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怀不乱 作者:明珠
第15节
骆红花的手指轻轻的敲着桌面,突然说:“傻孩子,你看我在赌场里摇缸,可你要知道,我的出身,只怕比你家少爷要好许多呢。”
杜鑫吃了一惊,忍不住抬头看她。
骆红花似笑非笑,问说:“怎么,你不信?”
杜鑫连连摇头,一派诚恳的说道:“我就觉着孟太太看着不大像寻常人家里出来的。”心里却好奇得厉害,就好像有猫爪在挠一样。
骆红花不以为然的笑了起来,说:“好了,不要恭维我了。”却也不再逗他,就说,“其实倒也没什么。说起来,也是我几个兄弟没用,将家业都断送了。我呢,念书的时候年纪小,又受了人家的引诱,为着爱情,就抛弃了家庭,一路北上,到了上海。结果竟被人哄骗了,在上海又孤身一人,举目无亲,然后阴差阳错的就投奔了路五爷。后来的事,你怕是也都知道了。”她笑了一下,突然说:“不只是你,只怕全上海的人都知道的。他也知道,所以心里嫌弃我得很,所以一转身,就去南京娶了个小妾。”杜鑫没料到她会这样的坦白,虽然说得隐晦,但其实也没如何的隐瞒,不由得尴尬起来,倒不知说什么才好了。心里却也知道,这时节打马虎眼是不大好的。想了想,才说:“师娘,若要我说,孟老板并不是这样的人。他这个人实在得很呢,他若是心里有这样的念头,又怎么会娶您呢?”骆红花莞尔一笑,说:“因为我逼他娶我呀!”
杜鑫不知她这是玩笑还是真话,便讪讪的说:“师娘真会说笑话,孟老板名气这样响,难道还怕太太不成?”骆红花笑了一下,说:“你可真会说话,你跟着三爷多久了?”杜鑫听她转了话头,心口一松,便说:“六年了。”
骆红花眼波流转,在他身上一掠而过,突然说:“你跟着他这样久了呀,怪不得。”又说:“那你要跟着三爷一辈子吗?”杜鑫被她问得愣住了,半晌才尴尬的说道:“这个,我还不曾想过呢。”只是她这句话却触动了他的心事,他想,谁想得到呢,孟太太原本竟然是那样的出身,如今却落得这样的地步。
他想起自己一片模糊的前路,不由得心慌起来。
骆红花叹了一声,半开玩笑的说道:“如今他要开拳馆,正好缺人。你若不是三爷的人,我倒要同阿生说,不如要你了过来。”杜鑫心里一动,可随即就把这个刚冒出来的念头摁了下去,笑嘻嘻的说道:“师娘待我真好。只是我自己有几两重,难道我还不知道吗?我若是来了,只怕给孟老板丢人呢。”骆红花了然的看着他,笑了一下,就没再说什么了。
杜鑫陪完了她,如蒙大赦,跑出去找李秀华,两个人站在一堆布料旁说了半天的话。
等到孟青回来,都已经下午了。杜鑫只顾着和李秀华说话,都忘记了吃饭,孟青和他说话的时候,他的肚子叽里咕噜的直叫,孟青就笑了,说:“还是吃饱了再说吧。”就让厨房再给他下碗面吃。
杜鑫也很不好意思,他身上带着钱,又不是吃不起,只是贪图和李秀华讲话,所以才忘记了。
杜鑫吃完了面,看到没有旁人,才照着傅玉声的吩咐同他说了那一番赔礼的话。
孟青一言不发的听着,并没有说什么。
杜鑫心里讪讪的,又把收着银锁的缎袋递了过去,同他说道:“孟老板,这是少爷小时候带过的长命锁,想给廷玉带,希望孟老板不要嫌弃。”孟青有点意外,怔了一下,这才接了过来。却并不打开,先把袋子拿在手里看了看,突然问说:“这是三少奶奶绣的吗?”杜鑫心里忍不住要发笑,想,他家里那位新少奶奶,只会读书拿笔,并不会拈针绣花的呀。他连忙说:“这可真不是。您看这袋子有点旧了,因为是夫人还在的时候,亲手绣的呀。”
第158章
孟青没有料到会是这样,脸上的神情就有些变化莫测,想说什么,却还是忍住了。他从袋中取出银锁,小心翼翼的把绣花缎袋放在经书上,这才拿起长命锁仔细的看了看。
杜鑫忍不住凑过去跟他说起这副长命锁的故事来。原来傅夫人娘家姓厉,外祖曾是前清的道台。长命锁是少爷外婆所赠,兄弟俩的各有不同,傅玉声这副从小一直贴身带着,后来不带便收了起来,也不曾示人。孟青听他说起银锁的来龙去脉,也不做声,却也不拦着他,只是静静的听着。
等他说完,孟青才说:“那我就代廷玉谢过三爷了。这副锁先借廷玉带一带,等三爷有了小少爷,我再送回去。”杜鑫心想少奶奶说不准就要出国了,哪里来的小少爷?也不附和,笑嘻嘻的看着他,并不说话。
孟青摩挲着银锁,又过了好一阵子,才若无其事的问说:“三爷昨天生了气吧?所以不肯坐我租的汽车。”杜鑫心里其实也猜是这样,却不能这么答他。就连忙说道:“少爷怕是没瞧见。他也说他不该同您生气呢。这件事都是他的过错,该向您陪个不是。还劳烦您四处找人,真是对不住。”他又说:“少爷知道您办拳社,还发愁着要送您礼,好好的恭贺一番呢。上一次您在南京娶了姨太太,他知道得晚了,要送礼给您时,您已经回了上海。这次就一并补上了。因为还有送给姨太太的礼,方才太太在,我不好开口。”孟青看他一眼,说:“三爷想得实在是周到,拳社的事,只怕要等到十一二月了,眼下要忙着去南京国考的事呢。”他顿了顿,也不知想着什么,突然说,“廷玉和玉瑛的满月酒都不曾请三爷。等凤萍生了,我再请三爷过来喝满月酒,你跟三爷说,到时务必要请他赏光。”杜鑫有些惊讶,说:“恭喜孟老板,这是有喜了?日子差不多了吗?”孟青有点狼狈,不自在的说道:’哪能这样早?明年吧。”杜鑫哦了一声,虽然有点儿莫名其妙,却又不好说什么。他觉着少爷也不至于连这点礼数都不肯讲了,况且孟老板都说了明年,就算两人之间还有些什么,只怕到时也没什么了。便自作主张,替少爷答应了。
又因为说起拳社和国考的事,杜鑫便说:“少爷下个月也有事情回南京呢,说要带着我。这次国术大赛,我倒可以大饱眼福啦!”他说起来这件美事,颇有些摩拳擦掌的意思。他又问孟青道:“孟老板,你也比吗?”孟青不料他也要去,颇有些意外,就问他:“三爷也要去看吗?”杜鑫有些为难,想起少爷的交待,就说:“他有事要办呢,若是办得完,也要去看看的吧。”孟青哦了一声,便静了下来,微微的皱着眉头。
杜鑫心里尴尬,便又问他:“对了,孟老板,廷玉如今也在这边吗?怎么不见他呢?”孟青这才回过神来,说:“廷玉在南京,有凤萍照看着呢。这次回去,我再带她们一起过来。”想了想,又说:“你若是要去看国考,先来找我就是了,我带你进去,不必买票的。”杜鑫连忙答应了。只是听他这话里的意思,是要把姨太太带回来见骆红花了,又想起上午她说过的话,心里不免有些可怜起她来。
孟青突然又说:“你也顺便去瞧瞧廷玉。他原本身体不大好,如今好多了,又乖巧又聪明,很惹人疼呢。”杜鑫跟着傅玉声好些年了,把少爷的事当做自己的一样放在心上的。如今听说有这么一个孩子,只瞧见过相片,不曾见着真人,心里也痒痒的,听他这么一说,便也很高兴,说:“真的呀?那我更要去啦!”孟青见他这样着急,知道他为得什么,便也笑了,说:“你才多大,能看出来什么呢?”又把银锁小心的收了起来,说,“这副长命锁我也一并带回去,先给廷玉戴上。”杜鑫又问了他几时回南京,孟青便说,因为他并不是一个人,还要陪几位帮会的客人,所以过两天就要动身过去了。又说,他只比拳脚门,所以其余的时间都闲着,让杜鑫到了南京便去找他。
杜鑫答应了,又好奇的问了半天国考的事,这才心满意足的回去。
等他回去,跟傅玉声一说,傅玉声知道他一颗心已经飞走了,就说:“我这里一时也脱不开身,你先回去替我看看那孩子,等我月底再回去。”杜鑫犹豫起来,怕他没有人使唤,傅玉声就说:“我这边还有秀山他们,你就放心回去吧。”这句话反倒戳中了杜鑫的心事,他想起骆红花的话,心道,少爷未必离不开我,却是我离不开少爷。我离了傅家,却不知道要如何自立呢?
心里便有些黯然。
傅玉声却不知他的心事。他白日里去公司,也打听了一番汇利公司的事。不问不知道,问了之后倒吓了一跳。原来入了汇利圈套的,也不只何太太和叶翠雯,听说有一个正当红的小生,因为这件事,把毕生的积蓄都折进去了。
第159章
他同何应敏闲聊起来,说到汇利这件事,想到何太太,便劝这人回去同夫人休战,不要让她脸面上太难看了些。
何应敏很是不服气,愤愤的说道:她何曾又让我脸面上好看过?她仗着她娘家有些势力,觉着我这样不成,那样不成,我在家里的时节,向来没有半句好话。稍微回她一句,就要学人家要做新女性,要同我离婚,我可怎么吃得消?新不新,旧不旧,只学了一身的坏毛病!这一次她栽了个大跟头,我不出面,正是要给她面子,免得她在我面前出丑。
傅玉声好笑起来,说:你何必这样同她斗气?你们当初成亲的时候,如何的柔情蜜意,难道还要我再多提吗?终究是你冷了她的心,又何必怪她同你言语不和呢?她如今跌了这样大的一个跟头,你正该去好好的安抚她一番,再替她出出力,跑一跑,若是汇利的事能有些眉目,你还愁她不冰消雪化吗?
他说这番话,倒也存了些私心,何应敏与他不同,在上海的根基更稳,交友广泛,若是何应敏有心,或许当真能打听出来什么也未可知。
何应敏被他劝了劝,心思也有些活动,同如夫人告了假,只说有公事。何太太手里失了一大笔钱,几乎割肉挖心一般,只觉得天也塌了,地也陷了,慌得几乎没了主意。何应敏回去安抚了太太一番,见她哭得梨花带雨,说话也低声了许多,回想当初的光景,心里便有些怜惜,自告奋勇的四处去打听消息。
何太太原以为这样的时候,他只怕要躲得远远的,不料他这样为自己着想,心里也定了些,虽然不指望他将那些款子找回来,可待他也比往日亲热许多,不再句句嘲讽,字字讥诮,于是两人竟和起好来了。
何应敏认识得人多,打听了些日子,果然得到了消息,大喜过望的同他说道:“原来汇利有批货在西外滩码头!玉声,你不是同孟老板相熟吗?这件事倒要麻烦你了!这些洋货又生不出钱来,你既然同孟老板相熟,替我讲一声,将货便宜些卖给我们,总不教他吃亏就是了。我们卖去洋行,倒可以赚一笔。”何应敏同他十分的要好,因此说话也并不遮掩。
傅玉声不料会是这样,心里便后悔得厉害,想了想,便推辞说:“这主意很好。他们帮会的人,留着汇利的货也没什么用处,倒不如便宜些让给我们。只是我这里实在不便开口,还要你另想办法。”何应敏不以为然,说:“还想什么办法呢?除了你,再没有别人了,这种事情,谁出钱不是钱呢?就是要你出面。他肯卖你这个面子,换了别人,难道还能这么好说话吗?”傅玉声心里堵得厉害,想,他哪里还肯给我面子呢?便道:“实话同你说吧,我家里这里也有人吃了汇利的亏。我若是能讨回这笔亏空,方才何必还要等你开口不成?只是我同他,早已经生疏了,我便是去了,也不过是徒惹尴尬罢了。”何应敏哪里相信,笑着说道:“孟老板怎么是那样的人呢?便是生疏了,请他吃顿饭,便又熟悉了。他这样重情重义的人,难道还能不卖你这个面子?”傅玉声哪里肯为了这样的事去找孟青呢?他听了何应敏的这番话,情愿自己贴钱给叶翠雯,也不愿去求孟青了。
他犹豫了一下,才说:“实不相瞒,我前些日子才为了一件事情去求过他的,结果闹到最后不欢而散,至今还不曾同他说过一句话呢。你若是要求,便自己去罢。你同他,也算是有些交情的。若是他肯将那批货出手,那岂不是皆大欢喜?你若是手头紧,需要多少,只管同我开口,只是不要同他说这件事与我有什么干系。”何应敏几时见他这样的为难过呢?虽然将信将疑,到底还是放过了他。
何应敏心里其实很着急,只是他听说孟老板去了南京,家里只有骆红花,又想起这两人曾为了骆红花闹过一场,觉着这个关头让他去出面,也实在不是个好主意,便也不再坚持了。
傅玉声这边等着何应敏的消息,几天都没有进展,叶瀚文却挂来了电话。
原来叶瀚文也听说了陆家少爷要出洋留学的事,所以来探他的口风。
傅玉声心中不解,说:“这件事别人倒也罢了,你怎么这样关切起来了呢?”叶瀚文干笑了两声,说:“许你的朋友留洋,难道不许别人的朋友留洋吗?我方才听人这么一说,所以想起来就问问看罢了。”傅玉声听得糊里糊涂,两人又玩笑了几句,这才挂断。
杜鑫回了南京,他一个人的时候,便觉着有些寂寞了。往日里并不觉着,如今家里有陆少棋在,若是想找个别的人说话,竟然找不出人来。秀山虽然机灵,可是跟着他的时日毕竟太短,在家里就不像杜鑫那样称心,有些话他也不大愿意同别人说,于是心里便有些闷闷不乐。
杜鑫在南京乐不思蜀,哪里知道少爷的心事呢?
他还没到南京的时节,就已经心痒难耐了。
他之前听说孟青在南京娶小妾,大操大办,还置了宅子,心里就好奇得厉害了。孟青又跟他说了明年要请傅玉声吃满月酒的话,他想,没有道理呀?这样子把太太往哪里搁呢?就愈发的忍不住了,想,骆红花已经那样美了,也不知还有什么样的人,能比过骆红花去?
结果等他登堂入室,见着了这位闻名已久的姨太太后,反倒惊讶不已。
原来这位徐凤萍竟然是他见过的。
杜鑫当时就哎呀了一声。他记性十分的好,见过的人都不会忘,他一见着这位姨太太的面,就记起来这个人以前是在南京的赌场里做事的,少爷还曾帮过她呢。
徐凤萍自然也是记着他的,见着他便忍不住笑了起来,问他的好,又连忙问:“三爷也来了吗?”杜鑫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孟青说道:“你可糊涂了,三爷忙得厉害,怎么会有空来这里?”徐凤萍便有些失落,叹了一声,说:“许久不曾见着三爷的面了呢,还想着要再谢三爷一回呢。”杜鑫偷眼看她,过了这些年,她这副相貌,顶多算是生得端正罢了,哪里能够比得上骆红花?可是看孟青的神态,待她倒是很小心翼翼,连她走下台阶,也要伸手扶一扶,生怕她摔着了似得。只是他生得高大,做起这些事情来,未免显得有些笨拙。
杜鑫心中费解得很,又见她小腹隆起,知道果然是有喜了,想着孟青的话,猜大概也就是年底前后的事了,便开口道起贺来。
徐凤萍脸上泛起红晕,同他说:“这还得有三个多月呢,到时候也不知是男是女,你这时节同我道得什么喜呀?”
杜鑫笑嘻嘻的说道:“到时候我还要跟着少爷再来道喜呢!”
孟青突然问他道:“你跟三爷说了?”
杜鑫之前在傅玉声那里碰了几次壁,知道傅玉声听到这些,其实是不大高兴的。所以自然是不曾说起的,只是听他这样问,就有些不好接下去了。
孟青却以为他已经说了,便径自的说道:“三爷还在生我的气吧?”
徐凤萍惊讶的看了他一眼,说:“你说什么呀,这是好事。三爷是什么样的人,难道你还不知道吗?他替你高兴还来不及呢。”
孟青苦笑了一声,说:“不是为了这个,是因为廷玉。我在茶楼里同三爷发了一通脾气,三爷怕是气得厉害了,回去连我叫的汽车都不肯坐。”
第160章
杜鑫听他这话里的意思,怕是徐凤萍已经知道这事情的前因后果,却也不敢乱说话,就故意打岔道:“哎呀,对了,怎么不见廷玉呢?”徐凤萍抿嘴一笑,说:“奶妈抱他去玄武湖啦,等等就回来了呢。”又说:“他如今没那么怕生了,等他回来,你抱抱他。”孟青被他们两个插了几句话,也不好再追着他问话了,也就不再开口。
可杜鑫听她这话,愈发的疑心她也是知道的。
孟青看他神情,就解释说:“凤萍不是外人,她不会同人说的。”大约怕他多想,便又说:“你放心好了,也让三爷只管放心。这件事,也只有我和凤萍,还有红花知道罢了。郑玲丽也不知这孩子如今在我们这里。”杜鑫连忙说:“孟老板,您说这话就客气了,少爷还同我说呢,他是觉着这件事怪对不住孟老板和……“他话说到这里,猛然想起了眼前站着的这位姨太太,就硬生生的把孟太太那三个字咽了下去,改口说道:“凤萍姑娘和红花姑娘的。”他话里突然有这一顿,徐凤萍如何不明白呢?就轻声的说道:“是很对不住红花姐。只是我那时就已经有了身孕,突然领廷玉进门,实在容易引人非议,所以只好难为她了。”杜鑫这才明白,原来她们竟是商量过的。
孟青一直没再说话,除了扶徐凤萍进屋时叫她小心,其余的时候,只在一旁坐着,静静的听他们说话。
后来徐凤萍便说起要同孟青回上海的事,道:“我还同阿生说呢,也不知三爷在上海吃不吃得惯呢?若是不嫌弃,到时候家里做些点心,也送些给三爷尝尝吧。”又说:“阿生说这孩子要请三爷起个名字呢,只是不知道生下来是男是女。我同红花姐,还有阿生都商量好了,满月时单请三爷一桌酒,那时还要请三爷赏脸。”杜鑫可不敢什么都答应,就说:“也不知是什么日子呢?现在可说不准呀,只是依着少爷的性子,若是他走得开,必然要去的。”孟青连忙说道:“都请产婆算过了,左右不过是年前年后,若是没有意外,就不会错。”杜鑫不想他会把日子说得这样准,心里惊奇,只是被他看着,又不好再应,只得含混的说道:“那少爷怕是走得开呢!”又说,“孟老板娶凤萍姑娘的时候,少爷就说了呢,等凤萍姑娘有喜了,还要再送一份大礼呢!”孟青听他这么一说,便默然了,也不再追问他。
等到奶妈带着廷玉回来,家里才算热闹起来。廷玉穿着新做的缎子衣裳,比相片里的模样更加的讨人喜欢,生得漂亮倒也罢了,又白净得很,简直像尊小玉人一般。孟青抱着廷玉,便和颜悦色的同他说话,又问奶妈他在五洲公园里都瞧见了些什么。廷玉一双手小小的,努力的搂着他的脖颈,细声细气的叫他爹,瞧那模样倒有些象小姑娘。
杜鑫看在眼里,只觉得新奇,他想,难道少爷小时候也是这个模样吗?心里就忍不住要笑,却又不敢笑出来。
廷玉的性子果然是有些怕生的,因为不曾见过杜鑫,孟青放他下来,让杜鑫来抱,他只是不肯。躲在徐凤萍的身后,也不敢探出头来。
杜鑫知道他的身世,心里原本就对他有几分亲近,如今见了他的面,更是喜欢他得不行,哄了他半日,终于把他抱了起来,又见着他衣裳里面藏着少爷的银锁,愈发映衬得他的脖颈玉一般的白,心里就想,少爷说是他对不起孟老板,可孟老板这份情意也太重了些,任是谁也还不起呀。
逗弄了半日,也是奶妈说廷玉该去睡一睡了,这才放手。
因为说起国考的事,杜鑫问他是哪一日比试,孟青歉疚起来,就说:“让你空欢喜一场,我不比了,改做裁判。”杜鑫大吃一惊,连忙问他为什么,孟青笑了笑,只说:“高手太多,我就不献丑了。”杜鑫哪里肯信,想,他不比试,只做裁判,怕是比别人更厉害呢,只是好奇这其中的原委,便又追着他问了半天。孟青只推说是不肯丢丑,并不曾告诉他。
杜鑫也有些怕他问起傅玉声来不来看国考,见他不肯答,便也不再多问了。
孟青倒是不曾再问起傅玉声,反倒是徐凤萍,问了不少。问傅玉声的饮食癖好,可有什么不吃的,又问傅玉声是几时开口说话的,说廷玉不大肯说话,她很有些担心。有些杜鑫答得出,有些他也不大知道,只怕还要回去问谢妈呢,便答应改日再来。
于是这一日便不知不觉的过去了大半。
第161章
杜鑫回去之前,孟青问他想不想去中央国术馆看一看。杜鑫在上海就听说了南京中央国术研究馆的名头,知道国术馆虽然才成立没多久,却有许多南北的名家汇集。他不料会有这样好的机遇送到眼前,心动不已,连连的点头答应。
孟青见他这样心痒难耐,也不免笑了,说,其实留下的人其实也不多了。又嘱咐他说,明天你随我去,若是有不明白的,又或者有想知道的,等回到家里再细细问我,在外面时就不要做声了。
杜鑫哪里不明白他的意思呢?就满口的答应了。只是不料他这样谨慎,不似平日,心里就有些惊奇。
第二日孟青便带杜鑫一同前去。原来前去国术馆的不只他与孟青两人,简直浩浩荡荡,他只听这些同行之人之间相互称呼上将参谋长等等等等,就知道这一次出行来头不小,不敢开口,小心的跟在孟青的身旁。
国术馆位于西华门内头条巷,宅院深广,因为有军政要人前来,所以连续有好几场表演。拳脚功夫倒也罢了,还有许多刀剑棍棒,杜鑫从前何曾看到?这一日简直是大开眼界,哪里还舍得离开呢。
因为傅玉声特意准了他一个月的假,许他一直待到国考结束再回沪,孟青便替他问了国术馆的教师,原来学期可长可短,并无定例,因人而异的。于是杜鑫在南京的时候,便每日都去国术馆观摩学习。
杜鑫原本就很聪慧机灵,因为跟着孟青学的拳,懒惰的性子很是改了一改,所以在国术馆也是进步神速,连孟青也忍不住夸赞于他。
杜鑫便很是得意,问他:“孟老板,你看我这样,能不能在你武馆里讨口饭吃呢?”
孟青愣了一下,问说:“你在三爷那里不好吗?怎么想着要走?”
杜鑫不料他认真起来,便连忙说:“孟老板,我就是随口一说,你别当真呀!”
孟青若有所思的看了看他,并没有说话。
到了九月底,傅玉声突然挂了电话过来,说要回去一趟。
杜鑫欣喜万分,说:“少爷,你也要来看国考吗?”
傅玉声说:“还不是因为你回了南京的缘故?他不见你,便问起来。我一说,他也生出了兴味,一定也要去看上一看,还要我陪着他。”
杜鑫猜着少爷心里的顾虑,便连忙说道:“这也没什么关系呀。孟老板说他不比了,只做裁判。”
傅玉声大约是没有料到会有这样一句话,怔了半晌,突然说:“我不去看,又不是怕见着他。”
杜鑫无声的在心里腹诽道:你不怕见着他,那为什么这样冷着他?
便又有意的问他道:“少爷,那你来,是要场场都看呀,还是看刀剑,枪棍,摔跤,拳脚呢?”
傅玉声笑出了声,却并不答他,只问说:“你倒是说的头头是道,也不知是不是花拳绣腿,只禁得看,禁不住打呢?”
杜鑫便得意的说道:“少爷,我在国术馆学习呢!你来了南京,也来馆里看我打拳好不好?”
傅玉声不料他这样认真,便夸了他两句,又问说:“你同谁打拳呢?难道是同孟老板吗?”
杜鑫说:“哪里能同他打呢?”
杜鑫在国术馆里呆了些日子,才知道虽说馆里是汇聚了天下高手,原来也有门户之见,派别之争,这才明白为什么孟青这么爱打拳,却很少去国术馆了。
因为傅玉声来南京,杜鑫想过了,少爷在南京,他总得跟着,这离国考也没多少日子了,等过了十月,国考完了,他也该跟着少爷回上海了。
于是就索性向国术馆的教师提前道了别,孟青知道了,便问他怎么好有些日子呢,怎么就告辞了。
杜鑫只好说:“少爷也要回来了,我还要去火车站接他呀。再说了,他回来,我总得跟着他,不能让少爷身边没人。”
孟青神色一动,突然问他:“三爷也是来看国考的吗?”
杜鑫心里为难,也不好骗他,便说:“若是有空,怕是也要来看的。”
孟青露出懊恼的神色,说:“我以为三爷不爱看这些。”
杜鑫心想,若是从前,不爱看也要来看的。若是眼下,爱看也不肯来看的。
却只是不敢说。
孟青顿了顿,却又问他:“三爷带夫人一起回来吗?”
杜鑫心说,夫人不来,陆公子来,却怕他在意,便道:“怕是跟朋友一起回来的。”
孟青眼底有一丝失望,低声的说:“这样啊。那就算了。我还想着让三爷见见廷玉。若是有外人在,还是不大妥当。”
杜鑫连忙说:“孟老板,来日方长呀!”
孟青却没有说话。
第162章
杜鑫心里明白,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等到傅玉声到京的那日,杜鑫早早的就去候着了。陆少棋先下来的,杜鑫迎上去时,陆少棋看了他一眼,突然笑着说道:“还以为你翅膀硬了,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原来你倒还记得,也不枉玉声平日厚待你一场。”
杜鑫心里咯噔一声,想他这番话说得不明不白,难道是为了自己跟着孟老板学拳的事情?可是这事少爷也是知道的,断没有为了这个就不高兴的。
想问又不敢问,就唯唯诺诺的点着头应了。
陆少棋倒没有去傅家,他也回家了。两辆汽车停在车站外面,接他的人一直在外面等着,陆少棋对傅玉声说等他两天。
傅玉声微微的点头,仿佛只是同一个老朋友客气一番,陆少棋有点生气,瞪了他一眼,这才气咻咻的上了汽车。
杜鑫看他们两个的情形,倒好象是又闹了什么别扭,心想,这位陆少爷,也实在是不省心。
结果等傅玉声到了家里,都安顿下来,把他叫到书房里之后,他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傅玉声见没有别人,才含着笑问他道,“你有了意中人,为什么不肯告诉我知道呢?”
杜鑫大吃一惊,不料他竟会知道,便着急的问道:“少爷,你听哪个嚼舌根的胡说?”
傅玉声微微一笑,说:“我还能从哪里知道呢?”又说,“这可不是胡说,是孟太太告诉我的,难道她还能为了这个哄我不成?”
杜鑫愣了一下,问道:“少爷,她怎么同你说起这个来?”
傅玉声看他一眼,说:“她总没有胡说吧。”
杜鑫涨红了脸,讪讪的说:“倒也没胡说……”
傅玉声看他这个样子,不免好笑起来,说:“这就不好意思啦?”顿了顿,又叹了口气,说:“那你成亲的时候可怎么办呢?我都已经找人去提亲啦。”
“啊!”杜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张大了嘴巴直愣愣的看着傅玉声,傅玉声笑出了声,说:“怎么,这就傻了?”
杜鑫还是不敢信,一遍遍的追问道,“少爷,少爷,你帮我去提亲了?”
傅玉声说:“可不是吗?跟李家说你是傅家的远房亲戚,一直跟着我做事的。李家那边其实已经答应了,十月里选个日子,你就娶她进门,这个消息好不好呢?我写张支票给你,只要你不乱来,养家糊口,应当不是问题。”
杜鑫却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吓着了,他直直的看着傅玉声,眼眶突然泛红,眼泪止不住的在眼眶里打转。
这样的好事,是他做梦也不曾梦到过的,如今听到,叫他怎能不欣喜若狂呢?可他心里却忍不住要难过。他心里早已经有了去意,却一直狠不下心肠同少爷开口,却不料少爷竟然从别人那里知道了,还这样尽心周到的替他考虑了之后的出路,叫他如何心安呢?
他忍着眼泪,突然问说:“少爷,你这是要赶我走吗?”
傅玉声笑出了声,打量着他,说:“我哪里舍得赶你走呢?十个秀山,也顶不上你一个。”
杜鑫心里一热,眼泪几乎要涌出来。
傅玉声不料他当真要哭,便又说:“你在我身边,总是呱噪的厉害,吵我的脑袋痛。前几天我生了病在家里养着,你不在我身边,倒觉着缺了什么。”
杜鑫虽然知道他是玩笑,却还是扁了扁嘴,抱怨道:“少爷,原来你是嫌秀山不及我呱噪呀!你怎么这样损人?枉我白高兴了一场!”
傅玉声看他半晌,突然轻叹了口气,说:“这也是一件好事呀,你怎么不肯同我说呢?你跟我的日子也久了,难道我会为了这个难为你吗?”
杜鑫听他这么说,心里很不好受,小声的说道:“少爷,我就是怕你这样呀,我怎么受得起,怎么好意思呢?”
傅玉声不料他是这样想的,怔了片刻,才说:“这不算什么,也是我的一份心意。你这些年跟着我,又机灵又懂事,难得的是还明白我的心思,你要走了,难道我不该替你做点什么吗?”
杜鑫眼眶发红,说:“少爷,你真的要赶我走吗?”
傅玉声被他问得也有些伤感,说:“我留得住你一时,留得住你一世吗?你整天跟着我,难道心里不想她吗?”
杜鑫被他说得开不了口,最后小声的问道:“少爷,我要是走了,谁来伺候你呢?
傅玉声不由得笑了起来,说:“怎么?这就想走了?回上海之前,你还是要跟着我的。”
杜鑫也笑了起来,红着眼睛说道:“少爷,我当然要伺候你啦,你待我这么好,我怎么舍得走?能多伺候你一天,我也高兴呀!”
傅玉声微微的笑,说:“你这么会说话,我都舍不得放你走了。”他出了一阵子神,突然说:“你跟孟老板学拳学得怎么样了?”杜鑫见他问起,便把这一个月的事说了说。傅玉声沉吟片刻,才问道:“你将来是想在他武馆里做事吗?还是想入赘李家,学做裁缝呢?”
第163章
杜鑫听他这么问,就嘟囔起来,说:“少爷,你抬举我呢?就我这花拳绣腿,孟老板的武馆里,难道还缺我这样一个人吗?再说了,我若是走了,他只怕不大高兴呢,觉着我忘恩负义还差不多,怎么肯在武馆用我。”傅玉声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问说:“怎么这么说?”
杜鑫便把这几次孟青对他说的话又学了一遍,才说:“少爷,我伺候你最久,他怕你离了我不成哩!”傅玉声很是意外,半晌才说:“你怎么同他说这些?”
杜鑫讪讪的说道:“是他问的呀。”他原本还怕少爷问他一句,原来你早就想走了?
却不料傅玉声沉默了许久,原本要问他的话也忘记了说。
杜鑫跑去给他放热水,好让他洗澡。傅玉声似乎也累了,洗完了澡,又看了看报纸,也就睡了。
国考一共要比七日,陆少棋来接傅玉声一同前去,杜鑫就跟着一起去了。
杜鑫原本以为这位陆少爷不过是去看看热闹罢了,孟青既然只做裁判,不在场内比试,想来应该无关要紧。却不料竟然出了一件事,引得陆少棋。
原来这一次国考规则松散开放,比试之中有两人打得厉害,互不相让,都已头破血流,却不肯认输。还是裁判动手,将两人分开,否则怕是要出人命。
这一位裁判偏巧就是孟青。他下手又快又稳,轻而易举的就制住了其中一位,又顺势将这人推到另一位身上,将两人一同按到在地,袍角却连尘土不曾沾染。陆少棋盯着他了半晌,突然同傅玉声说:“这位孟老板果然厉害,倒不是那些空有名号的江湖骗子,你既然与他认得,也不知他愿不愿来做个副官?”杜鑫站在他们身后,听得出了一身冷汗。
傅玉声微微一笑,说:“他肯,孟太太未必肯呢。”
陆少棋沉吟着,摸着下巴盯着场里的孟青出神,也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
傅玉声看了杜鑫一眼,突然说:“你喜欢看什么?也去走走看吧,不用非得跟着我们。”杜鑫心想,少爷这是不是要他给孟老板提个醒呢?
他还没动,陆少棋就笑了起来,说:“你想同我说什么?非要把人支走?”傅玉声也笑了一下,说:“急什么?我还没想好呢,等我想好了再说。”杜鑫识趣得很,便急忙的走了。
还没走远,便听到陆少棋说:“我不过是看他身手好罢了,你怕什么?”后面又说了许多,只是他站得远了,人又多些,便听不清了。
孟青已经下场了,杜鑫跑了一圈,才在休息室里找到他,一见着他便忍不住夸他道:“孟老板,你今天在场上亮的那手真漂亮。”孟青正在翻名册,见他进来,有点惊讶,大概是一时没明白怎么回事,就先问他道:“三爷回去了?”杜鑫知道他瞧见了,便说:“少爷还看着呢,“心里斟酌了半天,才小心的说道:“陆少爷也来了,还称赞您呢,说想要请您做个副官。”孟青没说话,静了一会儿,才淡淡的说道:“这可不敢。”他的脸色虽然没变,可杜鑫还是察觉到他不高兴了,也有点猜出他为什么这样,便说:“哎呀,是他不敢才对。您怎么能给他当副官呢?他是不知道您是谁,才说这话的呀。要是知道了,就不这么说了。”孟青没再往下接,合起了名册,问他说:“你什么时候回上海呢?”杜鑫说:“等看完了国考,看少爷还有没有事要办,要没什么,就回去了。”说完了一时没忍住,便把傅玉声替他提亲,要帮他自立门户的事说了一番。
孟青听了吃惊不已,反问他道:“你这是要离开傅家?”杜鑫被他问得心里不大自在,便讪讪的说:“是。”
孟青脸色有些发青,他站起身来,问说:“三爷身边就你一个人,你走了,谁来替你呢?”杜鑫见他恼怒,也不免后退了两步,小声的说:“秀山吧。”孟青却更生气了,他站起身来,想说什么,却还是硬生生的忍住了,静了片刻,最后只说:“这也是一件好事,我该同你说一声恭喜。”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孟青这样的震怒,缺是杜鑫万万没有料到的。他站在那里,只觉得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孟青走了好一阵儿,他才缓过神来,心里有些难受,想,我那时同他说得好听,无论如何都不肯告诉少爷,可这一转眼,少爷就知道了,还这样尽心的替我打算。他以为是我说的,肯定瞧不起我,觉着我是说一套做一套的人。
第164章
这一次他与孟青不欢而别,直到他回沪,再次前去孟家登门拜访,也不曾见着孟青的面。
骆红花在家,家中另外还有一位客人。那人生得身形宽大,穿着一套笔挺的西服,倒好似在哪里见过的一般。奶妈过来,称呼他为刘先生,杜鑫心里便有些怪异,想,孟老板不在家,她怎么好独自在这里招待客人呢?
骆红花见他前来,大约也猜到他所为何来,先道了两声喜。
她将李秀华的事情告诉傅玉声知道,原本也是出于一番好意,杜鑫也不能怪她,也不能不领她情,便先谢过她许多。他原想问问孟老板几时回沪,只是一想起南京那位姨太太,就觉着不大张得开口,生怕骆红花多想。
骆红花却不等他问,径自的说道:“你若是来见阿生的呢,他还不曾回来。原本说的这几日就回来了,怕是有什么事耽误了。”杜鑫想,难道连武馆也不开了吗?便说:“我实在想请孟老板吃杯喜酒呢。”又说:“我这些日子时常跟着孟老板学拳,虽然一不曾拜师,二也不算是武馆的人,可孟老板教得认真,我心里早把他当做师父一样看待。我和秀华的婚事,也多亏了您二位的撮合,只盼着您和孟老板到时候一定要来呀。”骆红花笑出了声,突然说:“哎呀,这件事,他只怕心里正后悔着呢!”杜鑫不明所以的看着她,骆红花却又不肯往下说了。只道:“他这个人自己死脑筋,想不开,见到别人想得开的,心里就不痛快。你理他做什么?如今早已经不是大清了,还兴主子奴才的那一套。难道傅家的下人,一辈子都出不得傅家的门了吗?”杜鑫听得满脸通红,忍不住辩驳说:“少爷待我很好,并没有把我当下人。”骆红花看他一眼,微微一笑,说:“那是自然,不然你也不能这样死心塌地的待他。”只是顿了一下,却又说:“只是你再死心塌地,他待我再好,他终究还是三爷,不能是别的什么人。可惜阿生想不明白。”杜鑫听得心口一跳一跳的,总觉着她是意有所指。
骆红花又问他几时搬出傅家,要在何处寄身。杜鑫已同李秀华商量好了,成亲后打算先在裁缝店里帮秀华做事。
骆红花似乎并不意外,笑了一笑,只说:“凭手艺吃饭呢,钱总是要来得慢些,可心里到底踏实些。你要忍得住,和秀华两个人精打细算些,其实也有一番滋味。”又说,“三爷替你提亲,又替你送礼,待你也实在不薄了。你该好好的谢谢他,再不济,也该替他多抄几卷经。”
末一句,倒好像是玩笑了,那位刘先生就忍不住插嘴道:“你几时也信这个了呢?从未见你去庙里拜过,还抄经呢,光哄人。”骆红花笑微微的说道:“我是不去,自然有人去。我也不抄,自然有人抄。”杜鑫当然知道她在说谁,却不敢接她的话,就含混的应了两声。
刘先生不解起来,便说:“别人去了,是为了别人的心安,别人抄了,是为祈别人的福。这些都是好事呀,你这话说的,我又听不懂了。”骆红花却说:“可不是吗?这都是为了别人,并不是为了我。即便是好事,也不是我的好事。”刘先生似乎有些明白了,就不好再说话了。
杜鑫见他们言语之间稔熟,就想,这人不知是谁,明知道骆红花已经嫁做人妇,怎么还登堂入室,在这里同她说这些话?
这时候奶妈抱了玉瑛进来,问她留不留客人用饭,骆红花问杜鑫,说:“你要不要留下来吃饭?”又对刘先生说:“对不住,阿生不在,留你吃饭实在是不大方便。”刘先生连忙站起身来,说:“我也该告辞了。”
杜鑫见着他们之间这副尴尬的情形,怎么好留下来吃饭?连忙也告辞离开了。
等杜鑫走出门去,回过头看了看,想,以后自己成了亲,不比在傅家吃穿不愁,要养家,要学手艺,要自强自立,要做秀华的倚靠。哪里还能够象往日一样自在,每天登门打拳呢?怕是要来得少了,见到孟老板的时候,只怕更要少了。
这样一想,心里就有些难受。
杜鑫又走了两步,突然站住了,想,等他从傅家搬了出来,再回傅家,只怕就难了。他这样一想,心里突然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凄凉感来。
他回过头,看着孟家的大门,突然觉着仿佛什么东西被斩断了一般。
第165章
杜鑫娶亲的日子是在十月底。耿叔年纪大了,行动不便,又要在南京守着老宅,也不好过来。
杜鑫爹娘都没得早,家里除了耿叔这个亲人,再也没有别的什么人了。傅玉声怕他忙不及,又怕他年纪轻,未经过事,想不周到,就又派了两个人帮衬他。
杜鑫起初不肯,傅玉声知道他面皮薄,不好意思,就笑着说,这是看在耿叔的面子上,难道这也不许?
杜鑫心里感激,却又不知如何开口道谢。少爷从来就是什么都不缺的,他说谢,轻飘飘的一个字,又值什么呢?
他从来都是能说会道的,这时候却红了眼眶,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把这些都放在了心里,背过身去,千条万句的嘱咐着秀山,生怕漏了一星半点。
傅玉声瞧见了他那副唐僧念经般的模样,也忍不住要微笑,只是心里却是止不住的难过,虽然早知道要有这一日,却不料这样的早,这样的教人措手不及。
他有时想,骆红花是特意要将这件事告诉他的。他既然知道了,就不能把杜鑫再留在傅家了。
他明明舍不得的。
杜鑫跟了他那么久,就仿佛他的脚,他的眼。可以替他走到他走不到的地方,可以替他看到他看不到的人和事。
可骆红花说了,他便不能装作不知道,不能不有所表示了。
这件事他简直不知是要怪谁多些。
是何应敏,还是骆红花,又或者是多此一举的自己?
何应敏当初为了汇利公司码头货物之事前去拜访骆红花,回来先不说事情办成与否,先啧啧了半天,同他说了一件新闻。
何应敏问说:“玉声,你和孟老板不是因为孟太太颇闹了一番不愉快吗?”
傅玉声不知他因何提起旧事,便含糊的应道,“是,怎么?”
何应敏笑得愉快,说:“我今天去拜访这位孟太太,你知道我在弄堂里遇见一个什么人?”
傅玉声见他一重重的卖着关子,就顺着他的话问道:“哦,甚么人?”
何应敏兴致勃勃的说道,“你决意想不到的!我见着刘英民了!你知道他是谁?”
傅玉声哪里记得这样一号人物呢,便说:“是甚么了不得的人呀,你这样的当做一件事来说?”
何应敏见他丝毫不记得,便笑了起来,说:“他可是孟太太当年的入幕之宾呀,你居然不知道?马敬宗为了孟太太,还把他打了一顿,警察局为了装样子,四处的抓捕行凶之人,最后也不了了之。这件事可是无人不知呢!他如今在江海关税务司代理副税务司长,也不知为了什么,还是这样的对旧情人恋恋不舍。”
傅玉声哦了一声,隐约的记起来了。只是觉得他这话里左一句右一句的孟太太,实在是不大好听,便笑着说道:“如今是新社会了,男女皆有交际的自由呀,许你娶如夫人,还不许人家会一会从前的朋友吗?”
何应敏嘻嘻的笑道:“哪里是朋友,要我看,分明就是情人!这样阔绰的好朋友,我倒也想有几个呢!”
傅玉声心想,他只去过一次,为何竟说这样的话?却又不好问得太深,便说:“大约还是因为别的事吧,她又不是寻常人家的妻妇,也不可一概而论。”又笑着说道:“这样阔绰的朋友,我是比不过了,所以我托你办的事,你也不放在心上了。”
何应敏哈哈大笑起来,便同他说起正事来。因为何应敏送礼送得厚,又托了人,价又给得不低,骆红花答应得也爽快,许他五日之后去码头搬货。何应敏便同他约好了,货先沽价,何应敏得三成,出货的事再由傅玉声另想法子。
结果不知骆红花从哪里得知了消息,竟然上门前来拜访。
她笑吟吟的同傅玉声说,“汇利公司的那批货,我还想是谁这样爽快?才知道原来是三爷。您为什么这样曲曲折折的托人来?让阿生知道,还以为是我不给三爷面子呢?”
傅玉声如何同她解释呢?她才刚生了玉瑛,孟青就在南京娶了姨太太,家里的事情也不知同她说过多少,便说:“我从前麻烦孟老板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就为了这样一点小事,我怎么好意思再去呢?”
骆红花抿嘴一笑,说:“这怎么算是小事呢?我还正发愁这批货压在码头上,又占着我的地方,又脱不出手去。偏偏三爷来了,我还收了三爷这样大的一笔款子。这若是教阿生知道还了得呢?”傅玉声觉着她这话里有话,便笑着说道:“孟太太,我还嫌您收少了呢,您要这样说,我可要给您补上。孟老板如今不在上海,等他回来,您也别告诉他呀。”
骆红花瞥他一眼,突然似笑非笑的说:“三爷忙得厉害,阿生都不敢去打搅您。他是不在上海,有事去南京了,并不是躲着三爷的。”又问他,“也不知谁告诉三爷的?”
傅玉声不知他和孟青的事这人知道多少,只好说:“孟太太又开玩笑。杜鑫不是跟着孟老板学拳呢?我也是偶尔听他说的。”
骆红花轻轻一笑,说:“他同三爷说这些呀?这孩子,怎么该说的不说呢?”
第166章
傅玉声心口一跳,却又不敢多问,只说:“可不是吗?他还是个小孩子呢。天天嚷嚷着说要跟孟老板去看国考,我哪里拦得住呢?”
骆红花叹道,“三爷,他早就不是小孩子啦。”于是就把杜鑫同李秀华的事情说与他知道。
傅玉声很是意外,他不料杜鑫已然有了心上人,还每日眼巴巴的去找人见面说话,又好笑又好气,说:“我还说他这样勤奋,原来不是为了学拳,竟为得是楼台相会呀。”自己先笑了一番,才喃喃的说道:“这是好事呀,他也该是成家立业的时候了。”
骆红花抬眼看他,似笑非笑的说:“三爷同我想的一样呢。只是他畏首畏尾的,总觉着配不上人家,倒把我看得着急,只怕他错失这段良缘,日后悔恨呢。”
傅玉声听她这句话,突然触动了他的心事,他轻声的说道:“这件事当真吗?……那我倒要好好想想。”
骆红花露出一点笑,说,“这种事,我骗三爷做什么?”她突然端正了颜色,望着傅玉声,说:“三爷,我来是同您说正事的。汇利公司的那批货,阿生若是知道了,难保不会又怪我。这笔钱我分文不取,要退还三爷您呢。不然,取货的人来,我就要变卦,不肯点头了。”
傅玉声愣了一下,她这样开门见山,便打消了他的疑虑。
傅玉声看着她,想起那些栩栩如生的传言,又想起孟青那位他从未谋面的姨太太,心里突然生出一点怜惜,他说:“孟太太,你放心好了,生意是生意,哪里有买东西的人反倒要钱的道理呢?我只怕何先生给的少了,孟老板是明白人,不会为了这个怪你的。他若是为了这个来找我,我是不会见他的。”
骆红花露出惊诧的神情来,看了他半晌,才低声说道:“我不料三爷是这样一个痛快的人。”
傅玉声见说中了她的心事,便很是不忍,想,她果然是怕孟青为了这个来见我吗?却不知我们两个已经吵得厉害,哪里还有回转的余地呢?心里觉着黯然,勉强的笑了笑。
骆红花突然说:“三爷,我往日里有些对不住您的地方,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傅玉声笑了一下,说:“孟太太这话说得,您能有甚么对不住我的地方呢?”他想起何应敏的话,一时没忍住,便玩笑般的说道,“若要我说,这天底下有万万千千的人,要都对得住,那就难了。我又不是孟老板,您同我说这话,实在无从说起呢。”
骆红花看了他半晌,说,“三爷这话真是难得。这世上对女子总是诸多的苛求,对男子却总是宽容大度,我其实早已习以为常了。”顿了顿,又说,“凭良心说,成亲前,我是对他不住。可是成亲后,我并没有一件事是对他不住的。我刚生了玉瑛,他就瞒着我娶了凤萍,还在南京办了那么大的排场,我心里其实很不痛快的,可我知道他这个人性子倔强,一时半会儿也回转不来,所以也没什么话说。”
傅玉声默不作声,心里却很是惊讶,想,孟青竟是瞒着她的,便忍不住生出诸多的猜测。骆红花见他不言不语,便忍不住微微的笑,又说道,“我说一句话,三爷听听也就算了。我看但凡欧美诸国,都是一夫一妻,唯有中国,实行的一夫多妻制。妻子若是稍有些交际,便有许多言语来说她。丈夫妻妾成群,在外风流快活,却并没有人议论半分。我成亲前交过几个朋友,成亲之后也略有来往,可我实话的说,并没有半分对不住阿生。阿生若是说我,我倒要高兴呢。可他从来都不肯拘束我,我去哪里,他也从不过问。我对不对得住他,他只怕心里毫不在意呢。”
傅玉声不料他们两个竟是这样。他看得出骆红花心里其实很喜欢孟青的,心里很是不忍,便说:“你待他如何,孟老板如何不懂呢?他又不是铁石心肠,总有回转的一日。”
骆红花静了片刻,然后才说:“我从前就是这样想的。我想我好好的待他,他总有一日能体谅我。可自从凤萍有了他的孩子,看他待凤萍的样子,我就已经明白了。以往的事,都只是我一个人的痴心妄想罢了。”
傅玉声猛然间听到这样一个消息,愣在那里,心口空空的,又好像糊涂了,又好象明白着。半天才回过神来,想,凤萍有了他的孩子吗?几时的事情?又想,怪不得他那样的大操大办?却又想,不对,他不是那样的人。那时我还不曾和他了断,他绝不会瞒着我同别人好。他想要问一问明白,却又一个字也说不出口来。心里许多的念头撞在一处,乱糟糟的,想要理一理,却扯得他胸口发疼。
骆红花不料他这样意外,便奇道:“难道杜鑫不曾告诉您?”
傅玉声更是吃惊,想,原来杜鑫也知道?为什么也瞒着我?心里又是不解,又是难受。
骆红花看他脸色不大好看,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只是不做声的瞥着他。还是傅玉声回过神来,笑着说道:“孟老板真是的,同我这样的见外。这些事一件都不肯告诉我,我还想着要送他贺礼呢。”
骆红花突然笑了,说:“三爷,他连我都不肯告诉呢。”
傅玉声尴尬起来,也不知她是笑他,还是在自嘲。可看她脸上带着笑,仿佛并不在意的样子,便不好再说什么了。
那一日他送走了骆红花,照旧去了公司里。可他人在公司,心却不知去了哪里。
他在公司静坐到很晚,似乎想了很多,可到头来却什么头绪都没有。整个人浑浑噩噩的,仿佛在梦中一般。直到最后,才想到杜鑫。
他想,他为什么不告诉我?是孟青不许他说吗?还是他见到孟青同她恩爱,所以不肯告诉我。
他又想,孟青大约是很喜欢那个凤萍姑娘,不然骆红花也不能说这样的话。我看她倒好像心灰意冷了似得。可她为什么又要同我说这些?难道是觉着我同她一样吗?可我一早就想开了,他哪怕是再娶几房小妾,我也要恭喜他的。
他站起身来,反复的踱着步子,想,是我要同他一刀两断的。他有妻有妾,如今或许已经儿女双全,我为什么还要在意着这些?我原本是盼着他这样的,本就该替他高兴才是。
他又想到杜鑫,便想,原来他有了心上人,却怎么不告诉我知道?我该成人之美,替他办成了这一件好事才对。
这原本都是好事,可他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
第167章
陆少棋晚上来接他,见他神情有异,便追问起来。傅玉声只说是杜鑫怕是要成亲,离开傅家了。陆少棋不料他为了个下人这样,还狠狠的嘲笑了他一番。傅玉声心中烦闷得厉害,一反常态,只是默不做声。
陆少棋突然问他道,“家里走了个下人你就这样。若是我走了,你又要如何呢?会不会想我?”
傅玉声却不料他这时提起这件事,便说:“难道定了吗?我以为你一向不过是说说罢了。”
陆少棋瞥他一眼,说:“那你呢?想我走?还是舍不得我走?”
傅玉声不愿与他在这句话上纠缠,只道:“我舍不舍得又有什么要紧?你出去了,十天半月的也就罢了。若是要去一两年,只怕你心里未必还会记得我。日后想起来这时的话,又有什么意思呢?”
陆少棋嗤笑一声,说,“怎么偏偏是我不记得你?你倒好意思说。傅玉声,我还要好好的叮嘱你呢。我走之后,休想再动那些花花心思,我倒要找些个人,替我好好的看着你呢。”
傅玉声往日里对他这些话并不以为意的,今天却不知怎么,格外的烦躁起来,便说:“你若是这样的不放心,大可以请戴处长派人关着我,那样你便放心了。”
陆少棋平白无故的碰了他这么大的一个钉子,一时火气也涌了上来,嘲讽道:“怎么?不爱听了?难道我说得错了吗?你往日里那些风流韵事,都能写成一箱子书了,难道全是小报编出来的不成?”
傅玉声心里越发的不痛快,站起身来,说:“你既然这样的不放心,那又何必要走?”陆少棋冷笑一声,说:“其实你倒盼着我走呢,何必假惺惺的说这话?”
傅玉声心里正烦得厉害,哪里还有力气哄他?两人因为这件事吵得厉害,陆少棋扭头走了,他一肚子火气,也不肯回去了。他心里乱糟糟的,眼下只想清静清静,所以不愿去舞厅,也不想去打牌,只在公司里枯坐了一宿,颇受了一番罪。
直到清晨,他才想起其实还有一处屋子可以去。
那房子当初赁了一年,是为郑玲丽的那个孩子特意赁下来的,结果孩子不曾接回来,他反倒同孟青闹翻了。
这时蓦然想起,竟觉得过往之事都仿佛一场梦。
如今空着也是空着,他想了想,竟然谁也不曾告诉,一个人过去了。
他连着好几日不曾回去过夜,陆少棋就发了急,怕他旧病复发,又不知去哪里风流快活了。便白日到公司来找他,见他忙得厉害,都是正事,才把疑心去了一半。
两个人这一次虽然吵得厉害,却也没有僵持太久。陆少棋说要回南京商量去德意志的事,两个人各退了一步,这件事也就这么罢了。
月底到了南京时,傅玉声同他去看国考,因为考场上一件意外之事,被陆少棋瞧见了孟青的身手,便说要请他做副官。
傅玉声原以为他随口说说罢了。可陆少棋回到家里,又提起此事,傅玉声不明白他何以对孟青上了心,便说:“他虽是江湖上的人,却并不看重名利,你拿什么来请他呢?”
陆少棋翘着脚,漫不经心的说:“我未必当真要请他做我的副官,只是给他个一官半职,才好派遣他做事。”
傅玉声听着啼笑皆非,想,你还要派遣他做事?他也不好当真说什么,便不以为然的拿了报纸翻看。陆少棋靠在桌旁,拨开他手里的报纸,神情认真的瞧着傅玉声,同他说:“你以为我是为了谁?你一个人在上海,我实在不大放心。他的身手很是厉害,我想来想去,请他给你做保镖倒很合适。”
傅玉声吃了一惊,心里很不明白他的意思,又怕他是对当初的事情有猜疑,有意在试探,便说:“你可不要胡说,他是甚么身份,肯给我做保镖?”
陆少棋一直仔细的瞧着他的脸,见他这么说,便奇道:“怎么不肯?你不是他的恩人吗?他还没说不肯?你这么着急替他推脱做甚么?”
傅玉声听得出了一身冷汗,却不敢露出分毫,只抱怨道:“还能为什么,还不是为了他太太的缘故吗?他是江湖上的人,你何必又去招惹他?”
陆少棋便冷笑两声,说:“哦,你同那位孟太太,果然有一些过往吗?”
傅玉声便笑着说:“实不相瞒,确实是动过一点心思。只是我还不曾如何呢,她便嫁人了。孟老板是什么样的名声呢?我还没有那样大的胆子,敢去抢他的女人。”
只是这番话却不曾说服陆少棋,他听了越发的不信,阴沉沉的说道:“那我更不能放心了,听说她以前是路五爷的女人,你连她的主意都敢打,傅玉声,你教我怎么能放心?”
傅玉声听得后悔不迭,原以为他不过是随口一问,谁料到他竟然打听得这样清楚。
傅玉声见他神情阴郁,就愈发的心烦意乱,便说,“那么我便来同你打个赌如何?”
陆少棋疑道:“打什么赌?”
傅玉声索性取了纸铺在桌上,手里拿着一枝自来水笔,问他说,“你去几年?”又径自的说道,“我也不久等,只算两年吧。”
陆少棋霎时间就明白了,连忙说:“哪里要得了那么久?”
傅玉声又好气又好笑,说:“你又不是去游玩。你是带着军衔去留学的,两年也未必能够呢。”
陆少棋却嗤笑道:“两年?两年早就打起仗来了,等不了两年的。”他说道,“你看谁服气中央政府呢?说不准那一日就打起来了。等打起仗,我自然就回来了。”
傅玉声见他把打仗的事情说得儿戏一般,便皱了皱眉头,也不与他多说,只道:“那么你怕甚么?就算两年好了。这两年的时间,你回不回来,我都等你,自然教你放心,如何?”略一沉吟,便将这桩约定写在了纸面之上。
陆少棋不料竟会得了他这样大的允诺,一时间竟然愣住了。
傅玉声见他将信将疑,不由得笑了,说,“你怕什么?你放心的去罢,等你两年后再看,只怕早就忘记这回事了。那时你巴不得盼着我与你两不相干呢。”
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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