八十八桌,外院八十八桌,中院八十桌,内院二十桌。
依照品级由近而远。外院的人只能依稀瞧见主桌宁相爷的一点小影子,中院的人也只顾得和同级的人应酬私语,谈论下内院座上是哪位得宠或者尊贵的人物。
他们谈论的最多的,当然就是刚刚被皇帝罚了俸禄的大门监。却说这位大门监是个十足的神秘人物,平日里戴着一面白色陶瓷青纹面具,可以说大丰朝见过他真面目的人不出十个。
他平时住在皇宫边上皇帝钦赐的太阁中,非皇帝手谕寻常人等不得擅自闯入,再加上他不喜欢见客,故而寻常人等想要见上一面甚难,求上一卦更是难于登天。
“等会儿祖父见到那位大门监大人,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宁纯皱眉道。
沈满心中确是很想见见这位大门监,如果不是今日宁纯留了她,怕是今世一生都无法见到这个传闻中的人物。
既然身在内院,当然是要一睹他的风采。
“大皇子到——”一人高喊,相府中入席的人纷纷站起身迎接。
沈满垂着头,站在不起眼的角落。
大皇子朱奎…她曾经听过这个名字,是在陈州的时候宁韬告诉她的,宁韬说陈州雅舒名声在外,大皇子朱奎曾经投拜帖求见,但空手而归。
乍听之下,这位大皇子是个风流人物。但却有着天下除了皇帝之外的最尊贵的身份。他列席相府寿宴,看的是宁相爷的身份,也给足了宁相爷的面子。
沈满听见一群人衣衫婆娑的声音,再见到一双金色蟒纹的靴子停在前方。
“你就是宁府的四小姐?”一个温柔的男声问道。
“是,宁纯参见大皇子。”宁纯行礼道。余光迅速瞥了一眼这个男子,除了他胸前的蟒纹外,还意外地见到了一张英俊立体的脸。宁纯的脸稍稍一红,垂下头看着自己的裙子。
朱奎优雅微笑,“四小姐果然如宁相所说。”而后转身入席,就坐在右边首座。
沈满也见到了这位皇子,似乎与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哎,公主——”宁韬骤然拔高的音量引起了内院所有人的注意,沈满也随之瞧了一样,但很快学了边上的小厮一样底下头闷笑。
但见身着锦衣华服的宁韬被一个穿着淡紫怀素纱裙的女子揪住了耳朵,歪着脑袋一脸尴尬地走入了内院,还愁眉苦脸告饶道,“我不能进内院,公主请放过我吧。之前都是我得罪了公主,公主宅心仁厚,大人不计小人过,权当没发生过,也权当不认识我。”
宁韬口中的这位公主,恐怕就是之前得罪过的“德成公主”。这德成公主乃是皇后所生,是大丰朝唯一的嫡亲公主。就连当今的大皇子朱奎,也都是皇后从别的妃子处收养来的,并非纯正血统。德成公主仗着皇帝和皇后的溺爱,比诸位皇子都待遇优渥许多,故而更加骄横跋扈,为所欲为。
“你害本宫在那么多人面前丢了面子,今日本宫定要讨回。”德成公主怒气冲冲道。
“公主,这是我祖父的寿宴,你不看僧面也看点佛面吧。”宁韬脸色愈发黑沉,商量道,“公主不如这样,你现在放我一马,事后您要怎么样我就怎么样,你看行不行?”
德成公主眼珠子一转,松开了宁韬的耳朵道,“看在宁相的份上本宫今日就饶了你,不过你需要记得答应了本宫什么。”
宁韬赶紧点头如捣蒜,“当然记得,我不会忘记的。”说着便着急忙慌地要离开这是非之地。却在转身的时候,意外地瞥见了主座高台上宁纯身后站着的人,足下一顿,眼中刹那间闪过惊诧和慌乱,但最终还是不得已离开了内院,去往外院他该去的地方坐下,却一直坐立不安。
德成公主坐的地方能瞧见稍远处中院那个人的影子,见他脸上焦色未减,唇角微微勾起。
“皇妹,你怎么和宁三公子对付上了?”朱奎含笑问道。
“是他先惹我的。”德成眉梢一挑道。
“无论如何,今日是宁相爷大寿,你我代表的是父皇母后,切不能任意妄为。有什么恩怨,堂下解决。”朱奎颇有风范,耐心安抚道。
“知道了,皇兄。”德成抿了一口茶。
他们正对面的第二席位置还空着,惹了宁相的大门监还未至,宁相却先来了。只见他穿着紫衣蟒袍,气势非凡地走了进来。路经中院、内院,两院之人皆起身相迎,但宁相却一言不发,径直到了大皇子朱奎与德成公主面前。
“微臣见过大皇子、见过德成公主。”
“宁相免礼,今日是你寿辰,本皇子也只是来助助兴,切勿拘礼。”朱奎虚扶起宁相道。德成公主也站了起来,但不开口,只是站在一边看着。
“谢大皇子,谢公主。”宁相答谢完毕,也入座了。
有宁相在场,在场诸人便收敛了许多。
沈满冷汗渗了满身,她站的这个位置不可谓不惹眼,眼下宁相还未怎么关注到自己,若是等下宁贵妃来了,他往上随便那么一瞧,或许就瞧见了自己。
“祖父应该不怎么认得你,”宁纯似乎读透了沈满的心思,抿了抿唇道,“即使晚一被他认出,你也不用担心,他是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扯出家丑的。况且……我或许能有办法让你脱离目前的困境,只要你今晚都听我的。”
“你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沈满犹豫了一刻,终于问出了最大的困惑。
宁纯眼神黯了黯,带着一种悲凉道,“或许是因为我发现……我和你是一样的。”
☆、第022章
宁贵妃很快便来了。
她穿着一袭粉色流苏镶雀纹锦缎长裙,头戴宝钗,妆容精致,配饰奢华。照旧跟着一群宫装的女娥,气派非凡。
众人见她来了,无论长幼,一应跪下。于是,外院、中院、内院之人黑压压跪了一地。
沈满身在其中,望着前方一样要跪在地上的宁相爷,心想这女子只要嫁给了皇帝,就连自己权倾朝野的父亲也要跪下称臣,怪不得有那么多女子想要入宫。
贵妃并不直接对众人说话,所有的命令皆由身边的小德子代为传达,小德子只对内院的人道了声“起身”,接着,便可听见中院、中院也有一个声音重复了小德子的话。贵妃的命令就这样一层一层传达了出去。
贵妃款款坐了下来,凝眸扫了一圈,纤眉蹙起,问道,“大门监还没来?”
宁相佯装未听见,身形挺直地坐在那儿。
大皇子朱奎望了宁相一眼,恭敬回道,“大门监可能有事耽搁了,母妃稍安勿躁,儿臣再派人去请。”
宁相抬头看向朱奎,眼中神色晦涩不明,语带愠气道,“若大门监要来,此刻已然出现。若是不来,便是大皇子亲自去请,也是强人所难吧。”
朱奎噤声,正尴尬之际却听见门牙报道,“大门监到——”朱奎立即面露喜色,倾身道,“这不是来了吗。”
宁相不动声色,依旧端然坐着。
沈满在贵妃身后的人群中,尽量低着头,她听着宁相对这位大皇子似乎不怎么友善,此刻又听说那位神秘的大门监大人终于到了,不禁微微抬头,想要借着地利之便见一见大门监。
她听了诸多关于大门监的事,也对着天底下最神秘的又最有能耐的人充满了好奇心。
“沈满,你也很好奇吧,这大门监到底是如何一个人物。”宁纯突然开口,用只有沈满一个人才听得见的声音道。
“大门监一职,乃是代代相传。只有上一任的大门监才有资格选定继承人,就连天子也没有干预的权利,这是开朝之后便传下来的规矩。现任大门监,在五年前接任,在这短短的五年内,他不但制定了‘官位十二阶’,统一了朝廷的官阶排位,而且还编制了《历法》一书,预测天象变化来促进农业耕种。他出身天文门,可观天象,测命理。也同时擅长丹门、算门、医门……是当今世上,也是大丰朝开朝一来唯一一人。正因他无所不能,故而随便一句话便能左右朝野……”
沈满目瞪口呆。她早知道这位大门监很了不起,但不知道他几乎精通阴阳道的所有门类!当初天资聪颖的宁旭也只敢学习天文门与算门,而这位大门监,竟然囊括所有,且无一不精!
“有人说他只是运气好,且得了前几任大门监的真传;但更有人觉得,他有如此能力,是因为他根本不是人,而是神……”宁纯低低的话语里,带着一丝嘲讽。
沈满感到震撼又奇怪之余,一个穿着月白花色锦袍的人领着两个不同花色衣裙的女子正缓缓往前走来。他如传闻中的一样,带着白色骨瓷花纹的面具,脚步轻盈,衣袂轻飘。柔顺的黑色长发披在肩头,愈发显得仙风道骨,出尘脱俗。
他身后跟着的两个人,同样戴着面具。但那二人穿得异常艳丽,一个是一袭大红色牡丹纹锦缎袍子,腰肢柔软。一个是水蓝色襦裙,身量娇小,且面具只遮住了上半部分脸,将樱小的唇与高挺的鼻梁露了出来,同时,还有带在嘴边的、时而展现出来的甜美利涡旋。这二人与走在前头的飘逸似仙的大门监显得格格不入。
自打这三人入内院,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他们身上。带着崇拜、尊敬与艳羡。
沈满在高台上,众人之后,亦能够清清楚楚看着他们。但这三人都蒙着面具,样貌不得而知,但沈满知道,有这等气势和气质之人,样貌必然出众。
正在愣怔出神之际,沈满觉得有一道目光朝着自己投射而来。她凭着感觉循着目光而去,正巧,对上了正面前的大门监淡定而幽深似迷的眼神。沈满在那一刻,听到心中“咯噔”一声,整个人便中邪似地定住。
这眼神……有些熟悉……
“臣等参见贵妃娘娘,参见大皇子,参见德成公主殿下。”水蓝服饰女子一边,一边跪下行礼,与她并排的红衣女子也同样跪下了,仅有大门监一人只弯了弯腰,拱手鞠躬。
“听闻大门监除皇帝一人之外,不用对其他人行跪拜礼,看来是真的……”宁纯若有所思道,“但为何他不开口说话,难道他是个哑巴?”
沈满也很奇怪,若堂堂大门监竟是个哑巴,那真的是老天爷开的一个玩笑吧。
“青柠大人免礼。”贵妃温和地笑着,“大门监今日怎的不开口说话,又要青柠大人代劳?”
那水蓝服色女子便是青柠,只听她弯起嘴角笑道,“启禀贵妃,大门监这几日为太皇太后炼制丹药,不小心吃了坏的,一时失声了。”
满场无语……
贵妃道,“不久前才听说大门监因为西北大旱的事情劳心劳力,昼夜祈祷导致失声,这才没过多久,怎的又如此劳累以身试丹药?难道阴阳门除了大门监以外没有旁的人了么?”
这便是在责怪阴阳门了。
青柠只微微一笑。
贵妃的视线又投向那红衣女子,问道,“这位是?”
“启禀贵妃,这位是新任的天文门门监。”青柠又道。
“本宫记得之前的门监姓邹,是我朝首位大门监的后裔。”贵妃拧眉思索道。
“贵妃没有记错,之前的门监是邹是明邹大人,只不过邹大人已故,是而现在由大门监推荐之人顶替,便是眼前这位。”
“阴阳门虽然由大门监监管,但是官员任免也不能让大门监一人说了算吧?”宁相忽然开口发难,众人心知肚明,这是对宁旭之死一事还耿耿于怀。今日大门监不来尚可,来了便免不了要应对宁相的为难。
内院的所有人都在为大门监担忧着。前不久皇帝才罚了大门监的俸禄,想要化解这两位朝中重臣的恩怨,却没想到相府寿宴,这位大门监明知道是鸿门宴,却也还是来了,来了便也罢了,却误用了丹药暂时哑了,即使宁相为难也无法辩驳。
难道她在太阁测算过今日到来,会逢凶化吉?
但宁相始终不是好惹的,这里是他的地盘,是他的寿宴,连位份最高的宁贵妃也是他宁府之人,真不知大门监如何度过这一关。
“大门监已启奏过圣上,圣上已经允了,不知道相爷对圣上的决定有什么不满?”青柠面含微笑,如春风拂面。
“既然贵客都已经到齐,不如现在就开宴吧。”贵妃打圆场道,“大门监请入席。”
于是鼓乐声起,一行青萝纱衣的漂亮女子甩着水袖入场,一派歌舞升平和乐景象。
但沈满比刚才更坐立不安了,因为她觉得那位大门监的眼睛一直在往这边瞄。
宁纯想必也发现了,还“哼”了一声,似乎并不奇怪。
一曲舞毕,但见一个身穿暗色道袍之人快步走了进来,这是个中年男子,下巴留了一小撮胡须,颧骨凸起。
贵妃见到此人,眉心皱起,正要发问却见宁相站了出来。
“启禀贵妃娘娘,此人是我相府内的二等阴阳师洪道一洪师傅,自幼拜在中惑山五空真人门下,擅长天文、丹药。此番听说大门监要来,便求着微臣让他入内院拜会。微臣见他真心以求,故而擅自作主了他一愿,还请贵妃娘娘成全。”
宁相此番话话音一落,内院中人皆陷入沉默。朱奎脸色一沉,却还是强装不在意道,“宁相,大门监今日来是为您贺寿,若是府上有阴阳师想要求教大门监,不如再选个日子上门,我相信大门监是不会拒绝的。”
他本想给宁相留个后路,不想让场面变得难堪。让堂堂大门监接受一个无名阴阳师的挑战,传出去岂不是笑掉天下人的大牙?若他挑战失败,败在天下阴阳道术第一的大门监手下无可厚非,还会因为今夜的大无畏精神传名千里;若他侥幸挑战成功,更是将大门监的颜面扫尽,让他从今再也抬不起头来。
朱奎深深凝视宁相,想他今日竟如此不顾大局想要丢大门监的脸,可能是因为宁旭之死对他的打击实在太大,至今还不肯过这道坎。
哪知道宁相丝毫不顾皇子面子,大声洪亮道,“自五年前大门监接管职责以来,甚少露面,只听说大门监整日将自己关在太阁中研制丹药,却不知收效如何?大门监若迟迟不在天下人面前展露能力,恐怕天下人会对我阴阳道寒心。不久即将进行阴阳道大考,大门监何不藉此机会一展身手,以正阴阳道学子之心?”
一番话说得振聋发聩,头头是道。却已将宁相自己与大门监同时逼到了死路上。
沈满心中很不自在。
宁旭……
你死了至今还有人一直在记挂你……可能我死了,都不会有人记得我,因为我在这世上,早已无亲无故。
大门监依旧坐着,云淡风轻。青柠和红衣女子分立左右,只听青柠上前一步道,“洪道一只是个二等阴阳师,根本没有资格与大门监比试,他甚至没有资格和我比试。”接着她挑起挂在腰间的物件,勾起嘴角道,“这是阴阳道官制的玉牌,洪道一,亮出你的看看。”
众目睽睽之下,洪道一只能撩起自己的牌子,那是一个铜制的令牌,上烙印“二等阴阳师”几字。
众人再瞧瞧青柠腰上的,正用纂书并排写着“阴阳敕造,特等大阴阳师”字样。玉的质地温润光泽,是铜的笨重所不能比的。
“在阴阳道大考之中取得一门百名以内的,一律为阴阳道师。两门皆在三元之内的,才可称为大阴阳师。而且,只能以首次考试为准,以后考的不算。普通的阴阳道师要学习晋级,一级为一等,都从十级开始,最高为特等。洪道一这年纪为二等阴阳道师已经算快的了,但是这位青柠门监,却是个大阴阳道师……”宁纯低低呢喃,目光扫向镇定自若的大门监,“他手底下的人,都是难得一见的人才。”
沈满问道,“不同等级的阴阳师不能比试?”
宁纯哼一声道,“若是青柠门监接受挑战,那简直是对她的羞辱。”
洪道一被青柠一番话堵得憋屈,余光投向宁相拿主意,收到宁相的眼神之后,磕头道,“既然大门监与青柠门监不能赐教,那么就请这位新任的天文门门监大人与在下比试吧。”
☆、第023章
洪道一声落,满场鸦雀无声。但大部分人还是期待大门监一方能够答应,因为这红衣女子实在来的蹊跷。她突然出现,没名没姓,甚至不知道是否测试过阴阳术,单凭大门监一句话便任了天文门门监一职,实在难以服众。
处在风头浪尖的大门监在众人聚焦的目光下镇定如常,月白的袍子在月光下熠熠发着亮光,月色仿佛将他整个人笼罩了一般缥缈似仙。他抬起袖子,轻抿了口淡茶,然后轻轻放下,就好像没听见洪道一的挑衅。
青柠瞥了眼慵懒的大门监,嘀咕道,“你就不能出出声吗,都被人欺负到头上来了。”
大门监侧对着青柠,伸出手指头摆了摆。
你不是说我吃了丹药哑了吗,现在我开口岂不是让众人怀疑你的诚信?
青柠又气又没辙,只能问身边的红衣女子道,“你愿和他比试吗,倘若不想,我可以替你回了;倘若想,你可以借此机会扬名立威。”
她也想瞧瞧这个女子的能耐。
红衣女子爽快道,“有什么不敢比的。”她余光瞄着大门监,心想这不就是带她来的目的?既然答应了他,就尽力坐稳这个位置吧。
于是绕过大门监与青柠,走到内院正中红毯之上,对着那洪道一道,“我接受你的挑战,要比什么内容?”
洪道一远瞧她年纪甚轻,就料想是大门监假公济私提携之人,近瞧更是觉得此女艳丽明媚,不像是学阴阳道多年。于是愈加放心,朝宁相投去一眼,宁相收到他的眼神,便点了点头。
“总共比试三场,第一场我定,第二场你定,第三场看前两场的结果,若是不分胜负我们再比,若是分了胜负也就没有比试的必要了。”
洪道一微眯了眼睛,小丫头,前两场我就将你拿下,让那大门监与阴阳门名誉扫地!
那红衣女子听罢随随便便应了道,“那么第一场比试什么?”
洪道一一怔,道,“比试天文门一道‘北斗探物’。”
在座有人惊呼出声,有人倒吸了口凉气。还有人不解便向身边的人低声问了问。
那被问的人解释道,“天文门乃是阴阳道中最难的学问,精通此术者寥寥无几。而且多数研习天文者,多为大局者考,细小甚微者不常见。”他见身边这位仁兄还是疑惑,便耐心继续道,“打个比方,从天象预测江河海流、高山峻岭的变动已属不易,十卦九空;而洪道一这‘北斗探物’不是要去看壮阔的江河、也不是要看庞大的高山,而是要去海中找一根细小的针,去山里找一片枯败的叶子。”
这人于是恍然大悟,甚为怜悯地看了看红衣女子,口中喃喃道,“也不知道这位姑娘,会不会这样的本事。”
“这本事没有一定年头是不能练成的,你瞧这位红衣姑娘,才不过二十的样子,哪里会这样精妙的阴阳道术。就算是年过四十的洪道一,真要会这一招,也算是年轻有为的。”
诸人听了这一番解释,纷纷为这位新上任的天文门门监觉得惋惜。另一方面,也不许让一个连二等阴阳师都不如的女子当上天文门门监,因为这等同于辱没阴阳监,辱没大丰朝。
众人底下议论纷纷。
红衣女子烦不胜烦,纤眉皱起,问道,“什么叫‘北斗探物’?”
洪道一瞬间呆愣。
在场诸人听见这话的也都惊呆了。
堂堂阴阳监天文门新任门监,竟然不知道“北斗探物”?就算是初学阴阳门的学子也能说出个所以然来,这作为天下天文门学子表率的门监竟然会不知道?!
洪道一知道自己要保持风度,但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脸上掩饰不住的喜悦,像是中了魁首一般。
我道多少还是个人物,没想到竟是个不上台面的小丑,大门监,你想不到今日会在这里栽了个大跟头吧?待我收拾了场上这人,再来挑战你!
“门监大人不知道‘北斗探物’?”他特意将“门监”二字咬的特别重,深怕别人不知道似地。
红衣女子不耐烦道,“不知道。”她的心情很不好,腿上刚好的伤又在隐隐作痛,但这些人明摆着不放自己回去。回首看了看那个身着月白袍子,安然坐在那儿的大门监,气不打一处来,于是狠狠瞪了他。
大门监往左边看看青柠求助,青柠故意不理睬他。于是只能在众人的嘲笑声中,启口对着红衣女子道,“连依,洪道一就是想和你比试一下找东西的本事,等会会有人给你们出题,估计是要找一样丢失了的东西,比谁先找到。”
大门监一出口,犹如一记重锤砸在了在场众人的头上,震的他们心肝儿直疼。
除了贵妃、皇子、公主、还有宁相等一干知道内情的人,内院所有听见大门监声音的人都变成了一尊石刻的雕塑。
“大……大门监的声音……她……她是个女的?”有个刚回过神的白胡子老头扯了扯身边的人的衣袖,一张老脸将“震惊”二字表现得淋漓尽致。
那人睨着他的“脏手”,甩开之后淡淡道,“嗯,她是个女子。”这人便是一直在场的德成公主。若不是看在这老头是前朝元老的份上,早就治他个不敬之罪了。
五年前继任的大门监的确是个女子,皇帝坦然接受了,因为他完全相信这个女子的能力。但大门监自己深居简出,仿佛是要掩盖这一事实似地,导致天下没有多少人知道她的女子身份,如今不得已开口暴露身份还是头一遭。德成有些困惑,因为大门监完全可以继续掩盖身份,今日为何破例?
德成公主微微叹气,自己当初知道这件事之后,还跑去太阁想要去掀大门监的面具,但是却被父皇拦住,怎么也不肯松口,为这件事还与父皇闹了好一阵子的矛盾。至今她还耿耿于怀,想要瞧一瞧大门监的相貌。现在这些人知道了大门监的秘密之后,也不知道会闹出些什么。
德成微微抬头,看着上面端坐着得贵妃,依旧气势迫人。德成弯起嘴角,自己吃了一口糕点。怪不得父皇准了贵妃出来,原来是这样。此事若没有贵妃在场,大门监只怕没那么容易回太阁了。有关于朝政的事情,相信宁贵妃还是识大体的。况且听说大门监和宁贵妃的交情还算不错。
“原来是找东西,”连依松开紧皱着的眉头,对着洪道一道,“你要找什么东西?”
院内已经有许多人回过神重新看待这场比试了,还有少许人不时关注大门监,但这些目光一一被面具后那冰冷又慑人的眼神挡回。
感觉到又有一道目光投向自己,大门监本要再次不客气,但一抬头,到头来却只是毫无感情地和她对望。
沈满……
沈满不知道一晚上会发生这么多“精彩绝伦”的事情,会遇见这么多“故人”,此时此刻她甚至有些感激半路上截住她的宁纯,若不是被她留了下来,恐怕此生此世都不会将眼前这个大门监和另外一个她认识的人联系到一起。
若说之前的熟悉感只是猜测的话,那么大门监口中一句“连依”已经暴露了一切。
青柠似乎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循着大门监的目光往上看,见到一个脸上黝黑的婢子站在高台上宁纯的后方。她貌不惊人,毫不起眼,却让青柠一瞬间觉得不对劲。
“大门监,此人……”
大门监收回眼神,继续看着场上动静,道,“此事你莫管。”
青柠噤声,但还是忍不住时不时地往台上瞥。
“在下斗胆,请贵妃娘娘出题。”洪道一洪亮道。
宁贵妃秀目扫过眼前二人,匆忙间,似乎也从大门监苍白的面具上掠过一眼,然后樱唇轻启,吐气如兰道,“那就找一样本宫丢了的东西吧,本宫入宫之前,曾经在相府里丢了一支朱钗,那是本宫极喜爱的一样物件,希望二位能够替本宫找回。”
话音未落,青柠便低低道,“果然一丘之貉。”然后望向连依,遗憾道,“今日看不成好戏了,还以为能见到五行门的秘术呢。”
大门监轻轻“嗯”了一声,心思却不在此处。
沈满问道,“贵妃把范围缩小到了相府,是否更加容易些?”
宁纯摇头,盯着贵妃的后脑勺道,“贵妃说是多年前遗失之物,是否还在相府难以判断。就算真的在相府,以这两个人‘北斗探物’的能耐怕也只能看到整个相府的轮廓而已,根本没有什么作用。”
沈满经她解释觉得通透了许多,忽而想起在陈州城的事情。那日宁旭以铜盆窥物,莫非用的正是这“北斗探物”的本事?宁旭的铜盆里一片漆黑,而自己却能够看见一片黑羽……这黑羽远比现在的相府小得多,而宁纯却说看小物是凭施术者的能耐,难道自己的能耐还比这位二等阴阳师洪师傅强?
开什么玩笑?!
沈满摇头,自己真是想太多了。
☆、第024章
大皇子朱奎皱眉道,“宁贵妃让他们找朱钗,是否在偏袒洪道一?如果真是这样,大门监怕是真的要颜面扫地了。”一转头,发现德成竟然在笑,困惑道,“你为何在笑,莫非大门监得罪过你,她倒霉了你开心?”
德成闷闷道,“你也太小看大门监了,本宫保证,就算天文门门监输了,她也能厚着脸皮怡然自得地回太阁。”
“哦?”
“因为我们大丰朝的大门监,丢脸的事情太多了,根本不怕再丢一次。”德成下了结论道。
那日闯入太阁,见到的就是还在焚香沐浴的大门监,德成至今都难以忘却那日见到的场景。她虽在门外,但能看见雾气氤氲之下那光滑白皙的背,线条优美,那人的脸蒙在雾气里,一双美目带着诧异和轻蔑凝视着自己,画面美得不像话。
但可惜很快她便被父皇派来的人拉走了,被看到了背部的大门监随后走了出来,戴着面具,对着德成云淡风轻道,“公主殿下,您方才看我的背发愣作什么?”
空气仿佛凝结了一般,德成目瞪口呆,周围的十几号人也僵得跟木头似地,尴尬地抬不起头来。
而大门监则望了眼星空,很困惑地道,“红鸾星微动,公主殿下您……”
德成顿时脸上一片绯红,一跺脚道,“都给本宫闪开,本宫要回宫了!”
于是当晚宫内便隐约传出了德成公主偷窥大门监洗澡不成,恼羞成怒,一气之下出走的传闻。
造成这样的误会之后,德成的确出走了,但就在宫外秦楼楚馆之中,遇到了宁韬。德成心情本就不好,偏巧遇上宁韬结下了梁子,德成灰头土脸地回了宫还被皇后责罚,心中愈发恨起宁韬来,但更恨的是身为罪魁祸首的大门监。
朱奎此刻看着德成面色灰败,打了个抖,不敢再提。
再看场上,洪道一铺了席子坐在地上,拿了个铜盆装满水,开始寻找朱钗。连依站在他的边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丝毫没有要寻物的意思。
洪道一瞥见连依的动静,刚开始让自己冷静,不要被这个女子所扰,但后来越来越无法集中精神,额头冒出豆大点的汗珠,最后忍无可忍道,“门监大人,你怎么不去做准备?”
连依道,“你已经开始找了?”
“这是‘北斗探物’之法,以一盛水铜盆寻找要寻之物,门监大人难道不是用此法?”
连依看了眼摆在场上正中的一口大鼎,鼎内插着一柱香用来估量寻物所花费的时间,摇头道,“你找你的,我先看看。”
无奈,洪道一只得在她灼灼的目光注视下重新凝神寻物。
这女子难道想要现学现卖,用我的法子来找朱钗不成?不,不可能,为了学这‘北斗探物’我耗费了四年时间,访遍名家,翻阅诸子百集,就连宁旭那样的天生慧骨都要在我指点之下学了好些时日,这丫头怎么可能一下子就学会?
在场宾客中,宁相神色平静,时不时抿口茶,到后来,又叫身边的小厮替他换上好酒,自斟自饮了起来。
大门监瞥了眼宁相,转了转手中的杯子,缓缓道,“宁相爷,喝酒伤身,斯人已逝,您又何必徒增烦恼?”
宁相闻言,突然眼睛一瞪,重重放下杯盏,杯内的酒水哗啦一声洒出一些。阴沉着脸道:“若不是你,我的旭儿不会死。”
青柠忍不住道,“若不是大门监,你连另外一个孙子都保不住。”
“青柠——”大门监警告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依旧淡淡然道,“相爷失去爱孙,本门监实在有愧,以茶代酒敬地下宁公子一杯,以慰英灵。”说着便当着众人之面,拂袖将茶水扫了一行。
宁相眸色微动,瞧了一眼青柠,再不看这边。
青柠扭头望着场中道,“这洪道一还算有些本事。”
“若没有一些本事,也不能在相府屹立多年。他负责相府上下一干人等的吉凶,责任着实重大。”大门监道。
“但却在宁旭将要出事的时候离开相府……”青柠意有所指,“真是个卑鄙小人。”
大门监不置可否,转了话题道,“不知道连依要玩到什么时候……”
“众人都知这‘北斗探物’之法高深莫测,却不闻五行门其实有个更为便捷更为准确的法子。阴阳道乃是大道,观天下苍生,不能辨析细微,但五行门恰好注重这细节之处,可为互补。因此,对于洪道一甚难的寻物,对于出身于五行门的连依姑娘而言,却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青柠说着便皱起眉头,“但是大门监,连依从前是五行门之人,我们安排她做天文门门监,是否太冒险了,若是被人发现……”
“连依是个人才,若不是因为一个男子,她怕是会成为我们最大的对手。现在她是不能回五行门了,我既敢收留她,便有信心让她真心归顺。透过她,我们可以了解不少五行门的秘密。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怠,她或许就是我们日后对付五行门的秘密武器。”
“是,大人。”青柠点头。
沈满站在台上静静地观察下方局势,相比另外一些人的无知她当然更要了解连依一些。虽然在陈州发生的一切让沈满不忍再回忆一次,虽然连依是屠杀那些人的真凶,但是沈满还是无法真的恨起这个女子。
因为促使她做出那一切的真凶,是那个叫做雅望之的背信弃义之徒。
而宁相——
沈满偷偷望向他,老人家在得知宁旭死了之后,鬓角长出白发,脸上的沟壑好像变得深了,一下子又苍老了许多。原本挺直的脊背也一夜之间弯曲佝偻了。若是他知道杀死宁旭的真凶就在他的跟前,不知道会如何?
沈满闭上眼睛,想起自己回到相府里的一幕,宁相看着自己的眼中没有丝毫的怜悯。对自己这样有一丝血缘关系的外孙女尚且如此,对连依,宁相怕是想要拨皮拆骨吧。
而她——
沈满眼珠缓缓转动,定在了那个月白华袍、风姿飒然的影子上。
她为何要撒谎说连依已死了呢?
香燃到了末端。
连依观察了一会儿洪道一,觉得甚为无聊,回首望了眼大门监。大门监与她对视,略微颔首。连依轻松一笑。
这时候贵妃身边的小德子传话道,“比试者不得与外场人员交流,否则判定为输。”这是为了避免作弊考虑。但显然是针对连依的,因为大门监在此,有大门监作靠山的连依,若是想要走捷径,让大门监亲自测算是最快的。
青柠不服气道,“宁贵妃今日还真的是不留一点面子。”
大门监思索一会儿道,“让算门的女官仔细安排下宫历。”
青柠“噗嗤”一声笑了。
大门监果然是记仇,小心眼。这所谓的“宫历”便是宫中女子侍寝的安排历表,一般是由算门女官按照宫内嫔妃的品阶等级和特殊日子来安排,若是想要得到皇帝宠爱,必须多亲近阴阳监,尤其是算门女官。
大门监一般不管这等小事,但偶尔也会借此警示后宫妃子一番。
今日这样一叮嘱,只怕宁贵妃下月见不到皇帝几面了。青柠默默可怜了台上风光无限的宁贵妃一番。
洪道一这边,急得满头是汗,平日里百试百灵的法子,不知今日怎的了无论如何也无法成功。看着水里倒映着的星子与月亮,洪道一的心思越来越沉。
燃香快要尽了,在座宾客也有的打起了哈欠。两个正在比试之人,一个坐着不动,满脸是汗;另外一个站着不动,像是在欣赏夜景。
洪道一瞥向宁相这边,宁相眼色凌厉。洪道一无奈,只能用下下之策。
“启禀贵妃娘娘,草民已经算出朱钗所在。”
“哦?”贵妃道,“在哪里?”
洪道一却道,“天文门门监似乎还未测算出结果,草民是否要再等一等她?”
贵妃指节敲了敲椅子的扶手,沉吟道,“等这一柱香燃尽,我们再一同去你测算的地方寻找。若是找到了,便算你赢。若是没有找到,就是平局。”
“不用等了贵妃娘娘,”连依上前时,眼睛里精光闪现,“我也已经找到了朱钗。”
“那你们谁先来?”贵妃问。
此时青柠朗声提议道,“贵妃娘娘,此时若让任何一个人说出朱钗地点都对对方不公,微臣建议由他们各自写下地点,等找到朱钗了再开启,看看二人究竟是谁中了。”
贵妃满意地点点头,表示允了。
小德子收好二人的地址,让贵妃过目之后放在桌上,有两个侍卫分别去两个地方寻找朱钗,其余宾客在内院等候。
洪道一和青柠分别回到了宁相与大门监身边。
宁相铁青着脸,“怎么,洪师傅无法测算出朱钗的具体下落?”
洪道一抹了把汗道,“是我无能,辜负了相爷的嘱托。但是这一次真的非常奇怪,往日我找过比朱钗还要细小的事物不曾出现过问题,这一次却连影子都没有摸着,而且冥冥之中,好像有股力量在阻扰我似地。相爷,您说会不会是大门监她……”
“老夫一直盯着她,她和她身边的人都未曾离开过一步。”
“那真的是奇怪了……”洪道一思索了一阵,然后叹了口气道,“幸亏相爷神机妙算,早早找到朱钗告知我下落,否则今日怕是没那么容易过关。”
“若非为了替旭儿出一口恶气,老夫也不会出此下招。”
洪道一唯有称是。
大门监这边,青柠和连依都好像在走神。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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