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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6节

    药入膏肓 作者:阿扶子

    第6节

    手机又响起来,大概是聂永开始催了,聂寒山没理。

    就磨蹭了这么一会,到楼下时一道闪电劈下来,滚雷阵阵,天像是给戳了个窟窿,雨水混着冷风一股脑往下浇。聂寒山带了伞,到车库时还是像只落汤鸡,立即掏出手机给温酌言发短信,让他不要出门了。

    大雨拦住去路,人群积压在大厅里,蛇皮口袋、牛皮纸箱和行李箱挡住通道,潮气入侵,酸腐气味凝固,与空气合为一体,阵仗堪比春运。聂寒山把缩在角落里睡觉的聂永从人潮中挖出来,话不多说,直接送到附近酒店,先让他洗澡。

    聂永从浴室出来时只穿一条四角短裤,要给聂寒山看他胳膊上的伤。

    “这他妈简直是条疯狗!”

    聂寒山仔细看了几眼,像是棍伤,从胳膊斜跨到肩背,泛着大块淤紫。夫妻矛盾不是一两年了,但仅限于口角,动手是头一回。聂永人怂,在岳父家如何受气也不敢顶嘴,本身无作为,就更教人觉得窝囊,如此恶性循环,连五岁的闺女都赶往当爹的头上骑。

    “巧梅打的?”聂寒山道,“你俩谁先动的手?”

    聂永脖子都梗粗了:“我动手,咱俩一个裤裆长大的,你说我是这种人么我?”

    “谁跟你一个裤裆,少他妈恶心。”聂寒山一笑,点了支烟,“她动手?所以你就跟个怨妇似的跑我这儿来了?”

    聂永自己也翻出一根烟来抽,借了他的火,狠吸两口以后嗓门逐渐小下来:“周译明打的。”

    聂寒山瞬间明白大半。

    聂永这位小舅子早些年就开始跟人混,也算是走运,一个混子搞出了生意,还做得有模有样。逐渐的,手头产业大了,再靠着当地的人脉在小镇子上横,算是条地头蛇。聂永上门之后捞不到他手上的活,还没少挨骂,本是夫妻之间的事,他也总爱插上一脚。

    但动手也是头一回。

    聂永昨天晚上就到站,没敢立即联络他,在候车厅蹲了一晚上,现在肚子一直叫。聂寒山让他收好房卡,把人带出去吃饭,席间又叫他把事情原委一五一十交代清楚。聂永说话爱跑偏,跟盛敏华不相上下,十多分钟就能讲清楚的事硬生生让他拖到一个钟头,桌上剩菜都凉透。聂寒山提纲挈领,大致拉出一条线。简而言之,就是家常便饭的两口子吵架,周巧梅不让聂永回家,聂永去学校看女儿,让周译明撞见,说的话过于难听。聂永往常在家受气,虽说不是什么秘密,但至少没让人看见,这下当众受辱,没控制住,就跟小舅子大打出手。事情闹到派出所,又被周译明压下来,周巧梅不置一词,聂永一气之下跑到了这里。

    聂寒山一向不赞成干预别人家内事,出于儿时情谊,在经济上施以援手,是为底线。这两口子的事一时很难辨清谁是谁非,况且家里还有个孩子——再三思索后,答应先让聂永留下,其余事项日后再谈。至于工作,没打算让他干,一来这人没本事,二来这趟出走还说不准能坚持几天,连公寓都不方便租。

    从饭店出来,天已经黑下去,雨水淅淅沥沥沿着屋檐淌,车灯成串蜿蜒,排到楼与楼的边际,像玛瑙手链,被剪断,散了一地的珠子。聂寒山看了看时间,让聂永上车,把人送回酒店。路程不远,没料到行至半途暴雨骤降,没多久老街道就积了水,只好改道绕远路,一路仍是堵。然后接到温酌言的电话,说不回来了,在刑母那里住。

    “不是说不要出门了?”

    “说好的事,邢阿姨一个人……”

    好容易往前挪了一段,前边一辆桑塔纳死活不动,聂寒山按了声喇叭,没反应,又按两声,干脆摇下车窗喊人。后边的司机跟着骂起来,闷雷似的,一阵接一阵,把雨声都吞没。

    桑塔纳总算动了。

    “行,明天你就赖个床,我过来吃午饭。”聂寒山跟着挪车,“先挂了宝贝,我堵车。”

    那边忽然没声。

    聂寒山笑起来:“言言?”

    气流声传入耳廓,绵羊笑了,那笑声无论听多少次都磨得他耳根子发痒。

    “知道了,聂总,到家给个电话,否则我睡不着觉。”

    聂寒山笑了一声,将要回击,那头却收住:“行了,专心看路,挂吧。”

    也不知道温酌言是哪路神灵,之后路况逐渐转好,抵达酒店没花多长时间。一路上聂永不住偷瞄他,几番欲言又止,聂寒山视若无睹。刑允那一闹相去已久,时间与他在外的成就磨去几重闲言碎语,但人心慕丑,坚如磐石,一旦下达判决就再难变更。聂永本事不行,却知好坏,当初就第一时间表明态度,两人之间没为此产生过嫌隙。可接受和理解又是两回事,他在他面前从不遮掩,他却不大喜欢问及他的感情。

    车在酒店大厅外停下,聂寒山给聂永扔去一把伞,聂永又问他有没有烟,聂寒山直接扔去一盒,聂永嘻嘻笑着走了,从背后看,聂寒山才发现他跑起来有些瘸。

    大伯一家又来电话,千恩万谢,托他照顾幼子。

    早该猜到是来投靠他,电话却姗姗来迟。老掉牙的客套话翻来覆去讲,裹了腐臭味道,聂寒山按了免提,把手机放到置物台上,边刷牙边听,末了吐一口水,再客客气气周旋一番,结束通话。

    没留神,用的是温酌言买的新牙膏,便宜货,薄荷味,简直辣嘴巴。

    裹了浴袍往床上一躺,才想起要给绵羊打电话。摸来手机准备拨号,屏幕先亮起来,紧跟着铃声响起,显示本市一串陌生号码。短短一天,被来电折腾得神经敏感,犹豫片刻,重新打起精神才滑屏接听。

    那头却没动静。

    聂寒山又开口,然后隐约听见听筒里的微弱的呼吸声。

    鬼片似的。聂寒山好笑,掐了通话,再给温酌言打过去。

    3

    一场秋雨一场寒。

    雨天过后立即迎来降温,温酌言开始感冒,鼻头泛红,眼睛整日冒水汽,聂寒山看得心里痒痒。这人抵抗力差,自愈能力也差,挂了三天盐水才见好转,第四天说什么也不去了,聂寒山看他手上几个针眼子,没勉强。转眼九月就到尾声,做梦似的,同床共枕快一个月,糖也送出了二十七颗。算上黄金周,再有不到两个礼拜的时间温酌言就回学校报道,一共三门课,时间宽裕,说是会留楚骁那里做兼职工,每个礼拜凑二十钟头的班。东西会搬回学校一些,但只要当天早上头两节没课,还是会回来住。

    聂永没消沉几天,忽然又一个电话打来,说要请他吃饭。素来多是聂寒山掏钱的份,这一出来得新鲜,不过还是留了个心眼,追问钱从何处来,说去找了份刷碗的工作,小时工。聂寒山了然,饭菜让他免了,两人下馆子各吃了两碗馄饨。聂寒山对此早已经司空见惯,聂永在家也不是没去做过体力活,至少人没缺胳膊少腿,挣钱的办法就是有的,关键在于不懂理财,加上在岳父家受气,有自暴自弃的情绪。

    这次没再提烦心事,给他讲他爸妈近况,电话里老人家从来报喜不报忧,聂永说的更实际。

    又跟邻居吵了一架,老太太的脾气随年纪见长了。

    “排水这茬,过年那会儿我才去隔壁谈过,说得好好的。”聂寒山笑,“不过既然有力气吵架,就说明身子骨争气,挺好的。”

    聂永笑道:“二婶那身体没话说,随便喊一嗓门都中气十足。”

    聂寒山琢磨着怎么托人再去找邻居协商,聂永去卫生间,回来便扔他一包红塔山。聂寒山收下,再从包里翻出蒙特金闪闪的盒子,抽出两支给聂永扔过去。聂永没接住,让烟支撒在身上,捡起来嗅了嗅,嘴角咧到耳根子。

    吃的是午饭,聂寒山下午刚好有事,吃完就去找杨凡炜。主要是托他签一份材料,电话上讲好的,杨凡炜说让助理送来就行,聂寒山知道这人心眼多,笃定主意亲自走一趟。

    进办公室,见沙发上还有客。

    聂寒山与人打了招呼,往侧边短沙发上一坐,记起是杨凡炜的离婚律师,有过一面之缘。

    两人喝茶寒暄,大约十多分钟,门“咔嚓”一响,杨凡炜施施然走进来,亲自添茶倒水。坐下来东拉西扯,情绪高涨,便又讲王律师如何手段高明,助他脱离苦海。恳切之至,恨不能怂恿聂寒山也去离个婚。聂寒山耐心奉陪,捱了半个钟头才抽出个时机递材料过去。

    杨凡炜收了话匣子,没掏笔,跷着腿一页一页翻看。

    王律师话不多,室内登时阒然,依稀听见走廊上杂沓的脚步声,继而是关门声——“哐当”一下,又是茫无涯际的空白。

    聂寒山起身添水,顺便拿了王律师的杯子,后者莞尔道谢。

    饮水机咕咚咚往上冒水泡,杨凡炜叫了声“老聂”,停顿的间歇,没把话接下去,手机响了。两杯水接完,聂寒山回到座位上,屁股没挨到沙发,就见杨凡炜钻天鼠似的蹿起来,脸登时就绿了。王律师刚抬起茶杯,眼下重新放回沙发上,与聂寒山一同观察他神色。

    电话掐断,脱口就问候祖宗。

    “这他妈就一帮土匪!”

    也亏得有耐心解释,前妻余微带了人,要去惠惠工作的地方闹事。杨大少本事大,都已经一拍两散,那边的线人还没撤。

    别无他选,聂寒山和王律师起身跟上,一路听杨凡炜絮絮叨叨,控诉余微的作案前科。聂寒山起初没在意,直到车跟着杨凡炜开上环城西路才陡然提了精神。从停车库出来,尾随杨凡炜转向旁边写字楼,电梯按下第十三层。前些日子才到附近接过温酌言,是这栋楼无疑,但具体第几层,聂寒山还真不清楚。眼下一颗心悬在喉咙口,中途有人进出,电梯走走停停,他就站在门边上,身子都没挪。整栋写字楼的设施都有些旧了,狭小的空间自带异味,人数一多,空气呛鼻,杨凡炜一个劲用手抹额头,几个姑娘盯着他看。

    数字终于跳到十三。

    电梯门刚打开,聂寒山长腿一伸率先冲了出去,他个高,脚下生风,杨凡炜和王律师都赶不上。路过两间办公室都是空的,人还在东张西望,忽然听见走廊尽头那间传来一声巨响,似乎是瓷器打碎的声音,聂寒山改用跑。多不进门,入眼即是稀稀落落的碎瓷片,温酌言斜倚在空空如也的办公桌上,右手袖管上染红一块,左右各立着两位手足无措的男同事。三人身边是两张被掀翻的椅子,记事簿、水杯、水性笔,一干杂物遍地撒开。办公室两头各聚了人,上礼拜才见过的惠惠鼻青脸肿,衣服裙子都被撕烂,身体几乎赤裸,让几位女同事护在身后。另一头七八人,男人占据半数,其中一个黑皮大个子距离温酌言最近,弯下身要抓他衣领,两位男同事伸手欲拦,却快不过聂寒山。大个子的手没能碰到衣料,后脑勺上的头发被一把抓住,朝上一提,紧跟着一记重拳砸中左脸,五官与脸部肌肉几乎走位,整个人朝右栽了出去。

    聂寒山顿足,下颌一压:“再来?”

    全场寂静。

    闹事者回神,冲上来作势围殴聂寒山,杨凡炜一身煞气冲进来,捉住人群背后的余微迎脸就是一耳光。那一掌是留了力气的,却把乱套的现场彻底镇住了。

    聂寒山不管三位主角接下来的戏,转身去扶温酌言,后者没给他机会,先一步站好了。聂寒山感觉他刚刚看了别处,又像是错觉。

    “我教训婊子天经地义,难道还得跟你打报告?”余微一嗓门喊穿天花顶,“脸真大啊你杨凡炜!”

    聂寒山道:“不好意思余女士,您教训我弟弟也不用跟我打报告?”

    黑皮大个朝温酌言鼻子上一指:“丫就一神经病,”这人鼻子嘴巴上全是血,半边脸不成样子,咬字都模糊不清,“你们问问谁先动的手!”每说一个字就疼得龇牙咧嘴。

    不等聂寒山接话,一直拦在惠惠身前的女人破口大骂:“几个大老爷们进门就抓着姑娘打,砸东西掀椅子,流氓还长志气了是不是?”

    余微这边的人道:“说这么好听?这就一偷人老公的婊子。”

    “都他妈闭嘴!”杨凡炜厉声呵斥。

    眼珠子都快瞪出来,扭头死死剜了余微一眼,翻出手机便开始拨电话。

    余微冷笑,却不看他,哭红的眼睛咬住惠惠。

    所谓亲友大概都是远亲和非家庭往来的私交,她不发话,也不敢妄自再跟杨凡炜起冲突。惠惠这边的同事想再说,又被她拦下,女同事脱了外套将她包好,她点头道谢,身子仍抽搐似的发着抖。

    保安姗姗来迟。

    客户部走空,搭上外出比稿的团队,在场员工不多,老板楚骁也不在。行政人员只认识聂寒山,杨凡炜便把这边场子往他头上一扔,自己跟着前妻一帮人离开。温酌言和惠惠由同事送去医院,聂寒山没顾上跟他说句话,不足半个钟头,楚骁和关鹤一前一后到了。

    4

    从公司出来,聂寒山立即给杨凡炜拨去电话,问那黑皮的来路。

    上一段婚姻门当户对,前妻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灯,杨凡炜此刻焦头烂额,语气烦不胜烦:“鼻骨骨折加颧骨错位,差不多行了,不亏了。”

    聂寒山一笑:“行不了,让他跟我说清楚谁神经病。”

    那头一顿,笑开:“你家那位下手根本没留情面,鼻骨是他打的,力气不比你小。”

    聂寒山也笑,却不接话。车门已经拉开,人却立在原地不动,关鹤也不走,背靠后排车身看着他。此刻地下车库空无人烟,光从头顶一盏旧灯里倾泻而下,混着翻滚的蚊虫,像浸泡彻夜的茶水,冷而浊。

    杨凡炜又自圆其说:“跟畜生较什么真,多大的人了老聂?怎么那么幼稚。”

    对峙无结果,杨凡炜称有电话找,只好挂断。聂寒山把手机放进口袋里,扬手一摔车门,半间车库都是回响。关鹤手踹裤包,偏着脑袋吊儿郎当:“怎么不摔手机啊你,手机多……”让聂寒山一瞪,话声截止。

    最后关鹤也没去开自己的车,直接钻上聂寒山的副驾驶座。

    “这事闹不大。”关鹤漫不经心,“余老三撞上事,最近安分守己,也没人乐意跟着余微折腾,否则今天都不会这么结束。”

    聂寒山道:“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所以跟来的没有一个算真正意义上的余家人,只不过杨凡炜自己怕了。

    关鹤把车窗摇到最低,侧过头朝窗外吐出一口烟,又道:“你说这人怎么想的?既然打,干吗不把姓杨的一起拉上,要揍揍一双,不是更解气?”

    聂寒山没接话,这三人怎么作是别人家的事,谁也不是善茬,闹出任何下场都是自寻苦果,与他无关。

    到病房,温酌言的盐水还剩半瓶,旁边的惠惠在睡觉。聂寒山原本打算给四人带饭,提前通电话,却说已经吃过,便带了水果来,亲自削皮伺候。那两位陪护的同事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自己来,聂总你不用顾及我们。”

    关鹤在一旁笑:“聂总贤惠,别跟他客气。”

    聂寒山于是赶他走。

    关鹤道:“我来看小温的,管得着么你?”

    话说完就手机响,听起来是曹晓灵查岗,关鹤转身出病房,几分钟后推门回来,温酌言道:“关哥要是忙就走吧,我这皮外小伤而已。”

    关鹤戏谑:“行啊,都赶我走。”

    温酌言笑道:“这不是不敢跟曹姐抢人么?”

    关鹤失笑,坐回来拣了个橘子吃,一面转达曹晓灵的问候。

    惠惠肚子疼,叫来护士,说是肠胃反应严重,又去找医生换别的针水。刚疼醒时发现聂寒山和关鹤,目光便往病房别处搜寻,眼珠子转几下,泪就滚了出来,直到温酌言走的时候都没哭停。

    照聂寒山的意思,温酌言之前的感冒就没好透,今晚留医院住最保险,然而温酌言不愿意,关鹤也说他瞎占床位,他自己跟着动摇,最后举手妥协。关鹤的车还在刚才写字楼的车库里,这会说要回去开,不要聂寒山送,在电梯里就拿着手机在叫车。路过大厅,一个穿白大褂的高大男人心急火燎地冲过来,疾风一样从聂寒山身边掠过去,聂寒山立即转回去拉温酌言,手慢一步,后者被撞了个踉跄。

    温酌言从病房出来就没说话,心不在焉的,估计路都没看。

    白大褂顿足道歉,一句话没说完,目光在温酌言脸上停下了,“小温?”

    温酌言回魂,迟疑一瞬,笑道:“巧。”

    白大褂扭头撇一眼聂寒山和关鹤,点头一笑,又看向温酌言:“生病了?”

    温酌言道:“来看个朋友。”

    白大褂道:“什么朋友?哪个科?”

    温酌言笑道:“皮外伤,吊完水就回去了。”穿的是聂寒山平时扔车上的运动开衫,袖口肥,白大褂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番,笑道:“结实了,身体还好?”

    关鹤拍了拍聂寒山的肩,朝外一指,示意先走一步,聂寒山点头。

    白大褂摘了眼镜往领口上一挂,双手放到口袋里,问题还没完。人看起来比聂寒山还要长几岁,言谈殷切,便像长辈关怀晚辈,温酌言也彬彬有礼,问什么答什么,不见半点不耐烦。以为再下去估计要带温酌言去办公室里喝杯茶,却大发慈悲放行了。

    末了再次与聂寒山点头,聂寒山回了个笑。

    温酌言不见关鹤,道:“关哥走了?”

    把双手放进裤包,聂寒山率先往外走,这次他步履如飞,温酌言没空再走神,紧紧跟着。停车场本就不远,速度一快,一眨眼就到了。聂寒山边走边从裤包里掏出车钥匙,按下解锁,再跨过去拉开车门,钻进驾驶座。

    下一刻温酌言也在副驾驶座上坐好了。

    把左下角的安全带放到腿上,又去扯右上方的,手没碰到带子,被聂寒山抢了先——咔哒一下,扣子扣紧,松紧也为他调整到合适。

    温酌言道:“聂哥?”

    聂寒山抬头,顺便替他整理了衣领:“怎么?”

    温酌言捉住他的手,笑了笑,埋头在他手背上吻了一记。聂寒山僵住,像一记麻药钻入皮下组织,手指都动不了——在温酌言察觉之前,他又飞快把脸凑过去,往他嘴唇上啄了一下。

    多亏长了他这些岁数,否则连翻身的余地都要没有了。

    一时无话可说,车厢里空气有些闷,聂寒山开了车窗,发动引擎。

    这个点路段正堵,车速提不快,聂寒山绕了几次道,发现温酌言还醒着。

    “什么时候分开的?”听起来漫不经心。

    温酌言道:“去年年中,他是个双,家里催太紧,要相亲结婚了。”顿了顿,“其实我也挺嫌他的。”

    后半句凑得生硬,却把聂寒山逗笑了。

    这应该是他头一次听他说别人的不是,不像抱怨,更像讨好。这样一来,聂寒山一点情绪也没有了,一把年纪的居然总要让一个孩子哄着,没半点风度。

    回家路程很长,聂寒山便把杨凡炜的事给温酌言简单解释了一遍。温酌言对任何一处都不作表态,聂寒山几次以为他睡了过去,轻轻叫一声,他便又掀开眼皮,说只是打个盹。本觉得多说一些便避免显得生分,然而始料未及,对方不捧场,聂寒山也没了兴致,不再说下去。

    伤口一共缝合八针,失血多,感冒也没好,有这么一个潜在炸弹在身边,任谁也不敢睡熟。

    聂寒山一直挺着,隔一会就用手试一试温酌言的体温。照理说这样熬一夜对他而言不是难事,但忘了今天自己才是脚不沾地奔波了一整天,一波不平一波起的,早就身心俱疲,所以没能坚持多久,就抱着温酌言睡过去了。

    做了个梦,梦见在病房里操温酌言。温酌言的肌肤裹了一层薄汗,如丝绸盖住白玉,肩胛骨就在他胸口上蹭,病床发出喑哑的惨叫。白大褂站在门外,于是他操得更狠,把手饶到前边捏住温酌言的下巴,再把手指插入他嘴巴里,模拟性交反复抽插。温酌言扯着嗓子呻吟,动情地扭动身子,他的肩胛骨蹭到聂寒山乳头,随着身体的动作,摩擦渐趋频繁,聂寒山觉得痒,紧跟着后穴也像是爬了蚂蚁一样瘙痒起来。

    病房的场景模糊扭曲,混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把温酌言的呻吟吸进去,他变成孤身一人,在扭曲的空间里,又好像有一双手揪住他的乳头,捏扁,狠狠向外一扯,他疼得抽气,然而那双手的触感消失,瘙痒便混入疼痛里,重新爬遍被施虐过的地方,他想伸手去摸,手腕猛地被捉住,镣铐似的,又冷又硬。

    四周没有墙。

    像是洞穿了他的思想,作恶的手掌从背后一下将他摁倒在地,一手揪住他后脑勺上的头发,让他在粗糙的地板上磨蹭胸口和阴茎。紧跟着,一根灼热粗大的肉棒钻进后穴里,直接挺入肠道最深处。

    白色世界化作玻璃碎片散落,背后是一望无尽的黑。被刀锋划过似的,一阵刺痛穿过头颅,身子都跟着颤了一记。

    所有触感归于真实。

    而现实中,他反扑在床上,双腿被扯开,屁股里含着温酌言胀大的阴茎,温酌言贴着他的背正吸咬他的耳垂,双手在他腰腹上来回摩挲。温酌言不胖,但身高与骨架是实打实的,聂寒山被压得呼吸都略显困难,活动双手准备挪动身子,却被他霍然按住肩膀,那力道与梦中无异,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戾气。

    聂寒山合上眼,梦而已,在没有任何药物刺激的情况下,他做了那么一个不要老脸的梦。

    不等聂寒山挣扎,后边的人自己起来了。用肘弯支撑身体,温酌言弓着身,脸逐渐下移,顺着他的后颈一直吻到紧致的背肌。背上的碎吻将似有如无的痒顺着脊椎向下传送扩散,梦中感觉再现,后穴自动吸紧温酌言的阴茎,他下意识扭动屁股:“动一动。”

    温酌言的吻停下来。

    聂寒山又叫了他一声,像是短暂断电的机器,温酌言在短时间内完成重启。

    并且优化了系统。

    他像梦里那双手一样蹂躏他的乳头,抓住他的头发将他的的脸提高,用阴茎狠狠操干他的肠壁。似乎觉得这样不够尽兴,他抬起他的小腹,让他屈起膝盖改为跪趴,以便龟头能够挤得更深。聂寒山能够感觉他的不对劲,这样霸道的性爱在两人之间只发生过醉酒那一次,但眼下他没机会深究原因,也没工夫思考。

    撞击导致的身体摇晃使得被掐破的乳头在被单上来回摩擦,下身又让温酌言握住套弄,聂寒山一声声粗喘逐渐拔高,张开嘴只发得出嗯啊字音,有时乳尖磨得痛了,又倒抽气,温酌言却似更加兴奋,把手指放到他龟头顶端,用指尖抠弄马眼。聂寒山身体一抽,呻吟在喉咙里打个颤,险些跪不稳。温酌言的反应比他身体更快,手松开龟头,一个下滑,拇指与食指死扣住他阴茎根部。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下一刻,在肠道里抽插的阴茎恰好碾过前列腺点,聂寒山再也支撑不住,腿一软,重新趴平下去。

    有史以来最为被动的一场性爱,连回应的力气都不再有,温酌言不时叫他,声音里带了与行动格格不入的撒娇意味,混入胯与屁股撞击发出响声里。锁住他阴茎的手下了狠力,然而这样的痛苦也没能让他软下来,他已经太久没有经历过这么久的勃起。

    感觉肠子都快被捣穿了,那阵被压抑的快感才终于从尾椎冲到头顶,几股精液冲破温酌言手指的束缚断断续续喷洒出来,满室腥膻。不久之后,温酌言抵到最深处释放,聂寒山意识模糊,有种被射进了肚子里的错觉。

    第七章 温酌言

    1

    暴雨倾盆。

    这座城市在冬季本没有多少雨水,今年反常,已经下了三天。穿几件衣服都不顶用,雨水像掺了锋利的冰碴子,被风卷到脸上,脖子上,喉咙都要被轧破。他的确觉得自己的嗓子已经破了,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眼睛也睁不开。左腿膝盖以下痛到没知觉,十有八九是断了,这几人中有两个拿的是金属管。

    “他娘的,有两下子。”

    “差不多得了,别踹肚子,我操……让你别踹!”

    “刚不是挺熊的么,起来啊……嘿我说你这人打架挺变态的,不错啊。”

    “我说,停了……都停!人不动了,杨子,快打电话。”

    ……

    好像在深海里浮沉,水压把五脏六腑都挤破,铁锈味与海水一起顺着鼻端灌入气管,整个世界是猩红色,睁眼或是闭眼没有任何区别,又或许根本也没睁开。

    ……

    “李沁禾,眼睛长在你脸上,你自己看在眼里,你儿子要杀我,他那是要打死我。 ”

    “我供他吃穿,送他进附中,他要杀我?”

    ……

    “身体发育?一个正常男孩子,会在做春梦时候叫他亲爹?”

    “他有病,该送他去治病,你这是自欺欺人!”

    ……

    “他打你。”

    “他不是我爸,爸爸什么时候打骂过我们?他都不舍得跟你吵架!”

    “我不上什么附中,我也不爱花钱,妈,我今后一样能养你。”

    ……

    “言言不会有错,就算是错了,也是爸爸的错。”

    ……

    胸腔炸开,血肉淋漓。他等待解脱,然而眼前画面一闪,眼前又有了色彩——“贱货!”“婊子!”一帮人摔了东西,撕破一个女人的衣服,皮肤黝黑的壮汉趁机用手袭击女人丰满的胸部。聂寒山来了——“啪嗒”一下,世界又暗下来,聂寒山背后有一只鬼,青面獠牙的恶鬼。

    那只鬼又回来了。

    他是被吓醒的,醒后还清楚记得那只恶鬼把青紫的指甲嵌入聂寒山的脖子里。床柜上有台灯和几本睡前看的书,抬手就挥过去,将要触及时又猛地收住。转头便借微弱的光感看见熟睡的聂寒山,继而大脑出现短暂的空白。

    等他回过神,人已经压了上去。

    很难描述那时候的心情,意识里想对这个男人撒娇,白天在办公室那一幕没办法不打动人——换任何人都会被聂寒山打动,他为他出头,不问任何缘由地袒护他。很滑稽,做了噩梦以后就想去抱他,依赖会产生瘾。

    只是做出来的又是另一回事。

    做完以后聂寒山差不多睡死了过去,温酌言给他清理完身体,又翻箱倒柜,大概是张阿姨动过,很多东西并非依照记忆中的位置摆放,越是找不见越加烦躁起来。响动过大,后来吵醒聂寒山,问他找什么东西,他说找药。

    安静片刻,听见动静,然后一只手从身后探出来,摸到柜子下层最深处,拖出他的药箱:“不是在这?”

    温酌言冷静下来,抱着药盒噤声片刻,“聂哥你去睡。”

    聂寒山看起来也有些迷糊,摸索着回了床上。温酌言从药箱最底层翻出糖盒,取了一粒,又听见聂寒山的声音。

    “昨天真是你先动的手?”

    一记寒冰打在心窝子里,温酌言说不出话。

    聂寒山道:“聊聊?”

    温酌言没动,也没开灯,他能听见聂寒山的呼吸声,那声音是有温度的。

    不知道蹲了多久,腿开始发酸了,他才动了动嘴唇:“聂哥,你爸妈感情好不好?”

    聂寒山道:“以前一块儿揍我时候感情最好。”

    温酌言笑起来:“真好。”

    聂寒山笑道:“挨揍还好?”

    温酌言不答,探入被窝里搜寻到聂寒山的手,握住:“我爸妈是包办婚姻,不说恩爱,但……相敬如宾。”

    聂寒山轻轻应了一声,勾了勾他的手指。

    “后来我爸去世,才一年,我妈就嫁了个畜生……我生气,半个学期都留学校,不回家。”裹在掌心里的手反将他握紧,温酌言低头,把脸埋下去,“我也是个畜生,半学期不见她一面,直到那次暑假才撞见她被打,那畜生太狠了,她身上全是伤……”

    聂寒山翻了身,掌心盖上他后脑勺:“不报警?”

    温酌言道:“我捅了他一刀。”

    抱住他的人身体一僵。

    温酌言喉咙发紧,他觉得恐惧。

    一觉醒来卧室仍半黑,隐约能看见窗帘背后的一点光,看起来天刚亮,身边已经空了。扁桃体肿得很大,口水吞咽都略显困难,体内好像装了个风箱,呼吸也是烫的。温酌言知道情况不太妙,便把手伸到床头去摸手机。

    一声响,卧室门被推开,聂寒山边穿外套边进来,“醒来就穿衣服,送你去医院。”

    温酌言发懵。

    聂寒山没管他,从衣柜里翻出t裇和长裤往床上扔,然后又嫌他慢,拿起t裇坐过来:“手伸直。”

    温酌言眯着眼乱摸。

    聂寒山咋舌:“小时候没让大人给穿过衣服?笨的。”

    温酌言没接,实在没力气,再者,他有些怕他。

    被聂寒山提留着出门,坚持没让他背。从电梯出来,走出单元楼大门,看见小孩在对面篮球场上打球,愣了一下:“几点了?”开口才发现喉咙已经哑得像个老妇人。

    聂寒山摸出手机给他看。吓了一跳,已经晚上七点钟。

    到医院测完体温,四十一度,聂寒山忙进忙出,等他吊好点滴便一直在旁边打电话,那架势好像随时可能带他换医院。后来舒意也过来了一趟,笑聂寒山没见识,“我上学那会儿烧到四十一度过,只要不是肺炎就好。”

    聂寒山是真没见过四十一度,嘴上没说,但温酌言感觉他真以为他要烧死了。

    检查下来没肺炎,伤口也没感染,不过两个人都不敢怠慢,温酌言有什么感觉随时报告,聂寒山也一分钟不敢合眼。两瓶针水下来降到三十九度,聂寒山脸色好了些:“三点钟量体温都才三十七,我就睡了个觉。”

    病房里另外两个床位上都有人,邻床的老头大概是胃痛,一直哼哼。

    温酌言从被窝里伸出手去摸他的掌心:“聂哥。”

    手背上还有针头,聂寒山小心将其塞回被子里,抽出手往他眼睛上一贴:“再睡一会儿。”

    温酌言不再多说,出院也是不敢提的。

    照聂寒山的要求,一共住三天院,上八楼开的单人病房,温酌言长这么大头一次进。公司那头也一连请三天假,聂寒山直接给楚骁打的电话,未免有些难看。但难看也罢,温酌言不去多想,这时候能取悦聂寒山的就是听话。

    三天假期连带周末两个休息日,听起来似乎严重,吴映姗打来电话问候徒弟,听他精神不差,便多聊了两句。

    “她辞职没告诉你?不说鲜花水果的,也该打电话问候一句不是?”

    温酌言道:“估计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吧。”

    吴映姗道:“早缓过来了,家里到处吵着要钱呢,讨不到就威胁报警找媒体,还折腾到楚总这儿。”

    温酌言没想到这一出:“找媒体对方惠惠有什么好处?”

    吴映姗道:“男方有家室她早清楚,能闹到什么好处?钻进钱眼子里了。”

    温酌言沉默,见他不愿多说,吴映姗岔开话题:“听说那原配带的人里有西城区的混子,你进出留个心眼。”

    温酌言微怔,那边又七七八八说了别的,旁敲侧击问及聂寒山,可想而知,那天的一句弟弟把之前就有的关系户传闻坐得更实。

    挂了电话,温酌言又给聂寒山打,刚拨通便听见铃声在病房外响起来。聂寒山推门而入,手上提了保温桶和新鲜水果,边按手机边朝他笑:“一个人无聊?”

    温酌言摇头:“吃过了吗?”

    “去邢阿姨那儿吃的。”把东西放到床头,往椅子上一坐,“亲自给你熬的粥,我说我来都不行。”

    温酌言把桌板滑过来,接了保温桶往上边一放,热气扑了满脸,还是烫的。聂寒山伸手来掀了上层,下边还有一份,一碗皮蛋瘦肉,一碗银耳雪梨。

    坐椅子到底不舒服,聂寒山从他床头拿了本杂志,起身到后边沙发上坐下,腿一跷就看起来,再也不说话。温酌言偏头看他,险些就把想说的事给忘了。

    直到对方抬头,将他抓个正着:“没胃口?”

    温酌言摇头,勺子在粥里搅一圈:“吴姐说那帮人里有混子,你这些天留点神。”

    聂寒山目光一顿:“混不到我们头上。”

    人在笑,笑里却夹杂些许蔑视和狡黠。

    说了废话,吴映姗知道的事,没理由聂寒山不知道。

    2

    大概是聂寒山通的气,晚上盛敏华和许博提着慰问品过来了。

    许博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上哪发财了你?手上缝针发个烧就住套间,还赖三天?”

    温酌言道:“开开眼,不是没住过么?跟聂哥借的钱。”

    许博说这脑袋是给烧糊涂了,盛敏华也在旁边起哄。

    陪他一直到九点多钟,第二天下午又过来,人手一台ipad,玩球球大作战,几把下来温酌言瞌睡连天,三人又关了灯看鬼片。许博胆小,音乐稍微瘆人一点就往温酌言被窝里爬,然后被盛敏华拖住腿硬生生拽出来,刚巧屏幕里冒出一只绿莹莹的手,吓得一闷头又往温酌言身上扑。温酌言让他一脑袋撞得差点没把心脏给吐出来,咳了十多分钟再看屏幕,男主刚跳楼,脑浆子迸了一地。

    把人交到盛、许两人手上,聂寒山便开始神出鬼没,再露面是礼拜六早晨,来接他出院,顺便带了个消息,说要回家一趟。

    “少则三天,长了不好说。”

    温酌言道:“这么严重?”

    聂寒山笑笑:“堂嫂要让我堂兄净身出户,一家人闹到大伯家里,把人给伤了。顺便看能不能处理一下家里排水的事,邻居家的污水总往院子里排,嚷嚷大半年了,瞅着我不在就欺负老人家。”

    说走就走,当晚的飞机。

    张阿姨大概是让叮嘱过了,一日三餐变着花样来,直将他当母猪喂。刑母也常来电话问候,间或炖汤请保姆送过来。可惜温酌言人不争气,受伤以后掉了五斤肉,一个礼拜的营养餐没补回来不说,还有继续下降的趋势。张阿姨恨铁不成钢:“管吃不管长,跟我那小外孙一副德行!”舒意和曹晓灵来探望,听后嫉妒得牙痒痒。

    旁人看来如此,个中缘由只有温酌言清楚,东西确实吃下去了,但大多又给吐了出来。胃里像是闭了闸,东西很难留下,然而白天还得上班,便又去买葡萄糖来撑。如此一直持续到开学,等手上的线拆了,日常锻炼重新搬上日程,胃口才渐趋恢复。

    第一件事就是带了些刑母能吃的东西过去探望,以及答谢这些日子来的挂念和照顾。

    新学期统共三门课,其中一门还是社会调研,一个礼拜算下来只有不到一半的时间在教室。考研的开始冲刺,考公务员的也逐渐成自习室常客,剩下一帮奔就业的随时校内校外两地跑,许博做了三个月的后期,离开电视台去互联网行业搅合,直接在外租了房。学生会那头的工作交接早已经结束,孟渊不去实习,一直筹备着跟人搞工作室,连课上都罕见人影。因为礼拜三早上八点有课,温酌言原计划礼拜二都住学校,然而如今寝室电网不通,没半个人影,便也只好回聂寒山那里,上六点的闹钟。

    聂寒山老家那头事态愈演愈热,他从这头又请律师过去,离婚官司和邻里官司齐头并进,忙得脱不开身,一共打来过三次电话,他身边总有人,温酌言打过去也讲不了多久。两人很少有短信和微信往来,温酌言想听声音,感觉踏实,其实讲的时间不长也没关系,睡前听对方说几句话也是好的,但打得多了,就好像给人另添麻烦。

    归期一拖再拖。

    这么大一套房子扔到温酌言手上,晚上关了灯,仿佛说话都有回音。要说比寝室多出的那么一点人气,大概就是视线所及全是聂寒山用过的东西。温酌言晚上睡不着,凌晨三点钻到衣帽间里整理衣服,凌晨五点又起来翻药盒里的糖,健身室里的运动器材让他擦得反光。

    回过神来天就亮了。

    然后去厨房煎蛋,煮茶,盛敏华一通电话打过来,问去不去听讲座。

    “什么讲座?”

    盛敏华道:“你都不看公告牌的?”

    温酌言道:“不在新传楼?”

    盛敏华道:“图书馆,生命在于学习啊小二同志。”

    开学以来都没去看过书,班群里也很少发讲座通知。经盛敏华一说,才知道是某知名省报主编贺肖来办讲座,今天下午两点,在图书馆报告厅。

    到学校正门外开始飘雨花,温酌言没带伞,一路小跑进去。报告厅外聚了不少人,大多是主办部门的干事。找不见盛敏华的影子,温酌言一头扎进门,窸窣的噪音裹杂着难以名状的异味直往人面上扑,险些没给呛岔气。再一看,从第二排到最后一排都塞得严丝合缝,少部分人起起坐坐,正更换座位,再加几桶爆米花就能赶上漫威首映现场。

    翻出手机看时间,两点差十分,院里这一届新生精神可嘉。

    温酌言又环顾一周,看得眼花缭乱,便走到第一排靠门边的位置给盛敏华打电话。

    关机。

    掐断电话刚好看见一个穿白衬衫的青年人走来第一排坐下,往桌上摊开笔记,抽下封皮上的笔放手边。温酌言轻轻一敲桌面:“同学,请问还有空座没有?”

    白衬衫似乎没留神,被吓一跳的样子,两人都有些尴尬。温酌言刚想道歉,听见走道上有人喊自己名字,抬头往那边一瞟,孟渊挺着个小肚腩站在第五排靠边位置朝他招手。

    冲白衬衫说了句抱歉,温酌言跑过去,附近是几位之前跟孟渊共事的主席团人员,都是熟面孔。同一帮人打过招呼,温酌言才去回答孟渊的问题。

    “就他那不靠谱的,你也不跟我打声招呼。”

    热情没的说,把位置一让,自己去第一排找主办部门的干事腾座位去了。

    这下温酌言也不方便再走,坐下来与孟渊这帮老部下闲扯。没说几句就见主办部门的部长上台作前言致辞,千般感谢,万般荣幸,然后一个半秃的男人在雷涌般的掌声下徐徐登台。

    贺肖在业内算是小有名气,温酌言大二那年跟学长去做过他的校刊专访,还当面请教过新闻稿写作,不得不说名不虚传,清晰的逻辑和精准有力的言辞使学长一度沦为其迷弟,况且人风度翩翩,态度谦和有礼,温酌言也对其不乏好感——不过当时似乎还没秃成这样。

    毛发虽说少了,能力倒不见折损。才过去半个钟头温酌言就瞥见前排一位男生笔记写了满满一页,身边同伴张群大概也见了,凑近温酌言道:“要说怎么谁都喜欢新生,咱们不得不服老。”

    温酌言忍住笑,点头一竖拇指。

    到答疑环节,前排那位果然积极,手快摇酸了也不放弃。时间还早,本以为答疑结束还有新内容,后来发现人已经在整理讲稿,又当要收尾了,不少人开始收拾东西。温酌言没动作,手机忽然震起来,翻出一看是盛敏华。直接挂断,打开微信发了个问号过去。

    [操,帮解总跑腿回来堵车,手机他妈没电,你到了吧?]

    解思最近做课题,前些天就去了邻省搞社会调研,人不在学校。

    温酌言说到了,又配合着看他吐完一路上的几多曲折,收起手机一抬头,发现投影幕前的人换了。身材细挑,白净清秀的面孔,戴一副细边眼镜,不就是刚刚让他吓一跳的那位?一问才知道是贺肖的徒弟。没嘉宾的情况下,第一排一般都由主办部门的干事坐,况且那还是开场前,加上这人皮面嫩,不怪他认错。

    比起贺肖,当徒弟的所讲内容乏味了些,前后排已经有人开始看时间,只有几个姑娘在找角度拍照。温酌言兴致阑珊,熬到收尾,孟渊从第一排猫着身子挪过来,往他腿边一蹲,压着嗓门道:“待会儿一起吃饭去。”

    温酌言笑道:“请客?”

    孟渊一笑,说约了贺主编的徒弟,讲的是名字,温酌言心脏登时停下一拍,抓住人又问一遍。

    孟渊道:“师林,你刚没听介绍?”

    3

    说已经订好餐,直接去万达。孟渊这头加上温酌言一共六个人,师林自己开的车,孟渊拖上温酌言去蹭,其余人自行叫出租。

    一上车便做介绍:“温酌言,我室友,铁哥们儿。”

    温酌言道:“师先生。”

    师林一笑,点了点头,原以为还会再说点什么,不想这就算完了。

    孟渊自己占的副驾驶座,温酌言独自坐后排,听孟渊变着法子搭讪。师林心不在焉,中途点了根烟抽上,问两人抽不抽,温酌言婉拒,孟渊接来跟着点上了。温酌言把车窗摇低,感觉路有些长。

    车是好车,但人不爱惜,已经显旧。扶手箱里除开两盒黄鹤楼再无其他,后视镜被翻平,一枚同心结坠下来,跟着车身摇晃。

    估计是准备不够充分,孟渊一直没摸准话题,游击战连打几圈也没吊起对方兴致。师林一根烟没抽完,摘下来直接摁灭在仪表盘上的烟灰缸里。双手握住方向盘猛地一个右转弯,车上另两人防不胜防,齐刷刷往左边倒,还没稳住心率,一脚油门再冲出去,眼看要撞上一辆出租,又踩刹车稳住。

    车速恢复正常,温酌言抬头,见那枚同心结摇得跟摆钟似的,还没从惊吓里回过神。

    孟渊哑巴了,好长时间没再开口,只有温酌言出了声。

    “前边锦和路口左转可以岔过去,已经改道了,地图大概没更新上。”

    师林没回话,几分钟后车转上江锦南路,温酌言一路语音导航,好在这个时间段路况不差,最终谈得上顺利抵达。车位一如既往吃紧,温酌言看势头不对,便提前下车,站在旁边指挥他倒库。

    刚下车孟渊就开始接电话,显然是坐出租的四人来催了。

    温酌言与师林并排,笑道:“师先生很久没来这边了吧?”

    师林一愣,也意识到是台阶,点了点头:“月底才回市里,变化挺大。”

    温酌言道:“没事就修路造桥的,一年一个样,孟渊前些天还说去老城区撸串找不到新府大排档,一排商铺都给推了。”

    孟渊挂断电话追上来:“对,这不是坑人么,三更半夜赶过去就见一堆石灰粉。”

    师林嘴角一牵:“六七十年代的房子,早该推了,现在是要建商城?”

    大概因为话题起得恰到好处,师林十分给面子,从地下停车库乘电梯到商场六楼这么一会,说的话比来时一路加起来的还多些。

    吃的是粤菜,排场不大,能看出孟渊旨在与人结交。师林那阵脾气约莫已经过去,在饭桌上还算合群,言谈间听出是在本市读的研,做了两年自由撰稿人,又去北京参与某新报办报,得贺肖赏识,决定回市发展。

    有人道:“回家好啊,也方便照顾家人,我就挺念家的。”

    师林道:“能照顾好自己就算不错的了。”

    温酌言道:“师先生好车好房的,还自谦?”

    孟渊道:“就是,让我们这帮穷学生怎么办?”

    师林笑道:“房就别说了,车是别人送的,好些年没动过了,在北京折腾不起来,油费都是一笔开销。”

    孟渊连连点头:“那是那是,要不怎么说二线有二线的好处。”

    师林笑笑,起身盛排骨汤,汤盆离温酌言比较近,让他起身接了过去。

    “欸,不凑一起还没发现,”有人忽然道,“小二和林哥眼睛挺像。”

    温酌言拿勺的手略一停顿,抬头望师林,对方恰好也在打量他,“像吗?”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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