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有所不知 作者:淳于酒
第11节
于是他便只能以孩童的躯体和老人的心一直活下去,漫无目的地活下去。承载着全族的希望和牺牲,别无选择地活下去。
许许多多短暂却活到无知无觉的生命汇聚成一个永恒的生命,却不知这个永恒的生命却也继承了他们的无知无觉。
永生想,这个一直是个孩子的他,大概永远都会为某一个族人的永远离去而痛哭,可连他自己都分不清,这些眼泪里到底有多少是悲伤,又有多少是麻木的习惯。
“我觉得,我该死……可我又不该死,我知道我要一直活下去,可又不知道我为什么要一直活下去。我觉得我们——我和他们,也许是活得太长……或者太短,很多事情我们都想不清楚。”
“我现在很……我不知道那个词叫什么,就是像被困在一团雾里……”永生这样道。
赫子辰接道:“迷茫?”
“那可能就是……就是这个意思。”永生不太确定地点了点头。
圣凌一直一言不发,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过了半晌,他抬眼看永生,极其认真地问道:“永生,你愿意跟我们走么?离开这里,到别的地方去?”
第43章 永别
成长不是日复一日岁月的累积,而是被各种情感和经历滋养磨砺后的拔节。永生活了几千年,一颗心或许已在岁月的漫漫长河中沧桑,却从来不曾真正长大成熟,他只是个稚嫩的老人,或是苍老的孩童。
对于圣凌的提议,永生感到难以抑制的兴奋,同时又莫名的恐慌。
就像一只生在樊笼的云雀,对碧空的渴望与畏惧。
不过最终,他被圣凌说服了。
那点渴望就像落入荒草的火星,被风一吹,便可燎原。
圣凌很少为别人费这么多口舌,这次难得说了很多,将朝生暮死族和永生自己的的现状与未来一一分析,若是继续这样下去,他们只会迎来一个结局——全族覆灭,只余永生一人永恒孤独地活下去。
那样无论对谁都是悲剧。
于是圣凌想说服永生离开,不再接受族人的牺牲,到更广阔的天地做更多的事。
永生很心动,却又十分犹豫。
“可是,如果永生走了,那朝生暮死族的其他人呢?他们倾尽全力才造出了永生这个‘例外’,他要是离开了,他们所有的希望又该怎么寄托呢?”赫子辰代替他问出了心中的忧虑。
对此,圣凌心中早有结论。
圣凌道:“子辰,你说朝生暮死族拼命制造的永生这个‘例外’是为了什么?”
赫子辰答道:“这不很显然么,永生是全族唯一的例外,也是一个未知的变数,他们希望这个例外能为他们全族带来改变——虽然他们也不知道是否会有改变,有什么样的改变。”
“对,所以他们需要的是‘改变’,而不是永生一定要留下来。”圣凌一针见血道,“而真正能给他们带来改变的,不是永生,而是这个世界。”
“虽然没怎么听懂,但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赫子辰挑眉道,“说下去。”
“永生只是一个人,而且是在一个一直这种环境中生存的人,一成不变会叫人厌倦,却永远不能叫人成长,所以即使再过几千年,永生也未必能如他们所愿的能带领全族创造新的生活。”
“一个人不可以,但是,一群人可以。朝生暮死族的一成不变不止由于日复一日的无限循环,还与他们与外接完全的隔绝有关。”圣凌道。
赫子辰一点就透,了然地点了点头,问道:“你的意思是……让朝生暮死族和外面的普通人相互交流,促进全族的发展与变化?倒也是个办法,可是你可想过,让这些朝生暮死的人和外面有着数十年寿命的人接触,会有多大的困难,甚至有可能是灾难?”
“我想过。可是,我相信他们宁可面对困难与灾难,也不想这样一成不变,否则又何必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创造出一个永生呢?任何族群的发展与壮大都不可能一帆风顺。况且,灾难并非无法避免,困难不是不能减少……”
“朝生暮死族对其他族人并没有本质上的威胁,完全可以和谐相处,只是需要一些适当的约束……”说到这里,圣凌顿了下,朝赫子辰露出个鼓励的微笑,“这就要靠你了,我们的陛下。”
赫子辰想了想,点头道:“那就交给我吧。对了,你是想把永生带回摘星楼?”
圣凌没有否认。
比起朝生暮死族,摘星楼的确更需要永生,它更需要有一个能长久见证和守护的人,而永生在摘星楼也更适合成长以及发出自己的光亮。
说服了永生之后,圣凌便传音给了阿舍,让他带人来接永生回摘星楼。这在阿舍赶来的这两天里,他们两人也没有离开,留在老人村里做了一些安排,更重要的是——保证永生的安全。
之前智魔来抢夺永生的事情他们没有忘记,赫子辰还记得,有个智魔提到永生用的词是“躯壳”,也就是说,在他们眼里,永生不过是一具躯壳——一具永生的躯壳。
这让两人都有些迷惑。
永生固然是致命的诱惑,或许值得任何人不择手段夺取,但这样的躯体对魔这种本身就没有生命的物种完全没用,即使他们想要附身其中,再是完美的躯体也会被他们的魔气腐蚀,那他们千方百计想要抢夺永生的躯体又有什么用呢?
虽然想不通其中缘由,但魔物的目的却是明了,他们两人自然不能放心离开,一直在此地住了几天,等到阿舍他们前来。
等永生被接走,又到了一天的傍晚,赫子辰却犹犹豫豫,以天色太暗为由,在阒寂的老人村又逗留了一宿。
圣凌什么也没说,心里猜到了些什么。
他是怕了。
老人村已经接近有生国西部边陲,再往西不用多久,就是失落河了。而失落河的彼岸,便是那些非生之物的聚集的城池,大约也是那个暗中捣鬼,无数次针对他们的那个东西的老巢。
他们正无限地接近真相,却在真相面前产生了恐慌。
那河很宽,像是永远也上不了岸;那水很凉,浸透灵魂的温度。
有时河面风平浪静,有时又波澜汹涌。
不知何处而起的风掀起浪头,赫子辰安静地旺仔床上,可以清晰地听见潮水的声音,哗——
哗——哗——
赫子辰仿佛躺在河面上,随着潮水一起晃荡,他并不害怕,他隐约知道,这里对于自己是友善的、安心的。
潮水十分阴冷,却又尤其洁净,所有的污秽在这里都将被洗涤,所有的怨憎在这里都将被净化,亡魂在这里洗却尘埃,变得新鲜洁净,走向下一个全新的轮回。
赫子辰没来由一阵恐慌,他不是害怕,就是心里慌得很,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是河水潮声的暗示?还是与生俱来的直觉?
赫子辰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双目失了神地瞪大,仿佛一条搁浅的鱼。
圣凌察觉了他的异样,正担忧地望着他,“这么早就醒了,做噩梦了?”
赫子辰怔怔地摇了摇头,又抬手抚上胸膛,心跳得还是很快……到底怎么了?
有什么不对劲?赫子辰抬眼望向圣凌,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转向窗外。
此时还是凌晨,天边出现了一线鱼肚白,几颗星子寥落。
那缕淡弱的光线触到眼瞳,赫子辰眼角倏然滑下一滴泪水,无声无息地沾湿了衣襟,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他飞速地下了床,穿上鞋,拔腿就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大声喊:“子阳!子阳!”
圣凌也赶快追了上去,拉住他,赫子辰转身紧紧地抓着圣凌的袖子,一双眼睛定定地望着他,认真又急切道:“子阳……子阳不见了,他又不见了!”
圣凌闻言脸色微变,也没有问他如何能肯定,只是反握住他的手,一挥手祭出飞剑,“走!我们去追上他!”
赫子辰的心一直跳得很快很快,心慌得他有些浑身发软,半靠在圣凌身后,任凭风吹起凌乱的发,脑子里一团乱,某个念头却愈发清晰。
他们都知道赫子阳要做什么。
不用赫子辰说多数什么,圣凌便御剑径直朝西飞去,破晓的微光从他们身后斜照过来,前方还是一片轻薄的黑暗。
到了失落河畔时,天边已经漫起了霞色,一轮火红的太阳从地面升起。
赫子辰望着眼前不见边际的大河,以及大河中央那尊巨大的失河女神石像,突然想起了一些事。
失河女神化为巨大的石像伫立在失落河中央,镇压着充满了阴气、红尘和爱恨情仇的河水,她一手执剑,一手高抬,手里拎着一盏灯,所以失河女神也叫掌灯女。
掌灯女手里的灯寂静地照耀着整个河面,纯净又神秘的灯光是河水得以自身净化的源泉,而赫子辰离魂这三年,便寄居在那盏灯里。
——他做了三年的灯芯。
不知什么原因,他的魂魄似乎有能使灯光更纯净的力量,所以魂魄一离体,便被掌灯女招来做了灯芯,而在那三年长明灯火的灼烧下,他的灵魂也得到了淬炼,变得更加精纯强韧。
严格来说,是掌灯女救了他,若不是来自失河的招引,他早被魔物带走。
那盏灯是他的保护伞,同时也是他的囚笼。
它可以保护他不让任何邪祟接近,却也将他束缚在内,永世不可能出去,只能永远作为一根灯芯,遗忘一切,寂寞地听着失河的潮声。
是圣凌四处搜寻他,终于在三年后找到他,于是设下招魂阵,甚至不惜动用月心石的力量,把他从掌灯女的控制之下抢了回来。
他想起来,分神的圣凌唱着引魂曲,双足踏波涉河而来,一身白衣,襟袖临风,一柄权杖掀起失河的滔天巨浪,与掌灯女之间进行了激烈的较量,终于把在潮水中飘荡许久的他的魂魄带回去。
而那一头,招魂阵里的圣凌却因过度消耗灵力,又不恰当使用了月心石的力量,顿时衰老下去,面上爬满了皱纹,飘扬的墨发一寸寸染了霜华,最终脱离晕厥在泛着银光的招魂阵上。
脑海里突然涌入这么多画面,记忆如潮水拍打下来,本来就发慌的赫子辰没来由心揪了一下。
他转头去看圣凌,想要说点什么,还没来得及张口,便见圣凌正盯着某个方向 ,声音有些沉,有些哑,“子阳……”
赫子辰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顿时呆在原地,他脑子里一时空白,仿佛魂魄都已出窍。
赫子阳从河水中冒出头来,一步一步朝岸上走,他身上的魔气已经荡然无存,浑身洁净得不染尘埃。他走上河边的缓坡,朝阳绯红的光晕在他身侧,映出清晰的剪影。
他身上泛着点点光屑,薄得几乎透明,虚得像是影子,他是露珠,是泡沫,是失落河水洗涤过的魔。
赫子辰僵立在原地,脑子里什么也没想,心底却有个声音在大笑,在一遍遍诉说,哈哈,他早该知道,早该知道!
重逢是为了告别。
他早该知道。
赫子阳走到略高处停下,将头顶的小黄花捧下,蹲下身,在地面刨了个浅坑,把小黄花带土的根须仔细地埋好,让它在此处落地生根。
把花种好后,赫子阳从容地站起身来,转头看了眼东边的火红的日出,最后转过身来,望着不知何时一脸泪的赫子辰,他笑了一下,笑容比他身后的朝阳还要温暖。
赫子阳展开双臂,声音一如回忆里一般澄净温软,他唤道:“辰辰,过来。”
赫子辰立在原处没有动,直到圣凌碰了碰他才回过神来,他抬起袖子抹了把泪,终于抬腿朝赫子阳跑去。
阳光和风都在身畔呼呼地飞逝,周围的一切都已模糊,时光转动成漩涡,不肯前行也不能后退。失落河畔,一株黄色小花的旁边,兄弟俩终于完成了这个迟来的拥抱。
赫子阳嘴角含着幸福的笑意,越过赫子辰的肩头,望向那边伫立着的圣凌,笑容更明亮了几分,微微弯了双眼。
“辰辰,一相逢又要永别了,让我们……笑着说再见吧。”
赫子辰拼命收紧了双臂,嘴角勾起,用力地笑着,眼泪却成串地淌下。
“哥,我爱你。”
赫子阳在阳光里消失,除了几点飘落的光屑以外,看不出半点存在过的痕迹。
赫子辰怀抱一再收紧,却只抱得一个空空,终于蹲下身来抱住自己,眼泪一滴一滴打落在黄色小花的花瓣上。
微笑,哽咽。
“……再见。”
第44章 尾声(1)
圣凌走到赫子辰身边蹲下,伸手轻轻拍打着他的脊背,什么话也没说,默默地陪在他身边。
对于赫子阳的选择圣凌是不意外的,当初他就若有所感,却未试图阻止过,不同于当初,这次是子阳自己的选择。还好,赫子辰比上次坚强了许多,虽然眼泪啪嗒地掉,却是不舍多于悲痛。
子阳消失前种的小黄花有了泪水的灌溉,竟迎风见长,高了寸许,花朵也变得大了好多。赫子辰透过朦朦的泪眼见到这一幕,竟弯起嘴角,破泣为笑。
子阳,你的花开得真好。
赫子辰拭了拭眼泪,站起身来远望,清风吹拂,阳光正好。
赫子辰朝宽广无际的失落河望去,清了清嗓子,道:“我们过河吧。”
圣凌拉住他的手,迟疑道:“子辰,你……”
“我没事,正事要紧,赶紧地到对岸去看看那位暗地里捣鬼的‘老朋友’,等它咽气了,我还想回家好好睡一觉呢。”赫子辰伸了个懒腰,泪痕还没干透,脸上却已挂起明朗的笑容,“我有些想念母后做的鱼汤了。”
听他这样说,圣凌眼神显得更加担忧了,却也什么都没说,只轻轻拥抱了他一下,又很快分开,抬手召出飞剑。
有些事,谁也不能逃避。他能坦然去面对,再好不过了。
失落河会将一切河上的灵魂吸入河水中,只能高空御剑才能避免其吸引。而御剑飞行的高度越高,耗费的灵力便越多,河面很宽,若非有极其强盛的灵力是无法支撑到对岸的,一旦中途灵力殆尽,那就只有堕入失落河水一个下场。
赫子辰站在圣凌身后,伸出双手箍住圣凌的腰身,云气从他们身上掠过,留下一层浅浅的凉意。赫子辰将头靠在圣凌肩膀上,突然觉得有些困倦,便静静地闭上了眼。
“赫子辰,赫子辰,你不要死……”
“你要是死了,我、我会恨死我自己!求求你……不要死,赫子辰……”
恍惚间,赫子辰突然想起几年前的情景,那是圣凌第一次背他,也是他第一次听到圣凌开口说话。
那回赫子辰把绝音的琴弦斩断了,圣凌非常愤怒,就连一向对他宽容的赫子阳也生了气,因为,绝音是赫子阳送给圣凌的生辰礼物,两人都十分珍视。
赫子辰觉得那自己干的最没风度的一件事,连他自己也不能理解当初是中了什么邪才那么暴戾。总之,由于他一时莫名其妙的不爽快,他把绝音斩断了弦,让两个伙伴都生了气,弄得大家都不爽快了。事后他也非常懊悔,觉得自己的行为颇有些讨嫌,秉着知错就改的原则,赫子辰想尽方法向圣凌赔不是,但这回圣凌的态度异常坚决,始终不肯原谅他。
赫子辰仔细想了一下,绝音之于圣凌,大约就如惊虹之于自己,设身处地一想,要是谁将他的惊虹断了弦变成一张废弓的话……那他不砍死对方大约就是真爱了吧。
这么一想,赫子辰非常理解圣凌,心中悔得直想抽自己嘴巴,以他的性子,做错了事能弥补则弥补,弥补不了的就让对方以牙还牙起码能出口恶气,按他的想法,把惊虹丢给圣凌出气是最公平也最合适的方法了,但是——
他舍不得惊虹。
这让赫子辰十分纠结,应该说这是他有生以来最纠结的一件事了,一边是他个人的原则道义,一边又是视若性命的宝贝,他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取舍,整个人为此焦躁了好几天。
他只顾着独自纠结,却从来没想过,或许圣凌并不需要以毁了他的惊虹的方式的出气——当然,他也并不在意圣凌怎么想,他只是按照自己的处事之道来思考,凡事要求无愧于心。
我竟变得如此婆婆妈妈,连男子汉的一点担当也没有了?
——焦躁中的赫子辰如是想。
可惊虹是白凤叔叔送我的,当时我保证过弓在人在,又怎能不信守诺言呢?况且,比起毁了惊虹,还不如直接刺我一剑呢……
等等,刺我一剑?
接下来的事即使过去了好几年,赫子辰想起来都觉得脸红,即使他的心思向来与常人有异,他也没想到自己当初的想法能那么不可思议。
为了让圣凌消气,同时又保全惊虹,赫子辰将手中剑强硬地塞到圣凌手里,认真道:“圣凌,我做错了事,坏了你的东西,你刺我一剑让你出出气,你不要生我的气了。”
圣凌目不斜视,扔下手中的剑就走了。同样的事在半个月里上演了无数次,圣凌理都不理他。
债主不肯配合怎么办?
赫子辰积极地动起了脑筋,他的倔劲儿一犯便不计任何后果,也不曾想到自己会如何受罪,打定主意要叫圣凌亲手报了这一剑之仇。终于在一次狩猎中,赫子辰用了障眼法把自己伪装成一只妖兽,完满地中了圣凌射出的一箭。
与计划中有点差异的是,由于是对妖兽下手,距离又不远不近,这一箭的力道大了点,箭枝几乎穿过他整个胸膛。
障眼法失效,赫子辰捂住伤口,朝着圣凌得意地笑:“圣凌,这下子……你必须得消气了。”他站得不太稳,笑着笑着就倒了下去,眼皮落下之前只见一道白影朝他飞掠而来。
“赫子辰!!”
那是赫子辰第一次听见圣凌开口,声音嘶哑,一点也不好听。当时赫子辰还没彻底晕过去,只是脑子有些不清楚,感觉像要睡着了。听着圣凌的呼唤,他拼命地睁开眼睛,想要看看圣凌是什么表情——他实在太好奇了,如果他假装要死的话,圣凌会不会有些伤心呢?
他视野有些模糊,没能看清圣凌的表情,却看到了圣凌嘴角的血迹,那是强行破禁而受的伤。
“赫子辰,你不要死,求你……不要死!”
迷迷糊糊中听见圣凌这样说,赫子辰心里有些得意,又有些莫名的难过,圣凌的声音听起来……怎么比哭还难听呢?
好吧,既然圣凌都说不要他死了,那他就不死了吧……
赫子辰迷迷糊糊地这样想着,心里有种隐秘的欢喜,原来圣凌这么怕他死啊,那他就不吓他了。当时他脑子已经糊涂了,认为自己是在“假装要死”,却没有想到,若不是白凤察觉到圣凌破了禁赶了来,他恐怕真就英年早逝了。
这件事办得实在有些蠢,蠢得赫子辰自己都下意识遗忘了它,这突然想起来,赫子辰才觉得,莫非早在那个时候他对圣凌就已经有了别的心思只是自己没发现?
啧,傻小子哟。
飞剑突然颠簸了一下,把赫子辰那点朦胧的睡意颠掉了。
“怎么了?”赫子辰问,见圣凌似乎有些灵力不支,他道,“你歇会儿,我来吧。”
圣凌也没逞强,点了点头,等赫子辰接手后便自行调息。
两人就这样交替着越过了失落河上空,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到达失落河彼岸。
比起有生国还算辽阔的领土,失落河彼岸则显得小得可怜,远望只是黑压压的一道长条,像是一座伶仃的孤岛,及至近处,赫子辰才发现他以为的寒酸之地看起来竟颇为巍峨。
那是一座城池,一座容纳了所有非生之物的黑色城池。
它被称作那落迦城。
两人收起飞剑,落入城内。直到置身其中,才发现这座城池实在庞大,城中颇为空旷,宫殿、高塔等建筑四处零散着毫无规律地分布,使得那落迦城看起来像座有些敷衍的迷宫。
空气中能察觉到一缕又一缕的魔气,但像是知道他们要来,所有的魔都躲了起来,并没有出现。于是,偌大的城中只余他们两人的身影,跫音响在路面,听起来格外清晰。
安静,实在太安静了。
赫子辰和圣凌面面相觑,对于暗处那人那竟没现身“迎接”他们感到些许诧异,这样异常的平静却叫两人不敢掉以轻心,虽然赫子阳说过他感觉到它已经十分虚弱了,但到底敌在暗我在明。
两人走了一段,到达一处十分空旷的平地,平地中央突兀地矗立着一座巨大的汉白玉雕像,雕的是一只体态优美、羽翼丰茂的凤凰。
“白色凤凰?”圣凌惊讶出声,与赫子辰对视一眼,也从对方脸上看到显而易见的疑惑。
凤凰的雕像不足为奇,就在有生国的祭台前就有一尊巨大的凤凰雕像,但它出现在这众魔聚集的那落迦城实在有些诡异。
白色凤凰,众神陨落后孵化出的天地间最后一只凤凰,当时三界崩塌,世间大乱,是白色凤凰担起了为神的职责,重整天地秩序,并散尽全部力量镇压魔气,如今这个小世界的安定它功不可没。
白色凤凰被有生国奉为至圣的神鸟,是摘星楼白衣上的暗绣的图腾,有生国国民对其无一不是心怀崇敬仰慕。但这样的景仰怎么也不该出现在那落迦城,即使现在河两岸大体上井水不犯河水,但魔族与其余种族尤其是神族的恩怨又哪里是说断就能断的呢?
第45章 尾声(2)
赫子辰心中疑惑,不禁往凤凰雕像那边走去。
走了一会儿,赫子辰突然感觉有什么不对劲。他原先所立之地离那雕像也不过隔了约莫几十步,怎么走了半晌,距离却不见缩短?
赫子辰有种不好的预感,下意识转身去看圣凌,但身后一片陆离的光斑,如同一个钵形罩子将他与外界,空中到处萦绕着森然的魔气,哪里有圣凌的影子?
赫子辰心知是中计了,虽有些焦急,但发现对方的目标似乎只是自己。因而也算不上慌乱。他冷静地环顾四周,一切景物连同头顶的天空都被一层光膜隔开,看起来都朦朦胧胧。
此时,地面上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光阵,阵法上无数奇特的符文流转,赫子辰心头一紧,毫不犹豫拔腿就跑。
那是离魂阵!
三年前,他便是误入了圣凌所设的离魂阵中,才使得魂体分离。
周围黑雾般的魔气中不知何时突然出现了一群不知是人是魔的东西,它们身着彩衣,一个个面目狰狞,张牙舞爪地朝赫子辰扑了过来,企图阻止他离开。
直到正面交上了手,赫子辰才发现,这些既不是人也不是魔,而是一个个没有知觉的傀儡!
这些傀儡不怕痛也不怕死,即使被赫子辰削去一条腿依然单脚蹦着即使朝他攻击,更要命的是,在这个诡异的结界内,不能逃离亦无法使用术法,只能凭着肉身抵挡承受。赫子辰虽不至立刻落入下风,却也有些左右支拙起来。
赫子辰头上渐渐冒出细汗,一边抵挡一边在心中咒骂,到底是什么玩意儿躲躲藏藏的,不敢正面出现用这些歪门邪道来对付他。
他不敢稍稍停顿,竭力应付着这些傀儡人,眼角的余光却在四处观察。
傀儡没有意识,但这些傀儡动作却十分灵活,除了没有痛觉外几乎与常人无异,这说明操纵傀儡的人一定就在附近看着他,随时根据他的反应来操纵傀儡!
赫子辰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傀儡不怕痛也不会死,可那个躲在暗处的操纵者却不是不能对付的,否则也不会藏头藏尾不敢露面了。所以,他要做的是,找到那个操纵傀儡的人!
正在赫子辰如此考虑时,却发现这些与他交手的傀儡攻击减缓,动作也渐渐显得有些僵硬起来,就像是傀儡的操纵者除了什么状况。但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发现地面上这个巨大的离魂阵已经开始运转,如同命运的星盘,将他带回到三年前一般的场景。
原来傀儡的动作变得迟缓是因为暗处那人分神去运转离魂阵了。
赫子辰心中突然生出了恐惧,这一幕他太熟悉了,他知道只要阵法转动九圈,他的魂魄就会飘出肉身,而且这回有了结界的桎梏,他再也不会有上回的好运了。
那个“它”是铁了心想要他的抽走魂魄,至于他的魂魄离体会会被捉到哪里,做什么用途,赫子辰并不太好奇。他只知道,若是这回离开,他与圣凌大抵真的是永诀了。
到时候圣凌怎么办?
那人看似云淡风轻,但骨子里的倔强执着比他赫子辰不少半分。上回寻了他三年,白了一头发丝,这回呢?
一想到魂魄离体时冥冥中看到的那一幕——圣凌手执权杖站在被划为禁术的招魂阵里,容颜枯萎,发丝寸寸成雪,一口鲜血喷出,最终晕倒在阵法上——赫子辰就觉得揪心极了,现在他该怎么办?他能怎么办?
余光瞥到那尊凤凰的雕像,赫子辰什么也来不及想,只是有种笃定的直觉——那个背后的主使者就在那里!
他当机立断抛下这些傀儡不管,即使被攻击也不回应,只是疯了一般地朝着巨大的凤凰雕像跑去。
赫子辰像是在广袤的沙漠上狂奔,明明那片绿洲近在眼前,可他却无论如何也接近不了,一成不变的距离在绝望中被拉得格外遥远,所谓的希望原来只是海市蜃楼……
离魂阵已经转了七圈半,赫子辰蓦然停下脚步,他不想跑了。
精心编织的陷阱又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被他攻破呢,其实一切不过是徒劳挣扎罢了。他心里有千般万般的不甘心,但这最后的时刻将要来临时,他突然就不想再做无意义的抵抗了,就这样吧……
离魂阵转过了第八圈,赫子辰回过头,望向印象中圣凌所在的地方——
依然是雾一般的魔气,远处依然是些错落的屋宇高塔,空空荡荡的地面上,没有一个人影。
赫子辰一愣,圣凌呢?
不对,不对不对,那层光幕什么时候消失了?
赫子辰再次转身,微微仰头时发现金光的钵形结界正飞快地碎裂,在风中化作飘散的光尘,有一人踏空而来,一身白衣如雪,如一道电光降落,一掌拍在正在转动的阵法上。
离魂阵的光芒突然变得黯淡并逐渐消失,赫子辰察觉到周身的灵力又能运转了,连忙飞身朝圣凌掠去。
“圣凌!你的手!”赫子辰惊虹道。
圣凌的掌心一片鲜红,还有血在大滴大滴地淌下,赫子辰看着失效了的离魂阵,明白这是圣凌用自己的血毁了阵法。
圣凌脸色发白,眼里泛起一点血丝,见赫子辰担忧的眼神,他摇了摇头,淡淡道:“我没事。”
拳头一捏用灵力暂时止了血,顾不得跟赫子辰说点什么,圣凌目光凌厉,满面寒霜,转身朝那座石像掠去。
接下来出乎意外的顺利,圣凌从石像后揪出了一个女子,一脸冷然地将其扔到前方空旷的地面上。
那女子一身绯色纱裙,环佩叮当,极其娇弱地跪伏在地上,一副奄奄一息之态。圣凌疑惑地看了自己的手一眼,他虽愤怒,却也控制着没有费太大的劲儿,怎么这个女魔倒像是受了极大创伤一般?
那女子用手撑起身子,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昳丽明艳的脸孔。
“是你?!”
赫子辰和圣凌异口同声道,说完又都诧异地对视了一眼,都有些疑惑对方怎么认识她。
严格来说,赫子辰并不认识这个女魔,只是见过她这张脸罢了。
当初在十里鬼坡,无数英魂在回忆里为了她的陨落而悲痛——是那个堕马而亡的红衣公主,古蜀国王室的最后传人。
赫子辰有些意外,却也算不上非常惊讶,毕竟他看到的那段回忆发生在万年前,又是在十里鬼坡那么个诡异的地方,里面的人本身就带有一种神秘色彩,化身成魔存留万年也不算十分不可思议。
但圣凌又是怎么认得她的呢?古蜀国的公主,以圣凌的年纪自然是不可能见过,而他看到的那些画面圣凌也没有看到,现在却似认识这女魔,看其神情还颇为熟悉,其中又有何原委?
而圣凌此刻的心情却不似赫子辰一般轻松,他神色复杂地望着那绝色的女魔,心中竟有些期冀是自己认错了。
“你们来了……”女魔站起身,一张明艳无双的脸上竟露出几分慈爱,她望向圣凌,十分亲热地打着招呼,“小圣凌,你长大了。”
“你……云雎,怎么会是你?”
女魔的话让圣凌连自欺欺人都无法做到,这的确是他记忆中的那人。圣凌满眼不可置信,蹙眉沉思了片刻,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眼神顿时变冷,“原来是你!四年前也是你?从头至尾……竟然是你!”
“没错,是我。”叫做云雎的女子见他震惊的模样,笑得愈发明艳,她干干脆脆地点头承认,生怕他们了解得不够详细,还贴心地解释道,“攻打摘星楼的是我,暗中设计赫子辰离魂的是我,想方设法给你们添乱子的是我……”
“你,你怎么可以?!”圣凌气得声音有些发颤。
赫子辰却听得糊里糊涂,忍不住问道:“能不能先给我解释一下,她到底是谁?”
他从没见过圣凌这么愤怒的样子,简直像是重逢了不欢而散的老情人……
老情人?赫子辰心里一惊,不会真是这样吧?
圣凌没有回头,一双眼依然死死地盯住那个女魔,手捏得发颤,近乎咬牙切齿道:“她是我师尊的爱人”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曾经的。”
原来是白凤的老情人,不是圣凌的,那就好,那就好。赫子辰松了口气,又猛然瞪大了眼睛,喊道:“什么?她、她她她竟然是白凤叔叔的……爱人?我怎么不知道?”
“不只你不知道,除了我恐怕摘星楼其他人也都不知道。”圣凌轻声叹了口气,“师尊把她当作明珠宝玉一般珍爱,从来不让外人见她。”
“哈哈哈哈!爱人?明珠宝玉?真是可笑啊……”云雎听了圣凌的话大笑,笑得花枝乱颤,像是听到了一个极大的笑话。
笑了一会儿,她蓦然止了笑声,整张脸迅速冷淡下来,分明是张骄矜明丽的少女脸孔,眼神却有些沧桑,瞬间显出衰老相,仿佛方才一阵大笑便耗费了她所有的光阴和情绪。
云雎黯下目光,低声喃喃道:“我哪里什么明珠宝玉,我是碎石,是瓦砾,或者什么别的可以随手舍弃的一件玩意儿……”
知道云雎与白凤有什么感情纠葛,赫子辰一时不能将其当作一般的敌人看待,她那般痴然的目光的口吻让他想要了解更多,不禁上前一步,“云雎姑娘,你和他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还有,你怎么……会成了魔呢?”
第46章 尾声(3)
“成魔?”云雎眼神有些茫然,神情又有些少女的天真,一脸无辜道,“我一直都是魔啊,他不是一直知道么?万年前他就已经知道,我是魔,早就不是人了啊!他明明早就知道,早就知道……怎么能说了会保护我,又因为我是魔而舍弃我呢……”
说到后面,音调转低,显得有些伤心。
圣凌冷声道:“我师尊一生重情重义,何曾舍弃过你?反倒是你,害死了摘星楼几百人的性命,还逼得师尊自爆而亡,死无葬身之地!”
对于云雎竟然是魔,并且白凤也一直知情这件事,圣凌有些意外,但据他对白凤的了解,既然接受了云雎这样的爱人,就不会为任何原因负了她。
这点赫子辰也同样有信心,他印象中白凤从来是个本身无比强大,却非常顾及他人,做任何事都力求面面俱到的人,看似八面玲珑,但赫子辰知道,只要不违心中道义,白凤绝对敢为了一人而冒天下之大不韪,当初立场坚决地维护圣凌就是例子。
“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的爱恨纠葛,但是白凤因你而死,你却好好地存活至今,单就这点来说,到底是谁负了谁岂非一目了然?”对于白凤的死,赫子辰当初也着实伤心惋惜了好久,对这个逼死情郎还一脸无辜的女魔实在没有好言语,“你做了那么多恶事,白凤叔叔当初没把你打到神魂俱灭,已经算得上情深意重了吧。”
“恶事?对,我是做了许多恶事。对了,之前还忘了说……”云雎看着赫子辰,绝美的脸上露出个充满恶意的笑容,她道,“几年前,把你那个好哥哥拉下藏渊做替身的,也是我。”
“是你?!”
赫子辰双目圆瞪,心头像是被烈火灼烧,一把火烧到眼底,让他眼里显出些血丝。
赫子阳沐浴了失落河水,彻底消失了,赫子辰虽看似释然,但这件事到底对他心绪有不小的影响,只不过一直勉力维持面上的平静。如今,这个女魔在他面前一脸得意地告诉他,当初就是她害死了子阳。赫子辰心中所有的难过与不舍,连同着几年前巨大的悲痛,一道化作滔天恨意与怒火。
赫子辰迅速召出惊虹,挽弓如满月,眉目冷冽,一字一顿道:“那你就去死吧!”
“子辰,等等!”圣凌却在这时拦住了赫子辰,他转向云雎,问她,“我要替师尊问清楚,你为什么要害死他?”
“为什么?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要把赫子阳拉下藏渊,为什么需要一个替身呢?”云雎丝毫不惧赫子辰的怒火,反而像是沉浸在某种情绪中不能自拔,她望着圣凌,轻声细语,“因为,我被你的好师尊封印在藏渊底下了啊,他就是这般狠心,这般对待我……你却问我为什么,哈哈……”
“当然是因为……我恨他!恨不得他魂飞魄散,死无葬身之地!”云雎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角却泛起了晶莹的泪光。
“是吗?”赫子辰突然出声道,“既然如此,那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死了,魂飞魄散了,连具全尸都没有,你应该满意了才是……那你为什么……”
赫子辰的语调未变,听在云雎的耳中却显得格外尖锐,“想方设法想要复活他呢?!”
语气笃定,每个字都吐得十分清晰,云雎随着赫子辰的话安静下来,睁大了眼睛。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略显慌乱地道:“你在说什么?胡说!都是胡说!”
“是不是胡说你最清楚不是吗?”赫子辰一步一步走近云雎,心中却有些震动。
他原本只是诈她,没想到好像真让他说中了,赫子辰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千回百转迅速将所有事过了一遍,突然笑道:“那么,你告诉我,你千方百计地想要我的魂魄做什么呢,嗯?”
云雎很快冷静下来,嘴角勾起一抹妖异的笑容,理所应当道:“还能做什么?你是世外之魂,我是上古之魔,自然是要拿你的魂魄修炼,增益自身了。”
赫子辰手里不知从哪儿拈来一朵花,在指间把玩片刻后随意地递给云雎,干脆地点了点头,道:“嗯,说得有理。那么——”
云雎看着他,等着他说下去,赫子辰停顿片刻却突然换了话题,“那么,说说你和白凤吧。”
“他?我跟他有什么好说的,是他负了我……是他舍弃我……”云雎眼里充满恨意,却又逐渐变得迷茫,好些画面如记忆里的蝴蝶纷纷飞来,让她一时怔住。
“你是魔?”
“是又怎样?你要杀了我吗?”
“你应当回到河对岸去,那才是属于你的地方。”
“不!我不喜欢那边!我是蜀国的公主,就算蜀国已经不存在了,我也要留在蜀国曾经的土地上!”
“我不能容许你留在这边。”
“你不会愿意我离开,因为……你舍不得我。”
“我是有生国的国师。”
“你是我的小白鸟!”
“他是我的小凤凰,是我把他从蛋里孵出来的……”不知怎么,云雎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她的声音很轻很轻,不像说给谁听,像是仅仅是自己溯流时光的回忆,“他驱杀了所有的魔,只留下我一个,那时我就知道,我对他而言是不一样的……”
如今的有生国以白色为尊,代表着崇高、圣洁、无私等等品质,然而在神魔大战以前,周身霓彩的凤凰才被视为祥瑞,而传说中的白色的凤凰则被视为大不祥,有预言说白凤凰只在天地大劫时诞生,这样的预言使得白色凤凰即使在在天界也是被排挤轻视的——即使是神,也会恐惧所谓的天地大劫。
所以才会有那么一颗凤凰蛋流落人间,被蜀国底下的附属国进献给蜀王,又被年幼的小公主云雎要去,奉为至宝,日夜相伴。
这颗凤凰蛋开始并不大,小公主可以勉强双臂合抱,她就将这颗蛋放在自己的床上,每天跟它说话,即使从来没有得到回答也不气馁。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小公主突然发现这颗蛋竟越来越大了,过了几年已经有一张桌子那么大,这让小公主十分惊奇,对这颗蛋的兴趣越来越浓厚了。
她并不知道这是一颗凤凰蛋,于是特别好奇,这颗蛋里是什么呢?小公主决心快点把蛋孵出来解开心中的迷惑。她试过许多奇奇怪怪的法子想让蛋快点孵出来,包括用热水泡,用羊血浇,发狠了的时候甚至用锥子刺,用锤子砸,但这颗蛋的蛋壳坚硬无比,无论她用什么方法都不为所动。
终于,在云雎十六岁那年,这颗谜一般的蛋已经陪了她十年,也已长到了两人高,她还让父王专门修了座宫殿来安放这颗蛋。这时候的云雎胆子更大了起来,在确定这颗蛋确实坚不可摧后,她放下心用了最后一招——架火烤。
蜀王向来宠爱这个女儿,也就什么都由着她去,于是上百宫人抱着梧桐木在王宫空地上架起了柴火堆,那颗蛋则稳如泰山地躺在火堆中央。
有宫人日夜不休地加上柴火,大火烧了三天三夜。
第三天,深夜里突然爆出一声巨响,吵醒了世间所有熟睡的人,人们惊慌地仰望天空,清晰地看到浓如墨色的夜空如同被一只重锤击打,产生了巨大的裂缝,地动山摇,巨大的响声几乎震碎了人们的耳膜——那是天地崩塌的声音。
偏安一隅的蜀人不会知道,在他们以为平静的时间里,神魔大战已经悄然拉开了序幕,在另一个空间战得天地变色。人界一直被天界布下的结界保护着,而如今神魔大战至尾声,双方都损失惨重,仅仅是结界上一个微小的漏洞就足以给人界带来巨大的震动。
神魔一战,两败俱伤,几大魔尊被神界联合绞杀,而由于魔界的无所顾忌,三界开始崩塌,大战中众神陨落,剩下的几个神祇望着这毁坏的天地,终于散尽神力,将自身化为天地一体,勉力支撑了人界,将损失降到最低。而天界与魔界却已彻底崩塌,再无栖身之地。
至此,天地间再无神,而魔界的残兵败将也在失了领袖后暂时退到这仅存的人界一隅,却还是有一部分散魔趁此四处作乱。
云雎亲眼看到,那颗陪了她十年的巨蛋在天地间最后一声巨响响起时猝然崩裂,蛋壳中瞬时射出金光,一只白色的大鸟从蛋中飞出来,染了淡淡金光的洁白羽翼、高贵微翘的冠羽、长而飘逸的尾翎、浑身洁白中唯一赤色的狭长眼眸——那分明是一只凤凰!一只白色凤凰!
所有目睹这一幕的人纷纷失了神,浑身颤抖,忍不住跪伏在地。
每个人的心都在战栗,对这只在火焰中飞出的凤凰充满了敬畏,而这敬畏之中,却是畏多于敬。
人们都不由得想起了那个不知从何处流传的关于白凤凰的预言——
白凤出,则天下大凶!
现在他们都亲眼见着了一只白凤凰的诞生,甚至这只凤凰蛋就在宫里呆了十年,还不知人间将迎来怎样的浩劫!
斯时天地变色,脆弱的结界勉强支撑着人界的安宁,但所有人都可以清晰地看见此刻的天空中是怎样的图景。
第47章 尾声(4)
斯时天地变色,脆弱的结界勉强支撑着人界的安宁,但所有人都可以清晰地看见此刻的天空中是怎样的图景。
乌云如浪潮般剧烈翻滚,倏然间化作一条黑龙,下一瞬又被不知何处燃起的天火烧成乌有,电闪,雷鸣,还有比电闪雷鸣更刺目的白光与更沉重的嗡鸣。
在这一刻,人间金碧辉煌的宫殿失了色,显得无比渺小,在这小小的宫殿之中,梧桐木的火焰里,一只白色凤凰扇着双翼飞向天空,它越飞越远,然而它的姿影却清晰地映在每个人的眼中,一声清唳响彻天地,仿佛具有荡涤一切的力量。
它是一只白色凤凰,它象征着灾难、浩劫,但它此时的出现却又像是一道光,一簇谁也未曾发现不愿相信的……希望的火苗。
所有人都跪在地上,不敢看向这只凤凰,他们想要低下头,垂下眼,却又怎么也无法使唤自己的身体,只能睁大了眼睛,紧紧地盯住那道白得绚丽的姿影。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呢?
敬畏、恐惧、震撼,竟还有难以抑制的崇敬、渴盼与痴迷,唯独没有厌恶,没有憎恨。谁也无法解释这种心情,正如他们无法解释自己为何而跪,为何而仰望,又将此刻的场景铭记一世。
所有见到白凤凰的人都是如此情难自已,他们都有着同样的心情,唯有一人例外——
“喂!你不许走!”
云雎没有跪下,她追着跑到空地上,仰起头大声喊道:“快回来!你是我的鸟!你不能这样离开!外面很危险啊!”
望着白凤凰毫不留恋飞向天空的身影,云雎没来由一阵委屈,它是她的鸟,怎么从蛋里出来都不看她一眼就要离开?真是一只薄情的鸟啊,她也再也不要理它了……
云雎在地上狠狠地跺了跺脚,不禁红了眼眶,最终却还是仰起头再次大喊道:“我在这里等你!一—定—要—回—来—啊—”
一声凤鸣响在天地间,云雎看到她的鸟回了下头,那是个非常微小的动作,很矜持,但云雎确定那是她的鸟在回头看她,眼角莫名有一滴泪水滑下,云雎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笑得清脆朗然,这是万万人中唯一快乐的笑声。
她的蛋终于被孵化出来了啊,真好。
乱世纷争起,蜀国灭亡,向来骄矜傲慢的小公主心生不甘,死后化魔。
众神陨落,大道失序,无数亡灵由于没有阴冥司安置而在人间游荡,其中也有不少亡魂与魔气交融而成了魔。但这部分四处游荡的魔都被这世间仅存的神祇——白凤凰消灭了,唯有云雎成了那个例外。
云雎问:“你为了什么不把我也杀了?”
彼时,白凤凰化作无双姿仪的白衣男子,他摇了摇头,神情也有些迷惑,即使生而为神,才降世不久的他也并不太明白人间的情感,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不愿意伤害她。
“我知道为什么,”看着他迷茫的模样,云雎愉悦地笑了,理直气壮道,“因为你是我孵出来的小凤凰啊。”
“或许是这样吧。”白衣男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过了半晌,仿佛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露出个孩子般的笑容,喃喃道,“原来,我也是会有私心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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