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怀不乱 作者:明珠
第13节
第133章
傅玉声却说:“你替我高兴?我却高兴不起来呢。”孟青吃惊的望着他,眼底都是疑惑。
傅玉声想了想,才说:“孟老板,实不相瞒。我同少瑜只是一桩名义上的婚姻,实在算不得什么值得高兴的好事。”孟青很是意外,站了起来,想也未想的问他道:“三爷,这是怎么一回事?是他们陆家仗势欺人吗?”傅玉声不料会被他一语道破,犹豫了片刻,孟青便恼怒起来,问他说:“三爷,是不是她有了身子,陆家却要你去当挡箭牌?”傅玉声好笑起来,不料他想到这里去,便说:“并不是这样。”他看孟青神情焦灼,便安抚他道:“这其中的内情一时解释不清。不过我同她立了君子协定,两人分房而睡,行动自由,互不干涉。她是留过洋的新女性,是有志向的人。这件事上,其实她倒比我更吃亏。”孟青将信将疑,傅玉声这样说了,他也插不上话,可心中终究不安,便说:“三爷,我们回上海去吧。任他陆家的势力在别处再大,在上海也不算什么。要是在上海,当真有了什么事,我总能帮上您的忙。”傅玉声明白他的意思,只是这些事情都是身不由己的,哪里能够说去上海就去上海呢?
傅玉声伸手抚摸他的脸,故意说道:“我让秀山辛辛苦苦的请你过来,你来了,又不肯进来,进来了,却又要走。我说了这些话,你若还是着急要走,我就只好送客了。”孟青一张脸涨得通红,他急忙的说道:“三爷,我不走了。”他又小声的说道,“只要三爷不嫌弃,我就陪着三爷。”傅玉声心口一热,突然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柔情,胸口有许多的言语想说,却又不知先说哪句才好。他摸着孟青的脸,凑过去亲了一下,孟青倒吸了一口气,狠狠的亲住了他,半天也不肯放开。
傅玉声被他亲得兴起,也有些忍不住,却又怕他伤得深,还不曾好,便问他说:“你的伤好得怎样了?”孟青明白他的意思,便赌咒发誓道:“都好了,我这几日都打拳呢。”傅玉声伸手去解他的扣子,说:“那我瞧瞧。”
孟青不料他要细看,便有些慌张,说,“真的好得差不多了。”就想要捉住他的手。傅玉声却解得快,丝毫不肯放开,孟青没了法子,只好自己解开了衣裳给他看。
上次在梅园头的油灯下,灯光昏暗,哪里看得清楚呢?
会客室的灯光明亮,将房间里照射得犹如白昼一般,傅玉声仔细的看着他左肋的伤,不免皱起了眉头。当初伤口深,如今也不过是才刚长好罢了。他伸手轻轻的摸着,孟青低头看着他的手指,不过片刻,呼吸就变得急促,他捉住了傅玉声的手,声音里带着一种灼人的热意,低声的说道:“三爷,我都好了。”傅玉声被他撩拨得口干舌燥,便忍不住生气,替他将纽扣一一扣好,说:“胡来!你不要命了!”孟青想要拦着他,却又觉着不大好意思,只好低声的辩解说:“这样的伤并不算什么。”傅玉声将他衣领上的纽扣扣好,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孟青被他盯着看,也老实起来,不再说什么了,只是脸上失望的神情藏也藏不住。
傅玉声哪里不知他的意思呢?可一想到他的伤,到底还是忍住了。
傅玉声想了想,虽然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同他说道:“你当初与红花成亲,我还同你生气,你记得么?”
孟青怔了一下,坐也坐不安稳,急忙的说道:“那是我失礼在先,不曾同三爷讲明。三爷同我生气,也是我的不是。”
傅玉声同他说了这么多,他却还是这句话,心里堵得厉害,哦了一声,才说:“照你这么说,我成亲却不曾告诉你,是我失礼了。”
孟青不料他会这样讲,便着急起来,发誓道,“孟青心里从没有这样想过!三爷这样讲,孟青哪里还敢再开口?我知道三爷有难处,我绝没有同三爷生气的意思。”
傅玉声反问他道:“你平日里见我是如何的,今日里见我又是如何?难道我分辨不出吗?”
孟青露出难堪的神色来,半晌才说:“三爷,成亲是天大的好事,我怎么能生气?”傅玉声听他又说这话,心里便是十分的不高兴。
孟青见他不快,只好同他解释道,“三爷,我不是同你生气。我是想着,您成了亲,怕是要常陪着太太,将来有了儿女,更不得闲了。三爷还要忙生意,哪里还顾得上应酬我呢?我是怕以后再要见三爷,就难了。我一想到这些,哪里还高兴得起来呢?”
第134章
这样一番话却是傅玉声不曾料到的,他怔了一下,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孟青把话说到了这里,他竟有些接不下去。
他若是说句玩笑话,便是轻薄了,对不住孟青的这份情。若是当真要许他些什么,却又无从说起。
他们两个都是男子,难道还能当真成亲不成?这种话也就对陆少棋说说罢了,对着孟青,他却说不出口。
况且孟青也是成了亲,有了家室的人。
他同少瑜是假夫妻,可孟青与骆红花,却是有情分在的,终究是不一样。
傅玉声在心里叹了口气,问他道,“你若是想见我,怎么不拨电话给我?若是电话不方便,为何不写信给我?”孟青有些为难,半天才讪讪的说道:“我不曾念过书,没什么文采,怕三爷看了笑话。”
傅玉声不料他是担心这个,不免笑了起来,心里却痒痒的。孟青面上发红,也说不话来,有些羞恼,却又发作不出来。
傅玉声觉着他这个样子简直教人忍不住,心里想着,这可怎么好?也不知他的伤几时才能好?便想着明日要替他找个大夫来看看。
只是不知怎得,却又偏偏想到骆红花,便问他道:“对了,我竟忘了问,红花生了么?”孟青倒有些意外,不过说起红花,他还是露出了一丝笑意,说:“生了,是个姑娘,名字也早取好了,叫玉瑛。她们母女平安,都是托三爷的福。”傅玉声笑道,“怎么是托我的福?这叫我哪里敢当呢?”心里却也松了口气,想,这也是件好事,若是当真生了个小子,还不知将来要如何的难堪呢。便笑着说道:“日后必然是个美人。”孟青也笑了,说:“原本生不出,家里都要预备后事了。不料三爷的信一到,就生出来了,稳婆也说三爷是她命里的福星呢。”傅玉声不料还有这样一段故事,倒也笑了,说:“怕是杜鑫偷懒,去得慢了,不然红花也不必受这份罪了。”又说:“以后若是玉瑛有了弟弟妹妹,你便有了经验,要早些喊杜鑫在门外守着。”孟青笑了笑,却半晌没说话。
傅玉声见他神情有异,便问说:“怎么?”
孟青也不知想着什么,突然开口道:“我想同三爷讨个差事,也不知三爷肯不肯呢?”傅玉声不料他会突然说起正事来,便笑着问道:“孟老板还要同我讨什么差事呢?这眼看着又要打起仗来,将来还不知怎样呢。说不准我日后还得求孟老板赏口饭吃呢。”孟青拦他不及,便后悔起来,皱着眉说道:“三爷何必说这不吉利的话。”傅玉声便笑吟吟的说道:“那就少不得要请孟老板替我在佛祖面前多美言几句了。”他说这句话时,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耿叔说孟青当年还给他立了个长生牌位,可惜他不曾瞧见过。
孟青哪里知道他的心思呢?倒把他的话当了真,便说:“三爷原本就是多福之人。”又想起自己那桩心事来,便说:“我是想着,等三爷将来有了儿子,不如请个师傅教他武术。也不为别的,只是强身健体也是好的。”他说,“别的我也不懂,可唯有这个,三爷信得过我,就许我个师傅做做吧。”傅玉声心里很是明白,便笑着说道:“你自己还没个儿子呢,却光想着要做别人儿子的师傅?”又说,“可惜你生不出,不然倒也省事。”
第135章
孟青认真的同他说了这半天,却不料被他这样戏弄,涨红了一张脸,说:“三爷你胡说什么!”
傅玉声见他有些恼了,却还不肯罢休,又一本正经的说道:“孟老板,我知道你拳脚功夫厉害。只是你又要教我,又要教我儿子,这辈分可就乱了。要教,也只能教一个。你可拿定了主意,到底要教哪个?”
孟青不料那时的话他竟然还都记得,忍不住露出笑意来,便说,“三爷哪里吃得了这种苦呢?我也狠不下心来教三爷,还是算了吧。”
傅玉声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脸面上就有些挂不住,佯装生气的说道:“孟老板,这就是你的不是了。那时候同我说得好听,等老了要来教我打拳。这一转眼话就变了,也不肯教我了。”说完便叹了口气,抱怨道:“这世道不好,人心也变得快,怪不得连封信也不肯写给我呢。”
孟青哪里见过他这样子呢,心口突然砰砰直跳。他捉着了傅玉声的手,让他摸着自己的心口,然后情不自禁的说道:“三爷,我不大会说话,可我心里对三爷是怎样的,我不信三爷不知道。您只要说句话,我没有不肯照办的。”
傅玉声被他几句话说得喉咙发紧,却还是忍住了,说:“你说得倒好听。你看看你身上的伤,若是我不去梅园头,你还打算瞒着我呢。”孟青笑了笑,说:“三爷,这不算什么。帮会的人,哪个身上不带点伤呢?”傅玉声有点生气了,他说:“孟老板,你既然同我好,便是我的人了。你伤成那样,难道我看了不心疼吗?”孟青怔了一下,一双眼睛直直的看着他,眼底仿佛燃着火焰,烫得他心底发热。
傅玉声说了这些,竟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咳嗽了两声,站了起来,若无其事的说道:“我让人去放水,我要洗澡了。”孟青紧跟上来,将他拦住,不许他出门。
孟青和他贴得很近,滚烫的呼吸落在他的脸颊边,低声的说道:“三爷,我忍不住了。”傅玉声听他呼吸不稳的样子,也有些忍耐不住,心想,就是摸一摸也好,便默许般的说:“等等热水就好了。”等下人放好了热水,他这才脱起了衣裳。孟青原本是看着他的,不知怎的突然转过脸去,有些手足无措的解着纽扣。傅玉声看他慌乱的样子,半天连一颗纽扣也没解开,心知肚明,却还是忍不住笑了,低声的说道:“孟老板,急什么?你解不开,还有我呢。这一晚上慢慢的解,怎么也解开了。”孟青的喉咙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有点窘迫似得,忍住了没说出口。
两人脱了衣裳,傅玉声之前看过了看孟青的伤,觉着可以沾水,这才开的雨浴。孟青站在他面前,目不转晴的看着他。
也不知是这热气蒸腾的缘故,还是醉意使然,那种露骨的眼神里仿佛也带着几分醺然,让人情难自已。
孟青看他起了兴致,半跪下去,非要替他含出来。傅玉声犹豫了一下,结果就没拦住。不过到了最后,孟青还是手口并用,才替他弄了出来。
可到了傅玉声要替他弄的时候,孟青却慌得很,无论如何都不肯,背对着他,自己就弄完了。
两个人躺在床上的时候,孟青摸着他半湿的头发,忍不住问他道,“三爷,你打算几时回上海呢?”傅玉声不好跟他说自己还要留在南京一段时日,便含混的说道:“大约过些日子吧,总不能刚成亲就走。”孟青眼底满是失望,却又不好说什么,傅玉声却想起一件事,便笑了,说:“你这次回去了,可要记得给我写信了。”孟青有点为难,却还是答应了他,说:“我回去就写,只要三爷别笑话我就好。”
第136章
傅玉声便问他几时回去上海。
孟青犹豫了一下,反问他道:“三爷这几日忙吗?”傅玉声一听便明白了,他这几日怕是想要留在南京陪着自己。可是一想到骆红花那边才刚临盆,也不好将这人强留在此,便说:“我只怕有许多事要应酬,也不能陪你。你不如早些回去,免得夫人心里记挂。”又说:“等我回去了上海,只怕玉瑛也要满月了,那时再去你那里道贺。”孟青半晌没说话,傅玉声猜他不舍得分离,笑着说道,“若是想我了,便挂电话给我。”孟青低头看着他,说:“好!那三爷回上海前,记得跟我说一声,我要给三爷接风洗尘。”傅玉声见他有些闷闷不乐,便安抚他道:“等你养好了伤,我去一趟上海也不是什么难事。又不是再也不见了,怎么这样舍不得?”孟青愣了一下,又过了片刻,突然不大自在的动了动。傅玉声看他神色有异,心里一动,便坐起身来,将手伸到锦被底下。孟青顿时慌了神,急忙的按住他。
傅玉声见他这样,哪里还会不明白呢?微微一笑,柔声的哄他道:“这种事情忍它做什么?我来帮你一把,难道不好?”孟青捉紧了他的手,不许他动,说:“三爷,你睡吧,明早怕是还有许多应酬!”傅玉声有些不解,扬起眉毛了看他,低声问他说:“我帮你吹箫不好?”孟青吃了一惊,神情便有些狼狈,却还是摇了摇头,说:“不用,三爷睡吧。”傅玉声不免觉着古怪,看他一眼,故意笑着说道:“那若是我求阿生帮我吹箫呢?”孟青的额角已经出了一层薄汗,听他这么说,就定定的看着他,眼底光芒大盛,又似恼怒,又似期盼,竟然难以分辨。傅玉声的手朝他胯下摸去,孟青的喉咙动了动,突然靠过来狠狠的亲住了他。孟青的一双手犹如铁箍一般,将他紧紧攥住,不许他挣扎。
傅玉声这才知道他心中恼火,却不知他为何突然发作,便任由他亲吻,一双脚却伸到被底,轻轻的磨蹭着孟青的脚。
孟青打了个激灵,原本克制的呼吸霎时间就乱了,慌忙的直起身来,有些生气的看着他,说:“三爷!你明知道我受不住这个!”傅玉声躺在那里,心里好笑,故意问说:“受不住哪个?”孟青也不知是因了热意还是情欲,一张脸涨得通红,闷声的说道:“三爷,你这个人的性子,实在是有些坏。”傅玉声不料自己竟然平白无故的领了这么大的一个罪名,惊讶之余,便摸着他,笑着问道:“我同你好,要同你亲热,怎么就坏了?”孟青突然拨开他的手,烦闷的说道,“三爷,年前您说过了年就回上海,如今都三月了,你还在南京。三爷成亲,也不肯告诉我,三爷有苦处,我都明白。三爷方才的意思我也明白,是要我明早就走。可我明早一走,谁知道下次再见又是什么时候呢?”傅玉声听他声音不大对,不由得收起了笑意,认真的看着他。
孟青说着说着竟然生起气来,又道:“三爷怪我不曾写信,不曾挂电话,可三爷回来南京,也不曾给我写过半封信,也不曾给我挂过一通电话。若不是傅先生成亲,我送了礼来,只怕三爷也想不起来要让杜鑫来瞧我吧?”傅玉声从未料到会在这个时候听他说起这些来。
他是希望孟青不要那么的豁达,那么的若无其事,可眼前的人当真生起气来的时候,他竟然说不出半个字来。
只是孟青说了这些,却并不是要听什么解释。
他酒量一向很好,从来都不曾醉过。可今晚却不知是怎么回事,好似有无穷无尽的酒意自肺腑里泛了起来,一直往上冲,直冲得他脑袋发沉,发晕。
他的眼底发红,胸口也起伏的厉害,突然轻声的说道:“三爷。你回了南京,我没有一天不想你的。可您呢,你怕是一天都不曾想起过我吧?”他自嘲般的笑了笑,说:“我知道三爷忙,我也不求这个。其实三爷待我很好了,我不该不知足。可我……,“他顿了顿,突然叫了一声三爷。
傅玉声心口一震,就好象被人狠狠的敲了一记。
孟青直直的看着他,说,“三爷。你这是把山珍海味送到叫花子眼前给他吃到饱,转天却又叫他去受饥挨饿。他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你叫他怎么熬得住呢?”他喃喃的说道:“三爷,我后悔了。我总觉着我忍得住,可我哪里忍得了那么久呢?”
第137章
傅玉声静了片刻,才说,“原来孟老板后悔了。”孟青嘴唇微微颤抖,却没有说话。
傅玉声微微恍惚,突然想起许久之前在上海的那个清晨。那时屋外还落着细雪,孟青急匆匆的踏着雪赶来,站在他面前,同他郑重其事的说不后悔。
这还未到一年,竟然就变了。
那时他心里有多少欢喜,此刻就有多少气恼。
傅玉声想,这个人总是这样,我答应了,他却仍是不信我。我在梅园头同他说,我是真心,并不是逢场作戏,他就拿话搪塞我,说什么不要名分的话,其实心里并不曾信我。
又想起孟青疑心他码头上的货物俱是烟土,任他百般辩驳,只是不肯信的事来,心里便忍不住生起气来。他又想,你同骆红花成亲,也不曾送张喜帖给我。就连受了伤,也要瞒着我不肯告诉我知道,难道我没有你的消息,便不会发急,不会担忧吗?
只是到了这个时候,再说这些,又有甚么意思?倒好像心虚时的气话,并不显得真心。
傅玉声笑了笑,片刻之后,才说:“那孟老板是什么意思呢?”孟青脸色发青,攥紧了拳头,半天才小声说道:“我也不知道。”傅玉声看他这样难过,心里突然好似被冰锥扎了一下似的,又是心痛,又是烦乱,想,也不怪他后悔。
他同我在一起,并不曾贪图什么,反倒为了我的缘故总是吃亏。四处为我筹钱,还在银行抵押了房产,又被扯入烟土生意,脱身不得。
又想起杜鑫的话,想这个人在上海没有自己的消息,只能看着那些不入流的小报,只怕心里十分的煎熬吧。若是他早些娶了红花,只怕已经儿女成群了,并不会这样的苦恼。
虽是这样想,可心里还是忍不住要生气,想,两个男子,便是再要好,又能如何呢?又不能娶嫁,也不过就是兄弟相称,一世到老罢了。
傅玉声想起旧日里的事来,一桩桩一件件,都很是分明,心里竟然也生出悔意来,想,原是我不该。若是没有我,只怕他与红花也该是美满的。又想,他敬重我,待我恭敬客气,总是记着我的恩情,实在是委屈了他,也本不该如此。
孟青眼底发红,突然说道:“三爷,我明早不想走。”傅玉声愣了一下,心里明白,却不肯说破,只道:“你若是不肯走,便留下来再多住一晚。”孟青目光笔直的看着他,就好像匕首一样,又说道,“我后天也不想走。”傅玉声心里乱得厉害,哪里做得下决断?
他知道孟青与陆少棋不同,狠着心想,我若是就此同他断了,他也不会怨恨我。又想,若是我不肯同他断了,他在上海,总是记挂着我,金钱行动,皆不自由,又有许多的烦恼。我与陆少棋之间总是纠缠不休,也不知何时才能一笔勾销,也不该总教他等着。他若离了我,红花姑娘才会更安心。苏奉昌那里,他也好回绝,这也是一件好事。
可想着容易,心里如何舍得?说也奇怪,两个人认得以来,总是聚少离多,一月也难得见着一两面。可是不知怎得,慢慢的,就把这个人放在了心里,总是记挂着,忍不住要想起他来。
傅玉声想了许久,刚要开口,喉咙里却有些发涩,他清了清嗓子,才说:“也好。你难得回来南京一次,这两日我同你出去走走,如何?”孟青失望不已,却又不肯死心,又问他道:“三爷,我要是一直都不走呢?”傅玉声看他片刻,却又笑了,说:“难道我回去了上海,你还要留在这里不成?”孟青的脸色发白,喉咙动了动,半晌才说:“三爷,你若是当真要我回去,我便回去。绝不会留在这里给您难堪。”傅玉声心底又痛又冷,想,他何必说出这样的话来,未免把自己看得太轻了些,难道我竟是那样的人吗?
孟青见他迟迟不肯开口,额头上便出了一层细汗,眼底也露出焦灼恳求的意思来。
傅玉声终于下定决心,定晴的看他,笑着说道:“也是。我方才想了想,孟老板说得都有道理。你也是成了亲的人,又有生意在身,也不好同我厮混下去。我若是总在南京呢,也不好让孟老板陪着我在南京迟迟不归,这到底不大像话。”孟青听他这样说,霎时间就变了脸色,着急起来。
傅玉声顿了一下,客客气气的说道,“孟老板,我们好聚好散吧。”
第138章
他的神情十分的认真,口气没有丝毫轻佻。
这句话既然说出了口,就决计没有再收回的道理。
孟青僵在那里,动也不动,眼底通红的看着他。
傅玉声看了他一眼,也不再多说什么,系好了睡衣领口的扣子,这才下了床。走到门口,想了想,还是回头同他说道:“今天也晚了,你早些睡吧。你若是几时要走,同我讲一声,我去送你。”孟青脸上血色尽失,竟露出灰败的颜色来。
傅玉声又说:“对了。孟老板,苏先生的那间公司,虽然得利很是丰厚,到底还是不大妥当。那间公司赚来的钱,我实在是一毛钱也不想要,我奉劝孟老板也尽早脱身的好。”他顿了顿,又怕这剂药不能药到病除,故意说道,“若是孟老板为着金钱的缘故有些舍不得,那就当我多嘴了吧。”说完了这番话,傅玉声便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他找了一间远些的客房,闭门躺下,只觉得筋疲力竭,却无论如何也没有睡意。
那天的月亮正是好的时候,乳白色的月光几乎要满溢出来,透过窗户,落在床前。他怔怔的看了许久,突然站起身来,推开了窗,夜色之中一片静谧,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狗吠,却听不出来是在什么方向。
他站了一会儿,这才合上窗。
他觉着自己做得错了,却又觉得只有这个法子可行。这种矛盾的念头翻来覆去的折磨着他,让他难以入睡。
他又想起他过往那些荒唐的旧事来。
他的床上曾睡过许多人,有男人,也有女人,但总归还是女人多些。他突然想起他们的面庞来,娇嗔的,恼怒的,满心欢喜的,又或者讨好的,许多的面孔,匆匆的从他的面前掠过。
他枯坐在那里,心底涌上一种无法言说的烦闷和苦涩。
月光比回忆更冷,月光里空无一物,就如同他空无一人的床。
第139章
清晨时,门被杜鑫敲响,见他这样一副了无生气的样子,也是吃了一惊。
傅玉声不料他已经回来,怔了一下,半天才回过神来,声音沙哑的问他道:“你几时回来的?”杜鑫连忙说:“昨晚就回来了。”
傅玉声哦了一声,半晌不曾说话。
杜鑫犹豫了一下,看他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便说:“少爷,陆小姐起来了,你不去看看她吗?”说完又觉着失言,改口道:“我改叫她太太才是。”傅玉声却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问他:“孟老板呢?”杜鑫不明所以,说:“孟老板同我一趟车的,也是昨晚才到,如今只怕还在旅馆里睡着呢。”又说:“少爷,你要我去请他过来吗?”傅玉声露出疲累之态,也不同他多说,只吩咐道:“你去看看他在不在。若是不在,叫秀山过来就是了。”杜鑫听得糊涂,可见他神情不好,也不敢多问,就轻轻的掩住了门走出去。
又过了不知多久,秀山过来,小心翼翼的说:“少爷,孟老板半夜走了,我问他要不要叫醒您,他说不必了。”傅玉声其实多少已经猜到了,若是他留在今晨,那才让人惊奇。
傅玉声问他:“他还说了什么?”
秀山说:“我想着该请司机送他回去,他坚决不肯,说受之有愧,就急匆匆的走了。”又说:“少爷,他说扰我一场好梦,还给了我十块钱。我不肯收,他非要给我,他力气大,我推不过他,只好收了。”傅玉声苦笑一声,说,“你留着就是了,这是他赏你的。”只是不死心,又问他,”还有什么?”秀山就说再没有了。
傅玉声这才打发他下去。
傅玉声让秀山又去旅馆看了一下,旅馆的人说孟青一早就已经走了。他想着孟青怕是要回上海了,所以打算去车站送一送。只是到了之后,秀山和杜鑫在火车上来来回回的跑了好几趟,四处都寻不到孟青的人,火车终于要开了,傅玉声只好喊他们下来。送行这件事,也就这样的不了了之了。
南京的三月还是透着寒意,陆少棋倒是来过一趟,就被陆家的人匆匆的请走,听说被送回了上海去。傅玉声见了陆家的态度,这才算暗自松了口气。
陆少瑜同往日的朋友似乎没什么联系,也不大愿意出门。傅玉声知道外面总有人盯着她,也不放心她出去,他这些日子心情也不大愉快,总觉得做什么都没有兴味,便索性推了许多应酬,同她闷在家里。两个人有时下下棋,有时看看报纸,有时跳跳舞,不好也不坏,每日里都懒懒散散的,倒觉得日子过得慢了许多。
原本以为风平浪静的日子,却突然起了波澜。城里不知何时有谣言传了起来,说是有妖妇作乱,四处收小儿魂魄,又说是总理的墓要合龙口,要招人的魂魄陪葬,所以每日都有人死去。家里的老佣人也被吓着了,每日里都心神不宁的,这一日突然得了一个避难的法子,央求新少奶奶给她写个红布条,要给孙儿别在胸口。
陆少瑜知道她是老人家,这些捕风捉影的事情难免要信,劝说也未必有用,所以应承了。等问及她要写什么时,老人念念有词的说:“少奶奶,你替我写,你造中山墓,与我不相干,一叫你魂去,再叫你去当!”陆少瑜吃了一惊,也不好下笔,请了傅玉声过来。
老人跟着傅家很多年了,傅玉声也不好拿架子劝她,便亲自写了。陆少瑜同他说起这件事,两人都不信这些妖术之说。只是死人之事到底是真非假,警察也查不出甚么缘故来,傅玉声便疑心是什么厉害的时疫,同她商量着要出去避一避。陆少瑜以为他是打算着要回去上海,傅玉声没说话,片刻之后才说:“不如去远些,索性去青岛吧。”他这样打算,一是为着要避开孟青。二来,也是想着陆少瑜的身份一事,怕总有人惦记着她,索性去远处避些日子,等到风平浪静了再回来。
陆少瑜定晴看他,突然说:“玉声,其实这件婚事,我承了你一份很大的情。”傅玉声知道她心里明镜一般,便笑了笑说:“倒也不是。难道我娶了陆家的二小姐,不是一件风光体面的事吗?”陆少瑜笑了笑,她说,“玉声,你同我也不过见过几面罢了,你肯在这个时候娶我,一来呢,是因为你同别人不一样,心里是有些同情我的。二来呢,只怕就是家父逼迫的缘故啦。”傅玉声见她把话说到这里,便说:“倒也不是逼迫。他是为人父的,为了你请求我,我难道还能不答应吗?”
第140章
陆少瑜却沉默了,许久才开口,说:“玉声,其实你娶了我,对你并没什么好处。若不是我的父亲,只怕我早就死了。”陆少瑜突然说起这些,让他有点摸不透。
陆少瑜看他一眼,说:“玉声知道我之前在医院不是生病,是被软禁吧?”傅玉声的心口一紧,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陆少瑜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同他说道:“玉声,有人指认我是共党分子,只因为我是陆正忻的女儿,所以还有些自由。可即便是你娶了我,他们一时半会也是不肯放过我的,又在傅公馆这里盯梢,就是想要从我这里顺藤摸瓜,寻得蛛丝马迹。”
傅玉声沉吟了片刻,说:“这些都是含沙射影,没有证据的话,”又笑着说道,“你如今嫁了人,同我情投意合,琴瑟和鸣,他们见得多了,慢慢也就死心了。”
陆少瑜却正色说道:“玉声,我知道你是同情我,可我如今要和你说,就是为着你同情了我,你更不该同我显出要好的样子来。”
傅玉声不解的看着她,陆少瑜说:“不仅不能同我显得恩爱的样子,还要显得厌恶我,不尊重我,这样一两年之后,我才能登报同你离婚。这个,也是我同我父亲一早说好的。”
傅玉声十分意外的看着她。
陆少瑜激动起来,脸上泛起一抹绯红,又说:“我不能为着我的缘故,拖累了你。若是你同我要好,他们疑心起你来的话,那我岂不是害了你?”
傅玉声这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他笑了起来,并不以为然,说:“陆小姐,你看看我,我身上哪里算得上共党分子呢?”
陆少瑜却摇起头来,她说:“不,玉声,这件事上你千万要听我的。你方才说想要去青岛,我觉着这是一个好主意。你说我的病重,南京没有法子医治,要送到青岛的德国医院去疗养。”她说得十分急促,生怕他会打断自己。她说,“我去了青岛,你就不用每日里辛苦做戏啦,我们两个人就都得到了自由。等到了年底,那时我便登报,编造一通故事出来,同你离婚。”很显然她也是临时起意,并不曾考虑的十分细致。
傅玉声没料到她会有这样大的主意,他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去那么远的地方?他摇着头,还未开口,陆少瑜见他并不赞同,便着急起来,眼底透着期盼,热切的看着他,说道:“玉声,你不明白的。在这里我才是真正的不自由。若是我去了北方,哪怕只是在疗养院看看报纸呢,都是快乐的。总比我在这里,每日无所事事的强。”
傅玉声知道青岛离苏俄近,疑心她有朋友在那里,却不好明白的问出来,便犹豫道:“革命军要二次北伐了,到时候打起仗来,岂不是要乱成一片。你若是一定要去,不如等到北伐成功的那一日,岂不是万无一失?”
陆少瑜听他这样一说,反倒笑了起来,说:“玉声,生意上的事,你怕是比我要明白许多,可对于时局,却实在有点子糊涂。”她微微冷笑,说,“青岛被日本人占据着。张宗昌这个人是不敢得罪日本人的,新京的这些革命军,也是不大敢同日本打仗的。照我看,无论北伐成不成功,青岛也不会出打起来的。”
傅玉声猜出她的心意,她正是要赶在北伐之前抵达青岛。她这一番话说下来,像是已经拿定了主意的样子,他反倒不好再阻拦了,只好说:“你父亲只怕未必会同意呢。”
陆少瑜想了想,说:“这倒未必。”
陆少瑜在筹备着要去青岛的事情,这边傅玉声也在准备着。他仔细的想过了,又同政府内的熟人打听了一番,觉着青岛的确可以去一趟。只是不能放她独自一个前去。他在青岛也有几个朋友,这次过去也可以拜访一下,并没有什么耽误的。
他想着走之前要同苏奉昌见个面,却不料苏奉昌却先打来电话,同他抱怨起孟青来。说公司里的生意蒸蒸日上,这位孟老板突然无缘无故的就不做了,换了一个麻子脸的家伙来。苏奉昌在电话里气哼哼的骂道,“那个齐麻子脑筋不大清楚的!”又同他发牢骚道,“玉声,你替我劝劝他,这怎么突然就收手不做了?放着银子不挣,难道还嫌钱多吗?也不知打着什么主意。”
傅玉声心里又悲又喜,却不好露出来,便笑了笑,说:“人家刚得了千金,也要积点德吧。孟老板一向又是信佛的人。”
苏奉昌的语调就高了起来,口气里满是不高兴,问说:“玉声,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自己赚得盆满钵盈,难道不许别人也赚点吗?”
傅玉声只好同他告饶,说:“奉昌兄,你知道我们傅家同别家不一样,见不得这样东西的。”
苏奉昌哼哼了两声,这才算了,同他抱怨道:“你知道我劝孟老板,结果他说甚么?”傅玉声心里一动,问,”他说什么?”
“他说要那么多钞票也没用,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呸,说得倒是好听!他一个混帮派的,又不是做官的,讲给谁听呢?”苏奉昌很是气恼,傅玉声听了,也只好安抚他几句。
苏奉昌同他讲了一阵子,心里还是不痛快,又嘲讽说,“你呀,你这些日子也不要招惹他,我猜就是因为他得了千金,所以心里正不痛快呢!你还知道吧?他在南京又娶了一个小妾,叫做徐凤萍的,很是摆了一通排场呢。也不知你见过不曾?听说生得倒是好看,原本是金利赌场里的摇缸女。”
第141章
傅玉声的心口一紧,十分的意外,反问他道,“他几时娶的?”
苏奉昌见他当真不知,也有些惊讶,说:“原来你真不知道?”又嘲笑他说:“其实也没几天呀,他摆那么大的排场,那么的热闹,你居然都不知道?你与尊夫人真是新婚燕尔,如胶似漆,都不怎么出门了吧。”
傅玉声说:“她身体不大好,如今还冷,就没怎么出门。”可他心里仍是不能深信,又问道:“就在南京娶的吗?”徐凤萍这个名字熟悉得很,倒仿佛在哪里听过似的,却偏偏想不起来。
苏奉昌说:“是呀,不过请的都是帮会里的人,我也不过是凑巧听说了,所以送了份礼。”
傅玉声默然不语,苏奉昌也有别的事情,又说了两句,便匆匆的挂了电话。
傅玉声从楼上下去,站在会客厅里,心烦意乱的走来走去,半响都没有说话。
他万万没有料到,孟青没有回上海,却在南京娶了个小妾。
这是做给他看的吗?还是怪他?
但他想了想,却又觉着自己好笑。孟青是同他起过许多誓,可惜此一时彼一时,女子的情也如流水一般,转瞬即逝了,难道他还指望一个男子待他永世不变吗?
他在窗口站定了,心中倍觉苦涩。
只是这件事他知道得晚了,若是此时再要补送,又显得有些刻意。可若是不送,更显得生疏。他心里有些为难起来,过些日子他便要送陆少瑜去青岛了,想来想去,还是先送了再说。
他拟了一份礼单,吩咐杜鑫送了过去。
却不料杜鑫回来同他说道:“少爷,他已经回上海啦。 ”
傅玉声听得愣住了,坐在那里,自嘲般的想道,也没有为了一个小妾,就追着送礼的道理。
于是这件事也就放下了。
陆正忻也不知是如何得被陆少瑜劝服了,竟同意了他们的青岛之行。
傅玉声走前还特意去各处拜会过。大约是看在陆正忻的面子上,待他都十分的客气。傅玉声心里也颇觉着啼笑皆非,回来就当做一个笑话讲给陆少瑜听,一本正经的说道:“可不是我沾了你的光吗?”陆少瑜便笑了起来,说:“这算是什么,你是不做官。你可不知道呢,去年到我家里要见我爹,想求个一官半职的人简直络绎不绝,有人等了几个月了,连他的面都不曾见过。”说到这里,也不知勾起了她的什么心事,便感叹说:“我看这些四处求官做的人,也还是北洋政府时候的那帮人。其实对他们来说,革命与否,满汉与否,其实都没什么区别吧。”
傅玉声心里对这些官场文章也很是厌烦,陆少瑜的话里满是嘲讽,却说得不错,他便笑着说道:“我原本就是满身铜臭的资本家了,幸好我不曾去讨官做,不然更讨了二小姐的厌了。”
陆少瑜却笑了,望着他说:“你可千万不要做官。我倒愿意中国多些你这样的资本家。”
两人筹备停当,要出发时,已近四月。他们带着仆从和诸多的行李,先坐宁浦线行至上海,再乘客轮前往青岛,预计着要在圣瓦伦特疗养院住上小半年。
杜鑫被留在了南京,不曾同行。因为青岛不比宁沪,通讯实在不便,临行前傅玉声特意吩咐他:“若是家里有急事,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联系上海,先告诉叶瀚文,再拍电报给我。”
杜鑫满口答应了。
哪里想到五月初突然听到学生里传出了新闻来,说是北伐军攻打山东的时候同日本人起了冲突,连公使也被杀了。
那时报纸上登的都是些官样文章,都说革命北伐即将成功,中国统一指日可待,哪里找得到半句提及此事的?杜鑫听了只觉得五雷轰顶,急得团团转,他想着少爷就在山东,若是有个什么万一,那可如何了得?先急匆匆的去电话局拍了通电报,结果等到傍晚也没有半个字的回复,便急得满头大汗。
转天的消息就更加骇人听闻了,说是日本人正要攻占济南,局势十分的险恶。
第142章
杜鑫心里哪还有主意?就按少爷的吩咐,先去求见叶瀚文。
叶瀚文到底知道的多些,听人说日军正在炮轰济南城,凡是抵抗的军民,无一幸免。之前公使一行十几人前去交涉,俱已惨遭杀害,听说蔡公时耳鼻俱被割下,又遭枪杀,以儆效尤。
只是这些话却不好告诉杜鑫,他已经急得团团乱转,六神无主,若是再说这些,岂不是雪上加霜?
叶瀚文安抚杜鑫,说青岛应当无事才对,叫他不要慌乱。
杜鑫回去的路上又听到许多消息,心里更加的仓皇不安。等到晚上接到孟青的电话时,哪里还撑得住?说着话眼泪就流了下来。
当初傅玉声前去青岛一事并不张扬,知道的人也很少,孟青也只是模糊的知道他不在南京也不在上海,听杜鑫说傅玉声人在青岛时,又惊又怒,骂他道:“这还打着仗,谁的主意让三爷去山东?”
杜鑫听他气得发抖,哪里敢答话。
孟青也拍了好几封急电至青岛,大约他的朋友多些,当天就有一个朋友回了电报,说查明此人已动身回沪,大约已行至徐州,众人才算略略安心了些。
杜鑫心里不免奇怪,想,少爷一向是稳妥的人,怎么连封电报也不拍,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回来了?只是一想到济南打着仗,又觉着少爷能平安归来,已经是幸事一桩了,便又急匆匆的赶回了上海。
杜鑫日也盼,夜也盼,终于盼到少爷的火车到沪的一日。那一日孟青起得极早,陪他出来到车站等着,杜鑫心里感激,又等着车,便同他说起话来,不知怎么就说到孟青娶小妾的事上来,说:“少爷在南京时听说你又有了喜事,还要送礼,结果你已经回了上海,”
孟青吃了一惊,迟疑片刻,反问他道:“三爷知道了?”
杜鑫怕他误会,就解释说:“起先不知道的,后来不知听谁说的。少爷连礼单都备好了,结果您回上海了,就没送出去。”
孟青脸上的神情变了几变,突然低声的问他,“那三爷说什么了不曾?”
杜鑫小心翼翼的说道:“少爷说你回了上海,这礼就不大好送了呢。怕您太太不高兴。”
孟青怔了一下,想说什么,却忍了忍,没再开口。
火车缓缓的停下,人群从车厢里涌出来,孟青远远的望着,脸色突然变了一下,他低了头,压了压帽檐,转过身来,突然同杜鑫说:“你不要跟三爷讲我来过。”
杜鑫不明所以的答应了,孟青便急匆匆的转身离去了。
又过了好一阵儿,杜鑫才看到傅玉声的身影,还没等他高兴起来,笑容就僵在脸上。原来跟傅玉声一同走出来的,除了傅家的三少奶奶,还有那位久未谋面的陆少棋陆公子。
杜鑫心里很是怕他,却不料偏偏会在车站见到这个人,一时间就象是被霜打了的茄子,一下子就蔫了。唯唯诺诺的跟在傅玉声身边上了家里的车,也没敢跟少爷说几句话。
傅玉声去时随身带了不少行李,回来时却一切从简,等到了家里,杜鑫站在他身后,听他们家人说话,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日本人借口北伐军伤及日人,炮轰济南城,进城后杀人无数,街上满是尸体,几乎不见活人。北伐军交涉不力,竟撤离济南,绕城而行。因济南城中尸首太多,两人商议之后,便将身上所带的款项捐了大部分出去,请人出力安葬。结果又在旅店遭窃,幸而还有几个朋友,不然连回程都难。
陆少棋得到日本在青岛登陆的消息,心知不妙,便不顾戴胜荣的阻拦,一路拍着电报就北上了。竟然被他在天津找到匆匆南下的傅玉声一行人,于是这才一同回来。
这一路南下,也是陆少棋在各处拍了电报通知傅陆两家,杜鑫竟都不晓得。
第143章
傅玉声这一番经历说完,众人都默坐无言,许久说不出话来。傅景园叹息一声,说:诸夷环伺,国运日衰,简直教人无可奈何啊。
陆少棋很不爱听这样丧气的话,面色不悦,却碍着他是傅玉声的父亲,不好发作,便忍住了没说什么。
傅玉声一路疲惫,见他神情忿忿,怕他又说出甚么话来,稍坐了坐,便道了别,带着他们姐弟回去了自己那里。
傅玉华同他一台车,路上说了说话,把他送到了家里,就独自回去了。
杜鑫纵然有满肚子的心事,在陆家姐弟面前也不敢问起,只管跑上跑下的给傅玉声放水收拾衣裳,看到陆小姐还是不和傅玉声同床,心底愈发的犯起了嘀咕,想,难道真要做一世的假夫妻不成?
傅玉声脱衣裳的时候问他南京有没有什么事情,杜鑫就说:“家里倒没什么事,就是少爷您也不给家里拍个电报,我是急都急死了!”傅玉声歉然的说道:“都急得糊涂了,少棋说他一路都拍了,我还以为你们都知道。”杜鑫想起来就满腹委屈,说:“少爷,家里知道,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不知道呀。”便把他如何担惊受怕的情形说了一通。傅玉声听他说还找了叶瀚文,衣裳脱了一半,只好又穿起来,去楼下给叶瀚文挂电话,两人不知讲些什么,几乎讲到半夜。
陆少棋来催了几次,最后急起来,几乎将他电话挂掉。傅玉声却并不恼火,只是微微笑的哄他,陆少棋见他这样,竟也发不出脾气来,不耐烦的在他身边站了片刻,突然坐在他身上,动手去扯他的衣裳,傅玉声吃了一惊,这才挂断了电话,同他上楼。
杜鑫也瞧出来了,好像这次从青岛回来,傅玉声待陆少棋便与从前不大相同了。陆少棋大约也是知道的,脾气也比往日里好了许多,有时见着他也笑吟吟的,仿佛十分的快活。大约因为他跟傅玉声的时日最久,陆少棋也很有些爱屋及乌的意思,时常的赏他些钞票。
杜鑫因他这样的大方,心底的惧意渐渐的消退,待他也殷勤了许多。
傅玉声从青岛回来,倒好象愈发的忙起来,秀山也从南京过来,傅玉声喜爱他聪明伶俐,办事利落,要他跟着自己去公司做事。秀山这个人很机灵,脑筋清楚,傅玉声吩咐了,他就做得来,傅玉声因此很是看重他,总是要他跟着,杜鑫反倒在家里闲了下来。
杜鑫得了闲,心里倒也高兴得很。傅玉声这些日子早出晚归,他也跟脱缰的野马一样,白日里就出去玩乐,四处的闲逛。傅玉声平日里就待他不薄,这些日子又有陆少棋在,他手里就颇有些积蓄,因此每日里倒也很是快活。
有一日还在路上碰到了孟青。他原本还不曾看真,是孟青先瞧见了他,便让黄包车夫停了下来,招手叫他过去。杜鑫好些日子不曾见他,心里也有些欢喜,跑过去问他的好,孟青还说他客气,问他去哪里,说要送他一程。
杜鑫就说随便走走,又不办什么事,所以没有特意要去哪里。孟青还颇有些意外,问他:“你怎么不跟着三爷呢?”杜鑫说:“少爷这些日子忙得很,公司里的事情多着呢,他时常的不在家里,就许了我假,让我好好的玩一玩。”孟青若有所思,哦了一声,然后又问他那天接到三爷不曾。
杜鑫在心里直咂舌,想,乖乖,这都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他还惦记着。便说:“接到了,孟老板要是再多留一留,就能见着少爷的面了。”只是他说这话,心里也有些明白,孟青的眼睛厉害,怕是早看见了陆公子,不愿意同他照面,所以才先走了。
孟青笑了笑,又说要请他吃茶,杜鑫慌得连忙摆手,说:“这可怎么好呢?”孟青却执意要请,杜鑫也不好太过推脱,便随他一起去了。
杜鑫猜他是要问少爷的事,却不料孟青也不曾问他什么,只是请他坐一坐,倒是他自己觉着尴尬,忍不住要说话。
因为说着自己这些日子得了假的事,便说起了少爷是如何的看重秀山,杜鑫心里不免有些丧气,就说:“秀山他是比我厉害。少爷问他家里的账目,他虽然不识字,却都记得住,背得出。少爷还教他认字,他也学起来了,哪里像我,什么也不会。少爷要做正事的时候,我就派不上什么用场了。”傅玉声回到上海,原本筹备的糖果厂也不办了,刘子民有时同他一起回来,两人彻夜长谈,商量着说要买江轮,办客运,每日里忙碌不已,就连在电话里同傅玉华说得,也都是这些。
杜鑫却不好同孟青说这些,就说,“少爷这一趟去山东回来,性情变了不少,我知道他心里憋着一口气呢。他每日里都有无数的事情要忙,便是回到了家里,也不得闲。他累得厉害,别人说也不听。”他忍不住抱怨起来,说“我家那位新少奶奶也是,也不知道劝劝他,还同他两个人一起翻书看呢。”
孟青听了很久没说话,杜鑫自觉失言,就连忙把话岔开,问说:“孟老板,学识字难吗?”
孟青笑了笑,说:“你要有心要学,就并不难,”又同他说:“你若是当真要学,我就可以教你。”
杜鑫很是惊讶,傻愣愣的问说:“孟老板,您这是讲真的吗?”
孟青认真的说:“哄你做什么呢?”又问他说:“你不是还想学拳?若是还要学,我也一并教你。”
杜鑫眼睛一亮,说:“孟老板肯教我吗?”
孟青见他只顾着连连的发问,不由得笑了,说:“怎么不肯?我答应过三爷的,你若肯学,我自然教你。”杜鑫又惊又喜,于是这便同他讲定了。白日里也不再四处闲逛,总是跑去孟青那里。
第144章
孟青如今不住慈云寺那儿了,也搬到了法租界里。新居倒离傅玉声在愚园路上的住处不大远,仍是在里弄里。就是比慈云寺的房子大些,有四五间空屋子,他也请人教师在这里教人识字,并不收取分文。杜鑫这才明白,他先前说的那番话,并不是无缘无故的。
骆红花和他新得的千金也都住在这里,家里还请了奶妈,每日里都很是热闹,只是不曾见着他新娶的小妾,杜鑫猜测他是怕骆姑娘着恼,所以也不敢问起。
杜鑫到孟青这里学拳的事情,也跟傅玉声讲明了,傅玉声虽然意外,却也太知道他的秉性了,并不拦着他,只说,若是吃不了苦,倒给我丢脸。
杜鑫信誓旦旦的,说一定要学出一身的本事来,好教自家少爷瞧瞧看。
傅玉声就笑了,也不再说什么,反倒郑重其事的替他备了几分礼,还亲手替他写了礼单,教他带去送给孟青。
送礼那天也是巧,奶妈抱着小孩站在那里,骆红花便逗弄着她,口里唤着囡囡,声音也很是温柔可爱,见他过来,一下子就认了出来,还当是傅玉声找孟青有什么事情。杜鑫就说少爷放了他长假,他是专门来向孟老板学拳的。
骆红花倒颇有些意外,说:“学拳也是件好事,阿生他最是肯教人学拳的。”顿了顿,却又说,“三爷忙成这个样子呀?”这句话却又不像是问出来的。
杜鑫不大好接,想,我一个下人,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呢?正打着哈哈呢,孟青就出来了,见着囡囡,便抱了起来,亲着她的脸,同奶妈说:“等等怕是要起风了,先抱进去吧。”
杜鑫不想他是这样疼孩子的一个人,心里正好笑呢,骆红花便说道:“总不好整天闷在屋子里呢,又带着帽子,起点风怕什么?”孟青也不看她,就拿手指轻轻的点着小孩子的脸,并不怎么在意的说道,“你闷着了,就出去散散心吧,囡囡这里有人看着呢。”
骆红花眼眶有点红,看他半响,想说什么,怕是碍着有外人在这里,也不好说出口,便一甩身,回了屋子。
杜鑫觉着他们夫妻两个这样不大寻常,也不敢开口说话,就凑了过去看孩子,称赞囡囡冰雪可爱。这话总是稳妥的,孟青听了就笑,说,囡囡是她们上海人叫的,你跟着叫什么呢?她有名字的,叫做玉瑛。
杜鑫说:哎呀,这个名字好,我家少爷名字里也有个玉字呢。
孟青便高兴起来,说,可不是么,三爷的名字也好得很。又把玉瑛抱了好一阵子,才让奶妈抱了进去。
杜鑫把礼单拿给他看,孟青见着了礼单上的字,先是怔了一下,才问他:“三爷这一向可好?”
杜鑫同孟青,就没有那许多弯弯绕绕了,就照实说道,“哎呀,我只听少爷天天抱怨说生意不好做,我看他累得很呢。”
孟青瞧着那张礼单,低声的说:“别人不说,你怎么不劝着三爷些?身体要紧。”
杜鑫老实的说道:“少爷说这两年正是打基业的时候,是该忙些,过两年就好了。”
话说到这里,便有些说不下去了,孟青却仍是怔怔的,也不开口,杜鑫等了半响,终于忍不住咳嗽一声,孟青这才回过神来,将礼单子收了起来。
杜鑫后来去得次数多了,专心跟着他打拳识字,这才算是同他渐渐熟了起来。孟青平日里其实话不大多,教起人来也很是严厉,丝毫不留情面。杜鑫因为在傅玉声面前也夸下了海口,每每生出退缩之意时,便把傅玉声平日里待他的好处想过一遍,竟也慢慢忍了下来。
学拳识字这两件事倒也罢了,就是家里那位陆公子,实在是教人头疼。
陆少棋在警备司令部任着职,却不是每日里前去点卯,兴致来了才去一次,平日里总是要同傅玉声一起,每日都要亲自送傅玉声去了公司,这才去做自己的事。就仿佛蜜蜂守着它的花蜜一般,丝毫不许人靠近。渐渐的才好些了,只是没好了两日,便又同傅玉声吵了起来。
却不是为了别的,是为着一个圣约翰大学里的男学生吵了起来。
第145章
这件事的前后经过杜鑫其实是知道一些的。
那个男学生叫做赵永京,之前就和傅玉声认得,年纪虽然轻些,傅玉声却颇把他当做个朋友看待。
杜鑫记得这个人,其实是有缘故的。因为傅玉声要替赵永京买一部稀缺的外文书,教他跑过好几次腿,找了好几处书局才买到。那时候焦头烂额,心里很是厌烦这位男学生,因此记得格外清楚。
济南的事情发生之后,因为政府在国际上的声微言轻,英意法德都偏向着日本人,倒显得国人没道理。上海南京各界都很是愤怒,学生们也纷纷运动起来,游行的游行,抗议的抗议。赵永京原本就是新闻系的,为了这个就来找过傅玉声一次,想要请他募捐,在学校里办摄影社。傅玉声觉着这是一件好事,便一口应允了,写了张支票送了过去。不只如此,还特意还买了数台爱克发相机,也送了过去给摄影社用。
大约就是为了他见赵永京的次数多了些,陆少棋便发起了脾气,将傅玉声大骂一通,说:“说甚么摄影社,其实是为着那个叫赵玉京的男学生吧。你背着我同他鬼鬼祟祟的,以为我不曾瞧见吗?”
傅玉声反倒笑,说:“我不是同你说过了么,他们学生组起这个摄影社来,到底缺钱,我就捐了些钞票。他为了谢我,所以请我吃吃饭。摄影社做出些成绩来,又邀我参加几次摄影展,难道是不应该的么?”又笑着说道,“众目睽睽,光大化日,难道还能做出什么事来不成?”
陆少棋微微冷笑,说:“他缺什么钱?缺你这样俊的男朋友吧?你以为我不知吗?他父亲是上海总商会的会长,难道口袋里还少你这一点钞票?”
傅玉声不料他打听得这样清楚,一时说不出话来,陆少棋又恨恨的说道,“这些也倒算了,怎么每次都趁着我不在的时候同他出去?这足以显出你的心虚来了。”
傅玉声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说:“既然你这样生气,我便不去见他了。只是你总这样生气,只怕我将来身边再也没什么朋友了,你倒是说说,要怎么赔偿我呢?”
陆少棋不料他竟然这样以退为进,倒显得自己十分的没有道理,便哼了一声,悻悻的说,“我不是不许你交际,你要去见他,也未尝不可,只是不许动什么不轨的心思。”
傅玉声微微一笑,说:“你若是还不放心,那么下一次我同别人会面的时候,你便将车停在路边,我找一个靠着窗边的位置,也好教你看得清楚,你看如何?”
陆少棋仍是不大高兴,抱怨说:“你办航运公司,有陆家入股也就够了,你难道还缺钱?成天结交这些人,有什么好处?”
他心里生着气,还要说话,却被傅玉声亲住了,于是声音含糊起来,慢慢的就很不像话了。
陆少棋吵过了这一次之后,赵玉京的事就不大提起了。傅玉声同赵玉京倒还是见过几次,陆少棋当真把车停在路上,坐在车里看着他们在咖啡店里聊天。
等傅玉声出来,便直接载着他回了家。
那一次杜鑫正好也在家里。他眼看着陆少棋拽着傅玉声急急的上了楼,还以为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正要跟上去,陆少棋把他骂了一通,怪他没有眼色。他这才知道这两个人怕是又要做那不体面的事了,在心里哎呦了一声,慌得赶快出了门,面红耳赤的在街上走着,心想,大白天的,这两位也不大害臊。
他这位少爷,若要论别的,样样都好,就是这一件偏要从花丛里过的毛病,实在是要人命。
有一次杜鑫趁着陆少棋不在,便问傅玉声说:“少爷,陆少爷就在这里长住了?”
傅玉声看着报纸,漫不经心的说道:“那要看他了。”
杜鑫壮了壮胆子,就又继续问道:“少爷,那你同孟老板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呀?”
他上次同孟青回南京,许多事都糊里糊涂的,却又不好问孟青,如今得了这么个机会,就忍不住问了出来。他觉着这两个人是断了,却又拿不准究竟是为了什么。他知道孟青是因为傅玉声娶亲的事情才去的南京,怕是见着了傅玉声的面,两人讲不和,所以孟青才会半夜不告而别。
他是觉着自己猜得不错,也能和秀山说的对上。
傅玉声的目光定了一下,抬起眼来打量着他,说:“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了?”
杜鑫就小声的说,“我就是奇怪,孟老板也没怎么着呢,怎么你们两个就突然生疏成这个样子了?”
傅玉声笑了笑,说:“这难道不好吗?”又说:“你也常去他那里,他如今应该很好吧?”
杜鑫也说不出孟青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可他换了房子,又得了千金,还纳了妾,照理说应当是不错的。
杜鑫老实说道:“他好不好我不知道,但也坏不到哪里去。”又说,“少爷,依我看,他还是很念着你呢。”
他跟着傅玉声这样久了,知道这个人待新旧朋友都是十分的周到,却不明白为什么独独待孟老板这样,许久都不曾见上一面。
明明之前还总是惦记着,也总是说起的人,如今却连电话也没有一通,名字也很少提及了。
傅玉声愣了一下,竟然笑出了声,不以为然的说道:“你说得什么傻话。他是江湖上的人,是讲恩义的,自然是念着我的。若是这点情义也没有了,他也就不是他了。”
第146章
杜鑫听着不大对,很想要辩驳,可抓耳挠腮了半天,却又说不出,只好就算了。
孟青如今其实已经不大出去了,也不怎么管舞场赌场里的事。每日里也都是闲着,或者抄抄经,或者教人打拳。来学拳的也不光是帮会里的人,还有慕名而来的人。
傅玉声为着他来孟青这里学拳的事,也很有些操心,耳提面命的吩咐过几次,教他做事要大方些,千万不要被那些帮会里的人小瞧了。杜鑫跟着傅玉声的时日久了,一张嘴巴很是能说会道,手里也有点积蓄,每次去都带些果子点心,虽然不费什么,却惹人喜欢。不论是不是帮会里的人,他都十分的客气亲热。逢年过节,更是少不了礼,就连孟家的奶妈见着他都愿意跟他多说几句话。
杜鑫起先的确是为着学拳识字去的,后来这两件事却落到底下去了,眼下在他心里排第一位的,却是别的事。
杜鑫有一次去得早了,在弄堂里碰见了一个穿白洋布红花长袍的女孩子,那姑娘白白净净的,因为两个人打了个照面,所以朝他微微一点头,也就过去了。杜鑫却看得心里砰砰直跳,从此就记在心上了。
本来是一个星期过来那么一两回。自从遇到了那个女孩子,竟然一个星期也要来个四五回,恨不得能多碰到她几回。知道她父亲是个裁缝,还偷偷的打听了人家的名姓,知道女孩子姓李名秀华,就把这几个字翻来覆去的默写了许多遍。
因为两个人总是在弄堂里碰见,女孩子也会对他笑一下,杜鑫就仿佛被灌了迷魂汤一样,想着女孩子冲他那么一笑,一整天都高兴得不得了,却无论如何也不敢同人打招呼,只是盼着每天在弄堂里这样见她一见。
这件事杜鑫也不好跟人提,若是跟傅玉声说呢,依着他这位少爷的性子,怕又是要费心的替他张罗,可他凭什么让少爷替自己张罗这些呢?
他心里存了这件事,有时候面上就不由得露出几分来,孟青看在眼里,虽然不说什么,却也要想一想是为了什么。有一次便忍不住问他,“是三爷那边有甚么事难办吗?你怎么总是一副愁容不展的样子?”
杜鑫连忙摇头,说不是三爷的事,孟青再要问他,他却吞吞吐吐的不肯说,孟青就越发的疑心,把这件事看得十分要紧,逼问起他来了。
孟青严厉起来,杜鑫就害怕了,被他逼不过,只好把实话都吐露了出来,末了又说:“我是个做下人的,她跟我又不一样,我心里再喜欢她,可到底配她不上,也不敢痴心妄想什么。”
孟青听他说完,才知道当真与傅玉声不相干,心里一松,反倒劝他两句,说:“这并不是什么大事,她又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千金,你若是喜欢她,索性寻一个保媒的,去她家说一说。你若是手里钱不大够,我也可以帮你。”顿了顿,却又笑了,说:“或者你同三爷说说,他必然肯替你想法子的。”
第1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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