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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8节

    小生 作者:鹿十灬

    第8节

    “有没有什么新消息?”

    “没有。”刘清脱下外套,说道:“前些天李伯那里接到春娇的信,我让他给退了回去。”

    “那就好,现在这情况,确实不适合通信。”吴明承摘了眼镜,耳朵动了动。他刚刚敏锐地听到了外边有一阵脚步声,但是很轻,不会轻易被人察觉。

    他抬头看了看刘清,发现对方也听见了,但是神色间却是困惑。

    自从他做了个挂牌将军,他就在这小院里生活了。但政府那边很少有知道这里的,而且平时也没什么人经过,这点动静虽然不大,但也足以让他们警惕了。

    门被“叩叩叩”敲响三声,下一刻就被狠狠推开,门外一队配着□□的新军正列在外头。领队的人看着这丝毫没有人气儿的院子,下令道:“搜!”

    新军们鱼贯而入,开始了地毯式的搜索,把屋里的东西全都翻了个遍之后,却没有找到他们想找的人。

    刘清带着吴明承穿梭在南京城弯弯绕绕的小巷里,慌张的样子让吴明承看了都想发笑。

    “别急,记得你来我吴家的时候,我说过的话吗?”

    “不记得了。”刘清背对着他,谨慎地望着前方。

    “我说过,任何时候,任何事情都不要急,越急越容易出乱子。”

    刘清回头看了他一眼,说道:“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你要庆幸的是,我们跑得快!”

    他们跑得可真快,政府那些人连影子都没见着,又怎么抓他们回去呢!现在上头终于要把吴家搞得灰飞烟灭了,连个籽儿都不留。

    “现在该怎么办?”

    “有带钱吗?”

    “有!”刘清摸了摸西装口袋,正好掏出几个银元。

    “直接去火车站,下云南。”

    来来往往的人里,混入了两个穿着黑西装的人,他们在路边的店铺买了两顶帽子,又雇了两辆黄包车,朝火车站跑去。

    同一天,发生着不同的事情。重庆城郊的牢房里,又传出了几天之前那种骇人的皮鞭撕裂空气的声音。

    余毅被绑在木架子上,脑袋昏昏沉沉地承受着这一切。皮鞭的伤痕带来的痛感是抽心的疼,仿佛那种把人推向地狱又拉回来的折磨。

    不是向往常的逼供,也不是面对俘虏那样的虐杀。只是单独想要他生不如死,林金山这个人,心里可毒的很。

    “南京那边的事,你知道多少?”

    “我只是一个土匪,能知道什么。”

    “装疯卖傻不适合你。”林金山起身走到他面前,说道:“你还可以高兴一会儿,因为这大位上的人一日没换,我就一日不能杀了你。”

    “林大校……”余毅咳了几声,扯开嘴角的口里的血吐了出来,问道:“我只是个土匪而已,你不用咳……不用这么折磨我吧?”

    “你不止是个土匪!贝勒爷!”林金山笑了几声,“不过你要说自己是个土匪也行,你当土匪,我们也有账要算。”

    “你在说笑吧!”

    “我在重庆上任不过两三年,你给我使了什么绊子我不知道?那白花花的银子我看着你赚,我心里又有多舒坦?”

    余毅在重庆当了十五年土匪,有时候这土霸王当惯了,也不太会把人放在眼里。这就是他的不对了,没把林金山放在心上,导致现在被人给抓到牢狱里折磨。

    以前他看不起林金山,认为他人到中年大腹便便,能有什么本事?现在算是真见识到了,重庆于全国来说本来就是个重要地方,林金山能在这里管事,就证明他有两把刷子。

    不管他的靠山是谁,这块硬骨头,余毅不仅啃不下去,而且啃得有些难。连自己都搭进来了,指不定吴明承那边出了什么状况,自己就只能死在这里头了。

    “林大校,咱们打个商量。你不是一直要那玉玺吗?我给你,你把我放了。”

    “玉玺?”林金山回过头看着他,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说道:“我要玉玺干嘛呀!”

    “你……不是在找玉玺吗?”

    “我之前是要,可是现在不要了。”林金山投给他一个戏谑的目光,“这大位都换人坐了,我上赶着巴结谁呢!”

    余毅瞪大了眼睛,惊讶的样子让林金山看了更加开心,吩咐打手不要停下鞭子,转身走了出去。

    他们想错了?难道他们想错了?

    ☆、死刑之日将至

    四月二十,还是联系不到吴明承。没有他的安排,谭思麟一行人就是热锅上的蚂蚁,既急得团团转,又没有办法。

    温明尹也表示林金山现在几乎每日都去守着余毅,他很少有可以和他接触的机会。

    希望犹如大海沉石一样,一点一点的不见,让所有人的心都跌到谷底。

    四月二十一,政府发布通告。经过一个多月的审讯,狂风土匪终于供认了多种罪行,罪不可恕,于五月初一在南门市场斩首示众。

    为什么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行刑?是因为林金山要给自己立威风。他要昭告天下人,余毅是匪他是官,匪不及官是永远的道理。

    为什么要斩首而不是枪击?大概是因为余毅的身份吧。林金山果真好毒,到死都要侮辱余毅。

    这一通文发布下来,整个重庆都炸开了锅。之前和狂风寨有过往来的达官贵人们都在拼命撇清关系,力求自保。只是他们不知道,林金山要的,不过是余毅的命。

    通文以最原始的方式被粘贴在大街小巷,谭思麟压低了帽子,看着人群中那白纸黑字不住发抖。

    吴明承联系不上,余毅也没什么办法,难道真的只有死路一条吗?

    “走吧。”

    君安拉住了他的手,可是这个徒弟却死死盯着墙上的告示挪不动半分。

    “师父……”

    “嗯?”

    “吴将军呢?”

    “不知道。”

    君安叹了一口气,拉着他走了。这里人来人往,他们也正处于风口浪尖,露面不是个好时机。现在全部人都把希望寄托在吴明承身上,可是他却没有出现。

    重庆还有个温明尹,他一定知道怎么联系上吴明承!

    俩人穿过大街小巷来到后街,其实他们平时住的那间小院和春娇的怡情楼不过几条巷子之隔。可为了避风头,这几条小道也像跋山涉水一样难走。

    后街像是一个混杂的世外桃源,不管重庆发生了什么事,都好像不会被影响。怡情楼里人声鼎沸,白天也有好生意,可见那些醉倒温柔乡的浪荡子也是不少。

    春娇的房间在二楼走廊的尽头,那里白天一般都是静悄悄的,偶有一缕香气透出来。君安抬手,轻轻敲响了门。

    “进来。”里面的人应道。

    俩人抬步走了进去,复又关紧木门。谭思麟急匆匆地说道:“春姨娘,我想找温明尹。”

    自从余毅出了事,春娇脸上也没有了笑容。她坐在窗边静静地喝茶,似在考虑谭思麟的请求。

    温明尹,一个吴明承放在林金山身边的特务。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而且他为人很有胆识,林金山也就信了他有五六年。

    未到重庆他就跟着林金山,吴明承把他放在林老头身边太久了,久到他们竟有点不信任。这些年来反水的特务不在少数,温明尹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也不知道。

    回了重庆之后,谭思麟总共去探过两次监。每次都是进去得非常顺利,出来得也非常好,可是一到隔天,就传来余毅又被林金山虐打的消息了。这其中有什么蹊跷,确实很令人怀疑。

    “今天政府发了通文,你们看了吗?”

    “看了。”

    “我联系不上吴将军。”春娇对着坐在他对面的君安说道:“现在能救余毅的,就只有吴将军了。林金山手里有多少兵力,我们都知道的。单靠狂风寨剩下的那些兄弟,劫狱都成问题。”

    谭思麟抬头看她,说道:“大不了拼个你死我活,一起下地狱。”

    “你说什么屁话?你不要命了,你……”

    君安握住春娇的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了。其实他们师徒俩都一样,既然被牵扯上了,那么没了他们,就活不成了。就算是活,也得苟且偷生东躲西藏。

    “春姨娘,你带着思宇走吧。”

    “我不走。”春娇简直气得要喷火,“你就是我半个儿子,你死了,娘也不活了!”

    现在所有的事情看似简单,其实步步都受到限制。余毅被抓了嘛,那劫狱就好了啊。可是林金山纠集在重庆里的新军,一人一把枪都可以把他们所有人都打成筛子。

    自古都是匪不及官,现在果真是只能被他们吊打。

    “春姨娘,我想再见余毅一面。”

    “我帮你问问温明尹吧。”

    一步一步都受到制约的感觉,大概就是这样吧。现在重庆就是林金山做大,温明尹不过是人家一个小秘书,也不能帮多少忙。

    城郊的监狱里一股愁云惨淡,谭思麟独自走在昏暗的走道里,听着偶尔唉声叹气,偶尔惊声尖叫,偶尔发疯怒吼,偶尔长气短出。

    温明尹给了他一把钥匙,那是要开余毅间牢房的锁。余毅所在的牢房在最末一间,难得一个向阳的大窗户,照得满屋都亮堂堂的。

    阳光下的血都成了透明,看得谭思麟心惊。余毅现在趴在铁床上,早已被折磨得半死不活了。

    “余毅……”谭思麟蹲在床头,手指抚过他沾了鲜血纠缠成一团的头发。

    余毅没有睡着,越累就越睡不着。他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犹如混沌一般天旋地转。他睁开了眼睛,看向了谭思麟,“你怎么来了?”

    “政府发了通文,要对你们行刑。”

    “呵呵。”余毅低声笑了出来,眉眼间尽是了然的神色,说道:“我就知道,他没想把我折磨死,他要在所有人面前,光明正大把我杀了。”

    “怎么办?吴将军还是联系不上。”谭思麟凑上前去吻了吻他发白干涩的唇,说道:“我怕他还没来,你就先死了。”

    “死就死吧!”余毅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笑道:“死得无愧于心!十五年来,我也没有苟且偷生,光明正大的活着呢!虽然我爹生前就看不起土匪,但是将来九泉之下相聚,他也不会怪我的。”

    “他老人家会怪你跟个男人厮混在一起,没有尽到传宗接代的责任。”

    “传宗接代有啥好,十五年前就应该知道了,我们家是传不下去的。而且男人多棒,贴心,没有娘们儿那么娇气。”余毅抬手往他脖子上一放,揽过来开始亲吻,“我爱你,我渝毅能在死之前找到个相守的老婆,此生无憾了。”

    “你现在是确定自己会死吗?”

    “不确定。”余毅费力地坐起来,摇了摇头,说道:“思麟,我要是真的被执行死刑,你不要怪吴将军。在如今这个局势,他想帮也帮不了的。还有就是,如果我死了,你一定不要忘了我,不管你娶妻生子,还是另嫁他人,都不要忘了我。”

    谭思麟的泪溢出来浸湿了双眼,可是却在眼眶里翻滚着没有掉下来。他笑道:“你不是应该叫我忘了你好好生活吗?”

    “不……不能忘了我,谁都可以忘记,你不能。你要一辈子都记得我,记得我们在一起的日子。”

    “好。”泪水终于滚落下来,滴在余毅满是伤痕的手背上。

    背后传来一阵刚劲有力的掌声,“好一出离别情深啊!思麟,好久不见了。”

    谭思麟怔住,眼泪被惊吓到收了回去。他往后退了退,转过身去,“林军爷。”

    表情戏谑的林金山背后跟着一身黑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温明尹。两个人的心瞬间跌至谷底,不懂两个人究竟葫芦里藏着什么药。

    “五月初一才行刑呢,现在就来送别,是不是太早了?”

    谭思麟没敢回话,现在的情况也不适合回话。他慢慢地站起来,蹲得太久而麻木的腿让他有一点踉跄。

    林金山前一秒还笑眯眯的,后一刻一甩手就把身后的温明尹给打到跪在地上吐血。他的手里握着一杆枪,枪托的威力足以打掉他几颗牙。

    “温秘书,吴明承把你放到我身边,做得最好的事情应该是帮他们在我这城郊监狱里相会吧?”

    “咳咳咳……”温明尹把嘴里残留的鲜血和几颗牙齿吐出来,说道:“林大校,您认错人了。”

    “认错?不会。”林金山一扬手,他那个副官马上就把地上的温明尹架了起来。他笑了笑,说道:“你跟了我五六年了吧,我还不至于眼瞎到认不出你。”

    “林大校……”

    “我都说了,我不是傻子。我要是傻子,能坐上这个位子吗?”林金山笑着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他们三个,“你们啊,什么都好,就是有点自负。我要是吴明承啊,早晚被你们气死。”

    在场的三个人都噤了声,林金山对着谭思麟说道:“我这个人呢,比较开明。今天就算是让你俩见最后一面了,以后可都只能上坟了。”

    谭思麟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地说道:“你玩我们!”

    “怎么会呢!我这是好心办好事。”林金山转头叫进来一个新军,说道:“把他好好地带出去吧。”

    他被那个人狠狠拽着领子拖出去,临走之前看到的,只是余毅慢慢闭上的眼睛,和温明尹握紧的手。

    他们错了,他们都错了。林金山根本不怕大位换人坐,因为他的靠山根本就不是那个人!

    他不用拿玉玺去讨好那个有着皇帝梦的人,他不用留着余毅这个贝勒爷来等着号召全国的前清官员。

    五月初一,狂风寨诸位土匪的死期,就是他在重庆站稳脚跟,从此呼风唤雨的时刻。

    ☆、劫后余生相守

    后街的院里一片死气沉沉,大家都在厅里想着怎么才可以救余毅和众位兄弟。可是思来想去,除了劫狱,根本没有其他办法了。

    劫狱已经行不通了,林金山的派了一队新军把城郊监狱围了个水泄不通。不说余毅,连温明尹都不知道是死是活。

    他们之前的希望是温明尹,而现在,都不知道可以寄托在谁身上。也是可怜了温明尹被他们拖累,本来在林金山身边当卧底就够危险的了,现在这个情形,怕是凶多吉少了。

    “师父,五月初一,你带着思宇和春姨娘走吧,走的越远越好。”

    “那你呢?”

    “我?不知道……”谭思麟摇摇头,说道:“就算救不了他,我也得看着他死。”

    他跟余毅认识也有小半年了,如果说余毅对他的感情是一见钟情细水长流,那么他对余毅就宛如井喷般的爆发。突然觉得自己离不开余毅,愿意为他生为他死,比先前他对自己那样还要热烈。

    现在吴明承还是联系不上,就算联系得上,光靠他一个人,怕是也无能为力了。何况君安还在这里,不管怎么说,各人有各人的命,命里有时终须有。

    “有时候我总觉得,你还是个孩子。”君安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然后在空气中朝着某个地方虚晃了几下,“就这么大,缠着我说不要再唱戏了,练功好累,吊嗓子也好累。”

    “我也希望回到那个时候,如果当初你没有收我为徒,结局又会是怎样?”

    “如果重来一次,我也还是会收你做徒弟。你对师父的好,我都记着。”

    “师父对我的好,才是让我终生难忘的。”谭思麟摸摸他的手背,然后起身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徒儿不孝,以后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可以侍奉左右。吴将军是师父的爱人,可是我还是没办法不怪他。”

    “我都明白。”君安没有去扶他,而是望着院里那棵树的顶梢,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不想没了你这个徒弟。”

    “不会,你永远是我的师父。”

    对于余毅,君安并不太了解,都是听吴明承或者谭思麟的叙述得知的。而现在一边是自己的徒弟,一边是自己的爱人,这个选择太难了。可是他们并没有站在对立面,为什么也会这么难选?

    他离开重庆只有两年,这两年来他也是不断思念着谭思麟这个徒弟。转眼间徒弟已经是要与别人相守的了,他已经不再是经年前那个耍赖偷懒要糖吃的十二岁少年了。

    这就跟看着女儿出嫁的心情一样,当得知余毅的存在时,君安也是这种心情。但对于吴明承,他是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吴明承告诉余毅,一切等他安排,一切等他消息。可是现在等啊等啊,就连政府都出了剿匪死刑的通文,吴明承却像人间蒸发一样无影无踪。

    这让他要怎么在这里待下去?当初阿威动了劫狱的念头时,也是他用等待的借口将他劝了下来。

    一阵明显急促的脚步声自门外传来,布鞋底踩过沙面的声音有些许混杂,如果不是君安和谭思麟这种常年练功的戏子,是不会轻易发现的。

    “来了!吴将军的信来了!”

    四月二十三,吴明承的信终于来了。寥寥数语已将现况交代清楚,并点明了如今的局势。他跟刘清顺利地下到了云南,虽然途中有些许阻碍,但还是没有太大的损耗。

    可是信中对于余毅的状况只字不提,甚至好像还不知道狂风寨众人被判了死刑的事情。他们想让春娇回信过去,得到的只是她摇头叹气的回应。

    谭思麟真的不知该做何表情,他们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这薄纸一张。吴明承顺利从南京脱身,那他到底有没有办法可以救余毅?到底能不能在五月初一之前顺利地救出余毅?

    “那是自然,只要我母担当,谅也无妨。尊贵人你不要提心吊胆,小周郎他定下调虎离山。但愿得我的娘心不改变,咱夫妻这也是前世的姻缘……”

    五月初一,南门市场人声鼎沸。几乎整个重庆的闲人都聚集在这里看一场屠杀表演,尽管太过血腥,但还是止不住好奇心作祟。

    狂风寨的众位土匪被缚了双手,跪在临时开辟出的刑场之上。余毅带头,浑身血污,只是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精神头还不错。

    每个人都挺直了腰杆,跪自己的问心无愧。是,他们是土匪,可是烧杀抢掠一件缺德事儿都没干过。重庆城里有多少产业是他们一点一点积攒下来的,土匪只不过是个身份,更容易行事而已。

    周围的百姓都在指指点点,言语间不是对狂风寨的侮辱,就是对林金山的赞扬。自古官不及匪,也有这个道理在。

    余毅抬起了头,顶着太阳看向人群之中。谭思麟没有在里边,也好,砍头这种事情,怎么说也不能让他看见。

    “众位兄弟,我们一起上刀山下火海,如今能一起赴死,也是件好事。来世,我们就不要再做兄弟了,免得被我拖累了。”

    “不论生死,我们都做大哥的兄弟。”

    人到死时,总是容易回想起过去的事情。如今大难临头,脑袋里竟都是十五年前,京城王府的满眼火光。

    十五年了,就这么过了十五年。还好没有浑浑噩噩,还好没有误入歧途,什么家仇血恨,全部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了。

    “行刑!”

    背后传来林金山有力却带着一丝狡黠的声音,一个肌肉纠结的大汉抡起闪着银光的大刀,含了一口酒喷在上头。

    这一刀下去,一切都成了过去。这一刀下去,一切都是惘然。余毅想起他父母葬身火海的场景,想起他年幼的弟妹痛苦的哭泣,想起十五年前来到重庆的迷茫,想起初见谭思麟的惊艳浅笑。

    他余毅这辈子,有过疼爱他的父母,有过尊敬他的弟妹,有过跟随他的兄弟,还有爱着他,把他放在心里的谭思麟。

    他还是没来送自己一程……

    “慢着!”

    场下传来一声清冷的叫喊,刑场上的所有人都停了下来,想看看究竟是谁,还要来做最后的挣扎。

    人群渐渐分开,露出了一脸肃穆的谭思麟。他在刑场前的栅栏边停住,望着跪在地上的余毅,缓缓地闭上眼睛复又睁开。

    “谭思麟!你要干什么?”

    “林大校,我与余爷做最后的道别,反正人都在这里等着砍头,不差这几刻,您就给我这个机会吧!”

    他嘴里高声呼喊,眼睛却一直盯着前方的匪头。林金山看着被绑住的余毅,竟起了轻视之心,答应了谭思麟的请求。他想看看,这几个人究竟想要干什么。

    “思麟……”

    “余爷,你与我情投意合,本欲相守一生,但现在怕是不能了。”

    此话一出,人群中开始熙熙攘攘议论了起来。自古断袖不在少数,但是也上不得台面。没想到这在重庆城呼风唤雨十几年的土霸王,也是个有断袖之癖的人。

    林金山皱紧眉头,手上一挥,几个新军便要去拉开谭思麟。这时春娇带着一班怡情楼的姐妹跑上前挡住他们,推来推去不让他们靠近谭思麟。

    “哎干什么干什么!林大校,你都说好了怎能反悔!”

    谭思麟今天穿了一身月白色长袍,还去剪了头发,看起来清秀夺目。

    “余爷,你到死也没能娶个老婆,今日,就让你无悔无憾地去那阴曹地府,愿来生不再受苦。”

    两人互相对望着,一个眼神便能读懂对方的情意。一个是十五年来心灵的归宿,一个是十二年来苦痛的末端。

    余毅从一开始找上他,就注定了有这样的牵绊。两个人之间的感情不用说得太过明了,反正能明白就好。

    谭思麟把紧握在手里的红盖头往上一遮,弯腰跪了下去。

    一拜,拜那永寿的天地。见证了两人的感情,就算是生离死别,亦不能减退半分。

    这是他们为感情生、为对方死的证明,天地同证,他们虽同为男子,可是真情犹在。

    二拜,拜那人群里为他们遮风挡雨的春娇。是谭思麟半个娘亲,也是余毅交好的友人。

    虽然一开始她不同意两个人在一起,可是后来也存了祝福的心思,希望他们长长久久,不再做那孤苦伶仃之人。

    三拜,拜与自己携手的人。余毅给谭思麟的不离不弃磕头,谭思麟给余毅的温柔保护感谢。

    同是男人,但不一定就没有真情可言。无论是什么结果,都可以笑着面对,不惧生死。

    余毅的头再没有抬起来,前额就这么触着地面,等待着死亡的降临。谭思麟也一样没有抬头,他眼前是喜帕的满目鲜红。他愿意自降身份做个新娘,可是他的新郎却不能挑起他的红盖头,看一看他初嫁的容颜。

    “砰——!”

    想象中的巨痛并没有来临,反而是一声突如其来的枪响,头上的大刀滚落地面,行刑者无力地倒下。

    接着便是无尽的混乱,吴明承提着枪将坐在高位上的林金山一下毙命,眼里的恐惧与惊愕被永远定格。

    护国军蜂拥而上,和政府的新军对抗着,为他们争取机会离开。百姓们早已尖叫着跑远了,谭思麟掀了盖头,跑上前去用小刀划开绑着余毅的麻绳。

    “走!”

    春娇和怡情楼的姐妹也替其他弟兄松了绑,背后是骇人的枪声,他们就这么开始了亡命天涯的旅程。

    阿威带着人跟在护国军后头奋战,不求能够全身而退,也要让在牢里受尽折磨的兄弟可以有重生的机会。

    不远处有辆军用的大车,谭思麟和春娇指挥着大伙上车,然后奔向了重庆城郊的火车站。

    “思麟,怎么回事?”刚刚与死亡擦肩而过的余毅被带着跑了一段路,身上的伤口又渗出血来,他气喘吁吁的看着满车的弟兄,很是不解。

    “回头跟你说。”

    原来吴明承并不是联系不上,而是故意不跟他们联系,自己下云南去跟护国军交涉,要了一队人马,紧赶慢赶终于救出了余毅。

    谭思麟刚刚以天地为媒拜堂的戏码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让吴明承可以顺利地赶到刑场。如果不是这样,现在坐在他面前的,估计就只是余毅的亡魂了。

    “我很高兴,没想到我余毅也能娶到老婆了。”他一只大手握住了谭思麟的后颈,把他拉到面前亲了又亲。

    车里全是劫后余生的兄弟,也看到了刚才谭思麟在刑场前的表现。全都不管了,反正谁愿意和大哥不惧生死相守,谁就是他们的大嫂。

    人来人往的火车站里,有一个接头人给了他们每人一张火车票,然后分散在一列火车的各个地方。

    跟着他们走的,都是一些没有亲人了无牵挂的兄弟。谭思麟扶着余毅上了某一个包厢,君安和思宇正在那里等着他们。

    春娇把人关上,思宇立刻问道:“阿威呢?”

    “后头,跟着吴将军,不会有事的。”

    君安没有说话,只是望着倒在车座上的余毅不住打量,这就是他徒弟准备相守一生的人,看起来也不比吴明承差多少。

    旅人已经全部上了火车,站内广播开启,在询问有没有落单的乘客。

    呜呜呜一声,火车头喷出了蒸汽,开始行驶。

    余毅撑起身子问道:“就这么走了?吴将军和阿威怎么办?”

    “会跟着来的,放心。”

    “我们要去哪里?”

    “云南。”

    余毅望向了一脸轻松的谭思麟,见事情真的是得到解决了,才不再多问。

    他在牢里的时候想了很多,他怕自己真的会死,真的会不能和谭思麟一起过日子。他怕谭思麟会忘了他,等他灰飞烟灭的时候,谭思麟也会转身投入别人的怀抱。

    可是没想到还能再见他一面,还有机会跟他同生共死,还可以跟他相守到老。

    火车在旷原上行驶着,清风吹不散的是浓浓的情意。

    “你要跟我过一辈子了吗?”

    “嗯,一辈子。”

    作者有话要说:  那么《小生》写到这里正文就完结啦,后续的故事会以番外的形式呈现给大家。余毅和谭思麟的生活仍在继续,师父和吴将军的过往也还没有回忆。

    谢谢大家这两个月来的支持,鹿鹿都非常感动有你们的陪伴。

    说实话,《小生》写得不是很完美,错别字也很多,病句也很多,感谢大家的包容与支持。

    毁气氛啦,有两点要说明一下:

    1、本文中所引用的京剧唱词,全部来自中国京剧戏考网,并非本人所有。(是不是以为那都是我写的,哈哈哈哈并没有,我才没有这么油菜花啦~)

    2、本文禁止以任何形式的无授权!!转载、改编,作商业用途等等侵犯原作者权益的行为,希望大家在支持的同时也要保护作者的权利以及辛苦创作的产物。

    以后陆陆续续会出番外,那么就这样啦~~谢谢大家,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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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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