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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节

    药入膏肓 作者:阿扶子

    第4节

    聂寒山闷声一笑。

    梁钦羽一眼洞穿他眼底其余蕴意,也不再装模作样,摇头笑道:“合宿其实无非就那么些毛病,一言不合闹出矛盾,眼不见心不烦……随他去了。”

    聂寒山也笑:“一帮男孩子,哪来这么多计较,说不定道个歉话说开也就完了。”顿了顿,又抬起酒杯碰了碰对方的杯子,“一点愚见。”

    梁钦羽多半也是酒过三巡,难免言自肺腑,抿下一口酒后居然叹了口气,徐徐道:“聂总你是不明白,别人的孩子,到底要难管得多……”

    叔侄间大约也不甚愉快。

    天兰霜都的大老板与苏枳有些交情,后来露面,聂寒山免不了又灌下几两酒水,回程时候脚步都有点虚浮。到家就去开冰箱,想找酸奶来喝,不留神瞥见垃圾桶里那只轮廓分明的塑料袋,手便停住了。

    在桶边席地而坐,蹙眉对着垃圾桶凝神发呆。

    2

    失眠期算是过去了,比稿当日还因为忽如其来的降雨晚起了近半个钟头。匆忙收拾完毕出门,结果电梯整修,一口气跑了十三层楼。熬过重重红绿灯,眼看快要抵达公司时又忽然被一辆甲壳虫超车,把保险杠给蹭了,还险些引发追尾。车主态度恶劣,聂寒山便没有叫萧澜,给人事打电话让派了一位男职员来处理。

    先回办公室换了身衣服,草草吃完萧澜买好的早餐,才去会议室做准备。

    关鹤多半从人事那边听说了,一见他就笑:“出门记得看黄历。”

    聂寒山懒得理他。

    梁钦羽带着团队最早抵达,紧接着两家也先后到场。还剩最后一家因为堵车严重,逾时仍迟迟未至。

    关鹤几次看表,神色怏怏。聂寒山虽说不动声色,心里也已经生出几分不快,毕竟纵然堵车事发突然,比稿却是早有安排的事,理应做好打算。

    九点零十八分,一行年轻人匆匆赶到。聂寒山啜着茶无声打量来人,啜到第三口时显些呛到。

    学校安排三个月暑假实习,这个聂寒山清楚,但历来都是去广电或者报社。眼下情况不必多说,肯定是解思介绍,这家公司老板和解思是故交,比稿也是他搭的线。

    温酌言还是身着那件来找他借相机时穿的温莎领白衬衣,不过此刻多了一条水蓝色细纹领带,风度翩翩之态显露无疑。

    聂寒山把那口呛到嘴边的气给忍了回去,面色不改,只是耳根略烧。

    对上他的视线,温酌言微微莞尔,又迅速收回注意力,跟随同事往空余位置走。他入席最慢,椅子都让同事先坐了,萧澜又忙给他添座。

    团队负责人道歉说了些什么聂寒山也没记住,大致上就是那些老掉牙的说辞。

    整个上午听完两家的提案,聂寒山仍是对梁钦羽的比较满意,不过中途冒出个温酌言,又对下午的形势报以更大的期待。午饭是他做东请的客,因为下午还有工作,所以没叫酒水,整体菜系清淡但贵在丰盛,温酌言一直吃得津津有味。

    真的挺好养活的,对什么都不挑。

    中途去卫生间,洗手时见一个白色的影子晃进来。今天穿正装的人挺多,但不知怎么仍对白衬衣十分敏感,所以立即抽出目光瞟了一眼,这么一瞟,视线就定住了。

    温酌言朝他笑笑,叫了声“聂哥”,走到隔板间,过了一会才出来洗手,见聂寒山还在原地等他,又笑了笑:“聂哥车给人刮了啊?”

    消息在公司传这么快。

    聂寒山点头,哂笑道:“说我碰瓷呢。”

    温酌言似乎是想笑出声,又硬生生忍回去,最终眨了眨眼:“人没事吧?”

    聂寒山来了兴致:“我还是他?”

    温酌言笑道:“我关心别人干吗呀?”

    准备好的戏言到了嗓子眼又卡住。

    见他如此,聂寒山心底好似生了几粒疹子,痒中犯痛,偏挠不得。

    这个人好像从来都是在笑的,而他之前喜欢的也正是这一点,一个无论在哪一方面都与师林截然相反,堪称完美无缺的人。

    思绪游移间,听见铃声响起,温酌言说了句抱歉,掏出手机。几乎是天赐良机,以此为他刚刚败下的一战做掩护,他当机立断,往门外偏了偏头,示意先走一步。温酌言略微踟蹰,随后一点下颌,笑了一下。

    固然怀揣特别的心思,但下午对待余下两家提案,聂寒山仍是采取公事公办的态度,没有任何偏颇。而老天作美,似乎怕他为美色所动摇,午饭过后温酌言就没了踪影,直至下午会议结束都没再出现。

    第二天被盛敏华他们约出去喝酒,一个男孩子来向他打招呼,起初觉得眼熟,应付了半天才想起是温酌言的室友许博。

    “怎么愁眉苦脸的?嘴再拉长点儿都要认不出你,小老三。”

    大概是苦到心里去了,对这个称呼都没有发表异议,还主动开了瓶啤酒与他碰杯,自觉吹瓶。聂寒山也有个毛病,跟这种老实孩子喝酒完全不好意思偷奸耍滑,于是也跟着喝到了底。许博见状,抬手搂住他肩膀狠狠拍了两下。

    聂寒山这才发现这人居然一杯倒,已经脸红脖子粗。

    “聂哥你别让他喝。”正在打牌的盛敏华远远发现状况,找了个人替自己,立马换位置过来,抬手拍了拍许博的脸,结果让许博给糊了一巴掌。

    “我操!”

    把烟从嘴里摘下,迎头就给许博脑袋回了一击。那一巴掌看起来也没多少力道,他这一巴掌也跟玩一样,聂寒山旁观两人干瞪眼,忍不住笑起来,盛敏华又转头来看他:“不带你这样的啊。”

    聂寒山仍是笑着,给自己点了支烟便用指背一点许博的肩,问盛敏华这人怎么回事。

    “死宅一个,平常很少出来,没多少酒量。”

    聂寒山道:“没问这个,我说怎么忽然出来喝酒的?”

    盛敏华一愣,旋即一拍大腿:“还不是让盗稿的事给闹的么?解老师没和你说?”

    聂寒山吐一口烟圈:“盗稿?”

    盛敏华道:“哦,盗稿的意思呢就是说,未经发表的稿子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拿去用了,这个后果就很麻烦,还没发表呢谁知道这到底是不是你的东西对不?这种事我也是头一次听说,其实吧也不是没有防过,但真发生还是……”

    “谁盗了谁的稿?”

    盛敏华的风格他早已经习以为常,但眼下越听越不妙,也就顾不上所谓风度。

    也好在这位对他的打断毫无所觉。

    “聂哥你还真不知道啊?解老师……”

    聂寒山哭笑不得:“你觉得解思会每天给我打几通知心电话联络感情还是怎么的?”防止又被借机展开,忙打住,“是你们之前那个比赛?”

    唱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扑了两个男生上去,三道鸭子嗓赫然炸开,仿佛往包厢里扔了一颗深水炸弹。

    “阿西吧谁快把这三颗毒瘤拖出去人道毁灭,朕有赏!”

    盛敏华一声令下,立即有狗腿的一年级社员屁颠颠领命,而唱台上三个老社员嬉皮笑脸,一来二去闹得好不开心。

    关鹤一直觉得聂寒山和解思有病,童心未泯老不羞的病,这会聂寒山也开始觉得自己有病了。

    要说盛敏华怎么能撑起一个摄影社,到底还是有难能可贵的优点。譬如此刻,哪怕聂寒山脸上没有半分不悦,他仍拎起了酒瓶起身,问他要不要去走廊上说话。

    出包厢后好一阵子聂寒山还有些耳鸣,两人便顺便去了趟洗手间,然后才找个人少的死角把话题继续下去。直觉加上推测使得聂寒山心里已经有了底,所以盛敏华说出那个名字时,他也没有过多意外,刚刚一直追问,也只不过求一个确认而已。

    盛敏华也是从许博那里听来的原委。

    完整说来,就是在之前那次广告大赛里,温酌言和许博同一小组,在寝室里随口讨论过几个创意,温酌言把创意整理出来再放到整个组内做定夺,经过争议,有两个被组里删去,其中一个让文案负责人做加工写成了剧本。而弃用的创意之一被同寝室的梁孝诚暗自搬到自己小组里,原封不动进行拍摄,初选赛成功夺得一等奖。

    事情只在小范围内有传播,据说是解思正在活动,但学院里闪烁其词,心思昭然若揭——奖项到手,无论冠以谁的名字,都是校方的荣誉,跑不掉。另一方面,虽然整个小组的人都能提供证词,但都是自己组员,谁能保证说的都是真话,除此之外,又有什么证据能够说明这是温酌言的东西?

    “我说句公道话,也不能全怪他们,聂哥。”盛敏华道,“你没接触过梁孝诚,不知道他自尊心有多强,而且吧,这人向来做什么都出类拔萃,他们的参赛小组也是校内集结的精英,别说班上其他作品,连我们社里搞的东西,人家都不一定拿正眼看。”又道,“再说也没听说他们寝室有什么矛盾,你看我,日子过不下去只能自己租房子,说起来我们寝室那个……”

    之后便听他猛倒苦水,聂寒山没有打断,不过没听进去几个字是真的。

    3

    连绵几天降水下来,气温暂时性跌下二十度。

    手机响起,瞄见来电显示就知道免不了打太极拖时间,做了个手势让交流心得的部门代表继续,聂寒山兀自从座椅上起来,出了会议室。

    果不其然,那头拐弯抹角,深表歉意,长篇大论无非围绕一个中心——没门。又给另外两位管事的打去电话,依旧与他斡旋,逼急了便又语重心长:“老聂啊,凡是讲究证据,你又不是不明白,再说,未经发布的作品更是不好办……”

    又道:“结果都已经白纸黑字公布出来了,要是再提早几天,又另当别论……”

    归根结底,不是没有不可打破的准则,只是时间是否合适的问题。之前一位内部人士也跟他明说了,这种情况防不胜防,别说拿不出证据,就是有证据,但凡结果已经公布,官方的态度也是尽可能息事宁人。

    那天晚上听盛敏华发泄完,就要了许博的号码,第二天一早便拨了过去。对方大概刚醒酒,刚开始注意力还不太集中,跟他饶了半晌才切入正题。

    “其实当时要弃用这个创意,小二争取过几次,但组里剧本太多了。再说我们的文案钟媛吧,她校刊上有专栏,大家觉得拍不过来,就都想着以她的剧本为主。”

    意思聂寒山能理解,创意本身就是众口难调的事,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昨天刚刚得出结果,梁钦羽的创意在比稿会上胜出,但这种东西常常主观大于可观,或许换一个人抉择,得出的结论又大不相同。他们小组看不上的东西,谁能料到评审就刚好看对眼?但事已至此,再多理由也无法扭转板上钉钉的事实。温酌言自留的底稿未发布,不具备任何说服力,此外他们拿不出任何证据证明那是温酌言的东西,就算聂寒山想要暗箱操作也为时已晚。

    挂断电话前问了温酌言状况,许博道:“温大师有言:愤怒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放心吧聂哥,三餐吃嘛嘛香,到点睡觉到点起床,活到九十九根本不成问题。”

    小孩普通话不差,然而一旦语速加快就露陷,“任”字咬成了“愣”字音,聂寒山失笑。

    下班前接到梁钦羽的电话,说朋友新开一家网球俱乐部,他请客过去捧场。正合聂寒山的意,关鹤没空,他一个人兴冲冲去了。

    倒真是给朋友捧场,梁钦羽算是办了个派对,来者有生意伙伴,也有私交好友,抽空逐一给他介绍认识,其中一位是当红作家,聂寒山看书少,对其笔名没什么印象。关鹤也说他与潮流脱节严重,就算某天跟个当红艺人擦身而过也顶多就想这人墨镜款式不错。

    网球这项运动,他也是这些年才接触,体力能够跟上,但技巧生疏。不过对手是位四十出头的,打半局就开始气喘吁吁,白白让他捡了个便宜。

    出过一身汗以后去场外休息,等梁钦羽也下场,起身过去给他递了杯水,提起大赛的事。梁钦羽是业内人士,对于这种事件也尤为敏感,字眼一出就端正了脸色。

    聂寒山措辞委婉,但应该传达的意思都已经有所表述。

    “像老梁你说的,小矛盾不是什么大事,但上升到私人恩怨,事情就有点过了对吧?”

    梁钦羽踌躇半晌,才说今晚就去找侄子谈一谈。

    能看出做叔叔的也是半信半疑。联系许博的话不难理解,哪怕叔侄不和,基本的了解必然是存在的。想来梁孝诚的个性在梁钦羽眼中也已经根深蒂固——这样的人低不下头去做这种事?

    刚好又有人到场,梁钦羽去招待,顺便再做介绍:“我师兄,萧总。”又朝对方笑道,“这是聂总,都是老朋友了。”

    生意上素来就没有新朋友。

    寒暄过后,萧君漠取球拍上了场,梁钦羽才又转而与聂寒山勾肩搭背,“三天,老聂你看成不成?干脆就彻底给解决了,什么私人恩怨小矛盾的,太伤和气。”

    约莫还是需要时间去落实。

    却是说话算话,两天后就来电话说梁孝诚答应联系主办方,承认搬用温酌言的作品,主动退出比赛。又提议周末他带上侄子,聂寒山带上温酌言,四人一起吃个饭,把不愉快的都说开了。

    几乎在当晚,温酌言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聂哥,你看能不能合计一下这几天耗的总数,我按月分期给你打过来。”

    突兀的开篇,聂寒山到给逗乐了:“分期?”

    温酌言笑了一下:“我向解老师问了,应该是个不小的数目?一口气还真还不过来……还是一定要还的,我们已经借了你的人情,不能还让你埋单。”

    多厉害的一张嘴,不怪舒意和曹晓灵喜欢,单就这几句话他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精明,距离拿捏得恰如其分。居然是与许博和盛敏华同一个年纪的孩子。

    聂寒山声线温和:“先别着急,账单等事情全部了结以后再说。”

    看似皆大欢喜,聂寒山却心存顾虑,毕竟两次接触下来,都不难从只言片语中感觉到梁钦羽在侄子面前没那么大的威性。于是一天后特地打电话去问许博事态后续。许博在电话里骂娘。果不其然,道歉等到了,梁孝诚小组全员也恳切地请他们吃了饭,但磨蹭到最后,意思居然是出钱和解。美其言曰补全著作权转让费和精神损失费,说到底就是抵死不公开认罪,也不退赛,若非背后有人相逼,这笔钱都别想拿。聂寒山自认财大气粗,不料有朝一日会让另一帮财大气粗压过一头。钱的确也不是一笔小数,许博说是梁孝诚组里一位大少爷拍的板,这倒为梁钦羽洗脱了嫌疑,可怜做叔叔的还盼着一顿饭握手言和。

    这次温酌言又来电,直接约的吃饭。

    一帮学生格外守时,他只不过堵车晚到五分钟,进雅间就见他们已经坐齐,等了很久的样子。

    “聂哥。”

    温酌言首先站起来帮他挂外套,又到门口叫来服务员让开始上菜,然后折返回来,将他介绍给在场其他人,再将这几人挨个介绍与他认识。钟媛比他想象中要高大一些,看起来比瘦弱的许博还要大一号,说是搞文字的,但半点也不内向,与他说的话甚至比许博还要多。

    聂寒山从家里带了一瓶红酒来,几个学生看了瓶身都有些意外。

    “我们请吃饭,到头来却是聂哥倒贴钱。”温酌言苦笑。

    聂寒山笑笑:“去去晦气,否极泰来嘛。”

    几人纷纷跟着客套过了,瓶子才让温酌言拿过去打开,先给聂寒山倒了一点,自带酒水更不好意思要求拿别的杯子,所以也顾不上什么格调,就着瓷杯就来,钟媛说简直是暴殄天物,聂寒山却觉得无关紧要,规矩本来就是人定的。

    重要的是为了哄谁开心。

    显然,温酌言很喜欢,红酒不伤身,聂寒山便也没拦他。

    菜色上齐,他端起杯子率先给聂寒山敬酒,漂亮话也跟着来:“这件事其实我本来也不抱多少期望,最后这笔钱,在我看来不失为一个好结果,属于我们的补偿,为什么不要呢?如果没有聂哥,我们几个瞎忙活,说不准还一身脏水。”

    许博立马端起酒杯起身:“对,要说这事都得感谢聂哥,我聂哥义气,话不多说,我干杯,你们随意。”

    聂寒山正准备说点什么话回应,便眼巴巴看着许博把红酒一口闷了,致辞硬生生梗在了喉咙里。

    转过头,见温酌言也在笑。

    下意识跟着笑了一下,聂寒山稍微一举杯:“只能帮到这一步,我也挺惭愧的,你们再夸下去我得无地自容,就这么着,专心吃专心喝,不高兴的事先就这么过去了,大家看行不行?”

    一帮人起身与他碰杯,都笑着感谢,之后却真的没再提盗稿的事了。

    晚上散得有些迟,所有人没法顾过来,聂寒山便说由温酌言跟他一起去送女孩子。然而钟媛家就在这附近,公交只要两站,推脱不愿意麻烦他,也就这样作罢。另外几个男生都说坐地铁很方便,聂寒山不多客套,最后只有温酌言上了他的车。

    刚刚坐稳,对方便索要他的银行卡号。

    “大家商量了一下,都同意把这笔钱还给聂哥你,如果补不全之前的,我再按月还。”

    看他一脸认真,聂寒山沉默了一会,翻出手机给他转发了一串数字。

    “现在可以报地址了么?”又带笑调侃。

    温酌言收起手机,嘴角一咧:“那就谢谢聂哥了。”

    温酌言住的是一座靠商区的小区,离公司的办公地点比较近,上下班便捷。小区地段虽好,占地却十分寒酸,绿化建造且不谈,楼房装修也颇为简陋。

    把车开进小区里,聂寒山又跟着他上楼。看见他也跟着下车,温酌言明显愣了一下。

    其实聂寒山自己都没闹明白怎么越老越折腾,干什么要他的钱?干什么要跟上去?很多事情,明明在一开始都并非抱有特别目的,而到头来却超出事先所有预想。

    房子很小,温酌言还有一位室友,客厅、厨房、卫生间共用,私人空间只有一间十几平的卧室。被一张双人床占据大半空间后,只余下可怜的空间塞放衣柜、行李和狭长的书桌。进去时温酌言的室友不在,客厅茶几上乱七八糟堆满零食,沙发上又扔了半瓶大瓶装可乐。

    被温酌言带进卧室里,聂寒山才发现对方额头上全是冷汗,吓了一跳,当即勒令他躺好,又问他药的位置。东西不多,依照温酌言的指示,聂寒山很快在书桌抽屉里找到药箱。温酌言的药非常之多,算得上半个常用药库,他说的几个药不在上层,还需要往下翻找,聂寒山耐足了性子,把半数的药盒都腾了出来,又继续往下层探手。手够到箱底时候摸到一粒很小的塑料包装,觉得奇怪就拿了出来,居然是一颗糖。

    一时错愕,动作也停了下来。

    太容易认了,这是他家乡的特产,这边买不到。

    回头看温酌言,大概依旧痛得厉害,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大腿抵着肚子,头往下埋,完全没有注意他的举动。

    把糖放回箱底,加快速度找到了温酌言点到的几盒药,去客厅接了水来让他吃。

    直至当下也没吭一声,聂寒山一只手搭在他背上,忍不住用拇指磨了磨他的后颈。

    “还馋不馋?”又带了笑意打趣。

    温酌言也笑起来,聂寒山心情复杂,埋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又及时打断:“躺下睡一觉。”

    温酌言道:“要走了?”

    聂寒山一顿,“你不疼了我再走。”

    一句话留足了余地,疼不疼可以是一件客观的事,也可以是主观的事。

    4

    温酌言躺平,合上了眼,聂寒山帮他把卧室灯关了,再将床尾书桌上的台灯打开,挪过去翻看他桌上的两摞书籍。算是大杂烩,书本类型混杂,专业与非专业的各自掺半,非专业的又有千奇百怪的各式题材,聂寒山自忖不是个读书的料,肚子里也没几滴墨水,所以没翻几本就停了手。注意力便又集中到台灯下那本摊开的笔记上。笔记已经用去一半,翻停的这一页上都是字迹潦草的独立词汇,好像打乱的棋子,其中几个被划去,又有几个被打上了红圈。

    聂寒山看了半天,猜出是之前他们那个楼盘项目的相关联想词。应该是为文案创作做初步构想,其中几个画圈的词汇挺有意思,但之前的提案里并没有出现与之关联的想法。再往前翻,都是文案或是联想词,有国内知名品牌,也有名不经传的的路边小店,部分还有分析标注。聂寒山没坚持看完,把笔记本放回原位,准备起身走走,活动四肢。

    刚站起来就看见书桌下面的小木盒,盒子没加盖子,能看见模糊的轮廓。

    聂寒山蹲下身,用手机照出亮光,看清里面是堆积成山的唱片。没有动手翻看,聂寒山起身,身后忽然传来温酌言的声音:“都是老唱片,要听么?”

    聂寒山回头,见他已经清醒,正拄着身子坐起来。

    从手机上一看时间,都已经过去一个钟头了,止痛药早起了作用。

    聂寒山兴致盎然,温酌言便下床把盒子取了出来,放到书桌上,一张一张整理出来,供他挑选。聂寒山不打断,一直洗耳恭听,目光却不在唱片上。

    等温酌言说完,扭头就撞上他的眼睛。

    聂寒山不避,从容一笑:“你喜欢哪张?”

    温酌言挑了一张梅艳芳的。把笔电打开,放进光驱里,又连接了桌上的小音响,调整好音量后就去了客厅。狭窄空间里气氛沉闷,沙哑厚重的女声使得灯光更为浑浊。

    歌里唱得多好,柔情千尺最误人。

    没多久,温酌言带着两杯水回来,一杯递给聂寒山。

    聂寒山接过来,顿了一下:“都是你爸的?”

    温酌言不无意外,点头道:“以前家里有一整个唱片柜,搬家时候大多被我妈卖了,只留下这些。”

    保养唱片大概不难,但十年如一日坚持到如今,就实在难能可贵了。

    “叔叔还是个歌迷?”聂寒山道。

    温酌言粲然:“除了看书最喜欢的就是音乐,能一个人在书房里待一整天。”

    聂寒山道:“所以放着摄影师不做,去做了文案。”

    温酌言笑道:“摄影其实一直都是业余。”又道,“不过文案不也出师未捷?”

    聂寒山啜了口水,闷笑不止。

    没过多久他就起身作别,其实不是没法把话题延伸下去,而是他已经烟瘾躁动。那颗糖硌在心里一直扰人心绪,而对方屡次提及亡父,一股本不该有的烦躁如细水般钻过糖缝,一丝丝从里往外渗,然后积了满腔满腹。

    没让温酌言送,顺便叮嘱他这几天注意饮食,好好休息,就独自下了楼。

    这个点,小区门口的小广场上已经冷冷清清,他在花台下点了根烟,脑子里仍有刚才音响里的旋律在回旋,夜风把在屋里闷出的湿汗都吸干,又割出细密的鸡皮疙瘩。

    一连抽完三支烟,发现保安正站在门卫室外窥视自己,登时啼笑皆非。

    开着车出小区的时候感觉保安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关鹤虽然不待见刑允,但对刑母可谓上心。见前些日子聂寒山做的多了,便主动担下老太太出院以后的食住安排。聂寒山总算得以喘一口气,但闲下来总是不好的——人一旦无事可做,就开始思绪活跃,很多问题就会重新找上门来。

    所以本该由关鹤出的差,他又抢过来亲自跑一趟,去首都一晃就是一个礼拜。期间舒意生日,要在家搞一个生日大趴,对他的缺席颇有微词:“别以为我不知道啊,老关说三两天就能回来的,你别是在那边腐败上了吧。”

    聂寒山道:“天子脚下,我是良民。”

    舒意轻嗤,又道:“让小温过来吧。”

    聂寒山一愣,笑道:“来让你们一帮姐姐调戏?”

    舒意笑道:“这不是我看他也不怕生么,怎么,不亲自盯岗还不放心的?”

    聂寒山想了想,给了他温酌言的号码。

    之后听舒意说小温很能融入派对气氛,举止大方又把持有度。

    “都找我要号码,我说这是老聂的表弟,解老师的高徒。”舒意邀功,“还做了几段vcr,要不要看?”

    发了好几个视频文件过来,温酌言露脸的只有一个,站在舒意家天顶的大露台上,背后是一只白秋千,风把他的头发吹乱,说了些什么聂寒山全忘了,就只顾着想怎么就有这么上镜的人。

    也就在生日会后几天,收到了温酌言新的一笔汇款。

    回到市里,日子按部就班地继续,应酬多,他在家泡健身室的时间也跟着增多,与此同时,健身室也更加乌烟瘴气——这个月抽的烟是以往的两倍,就要向关鹤靠齐了。

    就这么安生半个月,才又接到杨凡炜的电话:“天兰霜都?”

    一见面又给他递烟,给他点了火,再勾过他的肩嗟叹不止,“有时候还真挺羡慕你。”

    油头粉面,说这句话时又面色庄重,聂寒山觉得好笑,却只能绷着脸。

    这位跟关鹤在一个大院里长大,也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爷,与舒意有过一年纸婚。虽说出身相似,但跟关鹤差别挺大,此人用曹晓灵的话说就是大男子主义,臭牛逼,没有关鹤这种老婆最大的觉悟,而舒意又是个强势的人。两人后来离婚算是和平分手,没有鱼死网破,只是观念不合。聂寒山算是他们婚姻短跑的见证者,至今仍记得一拍两散后杨凡炜春风满面的模样。不出一年,又娶了一位家世相当,门当户对的所谓贤妻,然而才安生两年,杨大少开始在外边养女人。

    近来开始闹离婚,经常拉关鹤他们两人发牢骚,两人对他的观念不甚苟同,但奈何不了别人本事大,他们之前邻市楼盘出的问题基本上还是倚仗这位才得以解决。生意圈里速来风气不好,三来三去都是老生常谈,像关鹤这么老实的委实已经不多见。只是聂寒山见证的婚里婚外事故数不胜数,还是头一次听见有人说羡慕他这样的。

    也对,于这类人而言,成家本就是负担,婚姻为牢笼。做个gay多好,别人再怎么喜欢你,也没法逼你娶他进门,没有一纸婚约,好聚还能好散,免去多少纷争麻烦。

    最后姗姗来迟的一位称是杨凡炜请的律师,略为发福的中年男人,一顶茂盛的头发大概刚染过,黑得发闪,像上个年代洗发水广告里的男模特。仪态谦和,举止中规中矩,怎么看也不像是捞惯油水的。

    期间简单谈及离婚事项,却也不避开关、聂两人。

    抽空去卫生间,关鹤直翻白眼:“还真有这么不怕臊的。”

    聂寒山笑道:“这就是差距。”

    点了支烟,不太想立即回去听那些头疼琐事。他不回,关鹤总不能也跟着躲,否则实在说不过去。不情不愿地洗了手,关鹤掉头出门,走得太急,险些跟迎头冲进来的两个人撞上。向来也不是什么好脾气,更何况对面酒气熏天,关鹤张嘴想骂——话没脱口,人就被身后的聂寒山给扯开了。

    聂寒山一眼便认出了温酌言,短短一个月内第二次在洗手间偶遇,但情形截然不同。

    “喝成这样。”

    他声音不大,但语气里免不了责备,搀扶温酌言的人毫无准备,见眨眼间烂泥似的大学生到了陌生男人怀里,只有瞠目结舌的份。

    关鹤总算反应了过来。

    “小温?”

    “……关总?”年轻男人目光落到关鹤身上。

    不知道关鹤认出人没有,但两人三言两语就熟稔起来,这才知道是温酌言实习公司的ae,出来与客户应酬。两人说话间温酌言已经从聂寒山怀里挣脱,整个扑到洗手台上,像是胃都要给吐出来了。聂寒山一手轻拍他的背,忽然插嘴:“不是在创意部实习?”

    语气不太好,那位ae不认识他,闻言蹙眉,语气倒是温和:“楚老板让小温多学习。”

    “学习酗酒?贵公司路子挺宽。”

    话一出,气氛尴尬到极致。那位ae也像是新人,整张脸黑如锅底,估计要是没有关鹤在旁,现在已经跟聂寒山杠上了。温酌言胃里像是已经吐空,聂寒山开了水龙头帮他洗脸,末了又拿纸巾替他擦干净。

    最后那位ae让关鹤给打发走了,聂寒山看了时间,让关鹤帮忙向杨凡炜说明情况。

    说着一边把温酌言往背上背,“搭把手。”

    关鹤原本一直绷着脸,眼下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软绵绵的温酌言在他背上乱动,一只手还去揪他的头发,聂寒山一脸头痛,却又束手无策。

    笑归笑,忙还是得帮。他凑过去时温酌言掀了眼皮,“关哥?”

    关鹤一愣:“欸,乖……”又兴致勃勃去看聂寒山,“还是别乖了,有人要有小情绪了。”

    聂寒山哭笑不得,转回头拿手一戳温酌言的额头:“我是谁?”

    5

    聂寒山的问题没有得到回应,温酌言不说话,只是把脑袋往他颈窝里钻。

    他一张脸滚烫,蹭得聂寒山发慌,便不敢再多逗留,立马出门找电梯。关鹤帮忙也算彻底,一路尾随两人抵达停车场,搭手把温酌言塞上副驾驶座,扣好安全带,然后瞄着聂寒山额头上的汗,脸上的笑还没停。

    聂寒山瞅他一眼,皮笑肉不笑。

    关鹤手还拄在车门上,一双眼睛弯得发贱:“让你把人晾着,被人拐跑了吧,没辙了吧?”

    聂寒山把人往外一推,关上车门。

    空调一开,总算不那么闷热。聂寒山没有马上开车,先从扶手箱里拿出矿泉水一口气喝下一半,然后又探出手指摸了摸温酌言的眼角。温酌言大概头痛,上车以后一直捂着头轻声哼哼,声音挠得聂寒山下身都精神起来,但他不去管它。

    “楚骁让你来?”

    忽如其来的问话,更像是自言自语。

    哼声却是停了,温酌言扭过头凝视他,逐渐地,像是电影特效里展现的冰雪初融,眼仁上掩盖的一层水雾一点一点被水光吞噬,最终消失无影。

    “聂哥?”

    短暂的缄默,聂寒山在他头上轻轻一拍:“不是很会装醉么?本事呢?”

    车子开出车库。

    关鹤说得对,他的确不太赞成温酌言去这家公司,虽然机会多,但没有如梁钦羽这样4a公司出身、经验老道的前辈指点,难免要艰苦一些。他之前这样想,但也仅是想一想,毕竟已经错过了插手他选择的机会,而现在那种烦闷感又再度袭卷胸腔。

    天兰霜都是什么地方,一个创意部的实习生需要在这里学习喝酒,喝到烂醉如泥?只怕是觉得这样的皮相只在创意部无法发挥全部价值,于是试图将资源全面利用。所有事情都脱离了他的掌控,他厌恶这种感觉,明明不该如此。

    聂寒山没打算这个时候把他送回去交给他那位素未谋面的新室友,所以直接往家里开。

    路程行至一半,等红灯时,一只手忽然从右边伸过来,指腹落在他的眼角不痛不痒地描摹。聂寒山叹了口气,将手一把捉住,扭头就见温酌言眯着一双雾蒙蒙的眼睛盯着他看。

    来精神了。

    “你不高兴。”呢喃似的,声音又是生病时候那样沙哑的绵软。

    聂寒山觉得浑身血液流速加快,而罪魁祸首又不知死活地把脸凑过来,埋到他颈窝里像只小狗一样嗅个不停。

    深吸一口气,聂寒山把他的脸挪开。

    “你乖乖坐好我就高兴。”

    温酌言不动了。

    一路驶出商区,左拐转入林荫道,道路两旁的梧桐已经有些年头,蓊郁的枝叶把老街挤压成密不透风的瘦长通风管,管子里的人胸口处闷着一口气,莫名的疲倦感袭来,四肢也发了僵。聂寒山把车窗降低几寸,又开了音响听歌,过了一会,想看看温酌言睡着没有,扭头却见后者坐得笔直。之后反复几次看过去,发现仍是老样子,心下恍然。

    听见聂寒山忽然笑起来,温酌言转了转眼珠子。

    “还非得我给你解穴是不是?”聂寒山摇头,“一,二,三,解。”

    温酌言吐了口气,仰倒在椅背上,“聂哥。”

    聂寒山应了一声,等了半天却没有下文。温酌言又道:“聂哥。”

    聂寒山再应,然后他又喊。几番下来,聂寒山满脸头痛:“玩上瘾了是吧小朋友?”

    温酌言龇牙笑,聂寒山偷偷瞄着,空出一只手来松了松领口。

    经过思忖,聂寒山从导航上找了一家药房,改道开了过去。停车以后叮嘱他在车里等,见他点头,又伸出手去往他头顶上拍了两下,视线一扫那张泛红面颊上的嘴唇,呼吸一窒,猛地抽回手,惶然钻下了车。

    熟门熟路找了醒酒药付款,见隔壁有便利店,又去买了些零食,到收银柜台时前面一对男女拿了一盒套子,他将视线追过去,没有意识到轮到自己付款,被收营员一喊,飞快翻出皮夹,找了零就匆匆离开。停车的地方离店铺不远,聂寒山垂着头步履如飞,到了之后打开车门,先把东西扔到了后座,然后钻进车里,伸手去拉安全带时想替温酌言也再检查一下,发现身边空无一人。

    脑中有大约五秒钟的空白。

    聂寒山自持冷静,眼下也没乱阵脚,先掏出手机找到温酌言的号码拨过去,彩铃响到一半,忽然提示通话中,挂断重播,直接关机了。沉默片刻,聂寒山开车了门下去,这个点大多商铺已经关门,街上来往行人不多,但转了一圈下来,一个熟悉的人影都没瞄见。又去药店和便利店询问,然而一位顾着聊天,另一位忙收钱,都问不出个所以然。

    这才开始有点懵了。

    十点差一刻钟,温酌言坐在小公园水池边上,看摆摊的老人做糖人。

    聂寒山一个人差不多把这一片翻了个底朝天,跟丢了孩子的家长似的,找见人之前满脑子盘算着揪到人以后怎么劈头盖脸教训,连讲稿都组织好了,到头来望见那张脸,再看看开始收摊的老人,嘴里只蹦出一句话。

    “要哪串?”

    心够黑的,给他指了一条龙。

    上车以后立即给他检查手机,果不其然,已经不在身上,钱夹也不翼而飞,裤子口袋还被划破了口。他在他身上这么摸来摸去,温酌言不说话也不反抗,带了水气的眼珠子跟随他的手转来转去,然后来摸他手腕上的表,聂寒山干脆解下来让他去玩,醉鬼很开心,拿过去捣鼓一阵,不过多久又归还,脸上不无失望。聂寒山还沉浸在后怕的情绪里,一直没吱声,连音响也不开了。

    车窗降到最低,夜风呼噜噜往人脸上灌,吹了一会,又把玻璃升回原来的高度。

    等红灯的时候,一只手忽然从副驾驶座上伸过来,解开他的皮带,把手往他裤裆里伸。聂寒山一愣,低声爆了句粗口,揪出那只手按到扶手箱上:“把你扔下去信不信?”

    大概是他目光过于凶狠,醉鬼眨了眨眼,老实了下来。

    一路都尤为烦躁,不知道是气自己的对他发的脾气,还是气他刚刚的所作所为。好容易熬到家里,来不及换鞋,直接就把温酌言按到了门板上,温酌言被他按得蜷缩起来,他便把脸放到他头顶亲吻深嗅,像只刚刚捕获猎物的狼。而温酌言忽然变得听话,老实巴交让他吻着,期间又将手伸到他衣服里,圈住他的腰。

    在玄关处站久了,聂寒山将他两腿分开,捞起他的腿根想把人往客厅抱。温酌言顺从地把手挂到他的脖颈上,任他这么抱了一段,霍然一推,开始卖力挣扎。突变毫无防备,一个重心不稳,两人一齐往酒柜撞了过去——那一刻温酌言的反应快过部队里混出来的聂寒山,几乎在脚下打滑的同一瞬,他就转身贴到了酒柜那一侧,同时把聂寒山的头护进了怀里。也好在聂寒山离开部队这些年没只顾享乐,反应虽说比温酌言慢一拍,却又抢在对方接触酒柜之前把人捞了回来。

    这么一闹,聂寒山清醒了,温酌言也安分下来。

    醉的人明明只是温酌言。

    暗自苦笑,直接把人塞进客房,伺候他吃下药,又喝完从便利店买的牛奶,就安排他睡下。

    结果醉鬼说要洗澡。

    聂寒山一笑,盯着他的眼睛:“还知道要洗澡?”

    温酌言开始掀被子。聂寒山头痛,伸出手按住他的肩膀:“老实休息,又没嫌……”

    “你”字没脱口,人就被对方一股怪力扯了下去,温酌言一手揪着他的衣领,另一手攥住他后脑勺上的头发,当即就咬破了他的唇。猝不及防使得聂寒山暂落下风,回过神来人已经到了床上,被温酌言压在身下。温酌言的力气之前在乡下他是见识过的,体型那么魁梧的醉汉也能被他轻松制住,只不过当时在床上他表现得太过温驯,聂寒山怎么也想不到那股怪力有朝一日会用到自己身上来。

    这样的体位未免再度让他想起后穴被对方手指入侵的经历,狠了心捉紧对方肩膀,一个猛力翻身便把对方反压到身下,谁料温酌言不屈服,一边膝盖压住他的腿,又挣脱出来,一番鏖战,聂寒山后脑勺撞到床沿,痛得两眼一黑,温酌言大获全胜。

    但他那声痛吟温酌言是听见了的,青年手上力道陡然一松,低低叫了声“聂哥”。

    聂寒山捂头抿着唇,仍在缓冲,然后感觉被一双手臂紧紧圈入了怀里。耳边有热风传来,轻得好像怕弄疼他似的——直到眩晕感过去,才意识到这醉鬼是想吹他的被撞到的地方,又不敢搬动他的脑袋。

    心口有些发闷。

    后脑勺上似乎已经有肿包了,但并没有流血的感觉。聂寒山沉默良久,伸出手把温酌言的脸推到眼前,认真审视他的眼睛,试图揣度他还剩几分醉意。不想这样一拨,对方索性吻了他的鼻尖,然后死皮赖脸地把额头贴到他脑门上,百般缱绻之态。

    聂寒山不动,与他对视良久,开口时发现声音微哑:“你不守信用,小温同学。”

    温酌言眨了眨眼。

    “说好在车上等,溜你聂哥很好玩是吧?”他舔了舔嘴唇,伤口上的血液已经凝固,“再要么,嫌我缺乏锻炼,让我多走走路,顺便测试心脏承受力?”

    温酌言盯着他的眼睛,他的睫毛几乎触到他的皮肤——男孩子长这么长的睫毛做什么。

    见他这副样子,聂寒山忽然就有些恨,“跑也就算了,”他喉咙发紧,痒得有些难受,“别人什么脏手往你身上蹭你还不知道避的?跟我这不是挺熊的么?钱没了手机没了,你怎么不把自己也给弄没了呢!”

    头疼得要命,他甚至想给这个人也来一拳,让他尝一尝自己的滋味,然后换自己去醉一场。但如果真能如此,此刻温酌言也就不会趴在他身上了,很多时候,如果他稍微狠那么一点心,事情就好像蝴蝶效应一样,会走向截然不同的方向。

    他呼吸有些重,而后发现不仅仅是自己发出的声音,温酌言看着他,呼吸也变得沉重起来,就在他发现的当口,沉重的气息又变得急促,好像喘不过气一样。他的身体素质聂寒山是见识过的,但也不知道具体有些什么毛病,当下见此状况便慌了神,想问怎么回事,对方喘息却戛然而止。

    “你不见了。”

    聂寒山整个身体陡然绷紧。

    温酌言目光微沉,聂寒山看不见其中波澜,青年的声音异常平静:“你不见了,我去找你。”

    接下来好一会,房间里都没有任何响动。

    聂寒山此时此刻需要一根烟,他需要思考,但又清楚心里那根弦断了——或许是这一刻,也或许在刚刚酒柜下那一刻,再或者更早。

    半晌过去,两人维持这个姿势都已经开始肢体发酸。聂寒山伸手把台灯调到最暗的一档,解开皮带,纽扣和裤拉链,牵住温酌言的手钻进内裤里,摸上自己的阴茎。客房里只有钟点工阿姨留的一支凡士林,既然连套也没有,聂寒山也懒得顾忌其他。从抽屉里翻出东西以后褪了裤子给自己润滑,温酌言已经把他的t裇撸起来,整个脑袋埋在他胸口上咬他的乳头,同时把两个人的阴茎放在手心里互相摩擦。手指甫一塞入后穴时,怪异感比上次被温酌言入侵还要强盛百倍,然而羞于启齿的是,快感不及温酌言手指给予的万分之一。

    难以想象自己现在的样子,身形健壮的男人双腿大开,被面皮清俊的青年吸奶似的嘬着乳头,自己将手指放入肛门里捅插搅动,又不时因为阴茎被撸动赋予的快感激得发出粗重的喘息。

    温酌言的进入有些野蛮。

    又或许是不过关的润滑产品以及粗劣的开拓准备所致——为别人开拓和为自己开拓完全是两码事——温酌言的阴茎虽然可观,但也并非如成人描写的那么粗大,然而肛门的撕裂感让聂寒山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甚至有些神智迷离。太疼了,身体难以抑制地发颤,他能感觉已经开始出血,但好歹紧咬牙关没有发出呻吟——否则连最后的坚持也所剩无几。

    这一段过程温酌言也不好受,他几度浅入又浅出,同时低下头亲吻聂寒山的脸,聂寒山不想去考证他有几分清醒。

    痛感让阴茎半软下去,温酌言有所察觉,又握住想要重新套弄,却被聂寒山低沉的声音打断:“别碰。”

    能感觉青年身体的僵硬。

    聂寒山叹了口气,合了眼睛:“……从后面来。”

    痛感去得很慢,但在其渐弱下去的过程里,似有如无的瘙痒之感便在肠道里渐趋活跃起来。温酌言的抽插越来越猛,速度转快,聂寒山大致能从脑海中描摹出这幅淫荡不堪的画面,年长的男人两腿抱成了型,身体因为激烈的撞击不断晃动,而屁股却被越操越翘——男人开始感觉肠道的贪婪,不断翕张着肠肉企图感知青年滚烫阴茎上的筋脉鼓涨。阴茎因为被冷落,很久才重新勃起,然后又得益于两人刻意的忽视,壮观的阳具挺立时间超过往常,最后被方前列腺的刺激催出丝丝缕缕粘稠的精液,把胯下打湿,又慢慢疲软下去。

    而青年的驰骋仍在继续。

    聂寒山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坏了,从身体到大脑。

    第五章温酌言

    1

    考试周期间温酌言生了场病,医生说是中暑。八门课有五门交论文,最后十余天除开吃饭睡觉时间几乎都耗在图书馆,众所周知,图书馆空调的作用还不及老电扇。最后几天过的差不多是校医室、图书馆、宿舍楼三点一线的生活,浑浑噩噩熬完,诸多学科成绩都不理想,只有解思那一门明晃晃挂着高分。

    假期前和盛敏华他们一起请解思吃饭,原本说聂寒山会来,之后又爽约。

    “聂哥最近挺忙的。”有人道。

    盛敏华笑骂:“他有不忙的时候么?”

    关于聂寒山他们公司的那个项目,他原本没抱希望前往现场比稿,后来忽然收到上边通知,说是楚老板开了口,让小温去见见世面。

    世面没见到,在聂寒山面前出尽洋相是真的。拖拖拉拉迟到,又没有他的位置,尴尬中能感觉聂寒山的视线一直在自己的身上,大概在他心里的印象已经一跌再跌,没有客户会喜欢迟到的乙方。

    再见面之前的整整一个月,都勒令自己不能再出现在聂寒山生活里,害怕再度激怒他,也想过是否就该这样不了了之,他们这样的人,在开始之前就应该明白好聚好散。他本该做到,如果没有那场比稿,如果吃饭时忍住不尾随他进去,不说那句模棱两可的话。也许不撩拨聂寒山,他也就不会对盗稿的事施以援手,就不会又之后的诸多纷扰。他们会相安无事,而非如现在,聂寒山躺在床上发着高烧,撕裂的肛口使得双腿都难以合拢。他喂他吃了药,除此之外无事可做,只有守在床榻前等待他醒来,等待他的下一场审判。

    在洗手间里撩拨聂寒山的话,其实也撩到了自己——他是真的有些想他。然后开始意识到,如果就这么算了,这个人很轻易就能重新喜欢上一个人,也许一个月,也许三两天,再或者一见钟情,然后像追求他这样去宠爱另一个年轻男孩子,那个人会听他的话,躺在他身下变成他喜欢的样子。

    这个圈子的感情就是这么来去简单,再或者世上所有感情都如此。

    所以他开始难以定义梁孝诚的报复究竟是好是坏。这件事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最大的受害者在他,很多人不愿相信他们口中的事实,组员都为他抱不平,孟渊也唉声叹气,但谁都料想不到,他比他们所以为的要平静得多。有因必有果,他的癖好给梁孝诚带来心理上的极大不适,u盘一事又让对方闹了一出丑——如果发生在另一个人身上,事情远不会如此严重。但偏偏是梁孝诚,平日习惯别人的行径嗤之以鼻,事态突发,自然落下口舌。

    装模作样,故作清高。

    从始至终温酌言泰然处之,要说意外,大概只有聂寒山一个。没有半句宽慰之词,只大手大脚花钱,讨人情,全然符合他的行事作风,或许缺乏感性,但温酌言清楚,非亲非故之人能为自己做到这一步,已经足够他感恩戴德。

    聂寒山带的红酒很好喝,事实上喝之前就已经预料到那天入口的东西太杂,胃可能要遭殃。但转念一想,聂寒山会不会因此留下来陪他?吃得无所顾忌,痛得也十分凄惨,聂寒山确实也留下来陪了他,他言辞模糊,有所暗示,但他又实在做不到扮戏强留他到翌日。药效太快,头一次觉得药不是救星。后来聂寒山走了,他才意识到对方可能发现了那颗糖。

    聂寒山又消失了一个月。

    直到下午聂寒山才退烧。

    冰箱里食材齐全,温酌言熬了小米粥,他一醒就去重新加热。头和下身都是伤,聂寒山坐起来时疼得倒抽气,温酌言把软垫塞到他身下,聂寒山伸出手来接了碗和勺,没给他温存一把的机会。

    温酌言默然看着他。

    对着勺里的粥吹几口气,直接一口入腹,温酌言微怔——这个时候吃东西都这么野蛮。

    不料聂寒山却笑了:“不赖啊,还藏了一手?”

    温酌言发懵。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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