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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8节

    药入膏肓 作者:阿扶子

    第8节

    聂母哦哦点头,低头撕着饼,不知道在想什么。

    温酌言也跟着低头吃了几口,“阿姨什么时候有空教教我?我就只会煎蛋煮面,最多再熬个粥,聂哥都快腻了。”

    聂母回神:“这容易呀,只要吃得惯面食,找我就没错。”又道,“你俩还能赶上在家吃早餐?”

    “能赶上就赶,赶不上也没办法,其实他下厨的时候多一些,”温酌言道,“我经常赖床。”

    “睡眠好才是好事,寒山前些年也特能睡,上班都不看点的。”说罢一顿,“这两年差了。”

    温酌言忙接:“这也不能说明什么,别说同龄人,聂哥在我们这圈人里也算身体好的,阿姨喂得好。”

    “不好喂。”聂母失笑,连连摇头,“这兔崽子可不好喂,就知道挑食,还嫌这嫌那儿的,没让他爹揍死算福气。”

    话一脱口,聂母自己先哑了。

    平日可随口胡茬的字眼,在这个关口显得过于瘆人。

    温酌言喝了口牛奶,结合聂寒山以往提及,以及聂母刚才的口气,觉得提聂父应该不会不合适,于是稍微斟酌语言,试探着道:“说起来,这次叔叔没一起来。”

    聂母一听,叹了口气:“老头有冠心病,我没敢提,阿鹤也是给我打的电话,刚好寒山前些天不是跟王律师闹了点矛盾就立马回来了么,我说公司有事,过来看看,老头倒没多想,还说我多心。”

    原本伸手去拿牛奶杯,温酌言停下动作:“叔叔现在身体还好?”

    聂母点头:“寒山带他爹东奔西走跑过不少医院,老头这些年心态也好,没啥大事。”

    温酌言踌躇着,还是没忍住:“聂哥和王……律师怎么了?严重么。”

    聂母道:“他们表兄弟俩死捂着不说,又不让我管,就听有人说见王律师脸上有伤。”

    温酌言发了会儿呆,没听清聂母接来下说的话,只觉得鼻子发堵,感冒了似的。

    抽了张纸巾擤了擤,才发觉聂母在念叨聂父的病。不知道是不是初见的那点生分消失了,聂母情绪起伏大起来,面色带着厌恶,有些咬牙切齿。温酌言静静听了一会,趁聂母低头吃饼的功夫才插话:“到镇上来闹的?”

    聂母道:“可不是吗?说寒山和阿鹤,你说荒唐不荒唐!我和老头是不信的,可当时寒山在外边挣钱,这么小一个镇子,多少双眼睛盯着,就知道阿鹤家有本事,经常跟着寒山回来,对我们老俩也好,流言蜚语立马传开了。最后这孩子自己跑来承认,说喜欢男的,不过跟阿鹤没关系。”

    温酌言沉默片刻:“不是兄弟感情很好么?”

    聂母嗤道:“知人知面不知心。”

    温酌言道:“您说的这位战友,叫什么名字?”

    聂母一脸正色:“寒山没跟你提过?后来公司摊上大麻烦,差不多要倒闭了,这人卷了钱就跑了,叫刑允。”

    虽然没多少胃口,温酌言还是把聂母给他放盘子里的两块饼都吃完,聂母不让他洗碗,他一只手确实也不方便,于是没再客气。为聂母泡好茶水就回卧室给关鹤打电话,问他在哪。

    关鹤道:“陪刑阿姨做复查,有急事?”

    温酌言一愣,对邢母的感情忽然有些复杂,想到聂寒山,心里又揪着疼。

    人就站在窗户前,手把帘子都攥成皱巴巴的废报纸,“刑允恐同?”

    关鹤道:“怎么忽然问这个?”

    温酌言道:“现在你们还有联络么,他人在哪?”

    “早没联络了,跑了。”关鹤道,“老聂没跟你说过?”

    温酌言道:“为什么跑的,缺不缺钱?”

    关鹤陡然噤声。

    温酌言不再等:“我有一个猜想。”

    4

    关鹤抵达时,温酌言刚从警局出来。

    据说是给刑母讲聂寒山去了国外出差,为了不让老太太多想,关鹤全程陪同,等复查完毕再把人送回住处,才掉头来碰面。因为关鹤更了解邢允,警方也通知他来录口供,于是让温酌言等着,他又去了一个多钟头。

    再出来已经三点多钟。

    温酌言道:“你觉得会是他么?”

    关鹤掀开车门,往远处望了一眼,眯起眼睛。

    “希望是。”

    温酌言不无意外。

    找了家浙菜馆去吃饭。途中关鹤手机一直响,接了两通,听起来都像公事。少了聂寒山,最近公司里里外外的摊子全砸到他身上,是够头痛的。上午没顾上去与主治医生咨询病情,当下又问温酌言。

    温酌言如实复述,讲不出多少新意,其实每天都是这个样子。

    “没恶化就是好事。”关鹤道。

    温酌言“嗯”了一声,把车窗开大了些。

    时间还早,餐馆里没几个人,无论往哪坐都注定成为服务生打发时间的视觉焦点,关鹤干脆要了包厢。

    顾及温酌言,点的都是清淡少油的小菜,最后加一份土豆排骨汤。又是排骨,温酌言想起家里的,又怕又好笑。

    “和老太太住起来还习惯么?”关鹤道,“脾气有些直,不过心眼好。”

    温酌言道:“老太太挺心疼我的。”

    关鹤笑了笑:“是我多虑了,哪有小温拿不下的人对吧?老聂特骄傲。”

    温酌言抿了抿唇,一双眼睛都是弯的:“聂哥这么夸我?”

    关鹤道:“我还能杜撰吗?”

    温酌言又兀自笑了一会,三两个小菜先上桌,两人边吃边步入正题。

    温酌言对邢允的事迹几乎一无所知,关鹤又很难想到曾经的弟兄会要聂寒山的命,故而整件事下来多亏聂母,否则不知还需抓瞎多久。温酌言一直尽全力配合警方,恨不能连调查过程都亲力参与,要说他刻意隐瞒,未免荒唐。然而几乎所有能回忆起来的细节都已经阐述过,唯独因为一点私人情绪,隐瞒了聂寒山的微信语音,以及上车前罪犯同伙其一对他说的一句话。

    “这个声音我听到的次数不多,扛我下楼的两个人里应该也没他,要去和聂哥碰头,我被塞进车里的时候头发忽然让人揪了一把。”略微一顿,“问我被男人操的滋味爽不爽。”

    上午在电话里给关鹤说的,那边立即爆了句粗口。

    温酌言又道:“当时我觉得是那段微信语音的问题,不过现在仔细一想,车里坐我旁边的两位没他的份,除了揪我头发,他好像没跟我有过肢体接触,刻意避开我似的……和聂哥通电话的人也不是他。”

    关鹤道:“出车祸以后呢,像不像是他在跟另三个人吵架?”

    温酌言道:“当时耳鸣,听不清他们说什么,我就没分神辨别声音是谁跟谁了,只顾着考虑要是他们冲进来我得怎么办。”

    早上时间紧迫,对于邢允,关鹤所述不算详细,眼下便把话题都集中到这人身上。

    关鹤所夹私人情绪不多,讲的也比聂母更有条理。从部队相识,到创业,再及聂寒山被迫出柜,公司资金周转困难,三人分道扬镳,然后听说邢允入狱。一晃多年,再出现便是拿出低姿态求人,试图谋条出路,让聂寒山一口拒绝,最后裹着一屁股赌债逃之夭夭。

    温酌言没按捺住疑虑:“刑阿姨没发现不对?”

    排骨汤上桌,关鹤站起来,伸手来拿温酌言的碗,后者忙递过去,道了声谢。

    巴掌大的一只小碗,菜多过汤,关鹤有意识给他挑排骨,不过这么小半碗,汤盆里乍一看已经只剩土豆和胡萝卜。

    关鹤又往自己盘子里夹去一块鱼肉,边挑鱼刺边道:“他们母子那个情况,不仅刑阿姨遭人白眼,邢允从小也没什么朋友,久而久之脾气有点戾,走哪都吃不开。所以刑阿姨把我和老聂当恩人似的捧着供着,有什么就给送什么。后来应该是知道我们闹矛盾了,但估计邢允没跟她提,她送的东西就没断,我和老聂也不愿意跟她断绝往来,有空都去探望一眼。”一听可乐喝完,又打开一听新的,“后来邢允进去了,老太太也从村子里搬了出去,就再也没联络过我们,我们也找不到人。老太太不清楚个中缘由,一直过意不去,但你也知道老聂的性子,不可能坐视不管。”

    是在为聂寒山接管刑母的事做辩解了。

    温酌言道:“我明白的,聂哥做什么决定我都尊重他,邢阿姨我也会照顾。”

    关鹤放下筷子,盯着温酌言看了一会,道:“这一次邢允的事,如果的确是他,我的打算也是瞒住邢阿姨,她时间也不长了。”

    温酌言点头:“聂哥一定也这么想。”

    关鹤不接话了,眼睛还是锁在温酌言脸上。他一张娃娃脸,眼睛水灵,然而脸这么一拉,还真有些瘆人。不过温酌言坦然,就这么让他看着,还低头喝了口汤。

    然后就听见对方在笑。

    温酌言放下碗,听见关鹤道:“出事那天晚上,老聂找我喝酒,聊着聊着跟我说了番话。”

    脸上的笑已经渐渐收了,又刻意停顿,吊他胃口。

    温酌言心里压了颗石头,但也不急不催。

    “说言言这个人,太懂事。他一直赖着你,借此摆脱从师林身上遭受的所有不如意。”关鹤起身给他夹菜,“然后发现,你才是个病人,事事如履薄冰本身就是一种缺陷。他想给你安全感,又不知道你在怕什么。”

    一直以来关鹤待他算是客气,眼下的直白,让人一时应接不暇。

    温酌言盯着碗里的莼菜发呆。

    半晌,他拼命眨了眨眼睛,把头埋下去:“他给我太多了。”喉咙骤然干涩,“一颗糖,我就能高兴很久。”

    关鹤放下筷子,默然看着他。

    “不要太过看重别人的看法,”从烟盒里抽了支烟出来咬到嘴里,起身又给他盛了碗汤,“有时候任性一下也是人之常情,没人会因此不喜欢你。”

    5

    下午两节网传课,温酌言一早去医院换药,顺便带聂母去看看聂寒山。

    术后第二十五天,医生给的答复依旧是观察,等待清醒。聂母稍微有所好转的情绪又回到低谷,别说张阿姨,就是温酌言都得每晚与她做半个多钟头的劝解沟通。接到他的求助,舒意和曹晓灵下了班也常过来陪老太太说话。期间聂父来过几次电话追问,都让老太太以聂寒山太忙,当妈的想留下照顾聂寒山生活起居为由搪塞过去。照聂母的说法,她来探望聂寒山一般也都会留一两个月,老头不会起疑。

    但时间久了,谁都不好说。

    伤后头一次回去上课,手臂上夹板还没卸。因为之前解释说是小车祸,人在老家,伤势不重,相熟众人都没机会探望,眼下提议请他吃饭,慰问一番。

    一波人算起来有十来个,吃一桌都得挤一挤。不过都是同专业,在同间教室上大课,召集起来也方便。下课后互相等,时间拖长了些,成了垫底走的几位,一大伙人拥着温酌言往外走,险些撞上从楼梯拐角转来的人,亏得温酌言刹脚及时,否则挂在脖子上的伤臂还得遭殃。

    道歉的话已经到了舌尖,才发现是梁孝诚,背了个书包,手里捧着几本书。新传楼有专为本院学生开设的考研教室,不会是来看书,估摸着是找人。

    对面教室出来几位姑娘,走廊风太大,门“哐当”一下砸上,又飞快弹开,把走在最末的小个子吓得一蹿,立马扑到前边姑娘背上。走在前的几位回头调侃,几人吵吵闹闹从梁孝诚背后过去了。

    走廊重新安静下来。

    温酌言先动了步子,率先从梁孝诚身边绕过去,身后众人也效仿着跟上来。

    到楼下大厅,许博啐了一声:“贼。”

    温酌言笑起来,往他头上拍了两下。

    十一月底,正式入冬。

    聂母经常偷偷关空调,又喜欢在沙发上打盹,温酌言特地在长短沙发上都放了毯子,以保证她伸手就能摸到。然而老太太心境越来越差,越差就越爱发呆,常常忘记拉毯子,温酌言下班下课回来,总见老太太歪着头倒在沙发背上打鼾,而电视里还在播报寒潮入侵的最新动向。

    不愧为母子,温酌言边给老太太盖毯子,边回想夏秋之交时聂寒山把空调开到十六度,穿黑背心加四角短裤大咧咧躺在沙发上听新闻的场景。

    从刚见面到现在,不过一个多月,聂母已经明显老了几岁,也不知是不是让事情给磨的,睡眠也浅了。温酌言盖毯子的动作很轻,却听鼾声骤然卡壳,然后见老太太下巴一点,醒了。

    “这么晚呐?”

    温酌言道:“加班,张阿姨走了么?您回房睡吧。”

    老太太道:“你去医院了吗?”

    温酌言一顿,道:“今天没去,明天下午我空出来陪您去探视。”

    好说歹说,总算是哄回客房去了。温酌言去厨房填肚子,饭菜都在电饭煲里保温着。

    第二天的确空出来了,不过是请了一整天的假,后天去外地参加一场展会,楚骁亲自带班,在随行之中点上了他。温酌言当时一口回绝,他素来听之任之,楚骁大概始料未及,一连三天都没给好脸色。最后是解思来电话劝,告诉他机会难得,楚骁是真心看重他,聂寒山和聂母这一边都有关鹤夫妇、舒意他们几人照看着,一有情况立即给他消息。

    等老太太小憩醒来,温酌言给她说了出差安排,前者情绪写在脸上,登时不太高兴。温酌言便坐下来陪她聊到睡前,听聂母讲小时候的聂寒山,他又给聂母说自己与聂寒山。气氛稍微缓解,老太太耐不住又问:“不去不行啊?”

    温酌言笑笑,她便也不再追究。

    上午没陪聂母,先去医院拆了夹板,然后以上班为由去了刑母那里。

    因为那番情绪,复查过后都没去探望刑母,倒是老人家几番来电话问候,如此一来,温酌言心里那一点不快也淡了,能够理解聂寒山和关鹤的心情,这样一个纯粹善良的老人,他实在无法过多迁怒。

    绕路做了一番采购,从食品到生活用品,再到新衣,都给老太太添置了一些。既然到了店里,就给聂母也买上,花了点钱让送货上门。他不爱花钱,之前聂寒山给的那张卡,除开他自己和师林的医药费、新手机的花费,没有任何开销,眼下拼上自己实习以后的积蓄,消费起来绰绰有余。

    他就一只手方便活动,背上背个大包,右手一口气拎三只口袋。按门铃没空手,便把口袋先放地上,手还没往上探,手机忽然响起来,于是又手忙脚乱地摸索,待手机翻出来,门也开了。

    保姆面露讶异:“小温?怎么这么多东西,也不提前说一声。”

    弯腰从地上提起东西就招呼他进去。

    温酌言朝她回笑,心神不宁地客套两句,听到说刑母在睡觉,于是说到阳台接个电话。

    警局打来的,这段时间两方联络较少,于是温酌言预感更强,捏手机的手指都发痛。

    果不其然,邢允落网了。

    那警官是专案组里年纪最小的,比温酌言大不了多少,语气欢快,说现金没找到,但邢允多半也已经临近精神崩溃,一进审讯室就连犯罪同伙一起全招了,目前另三位也进入最后搜捕阶段,感谢当事人和亲友的大力配合,结案近在咫尺。

    温酌言朝客厅瞟去一眼,保姆把礼品都码到了沙发上,正忙翻柜子给他泡茶。

    他压低音量:“可以稍微做些了解么?”

    小警官从简做了一番讲解,与温酌言和关鹤的猜想相差不大。

    “赌债是进局子之前就欠的,都是高利贷,利滚利,到他出来的时候已经算不清了。说去找了聂先生,对方拒绝帮忙。他压根弄不到那么多钱,跑路以后东躲西藏,还是被人给揪了出来,然后过的就是三天两头挨揍的日子。自认了解聂先生的原则底线,笃定求他也不会有结果,就生出这么个念头来。”打火机响,小警官大概点了支烟,听筒里传来吐气声,“欠的债远不止勒索的这些,怕要得太多以后聂先生拿不出,反而闹大。那几个同伙是老相识,都是跟他处境相似的,照他的说法,四人原本说好拿到钱就散,结果另三个瞒着他多备了一辆卡车,面包车是劫持你的那一辆,从小树林出去,立马改道来追你们了。”

    温酌言没吭声。

    小警官又笑:“也算还剩点良知,翻车以后同伙要来确认你们是否死亡,他发飙跟人动起手。放钱的行李箱在面包车上,另三个不是他的对手,先让他打伤,然后见他开着面包车跑路,立马去追了。”

    温酌言开口:“我们命大。”

    小警官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温酌言笑了笑,想了一下,没立即给关鹤发信息,不过以他的门路,兴许在邢允刚被逮捕时就接到消息了。

    保姆已经把茶泡好,温酌言在客厅坐下,把手捂到茶杯上。保姆问起他左臂上的伤,温酌言答称打球赛摔了一跤,“刑阿姨最近睡眠好了?”

    前几次更早来,老太太已经到院子里晒太阳。

    保姆低头削水果,咕哝似的道:“还不是什么劳什子寒潮害的,天气一冷,身体更坏啰。”

    顿了顿,“聂先生是好人。”

    温酌言低头啜了口茶,水温偏高,暖到胃里。

    “聂哥重情重义,只是运气不好。”遇上些狼心狗肺。

    保姆多半没听明白,像模像样地叹息一声,接不上话。

    近些日子刑母开始信佛,电视柜上放了一只黄铜雕花香炉,三柱玫色的香燃去一半,烟雾似蜿蜒的绳索往上延伸,消散在释伽牟尼佛慈和的双眼之前。

    6

    温酌言出差期间,又一位犯罪嫌疑人被逮捕归案。

    展会统共两天,然而楚骁与展会上的生人熟人应酬,一来二去又花费两天,赶上寒潮带来的一场大雪,航班停运。为此,楚老板难得慷慨一把,亲自掏腰包请随行几人大吃大喝几顿,还放行让自行出门转一转。然而大雪天,别说去景点,连几位女同胞都打消了逛商场的念头。那天晚上为一顿火锅,众人披着一身风雪回来,温酌言进空调房时哆嗦都没打停。和摄影师同一间房,对方年长十余岁,温酌言便把浴室先让出来,到底是扛不住冷,摄影师客套两句便先洗澡去了。

    这一趟来连羽绒服都没带,还是临时去买的。

    温酌言脱去限制行动的外套,拉开行李箱,翻出感冒药,加了些量放进嘴里直接吞了。然后打开电视机,爬进被窝里换台,这个时间点正是各台黄金档播放期,翻来找去不是抗战剧就是家长里短。

    摄影师一个澡冲了半个多钟头,电视无聊,温酌言不知不觉睡了过去,最后还是让人给叫醒。长辈满目关怀:“暖一暖身体再睡,别感冒了。”

    让他说中,温酌言第二天就发高烧,醒时人在医院,摄影师守着他,说是肺炎。又是咳嗽又是持续高热,手臂骨折还未痊愈,这一瘫就是一个礼拜。好心好意带新人出差丰富经验,闹出这么一茬,楚骁估计肠子都毁青了,但毕竟还有解思和聂寒山的情分在,亲自带了礼品来陪了几次。

    倒也不是为他留下来,之后几天大雪演变成暴雪,雪灾导致附近村寨出事,公路堵了,铁路停运,一行几人算是困在了市区里。温酌言睡的时间多过醒时,情况都是听轮番来照看的同事在说。关鹤等人以及盛敏华一帮人都来电话问候,纷纷叮嘱他安心养病,就算路通了也别着急回去。聂母与他通电话时间居然是最长的,念念叨叨数出不少偏方,要他请同事去找,温酌言一一应下,剩余时间又用来宽慰老太太。

    温酌言还是比较相信意志论的。

    以他的身体情况,瘫上这种病估计少说半个多月没法脱身,可烧却在铁路通车那天退了。与之相伴的消息是绑架案所涉嫌疑人全体落网,小警官又在电话里与他絮叨一番,听说他赶上雪灾和肺炎,又恳切慰问。

    生病的人神经脆弱,温酌言较之上次话也多了一点:“我在想回来以后是不是该去求个平安符。”

    小警官笑道:“你还信这个?”

    温酌言抿了抿唇,望着天花板,眼珠子转了一圈,“信啊,怎么不信。”

    小警官道:“也对,去去霉运,聂先生那刚醒,你这又病成这样,说起来我奶奶……”

    仿佛盛敏华和许博的结合品。

    脑子里跳过这么一个念头,对方说了些什么也没听下去,眼睛仍盯着天花板,伴着小警官声音背后的喇叭声,眼廓慢慢张大。

    “聂哥醒了?”直到小警官快说完,才轻飘飘打断。

    大概意识到说错了话,那头声音中止,相隔多时才道:“前些天醒的,昨天转普通病房了……或许是怕你急着回来?”

    温酌言道:“我明白,谢谢。”

    替小警官保密,也为不辜负关鹤等人的良苦用心,温酌言又留了五天,通电话时假作不知。摄影师自发留下来照看他,温酌言也争气,恢复非常好,又请前辈吃了顿饭。

    天已经放晴,临走前在网上打听了当地寺庙,前去求了两张平安符。摄影师也觉得这一趟来得倒霉,给全家人各求了一张。同事几个月,还不及这么些天相处下来感情深,在酒店住的最后一晚上摄影师大为兴奋,滔滔不绝讲了一晚上他那位三岁的小女儿。

    温酌言扛不住,后来是瞌着眼听,再然后也不知是梦是醒,感觉窗外又下雪了。

    起飞地是阴天,降落的地方倒是晴空万朗。

    但气温低是事实,正是中午,一出机场大厅,张嘴就是一口白气,穿毛衣加羽绒服也不觉得热。摄影师是妻子开车来接,两口子也算是小别,所以温酌言起初谢绝对方的邀请,打算去买大巴票。奈何扛不住妻子的热情,行李也被摄影师抢过去往外拖了,再客套未免过火,只好答应。

    说的是医院附近的某个路口,停车前摄影师妻子道:“离附一院近啊,小病小痛倒是方便了。”

    温酌言笑道:“可不就是冲医院挑的么?”

    摄影师道:“别就指望医院了,年纪轻轻还是打好基础最重要,平常多锻炼。”

    温酌言点头,又冲两人道谢,站在路边目送车子离开,然后拖起行李箱顺着街边走,一边给主治医生打电话。

    行李箱不重,温酌言却觉得费力,拖了个累赘想再快些也难。十多分钟的路程,他一直把脸埋在围巾里,进住院部大厅时还是小咳了一阵,于是在一楼电梯外多站了一会。

    十五楼,电梯直线上升,把心脏也带到喉咙口似的。

    电梯门一开,让一位坐轮椅的老头先出去,他紧跟在后边,查看路口墙面上的指示牌,一个右转弯,步伐逐步放慢了。十五楼都是套间,隔音好,走廊上也少见病患,温酌言挨个数门牌号,在1509外边停下。

    身体已经汗涔涔的,他用手背抹去额头上的汗,随后才叩门,叩了两下就停。

    等待时间短到忽略不计,门“咔嚓”一下打开,露出关鹤的脸,这张脸不出三秒就写满诧异:“回来了?”

    温酌言点头:“都好了,聂哥在睡么?”

    关鹤放在门把上的手渐渐松开,人往后退了一步,错身让温酌言进去。温酌言往里走,目光在茶几上的几束鲜花上略作停留,而后扫过饮水机边角落处大大小小的礼品盒,再收归脚下。将行李箱拖到沙发边放好,脱去外套,突然听见闷响,转回头看了一眼,关鹤已经不见影子。

    温酌言动作不疾不徐,把羽绒服拍开,往沙发背上一挂,从茶几上抽出几张纸巾擦干净头上和手心里的汗,然后才转身,走到病床旁边的沙发椅上坐下。

    聂寒山头上绷带还未拆,身上的管子倒已经撤了。这会整个人平躺,眼睛盯着他,探出手对他指了指嘴唇,人在笑。温酌言捉住他那只手,五指嵌入指缝里,人也俯身对准那张泛白的唇咬了下去。只在下一刻,齿间有轻微的血腥味蔓延开,温酌言不管不顾,舌头往对方唇瓣间一钻,开始在口腔里大肆扫荡。交缠的手指也逐渐收紧,骨骼都发疼。脑袋一片混乱,尽管潜意识里在控制,身体所为依旧透着凶狠,后来感觉一只宽大的手掌放到了自己背上,从尾椎逐渐向上滑动,在肩胛骨中间略作停留,最后落到后颈上,捏了捏那处的软肉。

    缠在一起的舌尖逐渐减缓挑逗,温酌言心跳稍微平稳了一些,不敢吻太久,把舌头慢慢退了出来。

    没直起背,脸距离聂寒山的不过三四寸,勉强能保持流畅的呼吸。

    身体所限,聂寒山喘得略凶,温酌言把手放到他胸口上帮忙顺气。交缠的手没放开,聂寒山用空闲的一只来捏他的脸,“吓坏了?”

    带血珠的嘴唇一张一合,声音粗糙沙哑。

    温酌言眼廓泛红,喉咙跟着一哽,眼泪就这么涌了出来。

    7

    不记得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许是相隔太远,这次才停不下来。

    聂寒山起初大概也被吓到,怔忪良久,才伸手把他往肩上揽。温酌言避开对方肋骨扑下去,能感觉无数碎吻在头顶上游走,聂寒山又伸手捏他的肩,他腰上的肉,沉闷的声音随胸腔的震动传出来:“把我宝贝累成这样。”

    温酌言心口一窒,想说话,忽然又咳起来。聂寒山忙拍他的背,“柜子里有纸杯,先喝点水。”

    温酌言仍旧不动,咳了一会又停了。

    后来从聂寒山肩上起来,见那一块衣料又湿又皱,黏着他的皮肤,把变薄的肌肉都透出来。路上特地向医生问过,说已经可以适当翻身,当下便去翻柜子,找出一件干净上衣给聂寒山换。既然要换,干脆就去卫生间找了毛巾,接来一盆温水给他擦身子。

    把人侧翻过来,先擦胳膊,发觉肩背比胳膊瘦得更为厉害。温酌言抬起毛巾,用手指摁了摁他肩胛骨中间的肌肉,“胃管和尿管什么时候拔的?”

    聂寒山淡淡应一声,随后才意识到他在问什么。

    “前些天,拔了就让老太太先回家了,老头电话越来越频繁。”又道,“走前还念叨你。”

    温酌言不说话,帮他套上袖子,又褪去长裤,换来另一条毛巾擦腿,“拔管子疼么?”

    聂寒山一愣,笑道:“心疼了?”

    温酌言笑笑:“嗯。”

    答得认真,聂寒山居然接不上话。

    温酌言垂下眼睑,手掌贴着他的腰摸了缓缓摸到后背,停了一会,“当时在icu里问我爸,插这么多管子疼么?”

    隔着毛巾也能察觉掌下的肌肉蓦然紧绷。温酌言把毛巾放回盆里,扶住他的背让他往另一侧翻身,然后给他脱左手袖管:“前段时间每天在icu里问你。”从水盆里重新拣起毛巾拧干,从胸口开始擦,“设想过很多种可能……”

    “言言。”聂寒山一把按住他的手腕。

    温酌言低头看他:“聂哥,你能想象么,一个和睦的家庭,父亲疼爱儿子,儿子把父亲当做神灵一样崇拜,信仰。忽然有一天,父亲对儿子做出很奇怪的事。”把手从聂寒山手心里挣脱出来,继续给他擦胳膊,他语气平平,“那天他喝多了,闯进房间里,压住我,亲我的嘴,我说我不是妈妈,他说没错啊,你是言言。”

    把袖管套到聂寒山手臂上,给他扣上纽扣,温酌言低下头,从背后圈住他的腰:“我觉得恶心,真的恶心,然后就跑了。”

    聂寒山两只宽厚的大手贴上他的手背,嘴巴里吐出一个字音,又被他抢先:“我去住校,跟人厮混,学喝酒,学打架,他没来找过我。到了学期末,我妈来找我,说爸爸住院了。我跟着去医院,才知道是胃癌晚期,他们一直瞒着我。”顿了顿,“我说过,他们是包办婚姻,没多少感情,我妈很快又嫁给王尧,我开始想念我爸,从来没那么想过他,我梦见他回来……那天晚上遗了精。”

    贴在他手背上的手指紧了紧,温酌言抽出一只手反贴上去,一根根掰开指缝,手指插进去,“我对我爸的感情很复杂,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分不清哪种成分多一点,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每次从王尧手底下把我妈捞出来,我就更想他一点。”顿了顿,他一笑,“如王尧所说,后来我就成了个神经病,想砍想杀,也闯……”

    聂寒山捉紧他的手:“都过去了。”

    温酌言笑笑,埋下头,嘴唇贴到他耳朵上说了六个字,然后听他的话,不再多言。

    关鹤一去不回,就像提前打过招呼,一天到头除去来打针和量体温的护士,病房里再没出现第三个人。温酌言问起护工,聂寒山说如果关鹤和解思有空,一般就放人出去溜溜风,不过今天这一溜就没了音讯。

    温酌言伺候聂寒山吃完饭,又开打开电视换着台让他挑,聂寒山大部分时间仍需平躺,只能靠听声音,挑了一会便兴致阑珊,睡了过去。温酌言把声音调低,找了个电影频道,一整晚都在播王家卫的电影,他靠在陪护床上看,后来合着眼睛听,听到金城武经典的凤梨罐头独白时难捱困意,拿起遥控把屏幕关了。

    才晚上十点多钟,北风横冲直撞,窗门一直哐当响,没完没了。温酌言频频翻身,后来想起还没吃药,掀开被子坐起来穿鞋,突然听见聂寒山的声音。

    窗帘拉得严丝合缝,病房里光感微乎其微,温酌言连对方轮廓都看不清,“吵醒你了?”

    聂寒山道:“睡不着?”

    温酌言说还好,然后重新躺了回去。

    刚用被子把身体捂紧,又听见聂寒山的声音:“王尧打断过你的腿?”

    温酌言眼廓略微一张。

    聂寒山又道:“左腿上那条疤。”

    温酌言道:“他一直记我捅的那一刀,离婚之后找人报仇。我有前科在他手上,我妈不敢报警,就把我送到了外公外婆身边。”

    聂寒山道:“然后就很少管你?”

    温酌言道:“不是的,她一直不愿意相信王尧的话。”

    聂寒山道:“真的不相信?”

    温酌言没了声音。

    许久,聂寒山道:“过来,我抱抱。”

    陪护床再次传出一阵响动,温酌言连拖鞋也没穿,赤着脚爬到聂寒山的床上。聂寒山慢慢攒动,给他挪出半个空位,又伸出一条手臂给他靠。病床很挤,温酌言侧着身体,小腿稍微一曲,脚踝就伸出了床沿,人只要一个翻身就能滚下去。

    已经躺下几分钟,忽然又去捉聂寒山的手,捉来就把手掌放到左胸口上。

    聂寒山一笑,偏过头,气息喷到他侧脸上:“干什么?”

    温酌言声音很轻:“都说人心隔肚皮,听听我的。”

    聂寒山笑意不停:“用手听?”

    “嗯。”温酌言道,“感觉一下。”

    聂寒山像模像样摸了一会,道:“有点烫手。”

    温酌言跟着笑起来:“嗯。”

    聂寒山没了声音。

    两厢沉默,各自合了眼,呼吸也渐沉。

    温酌言挪了挪脑袋,眼睛睁开,再重新闭上。

    “会不会怕我?”

    声音像一阵风,蓦然飘出来,撩到聂寒山的耳根子上。

    聂寒山愣了愣:“怕你打我,还是怕我治不住你?”

    “怕我变成师林的样子,”温酌言道,“从眼睛开始。”

    一句话杀出,温酌言自己都有些意外,居然像是凶狠的撒娇。

    走神只不过三两秒的事。被聂寒山揉了揉耳朵,然后听见他在笑:“实话说,就是因为这双眼睛,当初差点看不上你。”

    温酌言眨了眨眼:“现在呢?”

    聂寒山道:“幸好。”

    明明看不清,还是仰起头看了对方很久,直至听见对方变长的呼吸声。

    楚骁多给温酌言两天假,他买了几件小女孩的玩具去拜访摄影师一家,以答谢长辈这些日子来的照看,随后就将时间都耗在病房里。既然聂寒山不方便看电视,他便从家里背了些书过来,早中晚变着花样给他读。聂寒山表现出最大力度的配合,还经常参与剧情讨论,解思和关鹤也说难得,短短两天已经赶上老聂两年的阅读量。

    聂寒山身体逐步好转,车祸的消息也越传越广,每天来探病的不计其数。温酌言白天上班上课,每天晚上来陪,再请关鹤或者解思帮忙把礼品运回去,每天来每天运,每次推开病房门还是能发现新礼盒。

    盛敏华和摄影社几位老部员来探病,温酌言加班,进门时已经八点钟,略微诧异。

    那头比他先开口:“不厚道啊小二,出事时候坐的是聂哥的车也不跟我们说?”

    玩笑语气,温酌言在门口愣了三两秒,跟着笑道:“不是怕你们质疑聂哥的车技么,多高大威猛的形象,不能就这么毁于一旦了。”

    众人笑骂。

    “现在不还是知道了么?”

    “嗯。”把背包往沙发上一放,从茶几提起一袋葡萄,又拿起塑料果盆,“纸包不住火。”

    说完就去洗手间洗葡萄,留下一帮人继续翻白眼。

    大概来的时间长了,此刻没听见嘘寒问暖,话题直接落到了温酌言身上。都说深藏不露,神不知鬼不觉已经跟聂寒山这么铁。又有人说好话,小二这么能干的一张嘴,哪有交不到的朋友。

    聂寒山应和着:“知道就好,多学学,一个个少满嘴跑火车。”

    “这话就不对了,聂哥。”有人道,“比起老盛,我们这也算知书达理,温文尔雅的。”

    “我操你恶心不恶心……”

    吵得不行。

    水温比较扎手,温酌言把葡萄冲了一遍,然后接了一盆水,挨个摘下来扔进去泡。

    毕竟是医院,聂寒山大病初愈,一帮人也不便久留,不到八点半就告辞。温酌言起身去送,出了电梯,一直陪着走到大门对面的公交站牌处。聂寒山不在场,几人肆无忌惮了些,有调侃,有揶揄,一直在拿他和聂寒山的交情说事。温酌言不动声色,把人挨个送上公交,回头听见剩下的人在提孟渊。

    “贺肖?”

    “厉害吧,孟交际花都搭上这根线了。”

    “听说是跟贺肖的徒弟比较熟,老盛也认识,对吧……老盛?”

    盛敏华一直低头玩手机,闻言惊了一下。

    喊人的道:“我看你今晚就顾着跟手机谈恋爱了,又想泡谁?”

    把手机塞回裤包里,盛敏华抬手给那人后脑勺上来了一掌:“管得着么你。”

    确实管不着,车来了,那人与同伴钻上了车。

    站台上只剩三两人,中年男人在线路牌下边抽烟,穿蓝白大口袋校服的女高中生缩在椅子上发短信。温酌言朝马路尽头看了两眼,往盛敏华身边挪了两步,腹内尝试组织语言,正做挑选,先被盛敏华抢了时间:“这他妈什么运气,拦车算了。”

    恰好一辆空的过来,他一抬手,车靠了边。几步跨上前报完地址,坐上副驾驶座以后朝温酌言摆了摆手:“早点回去,这天是要冻死人。”

    温酌言双手放下大衣口袋里,下颌下埋,锁住他的眼睛看了几秒。

    点了点头:“回见。”

    回程时候走得很慢,放空了心神,两手揣在裤包里散步。进了病房聂寒山便催他去烫脚暖身子,温酌言脱去外套立马进了卫生间,不多时又出来,端了热水给聂寒山擦身。手活动到聂寒山的小腹上,照常将内裤与外裤一并褪下,温热的毛巾在丛林间徘徊,然后逐渐落到栖息其中半硬的粗大性器上,温酌言又伸出一手放在手心里揉搓两下,听见聂寒山呼吸陡然加重,旋即手就被握住。

    头顶声音粗糙沙哑:“别闹。”

    温酌言埋下头一口含进去,聂寒山立即两腿一夹,喉中滚出一阵叹息。手下意识来推他的头:“吐出来……听话。”

    温酌言眯着眼,让龟头一直顶到喉咙深处,再慢慢突出,虚含着龟头,用舌尖舔舐凹槽,再戳马眼。聂寒山不易动弹,只有喘气揉他脑袋的份。估摸着是药品伤了身,没多就就扯开他的头想射,温酌言把头顶那只手捉下来攥进手掌心里,舌头在茎身上又舔几下。精液射进口腔,量少,有些稀,温酌言“咕噜”一下吞进腹里。

    又带了书来,都是旧书,温酌言珍藏的话本集或是武侠传奇。聂寒山不知是累的,还是本身就不感兴趣,听完一则故事就开始打鼾。温酌言合上书,拉上窗帘,从双肩包里翻出平安符放到聂寒山枕边,再回到床上,把方才的书扔回旧书堆里,再从中翻出另一本来读。

    声音不大。

    九点三十,窗户又被风撞得哐当响,天气预报说明天市区有小范围雨夹雪。

    第十章聂寒山

    邢允的事关鹤一五一十跟他说了清楚,聂寒山一直盯着窗外,连声也不应。

    晚上解思过来,见他这副模样就笑:“不光是随时随地揍人脸这点有默契,看窗户也默契到家了。”

    聂寒山收回视线:“雪停了没?”

    解思一顿,转身去翻水果:“铁路还没通。”

    后来状若无意一问小护士,得知气候已经稳定,铁路早通了。再去套曹晓灵的话,与他心中猜测相去不大,声称出差的人果然是病了。

    看窗户的日子很长,又像是很短。但比起那个人看窗户的时间,他受的罪又太少了。

    与温酌言谈过那番话之后,谁也没再提起相关琐事。人躺久了,身体都变得好像不是自己的,温酌言在时他就听故事,不在时便断断续续拟定复健计划。

    母亲三两天就来一次电话,排水纠纷解决了,儿子也已经醒来,每日神清气爽。

    “昨天出结果了,王律师厉害喔。”

    “聂永跟我说了。”聂寒山闭着眼,将睡不睡,“接下来都随缘,你们也别干涉。”

    老太太声声应着,“你大伯舍不得孙女。”

    聂寒山道:“大伯喜欢小孩,不过不舍得也得舍得,目前情况来看,孩子跟妈要好一点。”

    老太太道:“哪个老人不喜欢小孩,你爸也喜欢。”

    聂寒山“嗯”了一声,只作没听懂。

    老太太支支吾吾,挂电话前终于还是没忍住:“小温……是什么想法啊?”

    聂寒山一愣。

    聂母道:“家里是不是还不知情?”顿了顿,“你见过他爸妈没有,出这么大事也没个音讯的……”

    “再说吧,”聂寒山打断,“他不也还是个孩子。”

    老太太还想争辩,被他岔开了话题。

    晚上盛敏华带人来探病,只看那态度,结合之前的异样,聂寒山便心如明镜。经历邢允一事,他自己倒早就看淡,只是怕温酌言心情不佳。心里琢磨着如何安慰,反而让他含了一次。身体被这一场事故打回原样,略感难堪,却有些躁动,想真枪实弹来一次。

    晚上是怀着这样的念想入睡。

    天气预报说明天雨夹雪,聂寒山当晚就看见了雪,漫山遍野的大雪,跟困住温酌言的那场雪一样。天空灰突突的,公路断了,桥廊垮了,另一头又发洪水,水浪冲破河堤涌进村庄,所有人往外跑,他划着船一头往里边冲。

    进了村庄,船头上忽然出现了一只羊,可以身体直立,与他差不多高大的一只绵羊,绵羊眼睛是红的,鼻子是红的,这么一看又像只兔子。

    他问怪物:“看见一个跟我差不多高的男孩子没有?”

    怪物看着他。

    他有些不耐烦:“见过么?二十出头的样子,斯斯文文的。”

    怪物歪了歪脑袋。

    他居然觉得可爱,于是缓和了脸色:“他生病了,被困在雪山里。”

    然后船就翻了。

    水冷得要命,他手脚抽筋,忽然被一只手毛茸茸的手捉住,然后整个被拉进了怪物怀里。怪物拖着他一直游,他看见它手里有一支水晶玫瑰,多看了几眼,又觉得更像是糖制,因为过于剔透,显得像是水晶。

    看了太久,被怪物发现了。

    他撤开视线,脑子里仍在想水晶和糖,忽闻怪物的笑声。它把圆滚滚的脑袋贴到他耳朵上,他听见六个字。

    怪物说:“你是医我的药。”

    【正文完】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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