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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6节

    师兄太高冷/逍遥乐 作者:铃九

    第6节

    温孤烨沉默一下:“三百年不见,你怎么还是总想太多?”

    一个半月时间,足够温孤烨在此处山涧四处刻上数不胜数的剑痕。就连他身后所倚的青石上,也有许多条深深的痕迹。

    他的话落进季连洲耳中,后者好似被噎到。眼前人一头乌黑的发披散下来,愈发衬得面如冠玉,垂下的眼睫被皎洁的月光照出一排晃动的影子。不知是不是错觉,对方连唇瓣都比往日看来红润些许,不知含上去会是什么滋味。

    更别说头发上滑落的水珠将白色中衣打湿,轻而薄的布料黏在身上上,透出一抹皮肤的色泽。他能隐隐约约看到温孤烨的腰,腰上线条紧实流畅,不难想象其中蕴含的力量。其余部分倒是被衣料掩盖的很好,不过季连洲还记得,自己初次见到对方的那天晚上,温孤烨坐在浴池中,胸口处那两点……

    在他来时做出这副模样,还不承认一句勾引?

    季连洲唇角挑起的弧度还未落下,就听温孤烨又说一遍他想太多。

    魂契的存在让他们能在一定程度上察觉到对方所在方位,旁人却不会知道这点。正因此,季连洲原本才打算借口自己寻不到师兄,越走越远,不知不觉就出了逍遥宗境。那以后胡乱找个妖兽打一架,总能把时间耗过去。

    他没想到,自己刚从林惊白处离开就接到那人的传信小雀,道明对方所在之处。

    传信小雀在大庭广众之下落入季连洲手中,听到温孤烨声音的人不止他一个。旁人大多知道他前些年刻意传出的那些话,见温孤烨柔声叮嘱他该如何行路,纷纷露出善意的笑容来。

    季连洲举着那只小雀,恨不得将其捏碎。可无论心下转动着怎样的想法,他都只得做出一副笑脸,像很高兴,依着温孤烨的话去寻他。

    两人此刻还在逍遥宗中,季连洲倒不必担心温孤烨对自己下黑手。想到这点,他胆气顿时粗壮不少。在外游历的那三百年里季连洲确有奇遇,加上在潜龙渊时多少看过手下魔将搜集的那些顶级功法,这才使得修为突飞猛进,还不留祸根。不过随着修为不断增长,他在逍遥宗内传剑法上的修炼,反倒有些荒废。

    这算个机会,不用白不用。

    早在三百年前他就知晓,温孤烨是想让他按照原本季渊的道路行下去,而不出所料的话,这也是对方一定叫上自己同行的原因,既然这样……

    隔着一池溪水,季连洲在心底问出一句,再以心法传给温孤烨:“你说季渊当初享尽齐人之福,大把美人相伴。可我注定走不了那条路,为何师兄不亲身上阵?”不管怎么说,熟知未来的温孤烨做这些总比身为断袖的他靠谱。

    这句话一出来,温孤烨擦剑的动作登时停下。他看向季连洲,眼神幽幽,浓黑的瞳仁中透露着说不出的情绪,深沉的眸光好似此刻两人之间冰冷的溪流。

    温孤烨说:“你当真不知?”

    季连洲笑了笑,信口道:“难道又是为了那位‘阿洲’?”

    温孤烨顿了顿,没有答他这句,而是反问:“阁下三百年前又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选择?”

    三百年前,季连洲所做选择只有一个,夺舍季渊。

    季连洲想起自己看到的季渊命格,这人天生就该过的顺心无忧,不论何时何地总有贵人相助。除去犯桃花煞这一点,其余都再好不过。

    他尚在沉吟,温孤烨已收剑起身。

    温孤烨道:“很多事情,只有你去做,才能做到……上路吧。”

    季连洲闻言一个激灵,正要再问,就见温孤烨已是要捏动御风诀走人的架势。他想到自己先前的打算,忙开口制止:“师兄,等等!”

    温孤烨一眼扫来,眸若星辰,带了点询问与不耐。季连洲斟酌着做出带点讨好的笑脸,掂了掂自己的剑:“此去一路未免漫漫。师尊先前曾有说过,让师兄对我多多指点,不若就趁现在?”

    温孤烨是当之无愧的练剑奇才,遑论他还能静下心与剑相伴三百余年。无论是对剑招的熟练还是对剑意的领悟,季连洲自认,他是远远比不上对方。而如若出了逍遥宗再提这个要求,季连洲有预感,他大概会被对方以操练的名义折腾的死去活来。

    温孤烨看了他一会儿,许是确实在意季渊以后该有的发展,竟真的答应下来:“三日,不,五日之后,咱们再走。”

    五日自然不算多,但温孤烨居然主动加了时间……季连洲愈发肯定自己的想法。往后几日,温孤烨选择的方式也很简单粗暴,两人不运转灵气直接过招。

    到这一步,季连洲没理由不答应。上次他这样认真的看温孤烨使剑还是三百年前,在那秘境中时,观温孤烨与金蟒缠斗。三百年过去,对方剑法愈精,铺天盖地而来,从中找不到一丝疏漏。

    不消片刻,季连洲的护体灵气就没了十之二三。这样下去受伤是迟早的事,温孤烨甚至没有用到元婴修士该有的一切优势,光凭剑法就将他压制至此。

    季连洲暗暗心惊,随即想到自己又不是只有使剑这一门功夫,向对方讨教不过是为了充足自身,何必自暴自弃?

    念及此处,季连洲重新打起精神。他本就是元神之力极盛之人,此刻神识铺展开,以之辨别温孤烨的剑招。此举无疑事半功倍,季连洲很快看出温孤烨出剑套路,而这时不过旭日东升。

    两人的身影在山涧中飞跃而过,剑锋所指,树林大片倒下,妖兽嘶鸣,飞鸟振翅飞上天空。季连洲的衣服不知何时变得破破烂烂,而温孤烨依旧白衣飘飘,典则俊雅。

    温孤烨所修剑法显然不止逍遥宗内传剑术一部,其中许多季连洲根本叫不出名头。一部被季连洲看透招式就开始下一部,切换极快,往往令季连洲猝不及防。剑招仿若无穷无尽,朝他身上袭去。

    到第五日,季连洲却发觉,对方似乎不再用套路剑法,开始随兴为之。

    大约是看季连洲形容太过狼狈,温孤烨抛了自己常用的灵剑,换上一根树枝。饶是如此,季连洲仍避无可避,身上衣服彻底到了无法再看的地步。

    躲闪间,季连洲道:“师兄着实尽心,为了不伤及我,连本命法器都……”

    温孤烨拧了下眉,打断他:“谁给你说这把剑是我本命法器?”一面说,一面抬手握住挂在腰间的灵剑。

    剑确是好货色,为温孤烨刚入金丹时林惊白所赐,上面带了长汀坊人所刻阵法,又是在北辰宫打磨过的,堪称万里无一。

    不过谁会把本命法器整天挂在腰上,而不是放在丹田内好生滋养?

    季连洲:……好像的确是这个道理。

    太阳落下又升起,温孤烨收剑入鞘,道:“我知你聪慧。这五日里,我所使的剑法都是各家精品……你若能记住,将他们融会贯通,形成自己的一套,就再好不过。”

    “像师兄那样?”季连洲问。

    温孤烨轻轻颔首。

    季连洲不由叹:“先前我就觉得师兄的逍遥剑法好似夹杂着别的什么……果真如此。”

    温孤烨对此不置可否。他抬眼看看天色,一轮红日挂在东方,周边铺散着绸缎般耀眼夺目,色泽绚丽的朝霞。

    温孤烨收回视线,道:“走吧。浔阳宫的人该等急了。”

    季连洲心念一动,脱口而出:“比起他们正遭逢的事,师兄更在意指点我?”

    温孤烨没有回头。他立在季连洲眼前三丈处,背影清隽挺拔,有风吹来,将他衣摆吹起,整个人都显得飘逸出尘。

    季连洲紧盯着他。看不见脸,只好更加注意对方的语气姿态。

    温孤烨像是想了片刻,才道:“现在去,浔阳宫还不会有事。”

    季连洲眨了下眼睛,迈开步子走到他身侧,声音故意比平常放得软了些:“那就上路吧,师兄。”一副乖巧小师弟的模样。

    他好像终于摸清,自己应如何与温孤烨相处。只要在一定程度上满足对方的要求——让“季渊”按照与他记忆中一样的轨迹向前行进——温孤烨就会给他提供那些他所需要的帮助。

    比如那些大概是季渊和女人在一起时意外发现的秘境,比如这次对剑术的指点。温孤烨剑势再凶再猛,都没有真正伤到他。

    季连洲从前的本命法器是剑没错,不过他从来没有过系统学习剑法的时候。起初是人轻言微,寻不到好剑谱。后来修为上去,哪怕乱舞一气,照样能将人压制。再往后,更是抬手间就能做到夺人性命,连最开始时学的剑法都忘记。

    现在来看,也许他不该单单垂涎温孤烨的美色,还要挖掘出更多东西。

    季连洲微微一笑,看温孤烨捏起御风诀,自己也跟着一起。他立在温孤烨身侧,与对方一起看眼前破开的云雾,道:“师兄,你说很多事只有季渊才能做到,可你不也是天纵奇才?”

    温孤烨不答话。

    季连洲不感意外,毫不气馁地继续道:“……不过师兄又怎么知道这事?难道是自己试过?”

    温孤烨有了点反应,瞥他一眼。

    “说来季渊能与那样多美人相伴,想来是夜夜笙歌……可怜我啊,明明是一样的年纪,却要被迫禁欲。”说着,还要瘪瘪嘴。

    下面调戏的话季连洲没说出口。两人修为都不算低,哪怕是刚结丹的季连洲,也是十余日的赶路中休息半日即可。如此一来,自然效率极高。

    浔阳宫之于逍遥宗比北辰宫之于逍遥宗略近。赶路一个月后,两人总算到达目的地。

    哪怕不接近内门,他们依旧清楚的感受到从内门方向飘来的瘴气。

    在温孤烨与季连洲身侧,浔阳宫的接引弟子的面色瞬间难看起来。他从怀中摸出一瓶丹药,与两人分食了,才叹道:“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两位师兄,我法力低微,只能送你们到这里。接下来的路,还需你们自己走。”

    说着,拱手向逍遥宗二人拜了拜。

    丹药滑入喉中,瘴气的影响一下子变得微乎其徽。虽然这样,季连洲仍在心底念了句,想当初他呆在潜龙渊时,瘴气可比这会儿浓重十数倍,自己都不会受到影响,谁能想到……

    他看了眼温孤烨,见对方没有反对的意思,于是上前一步,扶住那接引弟子,问:“难道情况一直都这样严重?”曲顾居然还那样沉得住气,只派人给林惊白说了一句。

    接引弟子摇头:“那到不是。一日之中,只有正午瘴莲开的最好。”

    他口中的瘴莲,是当初小金乌无故消失后曲顾重新找到的一种异火。该种异火的火焰层层叠叠,团团绕在一起,远远望去正如一朵含苞待放、由火焰组成的莲。

    几十年前,曲顾给林惊白的信中曾提到过,他看那莲花好像有要开的样子。

    现在莲花真的开了,里面传出的竟是浓郁瘴气。好在在这三百年中,重回苍原的小金乌渐渐再度占据浔阳宫炼丹主要异火一职,唯有少数弟子还在用莲火炼丹,情况方能得到控制。

    虽说如此,那几十朵莲火中冒出的瘴气,还是把浔阳宫成了现在这副模样。而瘴气的浓度会随着莲火开败的样子发生改变,正午莲火开的最好的意思就是那时候散发的瘴气最多。

    两人别过那接引弟子,继续往内门方向前去。路上季连洲皱皱眉头,忍不住对温孤烨道:“那莲火莫非无法除掉?”

    温孤烨道:“如果能简单除掉……好好一座浔阳宫怎么至于成了现在这样。”

    浔阳宫少宫主夫妇共育有二女一子,此外还收养了旧友之子路知处。小女儿曲之悠自幼拜入琼华坊,为坊主乐心门下三徒,长在葭禄山下,已不算是浔阳宫中人。大女儿曲之沁则就是先前曲顾为之婚事发愁的那位,此时正与路知处一同在外奔波,寻找天材地宝,用以去除宫中瘴莲。余下一个长子曲之霖,曲顾是将他当接班人培养,父子二人坐镇宫中,同进同退。

    季连洲又道:“也不知当初曲少宫主是怎么选中这莲火。”

    温孤烨轻轻地答:“是啊,谁知道呢。”

    怎么选中?当然是被魔修诱导。

    不过各种事与当前状况没什么关系,自然没必要对夺舍者说出。

    见到曲顾之后,温孤烨与之简单寒暄几句,便迅速进入正题,问及对方在此情此景下的打算,并言道此时事关重大,逍遥宗会尽全力相帮。

    曲顾眉目间带着显而易见的愁色,说道养子与长女已去往西疆,希望能在若羌坊找到解决方法。

    西疆多瘴气,若羌坊在那种环境下,大约的确有些心得。而且听曲顾的意思,莲火多半也是在西疆寻到。

    温孤烨心下快速转过一轮,耳边是曲顾继续道近些日子他一直与弟子们忙于炼丹,再将丹药分发给瘴气扩散范围内的弟子与其余修士,用以祛除瘴气,这种日子不知何时才是个头。

    还说曲之沁与路知处出发已有两月余,至今没有消息传回,也不知二人有没有些头绪。

    他的意思已十分清楚明白,希望逍遥宗二人能往西疆,帮曲之沁与路知处一把。至于浔阳宫现在的情况,总归二人在此也做不了什么。

    温孤烨答应下来,提出一点,希望能看看传说中将浔阳宫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瘴莲。

    曲顾自然答应,引着二人去了炼丹房。炼丹房中早布下禁制,据闻在起初还能将瘴气拦在房内,后来禁制不断被侵蚀,作用越来越小。

    房间正中央,一朵火焰组成的莲花绽放到极致。摇曳的火焰勾勒出一个个桃形花瓣的形状,叠在一处,往外张开。莲火中央是团浓郁黑气,随着跳跃抽动的火光散向四方。

    到这会儿,季连洲总算明白为什么曲顾不能将莲火直接去除。原来莲火下方生出了根茎一样的细细火焰,埋入地下。他以神识探去,发觉其竟绵延到浔阳宫内门之外。

    而那所谓莲火,在季连洲看来也颇为眼熟。

    四百年前,季连洲在潜龙渊内闭关。饶是听闻外界一群魔将将修仙界搅得天翻地覆,他仍没有露面的意思。直到一百年过,劫云到来,他匆匆离开,其时铺展开的神识将小半个潜龙渊覆盖其中,意外的发觉柯熙那女人正带着意味不明的笑容把玩一团火。

    季连洲平日对麾下几名魔将并不关心,哪怕这样,都知道柯熙每当看到合适她采补的纯阳之体时,就会露出与之相似的神情。

    当初不过一瞥,谁能想到,他会记到现在。

    两人告别曲顾,转道向西,越过葭禄山,进入千山坞境。温孤烨留了个心思,在千山坞境内停下,前去拜访坞主。

    北辰宫和浔阳宫相继遭逢祸事,听林惊白的话,逍遥宗境内也不太平。这样的情境中,没道理其余门派一片安宁。

    一问之下,果真问出些是非。

    千山坞坞主一脉姓金,修为只比此时的温孤烨稍强些许。他谈吐极为客气,倒是没说自家坞内有无出事,而是提及北边紧邻的白麓坞。

    “白麓坞内多体修,兼处在北炎之地……这话我原本只听过就罢,是说潜龙渊内有魔头入世,那魔头性喜采阳补阴,于是近来白麓坞失踪了不少晚辈。”

    离开千山坞后,季连洲问温孤烨:“白麓坞与若羌坊方向相反,师兄接下来要去哪里?”

    温孤烨道:“自然是若羌坊。”

    季连洲笑了笑:“说到这个,师兄是还不打算用剩下的要求?既然如此,我就说了……我打算去白麓坞一探。”

    第25章 行路难

    季连洲话一出口,气氛刹时僵住。

    两人还在葭禄山脉的重重山峰之下,身后不远就是千山坞守关弟子。那守关弟子看出两位客人之间的气氛颇为古怪,一时间恨不得将自己埋在山石里。

    温孤烨侧头看着季连洲,神情不变:“我若说白麓坞,你就要去若羌坊了?”

    季连洲从容不迫的答:“我自知修为比不上师兄,可师兄金丹期时能以一己之力挥退含光坞外兽群,我也……十分想要为天下做出些贡献。”

    温孤烨凝视着他:“小师弟这话说的,当真问心无愧?”

    季连洲笑吟吟回望过去,眉眼间是十足的坦诚,好似自己真的如口中所说一般,关心天下苍生。

    两人是被林惊白派出,他总得找个合适的借口,才好光明正大的离开温孤烨身边。千山坞坞主给他指了一条最顺畅的路,向温孤烨提他去白麓坞,无论温孤烨是否答应,于他都没坏处。

    两人对峙,让季连洲略觉意外的是,这一回,温孤烨身上的气息一直很稳定平和。显而易见,对方没有生气,至少是不愿在千山坞中人面前表现出怒意。

    少顷,温孤烨开口说了一句话。

    他说:“小师弟,这一路上,你都要随我一起。”声音轻轻缓缓,几乎飘散在空气里。

    话音落下的时候,季连洲身体深处的魂契散发出一阵热度。这阵热度并不灼人,反而极为柔和,把他拉入一个风和日暄的世界。恍惚中,温孤烨的面容隐隐约约浮现在季连洲眼前,对方面上含笑,眉眼温润,倾身过来触碰到自己……

    第三个要求就这样用掉。

    上次魂契发动距今已有时隔,季连洲有些不适应的错开视线,不去看温孤烨的脸。等那份热度渐渐消散,他才轻咳一声,稳住心神。

    按说他元神之力远胜温孤烨,可不知怎地,看到对方的魂魄朝自己笑时,竟觉得整个身子都酥麻了一半。

    这着实不应该,前两次也没有出现类似的状况。

    季连洲转念一想,之前自己对温孤烨满心恨意,哪有如今看得这样淡?如此一来,似乎也说得过去。

    将思绪拉回当下,季连洲原本以为温孤烨只会要求自己随他处理完此次浔阳宫之事,却没想到对方用了这样含糊的词句。什么叫这一路上?只要温孤烨不松口,这一路就没有结束。不出所料,此后两百年,他都会被温孤烨绑在身边。

    季连洲分辨不出这是值还是不值,而站在他身前的温孤烨已再次做出要走的架势。这一幕太过熟悉,季连洲早看惯了,他暂且压下心中的犹疑,抬手拉住对方袖子,在温孤烨回望过来的视线里朝对方笑了笑:“师兄莫急,等我一起。”

    两人对话中的玄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身后不远处看完全程却不明所以的千山坞守门弟子叹为观止,逍遥宗门内风气这样好,师兄弟和和睦睦几无纷争,偶有拌嘴还是为天下计,看得人不得不言一句羡慕。

    离开浔阳宫前,曲顾给了温孤烨一样法器,言道只要曲之沁出现在这法器周边一定范围,法器就能发出提示。

    有这样法器在手,再一路往若羌坊方向前行,找到浔阳宫二人只是时间问题。

    这个时候,剧情与原作的偏差何止千万里。原作中季渊已娶得曲之沁作又一位平妻,惊闻浔阳宫出事的消息后匆匆赶去,得知路知处已前往西疆寻找生机。曲之沁心神恍惚,又兼挂念父母,于是留在浔阳宫,由季渊与江颐然一同出行。

    江颐然在季渊的后宫中扮演一个类似于管理者的角色。她是季渊师姐,被设定成大方不好妒的性格,还是在整篇文前期中修为算得上高的女修,既能安抚使小性子的其余“姐妹”,又能与主角一同出征。

    他们拿着曲顾给出的法器到了西疆,没找到路知处,反倒先遇见若羌坊圣女兰伽。

    同是冠着圣女的名头,兰伽的性格与昆仑巅上那位迥然不同。若羌坊以灵宠见长,兰伽最出名的也是她那些灵宠。一只只色彩斑斓的巨虫,毒性剧烈,能使所有修为低于兰伽的修士瞬间瘫痪,兼外形狰狞,刚出场时带给江颐然的惊吓不小。

    现下剧情改变,温孤烨拿不准自己与夺舍者会先遇到那边。不过没关系,无论是浔阳宫莲火吐瘴还是白麓坞体修失踪,皆说明一切都在按照原本的进度继续。

    两人在西疆行进,呆的越久,越能察觉到四周空气中飘散的愈发浓郁的瘴气。

    季连洲对现在这个会被瘴气波及的身体十分无可奈何,不过月余,他就开始觉得自己的经脉内稍有淤塞。虽没到损伤身体的地步,但要将之清除,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再看看四周行走的修士,似乎皆对此习以为常。很多人面上都蒙了一层薄纱,像是某种能遮挡瘴气的法器。

    他看着温孤烨欲言又止。按说修为越高对瘴气的吸附力就越大,怎么没见对方有什么反应……

    魂契偏偏在这时还发挥着威力,温孤烨不开口,季连洲甚至无法离开他身边太远,更别说去问旁的修士买些阻挡瘴气入体的丹药。

    他在这时终于确认,自己前些日子不该逼温孤烨那样紧。不过现说这些都是于事无补,眼下只有两条路能走,要么温孤烨能主动停下,让他去寻些东西防御;要么他开口求饶,看温孤烨可否心软。

    前者显然不可能,温孤烨大概铁了心要给他一个教训,还换了软刀子杀人,不似以往那样拔剑就上。

    而后者,季连洲做了万年魔尊,或许在他还是个普通修士时的确做出过放下身段的事。然则以季连洲如今的心境,再怎么说要做好弱者不过蝼蚁的心理准备,让他开口服一句软,仍是千难万难。

    与此同时,温孤烨连放慢赶路速度的意思都没有,全然不顾季连洲愈发难看的面色。

    一路西行,季连洲慢慢想起许多往事。当初他与温孤烨在秘境中,两人间的气氛原本颇为和睦,直到他试图迷惑对方,让对方吐露是否已猜出自己身份。

    温孤烨醒后倏忽暴起,将他伤到数日不能行。

    今日一切好像昨日重演,可难道他真就只能按照对方写好的剧本走下去?他是季连洲,潜龙渊内赫赫有名的魔头,不是旁人的提线木偶!

    季连洲第一次自问,温孤烨到底将自己当作什么?

    是不太趁手,却必须要使用的工具?还是野性难驯,偶尔能有作用,然而总时不时反咬一口的狼。

    当然了,狼之一字,在温孤烨哪儿,恐怕是会被替换成其他畜牲。

    唯一说得上庆幸的一点,就是等这二百年也过去,他大可以用对方来自以后的事加以牵制。两人都握住对方把柄,总好过向现在这样,自己单方受限制。

    他需要的只是时间,都说修真无岁月。二百年,不算长。

    想通此节,季连洲胸口的郁气终于舒了出来。他何曾有这样窝囊的时候,更可气的是自己对旁人向来锱铢必较,怎么到温孤烨这里就只想早点把事了解,恨过就罢,连杀心都难再起。

    就这样吧,这二百年中尽量在对方身上谋些好处,二百年后要如何……以后再说。

    这实在太过不像他。

    算算路程,二人已快到若羌坊。不出所料的话,若羌坊的女修也不会逃过季渊的桃花煞……真愁人。

    开始赶路后,大多时候温孤烨都很沉默,甚至一言不发,只留给季连洲一个背影。

    刚离开千山坞那几天,季连洲还偶尔与他调笑几句,后面随着瘴气入体,季连洲的话也少了。

    不知不觉,两人已有数十日没有一句交谈。如今季连洲想让对方停下,他斟酌良久,终于迂回的问了声:“师兄不怕这瘴气?”

    这话不算掉面子。

    温孤烨足下灵剑一顿,眉尖微微挑起,好似意外般凉凉看他一眼:“我还以为你会死撑下去。”

    他果然是故意的!

    季连洲心下一个咯噔,缓缓问:“师兄在生我的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稳。

    温孤烨眸色复杂,看着季连洲,带着无法言说的深意。他讲起一个看似全然不相干的话题:“世界这样大,你的寿元远不止五百年。更别说,你还不听话。”

    季连洲眼皮一跳,问:“师兄是后悔了?”

    后悔与他定魂契,觉得不如让他死在那秘境里。

    想到这种可能,季连洲不由往前一些,紧紧盯着温孤烨,望着对方艳色的唇瓣一张一合……他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温孤烨没有直面回答季连洲的问题,而是若有所思:“我只是会想,到底值不值得。”

    说的不明不白,全然没有让季连洲听懂的意思。

    季连洲却直觉对方此番不是针对自己,他眨了下眼睛,忽略掉心下一闪而过的松快,抓紧时间提及自身越来越糟的身体状况,再意思意思的关心一句温孤烨:“师兄当真无碍?”

    温孤烨陷在自己的心绪中,淡淡道:“我与你说这些有什么用……也罢,你去吧。给你三刻,把事情办好。”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还没出口,季连洲已消失在他眼前。

    温孤烨也不在意,径自落到地面上,盘腿准备入定。

    他把所有时间都用在纠正剧情一事上,值不值得?

    这个问题几乎无解。难道要他放弃“熟知未来”这一优势,随波逐流的过下去?

    哪怕他能做到……温孤烨的眉尖拢起些,悲喜莫名。

    等到这个世界的未来变得与他所知完全不同,世间再无季渊,夺舍者以本名行走,那群后宫也各自与他人喜结良缘。天下势力依旧各方割据,正道修士与魔修并存,散修和各门各派艰难的寻找一个微妙平衡……如果他眼前的世界真是这样,温孤烨想,他还能拿什么说服自己,这个修仙界不过是一本书而已。

    随着时间流逝,他总有一天会忘记自己从何而来,说不定还会将原本记忆中的浩瀚星际当作一场梦,认为自己本就该是逍遥宗毓煌。

    这样的未来太可怕,温孤烨光是思绪触碰到都觉得遍体发寒,根本无法细想下去。

    然而实际上,他在修真界,已呆了一千年。

    心思愈飞愈远,看来是无法安下心来打坐。温孤烨叹口气,睁开眼睛,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清脆铃声。

    另一边,季连洲掐着时间到了一处小城镇。这里十分偏僻,城中大多都是连引气入体都无法做到的凡人,偶尔出几个练气后期的修士已很了不得。只有一点,由于地处西疆,周边一切都包裹着一层薄薄瘴气,小城镇中人在抵御瘴气上各个都有几分心得。

    季连洲在镇中转了一圈,找到其中装修最为富丽的店铺走入。他只想速战速决,不欲引人注目,于是刻意掩盖了修为,只表现出筑基中期的气势,在店铺里问掌柜的:“我见此处往来人等大多带着一种面纱,那可是防瘴气的法器?”

    虽说是筑基中期,可在这小城镇中往来经过的路人里,也算难得。

    掌柜摆出一张笑脸,拱手道:“仙师好眼力,不是小人说大话,这整座城里,也就我家能拿到像样的长清纱。”

    想来长清纱就是那面纱的名字。

    季连洲仿佛不大相信,挑剔的说:“哦?此话怎讲。”

    掌柜抚一把早已全白的胡子,再看眼前还是青年模样,修为却远远高于自己的人,不由在心底长叹一声。不过生意还是要做的,他很快乐呵呵笑起:“仙师有所不知。这镇子啊,虽不在若羌坊境中,却也相距不远。坊中仙师每十年一次外出挑选弟子,偶尔也会来我们这儿。三十年前那次,若羌坊的仙师到了,说小人的孙女有灵根,是修炼的苗子。嘿,我是一把年纪了,我孙女却有出息,上次来信时说快要突破炼气中期。”

    季连洲一只手搭在柜台上,手指敲了敲,仿佛不耐烦,口上则漫不经心的到了句恭喜。

    掌柜摇摇头,说哪里那里。他自己又笑了会儿,才继续道:“小人的孙女是个孝顺孩子,念着家中铺子,偶尔坊中发的东西有多的,总要托人送回来。三十年了,送回的长清纱加起来有五六副。要我说,不愧是若羌坊的手笔,就是和小门小户自己做的不一样。”

    季连洲但笑不语。

    掌柜反倒兴致上来一般,喋喋不休:“寻常人来买,小人就只拿普通货色卖卖……仙师这样钟灵毓秀之人,实在多年未见。且等等,小人这就去取孙女送回来的长清纱,仙师是只要一副?”

    季连洲说:“两副。”

    掌柜有点惊讶,劝道:“一副够了,能用五六年的。西疆这地儿,仙师莫非是想久待?”

    季连洲不答他,只是重复一遍:“两副。”

    掌柜露出些无奈,应下了,又道:“如果有旁人来,劳烦仙师帮忙招呼一句。”

    季连洲依旧说好,掌柜这才转入屋后。

    等将那面纱拿到手中,季连洲掏了灵石,信口问了句:“掌柜,我看镇子里住的人好似都不带这长清纱,是什么缘故?”

    掌柜笑了笑:“还能有什么。我们算不得修士,经脉本就充满杂质,自然不怕淤塞了。”

    “有理。”季连洲恍然。他扯扯唇角,转身走出。

    这时候,离他从温孤烨身边走开,刚过一刻。

    抵御瘴气的方法无非那么几种,温孤烨少来西疆,除去数月前在浔阳宫接触莲火,他上次遇到瘴气应该还是四百年前正邪大战之时。这样一个人,不可能未雨绸缭,带上什么不为人知的法器。

    用灵气抗衡倒可以撑些时候,不过需要将全身上下所有经脉内外封锁,形成一个自发运转的小周天,不与外界接触。用了这个法子,只要身外有瘴气,不论是稀薄还是浓郁,所耗灵气都一样多。可两人行了这么久,温孤烨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大有自己不服软就接着前行的意思。

    温孤烨不是会为了给自己颜色就苛责自身的人。何况选这一条的话,别说元婴前期,就是元婴巅峰的丹田,都经不住浪费,太不划算。

    再剩下,只有内服丹药一条路。

    季连洲心知,这段时间里温孤烨九成是在自己没注意的时候服过丹药,是以才那样云淡风轻。他一直跟在温孤烨身后没错,可总有些走神的时候。

    温孤烨手中明明有丹药,然而还是让他出来找寻……可要说服软,自己的态度已十分清楚。

    说来自己离去时,对方像是正在思索什么。

    想到这里,季连洲神色一凛,加快速度,往对方所在方向行去。

    这时候温孤烨定是在沉思之中,自己说不定能从中发现什么!

    不过他注定失望。不到两刻时间,温孤烨身边居然多出一个女修。温孤烨与那女修立在一起,一个说,一个听。

    那女修看起来颇神清骨秀,手腕与足腕各挂一串五颜六色的小铃铛,共计四串,随着她的动作摇动,发出清脆动听的响声。皮肤被晒成蜜色,眼睛很大,睫毛长而卷,唇瓣丰润,是与先前所见众女修风格截然不同的美人。

    温孤烨大概十分不擅长应对这样的场景,只站在一侧听那女修自来熟的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见到这一幕,季连洲失望了一瞬,好不容易有个温孤烨松懈下来的机会,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打破,还是因为个来路不明的女人。

    他一面想,一面自空中落下,降在离温孤烨有数尺远的地方。

    温孤烨看到他,眉眼间露出清晰可见的放松,连声音都比往日抬高一些,道:“师弟,过来。”

    季连洲依言走上前去,听温孤烨朝自己介绍那女修:“这位是若羌坊的兰伽师妹,”再把他介绍给对方,“这是我师弟,毓泽。”

    兰伽两个字在季连洲舌尖滚动了一瞬,唤醒某些记忆。没错,若羌坊圣女……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另一边,兰伽抬眼看看季连洲,好似全然不曾发现对方眼中的警惕与审视。她眼神澄澈清亮,将垂在耳边的发辫拢到耳后,道:“你也是逍遥宗的师兄?长得真好看,我有点喜欢你……不如留下来,不要走了吧。”

    话落入耳中,季连洲险些以为自己听错,外界的女修也有这样大胆的?柯熙倒是会说出差不多的话,不过那也是在审时度势的情况下。

    兰伽与自己同为金丹前期,她哪里来的勇气。

    季连洲茫然了一瞬,很快回想起方才温孤烨看到自己时的神情。他明白了些,没有理会兰伽的话,而是先将自己方才买的长清纱递给温孤烨,这才转向兰伽,道:“师妹说笑了。”

    兰伽莫名其妙:“说笑?哪有。”

    看着眼前一幕,温孤烨心说果真。这女修与夺舍者的对话,与原作里一模一样。

    虽然这部分内容还没被写出来,可在大纲中,好友粗略的描绘过主角与每个妹子第一次见面,感情稍有进展,关系有所突破……等等等等一系列场景。在兰伽的部分,这几句对话,是被重点标红的。

    如果说之前他对对方是否是若羌坊圣女有几分疑虑,到这时,疑虑算彻底被打消。

    原作中,兰伽是少有的纯粹对主角一见钟情的妹子。其余后宫要么是有青梅之谊,要么有父母之命,最起码也是被季渊的温柔体贴折服。兰伽却不然,在两人见面之初,她看上的有且仅有主角的脸。

    至于后文中她被如何打动,则是另一回事。

    方才温孤烨听到突兀传来的铃铛声响,紧接着兰伽就出现在他眼前。兰伽精神状态不错,见到生人是先“呀”了声,随后凑近一点,好奇的问:“你是谁,怎么在这里?”

    见温孤烨不答,她瘪了下嘴:“你怕什么?我是兰伽,若羌坊的人。若羌坊,听过吧?”

    现在想来,这样没有戒心还活得好好的,只能用主角后宫光环解释。

    温孤烨见对方身上并无戾气,修为也不如自己,哪怕她说的是假话,于自己也没什么损害。于是他简明扼要的回答了对方第一个问题,又说巧了,自己正是要往若羌坊寻人。

    兰伽点点头:“逍遥宗啊,找人?浔阳宫的?好像见过。”

    他正要追问,就听兰伽惊呼道:“光顾着和你说话,都忘了我还有事要做!”

    温孤烨:“……有事?”

    兰伽懊恼的应了声,咬着下唇:“原本是追着一个坏人出来的……”

    这时候,夺舍者回来了。

    话题被扯开,兰伽的注意力很快从自己追的人转向季连洲。她连懊恼都忘记,只记得围绕季连洲转来转去,口中不住道:“你真的不考虑留下吗?有好多人想呆在我身边,我都不愿意呢。”

    这是实话,兰伽在若羌坊内地位极高,呆在她身边意味着能接触到许多若羌坊内部的资源,在灵气较为贫乏的西疆,这无疑是巨大的诱惑。

    可季连洲现下的身体属于逍遥宗宗主之徒,区区一个若羌坊的资源,还不能被他放在眼中。

    许是看季连洲拒绝的姿态太明显,兰伽颇觉失望,不住叹息。而在叹息期间,她始终在抚摸左手手腕上的手链。

    这条链子上有六个铃铛,每个都色彩斑斓。

    还是兰伽先打破僵局。她好像还没有从打击中回过神,恹恹的说:“那……你们要去找浔阳宫的人了?他们之前到过我们坊。”

    温孤烨道:“兰伽师妹知不知道,他们在找什么东西?”

    兰伽眨了眨眼睛:“我师尊应该知道。”

    温孤烨对这个回答也不觉得意外,转而说起:“师妹先前说是在追一个坏人,可需要我们帮忙?”

    兰伽认真的想了会儿,拒绝了:“不用,师尊让我自己来,”她依旧在摸索自己的手链,“我可以的,再说,还有小五小六呢。”

    季连洲:“小五小六?”

    兰伽笑了笑,笑容里满是天真不知世事的味道:“就在这里呀。”

    她抬起左手,只见手腕戴的链子上挂的铃铛快速变大,有两条虫子,挥舞着密密麻麻的狰狞的脚,从铃铛上的细缝往外挤。

    兰伽口中念了句什么,那两条虫子从铃铛中彻底脱离开,落到地上。

    容貌清丽的女孩子与狰狞恶心的巨虫,这二者放在一起,实在不是一个好组合。

    偏偏随着巨虫成百上千的足肢扭动,兰伽还朝他们弯了弯眼:“小五小六很厉害的,放心吧。”笑容十分甜美。

    哪怕是温孤烨与季连洲,看到这一幕,都觉得有些不适。

    不过前者早做好心理准备,后者在潜龙渊内更是见惯比这更过分些的情景。温孤烨估算了下那两条巨虫的修为,再看看兰伽手上脚上其余十七八个铃铛,自觉对方确实不需要借助外力,于是道:“如此……兰伽师妹,我们就就此别过吧。”

    兰伽看眼季连洲,不太情愿的点点头。

    温孤烨想了想,多说了句:“不过师妹,出门在外,还是不要太相信他人……”

    兰伽笑着挥了挥手,眼睛忽闪忽闪的:“师兄不必担心啦,我自有法子分辨。”

    温孤烨沉吟片刻,道:“也好。”

    兰伽道:“说到这个,师兄不也很相信我吗?”

    温孤烨笑了下,道:“这怎么能比。”他辨别对方的法子,无疑是无法宣之于口的。

    兰伽道:“有什么不一样?哎,说不定等我回坊的时候,还能见到你们。不说了,再见!”

    说着,如她来时一般,蹦跳着往一个方向去。

    两条巨虫跟在她身后,在地面上蜿蜒爬过,所经之处,留下一片焦痕。股股白烟从那焦痕上散出,连空气中的瘴气都被冲淡。

    等到兰伽走远,季连洲终于传音入密:“能驯服这些东西,若羌坊,实在不简单。”

    温孤烨淡淡道:“在这修真界,有哪家是简单的?”

    兰伽的突然出现和离开只占据了一盏茶时间,不过有这段插曲在,温孤烨与季连洲之间的气氛缓和不少。

    一人有意拉近距离,另一人不置可否的纵容。

    面上好看点,以后才不至于过的太累。

    季连洲对温孤烨说了自己在小城镇中所见所闻,边讲边行。温孤烨一面听他说,一面拿起对方买来的长清纱,放在手中仔细端详。

    “上面画了一个小阵。”温孤烨得出结论。

    季连洲早已发觉这点,此刻却很捧场:“是吗?说道阵……”他刹时沉默。

    两人都还记得,这一路的起点,就是昌平城内的一处阵法。

    静了须臾,温孤烨道:“不必这样草木皆兵。”

    季连洲道:“若说他们找昌平城的阵,是为了参详着重新布置四百年前那大阵……还说的过去。把浔阳宫弄的乌烟瘴气,又是为了什么?”

    这一回,温孤烨很快答道:“我不知道。”

    季连洲眨了下眼睛,看向他:“这,我自己不知道就算了,师兄你也不知?不对,以后要出什么大事,师兄该很清楚才是啊。”说着说着,他的声音越来越高温孤烨眸中平静的湖波出现一丝裂痕,可他还是说:“我不知道。”

    “师兄……”季连洲好似明白了什么,又好似更无头绪。

    实际上,温孤烨当然是知道的。

    那所谓的知道,是指在原作里,仅仅六个字,概括的一个阶段性剧情。

    接下来的行程中,直到两人到达若羌坊,曲顾给出的法器依旧没有做出什么反应。

    温孤烨大致算了算,如此一来,要么曲之沁与路知处是去了若羌坊的西南处,苍原上瘴气最盛,传闻比之潜龙渊都不输一二的地方。

    要么,他们是得到什么消息,往北方去了。

    原作中路知处的选择是往西南。他很是遭遇了一番危险,险些跌落境界。好不容易从中脱出后,路知处在季渊四处打探消息时带着一身伤回若羌坊求助。待伤势稍好,他约季渊出来,好好谈了一次。

    谈话的内容温孤烨不清楚,好友还没写到这里。他只知路知处经此一事后,就将解决浔阳宫危机的任务交付给季渊,自己回到浔阳宫。

    后来季渊与江颐然发现蛛丝马迹,一路向北,总算找到根除莲火的方法。

    现在一人组变成了两人,有曲之沁在,路知处会做出什么决定都成了未知数。

    温孤烨从不在这种事情上纠结。

    连与若羌坊坊主卜柯寒暄的任务,都被他推给季连洲。季连洲摸摸鼻子,无奈的上了,谈吐间多是提及若羌坊是如何对付瘴气,是否每个弟子都像兰伽那样拿捏着十数只巨虫云云。

    说了一阵,还是卜柯先叹道:“实不相瞒。早在当初浔阳宫来人时,我就知道,以后的日子不会太平。”

    温孤烨终于开口,接道:“怎么这样说?”

    卜柯道:“我这若羌坊落在这么个地方,都听说葭禄山那边出了乱子。如此看来,魔修这回的动静,实在是大啊。”

    温孤烨就势问起浔阳宫来人,旁侧敲击,卜柯是否知道那莲火。

    卜柯道:“那哪里是什么莲火!我原本也被瞒在鼓里,听路小友细细描述了,才发觉,那东西很像是……”说着说着,突然顿住。

    季连洲追问:“像是什么?”

    卜柯深深地叹了口气:“这块儿地方,越往西,瘴气越浓。过了若羌坊后,那些地方根本没法久待。虽说这样,有些时候,我们还是会发一些门派任务,让弟子去西边……进的不深,时间也不久,有长清纱和丹药在,几百几千年下来从没出过乱子。”

    在他身前,温孤烨与季连洲屏息以待。

    卜柯道:“不止一个弟子看见过,这瘴气中,漂着一团一团的妖火,晚间吸取瘴气,白天将瘴气吐出。”

    季连洲:“坊主的意思是……”

    “我想着,浔阳宫那莲火会不会是几百年前吸了瘴气,现在再吐出来?”

    一场谈话下来,除去妖火的消息以外,两人还得知了另一件事。原来曲之沁和路知处是往若羌坊弟子提到的看过妖火的地方去了——正是若羌坊西南处,原作里路知处重伤的地方。

    曲之沁名为浔阳宫少宫主次徒,实则修为并不如路知处。路知处如今已经结丹,曲之沁却还只是筑基巅峰。

    她对路知处而言究竟是拖累还是助力……温孤烨是比较偏向后者的。

    早前两人赶了数十日路,期间几乎没有休息的时候。温孤烨还好些,季连洲却实在是疲惫不堪。一路来,别说睡眠,连打坐的时间都无,灵气枯竭了可以拿丹药补,精神上的劳累却无论如何都补不回来。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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