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苦不过下堂夫 作者:轻微崽子
第26节
“不能给他止痛吗?”茅小飞问。
“止痛药在来的路上已经用完了。”被称童一的人答,他好奇地在观察茅小飞,而茅小飞根本没注意到。
正给穆参商削去腐肉的大夫是桀林人,听不懂茅小飞说话,自然没反应。
“不算很疼,可以忍。”穆参商看着茅小飞说,他眼底翻涌着的浓烈情绪让茅小飞心里隐隐觉得难受。
等大夫给穆参商处理完伤,茅小飞亲自去盯着煎药来给他服下,药里有安眠定神的成分,穆参商抓着茅小飞的手没多久就睡着了。
茅小飞怕晚上把穆参商的伤口压着,决定还是随便找间空房子凑合对付一晚,走出门就见方才那个童一,抱着剑在廊檐下等他。
激烈的冷风把檐角下挂的铜铃吹得叮当作响,络腮胡子睨起眼,转过来,打趣地弯起嘴角,意味深长地打量茅小飞,良久,朝茅小飞走来。
“就是你,让少将军日夜兼程就为了赶来见你一面,瞧不出来,你到底有什么勾人的本事。少将军是穆家将来的主人,你该有点分寸,你是庆细人?是哪家的小公子?就算身份配得上,年少时谁还没胡混瞎玩过,奉劝你一句,要命的就趁早离开他,否则我们穆家,不是你沾得起的。”童一冷哼一声,剑柄杵在下巴上,搔弄他的胡子。
放在从前,茅小飞说不定还要脸红一下,口是心非地辩解几句。
现在的茅小飞,直接当没看见童一,绕了过去。
童一圆眼一瞪,难以置信地瞪着茅小飞下楼去的背影,旁边门开,走出来他的好搭档。
童一气得跳脚:“他不理我,看见了?他敢不理我!奶奶的,我这么大个活人,他看不见吗?分明就是不眼高于顶!”
搭档拍拍他的肩:“少多管闲事,让少将军知道你说了什么,他会把你赶回庆细。”
“谁稀罕,我本来就想跟着老将军,是老将军非得叫我来,说什么也不放心,用得着吗,少将军的本事,用得着我保护他?”童一摇摇头,反应过来,“不过现在不好说,伤成这样。”他叹了口气。
“你的本分,只是保护好少将军,其余诸事,他是主,你是下属,嘴巴不要乱说。”
“是是是,就你时逸中是明白人。”童一不以为然地拍开时逸中的手,自顾自进屋去了。
☆、九十二
茅小飞躺下才不到盏茶功夫,又被拍门声惊醒。
桀林人要借荀痴的坐骑。
利索地系上衣袍,茅小飞头疼欲裂,这一晚上一波三折的,谁经得起这么折腾?好不容易喝了点酒有了睡意,结果被窝还没睡热乎又叫他起来,茅小飞盯着俩大青眼圈,没一点好脸色。
荀痴那边看是茅小飞来,之前已经听他说过一次,本就抱着多睡一会是一会的心情。已经是后半夜,精神抖擞地起来了,骑上他的胖郎神,直接从楼上跃下去,怪兽摇头摆尾,牛尾巴抽得地面一声巨响,伸长脖子,发出一声兽吼。
那声兽吼有如雷鸣,簇拥在荀痴周围的桀林士兵顿时士气振奋,随他一起冲了出去。
这下茅小飞也甭想睡了,草草吃了点的东西,坐在厅堂里发呆。厅堂里一个鬼也没有,那个叫他起来的桀林官员也在,仍然是不准他离开这座楼。
等于茅小飞被叫起来,就为了让他去把荀痴叫起来。
茅小飞眼睛一抬,那官员立刻紧张地也跟着一抬头。
茅小飞哭笑不得,一手支住疼得要炸开的额头,使劲揉捏太阳穴和额角,试图缓解疼痛,和头皮迟钝的麻木感。
“问你个事。”
官员闻言,诚惶诚恐地看着茅小飞,生怕他提出什么无法回答或者不能回答的问题。
“其实我们都是商人,这次来这里,是为了找玲珑火花。”
官员明显松了口气,诚恳地说:“这种花是夜月城的特产,集市上就有。”
“嗯,我们从市面上买到一些,但都是干花。有没有贩售鲜花的商铺,因为我听说,这花似乎采摘不易。”茅小飞话声顿了顿,目不转睛留意那个官员的表情。
官员解释道:“并非采摘不易,只是这花开花的时候特殊,要在火山喷发过后的三五天内才盛放,又要有人一直照料,如果不能和人同处一室,很快就会枯萎。”官员眼珠翻了翻。
“但是这花有毒性,人长久和它待在一起,身子会缩小。”茅小飞沉稳地用拉满血丝的眼睛盯紧官员,不给他隐瞒和喘息的机会。
“不瞒壮士,我们国主曾经将此物,赐给朝中惹怒陛下的官员。”那官员无奈地勾起嘴角,“平日里一个成人,若是身形矮小,难免会遭到旁人异样的眼光或是侮辱。要是一个中年人,忽然只有三四岁孩子的身材了,那日子,更不好过。”
搞了半天,这还是桀林官场的一种特殊刑罚?
“不过只有内宫天家才用得起玲珑火花的鲜活植株,运送此物十分不易,一路至少也要搭上好几个人。”
茅小飞摸摸下巴,想起来一件事:“我听说,这种毒性也不是永久的,只要用玲珑火花的根茎,配上一个方子,就可以解除。”
“确实如此,但寻常人家根本用不起,其中有几味药不仅难得,就算能买到的,也价格不菲。要是能负担这样金贵的药材,也不必干这样受罪的活了。而且这个过程,十分痛苦,骨骼皮肉都将错位重组,新的骨头、血肉都要生长出来,至少得在床上躺上三个月。寻常百姓家里的劳力,怎么有时间白白躺上三个月?还不如干一些短小身材也能做的活。”
“比如呢?”
“有的杂技班子,就专收这样的人,个子小可以钻火圈,体重也轻,可以表演高空节目。”桀林官员似乎想起什么,脸色不大好看。
“大人想到什么了?”茅小飞自然不会放过,整个上身前倾,挨近官员一些,逼视着他。
官员见躲不过去,苦笑道:“壮士真是为难在下,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想起当年一个远方表亲,因为一手字写得极漂亮,他父亲官居二品,作为高官之子,又是庶出,出头不易。就被他父亲送去宫中,被赐给三王子殿下做侍读,后来年久日深,我那个表亲,自然也从个小小侍童长大了。该当行冠礼那日,他父母亲被特许进宫观礼,那时候人还好好的。冠礼之后不足三个月,他逃回家中,连亲爹妈都不认识了。”
“他变小了?”自然而然茅小飞就想到这个。
“变小还是其次。”官员难以启齿,但经不住茅小飞一直催促,又见四下无人,方才压低声音,和茅小飞头挨着头,小声说:“我不是京里的官,都是听说,原本还不信。京里有贵人专门买这种花,不管玩儿男人还是女人的,总有人好那口,喜欢小的。对孩子那么干是伤天害理败德之事,可要是有了这东西,不管长得多大的人,都能给你弄小了。”说到这里,他怀疑地看着茅小飞。
“看什么呢?我们不是要它做这个的!”本来茅小飞没反应过来他想哪儿去了,对着那怪异的眼神半天才猛然回神。这个官员大概以为他们买玲珑火花也是为了把大人变成“小孩”,行那伤风败德之事。顿时满脸通红,问也不想继续问下去。
官员却开了话匣子,索性全说了。
“本来我不是不信吗?后来我那个表亲,为了躲避三王子,他家里自然不能待,只好送走,越远越好,就送到我二叔的家里去了。离京城足有七百余里,又住在偏僻之地,穷亲戚派上了用场。这个表亲,虽然是家里不得宠的庶子,总归他老子还是疼他,千方百计找来药材,给他喝了。那年冬天恰好过年节去我二叔家,晚上多喝了点酒,在他家过夜,半夜里听见惨叫,把我吓得酒都醒了。大冬天,被子全被那人的汗和血水湿透,一席一席卷出来换。”
“……”
官员说完了,直愣愣瞪直一双眼睛看茅小飞。
看得茅小飞毛骨悚然,叫道:“看我做什么?”
“没,没。”官员嘿嘿笑两声,转过眼去,叹了口气,“这年头,什么都不好做,伴君如伴虎呐,其实在这偏远之地,做个小官,能养家糊口,能被人叫一声‘大人’,也不比京官差。今儿也不知道怎么了,大概壮士看着格外亲切,这些话,连我媳妇也没听过。”
“……”茅小飞干笑两声,“谢您抬举了啊。”
“你是不知道,我那个表亲,当年也是玉树临风英俊潇洒一号人物,就这么,被折腾得男不男女不女,人不人鬼不鬼,后来,就疯啦,被人发现在山上,自己拿腰带把自己吊死了。那时候他已经是个脑子不清楚的人了,居然还有法子把自己吊死。”官员啧啧两声,连连摇头。
茅小飞那点淡薄的睡意顿时杳然无踪,一背寒粒炸开。
“可惜了。”最后茅小飞也只能这么说,他想了想,说:“那些已经中毒的人,为什么不做专门运送这种花的买卖?”
“一夜之间,变成小孩,还有人疯疯癫癫的,这种不祥之物,要不是因为能卖出好价钱,干花都不会有人买。除了宫里和达官显贵家中,偶或要一两株,平常时候,有价无市,谁愿意做这个买卖?”
想想也是,本来茅小飞还想跟他打听打听怎么上山,但要再问得多了,意图就太明显了。他打了个哈欠,官员即招手叫婢女上茶。
茅小飞喝了一口浓茶,咂嘴道:“有劳大人陪我在这儿坐这么久,我上去看看我那个朋友。”便提步上楼去了。
站在二楼,能看见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黎明将至。
要不是昨天傍晚睡了一会,估计他已经晕过去不止一次了。茅小飞弯下腰,捶了两下僵硬的小腿。
右手虎口的裂口又张开了,他回头看一眼紧闭的房门,这间屋子本来是给他睡的,也拱手让了出来。现在站在这里,茅小飞心里有一些茫然,也有一些忐忑,一滴辣油糊在他的心里。
茅小飞长长呼出一口白气,转身找大夫去了,把手包扎好,再上楼来,这时候他已经不打算再去看穆参商,反正穆参商醒了应该会来找他。
就在从房门外走过时,门忽然开了。
茅小飞一愣。
“小飞哥,你怎么不进来?”
被抓包的感觉太尴尬,茅小飞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也不知道是天快亮时的青光把穆参商的脸映得格外憔悴,还是他确实身体太虚弱。
“我一晚上没睡,昨晚半夜被叫起来,现在好困……”茅小飞打了个哈欠,“正要去睡。”他故作轻松地捏捏肩膀,实则在强迫自己放轻松,“你怎么就起来了?大夫说让你多躺着……”
话音未落,一只有力的手以完全看不出虚弱的力道,把茅小飞一把拖进门里,被穆参商按在门板上时,茅小飞完全还是懵的。
屋里半明半暗,他看着近在眼前的这张脸,结结巴巴道:“你,你要干嘛?”不舒服地动了动肩膀,茅小飞要挣扎开去,下巴却被穆参商捏得紧紧的,他不禁皱眉:“松手,痛。”
穆参商定定地看着他,眼底浮现出一丝恨意。
“你去哪了?”
“啊?”茅小飞一头雾水。
“我以为……”兴许是茅小飞听岔了,他觉得穆参商的语气很是委屈,“醒来第一眼就能看见你,可是我醒来的时候,屋子里谁也不在,只有一间黑屋子,只有我一个人。我以为是做梦,醒来就发现,我还没有找到你。”穆参商使劲地抱住茅小飞,潮湿的面颊贴在茅小飞的脖子上不停地蹭。
茅小飞心一下子软了,手抚在穆参商的背脊上,小声安慰:“你不是吃了药该睡觉吗?你睡觉我守着你干嘛?又不能跟你说话,还不能点灯,稍微有个人找我还会把你吵醒。”
“谁找你?他们有什么资格来找你?谁也不能把你带走,那些人想都别想。”穆参商身躯微微颤抖,语气急促,仿佛有些害怕。
害怕?为了这个荒谬的念头,茅小飞一哂,试图把人推开,他犹犹豫豫地说:“你到床上躺着,我们好好说话,你压着我不舒服。”
“本来你就是给我压的。”穆参商不满地嘀咕,短暂地停顿片刻,却没让开。
茅小飞推了他一下,听见穆参商疼得倒抽气,连忙撒手,尽量温柔一些。他大爷的,他一个大男人,怎么温柔也是粗声粗气。
“你起来呀。”
“我没力气了。”穆参商有些尴尬,又有些无赖地说。
茅小飞这时才发现,穆参商压在他肩头的脑袋太沉了,快把他肩膀压得塌了。只好认命地架住穆参商的胳膊,十分小心地把人弄到床上,这次茅小飞有防备,堪堪躲过穆参商来拽他的手,面有愠色:“不要命了?我现在砸你身上一次,你可挨不住!”
即使没有点灯,茅小飞也看见穆参商眼睛里的笑意,像一汪清冽的甘泉。
“等着,我点灯。”
这次穆参商没有冒失地拽住茅小飞,也是没力气了,他只是抓住他的手腕,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天要亮了,不要点了。小飞哥,你陪我躺一会。”
脱口而出的拒绝在和穆参商的眼神对决里败下阵来,茅小飞没好气地撇撇嘴,“躺躺躺,我就躺一会,你别瞎动。”
“嗯!”穆参商连忙点头,那双眼睛跟会发亮似的,看得茅小飞一阵心虚,掀开被子,脱靴躺到穆参商的身旁,他一本正经板着个脸,看也不看穆参商一眼。
可就是不看,他也知道,穆参商正在看他,而且那目光灼热,把空气都灼得噼里啪啦发出细响。
☆、九十三
背后伸过来穆参商的手,茅小飞踌躇片刻,心里一软,索性大着胆子抓住穆参商的手指。穆参商显得很兴奋,分开茅小飞的五根手指,彼此交叉地扣在一起。
被子里,穆参商贴着茅小飞的小腿,沉稳温热的呼吸暧昧地喷在茅小飞耳廓上,看着茅小飞耳朵发红,穆参商就像毛头小子一样,快速亲了亲茅小飞的耳朵,看他没反抗,含住近在眼前的耳廓,舌尖在那小巧玲珑的脆骨上穿梭。
“你……”茅小飞哑声道,抬脚往后踹。
穆参商抬起一条腿,把茅小飞死死压住。
也不是不能把这人推开,可他身上有伤,茅小飞又怕把他踹坏了,待会更不得了,更要找他负责。
“小飞哥。”穆参商兴致勃勃挺起腰,把茅小飞顶得死死的。隔着一重又一重的布料,茅小飞还是感觉到两腿之间,他的身后,顶着穆参商硬得快爆了的宝贝,想到那东西的尺寸,茅小飞喉咙一阵干燥发烫,咽了咽口水。
“你别乱来。”茅小飞警告道,嗓音发紧。
“我天天都在想你,特别特别想。”沙哑低沉的声音如同搓着一层细沙磨蹭薄纱。
“不是你想我,是它想我了吧?”茅小飞没好气地说,一巴掌拍在两人紧紧挨在一起的地方。
穆参商叫了一声。
茅小飞脸色一变:“怎么了?拍疼你了?”
穆参商委屈地撇撇嘴,脑袋在茅小飞的脖子里拱。
多少日子里茅小飞一个人冷床冷被地睡惯了,忽然有个活人抱着他睡,还真不习惯。但不能否认,活人的体温,温暖又舒服,这阵子担心穆参商的伤情,茅小飞的精神也没有放松过。他闭上眼,享受这片刻的温存和安宁。
一晚上极度的疲惫磨到早晨,自然而然睡意消弭,不过这时茅小飞又有点想睡了,眼皮沉重地一直往下掉。
“小飞哥,你睡了吗?”
茅小飞不耐地答:“别闹,一晚上没睡。”
“哦,那你睡吧。你好好睡。”
穆参商的话茅小飞已经不太听得清,他只知道,他现在浑身都暖洋洋的,舒服极了。也没睡多久,明亮的曙光照射到茅小飞的脸上。
穆参商小心翼翼地,把人换了个方向,扳过茅小飞的身子,动作有点大,伤口叫嚣撕扯着疼痛,让他整张脸都疼得有点扭曲。最后终于如愿以偿了。
阳光渐渐强烈,眼前人黑了点,也瘦了些,眼睛微有些凹陷,看来最近真的很累。穆参商伸手碰了碰茅小飞略呈蜜色的肌肤,那动作轻得,跟碰什么易碎品似的。他家再名贵的古董也没受过这待遇,他刺探过的再机密的情报,也不见得他这么轻拿轻放。
穆参商摸到茅小飞的手,他的手指不像从前那样柔软,从前手上也有茧,但不像现在这么硬,这么粗糙。绷带?穆参商把茅小飞的手小心从被子里拿出来,一看就明白了,有点心疼地以唇碰了碰他的手指。
茅小飞早就醒了,不过在装睡,在穆参商给他翻身的时候,睡得不沉的茅小飞就醒了。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他就想看看,要是穆参商以为他不知道,又会做些什么。当然,也是因为根本不想动。
茅小飞故意转了转眼珠,就感到手被放回了被子里。
装出才睡醒的毛躁样子,茅小飞微微虚着眼睛,眨了好几下才睁开。
“醒了?”穆参商在他额头亲了亲,热切的目光盯得茅小飞不由自主扭过脸。
“什么时辰了,天都亮了。”
茅小飞坐起来,在床边弯腰穿鞋,穆参商忽然抱住了他的腰。
茅小飞浑身一僵,慢慢放松下来,揶揄道:“还没赖够?你哪儿有点将军的样子啊,你自己照照镜子,像只小狗。”
“我是身上有伤,大夫让我多躺着。”
茅小飞觉得好笑,穿好鞋,转过脸看了一眼穆参商,手指直戳他的脑门,又舍不得下手太重。
“跟躺不躺没关系,你说你现在,跟讨奶吃的小孩有什么不一样?”
“那让我看看你有没有。”穆参商眼睛一亮,就要往茅小飞身上扑。
茅小飞直接闪开,起身整理头发,洗了脸,把在床上滚得乱糟糟的头发拆了重新梳好。
穆参商就歪在榻头,目不转睛地看。
铜镜里倒映出穆参商的样子,痴痴地、专注地凝视他。发簪戳了下手指,茅小飞心乱地赶紧收拾好。
“我去看早饭,顺便把你的药拿来,你别下床了。”说完茅小飞迅速闪出门外。
廊檐下一个声音诧异地叫道:“你……???怎么会从少将军房里出来?”
茅小飞抬头一看,他脸上红潮未退,脖子也红了一大截,抬头就看见那个络腮胡,瞪着两个牛眼看他。他茅小飞最会什么呀?察言观色。络腮胡看他不顺眼,他怎么能不知道?
“我什么?”茅小飞心里发虚,脸上却不露半分,脖子一梗,扬起下巴,中气十足地问,走前两步,毫不避讳童一急得要跳脚的那张大红脸。
“你什么时候又回来的?好哇,我就知道你贼心不死。”童一撩起袖子。
“童一,不是让你去看少将军的药?”后面走上来一个人,是个瘦高个,常和童一混在一起的,清瘦的身形颇有点修道之人的意味。
童一愤愤不平地走了,还瞪了茅小飞一眼。
“你就是茅小飞?”
虽然童一对他有敌意让茅小飞有点不爽,不过这个中年人,态度温和,年纪又长。
“是。”茅小飞淡道,没有多说话。
“童一和我,是看着少将军长大的。这趟他出远门,老将军担心,派我二人跟来。童一性子暴烈,失礼之处,希望少侠见谅。”时逸中拱手为礼。
茅小飞大感意外,讪讪道:“没事,我没往心里去。”
“改日再邀少侠畅怀痛饮,童一是个好酒之徒,有好酒,他就什么都忘了。”
这算暗示吧?茅小飞马马虎虎应了,时逸中也没留难他。
下楼一看童一已经在打点穆参商早上吃的喝的,他就不去费那个事了。
前院喧哗声不绝,茅小飞正要去看,被人叫住。
“大哥,你起得真早,这几天把我累坏了,昨晚睡得太香了,要是天天都能这么睡就好了。”金沈脸上笑得快挂不稳了,心情显然大好。
徐柒就没那么高兴了,一脸出神。
“你们吃早饭了吗?”茅小飞问。
“还没有,正打算去,一块儿?”
于是三人先去草草吃了顿早饭,才到前院,府邸大门洞开。
“让开,让开,快让!”一行人匆匆抬着担架往里走,伤兵堆满整个前院,横七竖八都是人。
茅小飞他们边走边跳,避开那些奄奄一息躺在地上的伤员,随军大夫显然不够用,一片黑压压乱糟糟的人群里,茅小飞看见了唐妙。
唐妙像桀林人的军医那样,头上扎了条白色布带,在帮忙熬药,药汤用装得下两个人的大锅煮开,分发给伤兵们。
三人走到街上,茅小飞脚底下一片湿润黏腻,朝阳把空气里的血气都蒸腾出来,淡淡一层薄雾弥漫在街上。
商铺门口没来得及撤回的长旗如同招魂灵幡,残尸横陈,流血漂橹。
一个簸箕动了动,就在茅小飞他们要经过的时候,簸箕滚落下来,露出个小孩。小孩惊慌失措地跳起来,两手捂住耳朵,大喊大叫起来。
“别叫,我们不是坏人。”茅小飞蹲下身,抓住孩子的衣领,想扶他站起来,冷不防被小孩一口咬住手掌。
小孩腮帮鼓得滚圆,卯足劲,脚都踮了起来。
“哪儿来的野孩子。”金沈一声厉喝,就要拔剑。
“没事。”茅小飞断然低喝,另一只受伤的手去摸小孩的头。
那孩子一双澄澈的大眼里泪雾朦胧,忽然“哇”一声哭了出来。
茅小飞想了想,知道那孩子听不懂他们说话,于是手在肚子上画了几次圆,又指了指嘴巴,模仿肚子叫的声音“咕咕”两声,又指向城主的居所,再指了指嘴,从背后把孩子朝他们来的方向推了推。
小孩疑惑地看他半天,忽然眼神一定,总算明白过来,朝茅小飞指的方向跑出两步,扭身转过脸来看他,看了一会,抽抽噎噎地猛然给茅小飞跪下,磕了三个头,连滚带爬地跑出去。
金沈嗤道:“这么笨的小孩,饿死算了。”他看向茅小飞,又望了望一眼见不到底的长街:“大哥,残局还是交给他们的新城主来收拾,这里不管我们的事了。”他眸光有些闪躲,脸色不算好看。
本来茅小飞想好好看一看这座城,看看还有没有活着的人,让他们都去府衙里领吃的,等候新城主的指令。一想,新来的城主一定会安排得比他们好,毕竟这里是桀林,桀林寻常百姓连他们说话都听不懂,确实有心无力。
天上太阳明亮,街道却被斑驳的血痕和一层淡淡轻烟笼罩,现出凄清的模样。数日前繁华喧嚣的街道,就像一个梦境,天亮后,梦就散了。
☆、九十四
不到正午,夜月城就被旭龙城城主全盘接手,下令士兵清扫街道,帮助百姓重建家宅。
城主的府邸正门大开,开粮仓赈济难民。
热气腾腾的大锅子前排起长龙,但整座夜月城原本有接近十万住民,现在只剩了这数千人。
楼上,徐柒走到茅小飞的身边,茅小飞已经站在楼上看了很久,一动不动如同石雕。
“在想什么?”徐柒问。
茅小飞侧过头看了他一眼,又转过去看下面排队的桀林人。这几天茅小飞受到不小触动,他从来没有概念,什么是战争。
“想打仗。”茅小飞故作轻松地笑了一下,自嘲道,“想以后上齐和庆细打起来,上齐的百姓,庆细的百姓,也和这里一样,生灵涂炭,幸存者寥寥。上齐数百年的历史,也许就像夜月城,换上新的城主,换个新的统治者。死去的人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什么都不会留下。”
“天下本无主,能者居之。”徐柒轻如叹息地说。
“徐大哥,你说人和蝼蚁,有什么不一样?绝大多数人,不会有自己的历史,死了就死了,甚至成为别人茶余饭后谈资的机会也没有。这样的人,难道就理所应当被收割,被杀,没有活下去的价值了吗?”茅小飞攥紧拳头,眼圈有点泛红。
“不是没有痕迹的东西就没有存在过,雁过无痕,但大雁会知道自己飞过什么样的地方,看过什么样的景色。人人都身处在历史之中,真要是打了起来,时间会告诉你什么是对错。”徐柒捏捏茅小飞的肩膀,在这个时刻,他特别像一位长者。
茅小飞勉强牵动嘴角,深深吁出一口气,“希望不会打仗,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局面没什么好看的。人生为万物灵长,却老是喜欢争来斗去。”茅小飞的脸上现出莫名的沮丧,他知道战争是流血,是杀人,是争权夺利,旧秩序消亡,新的王朝如同初升的太阳一般朝气蓬勃,周而复始,又从西方沉没。
在这种看似平常的循环之中,死掉的普通人,就像挡车螳螂一样不值一提。
这天晚上,流离失所的桀林人还是只能住在城主的宅子里。从旭龙城拉来的米、面、蔬果、肉,被做成精致的佳肴,所有人都能饱餐一顿。
大殿内灯火通明,门口站着披黑甲的卫兵。
茅小飞他们这些外来客,接到邀请,参加今夜的宴会。
换上城主派人送来的绸缎花袍,在婢女的服侍下,每个人都穿戴一新,完全看不出在战场上流血流汗的狼狈样。
金沈特别爱惜他的衣袍,他还是披散着头发,尽量遮盖住有疤的半张脸,兴奋地走到徐柒面前,问他衣服好不好看。
徐柒无奈,只得说好看。
荀痴给他的胖郎神脖子上扎了一大朵黑绸做的花,唐妙走过去,他眼睛发亮地盯着胖郎神已经看了好一会。
“喂,小子,想摸它就赶紧摸,再不摸他可能要射你了。你这么一直跟它对峙,是在挑衅它。”荀痴眯起眼,他还没有骑到胖郎神背上去,对身上的红袍子很不适应,不断用手拉拽起衣襟透气。
金粟一言不发,无意间他撞进茅小飞的视线,正看见金粟站在角落里,要是不留神,可能会以为那里根本没人。他衣袍穿得齐整,已经收拾妥当,侧脸线条冷硬分明,而他看的方向……
是叶锦添。
叶锦添给舒筒梳头,越梳越乱,舒筒小脸气鼓鼓地抢过梳子,一个劲把叶锦添的手往外拨,还狠瞪了他一眼,才让叶锦添消停下来。
好不容易所有人都收拾妥当了,外面那个负责接待他们的桀林官员已经急得满头是汗,看见茅小飞他们走过来,眼前一亮,旋即搓着手,点头哈腰道:“各位,这就走吧。”
“美人儿,你穿这条粉裙子真好看,就不知道穿绿的怎么样,什么时候让我看看你穿绿裙子吧?”
本来茅小飞以为荀痴是在大胆包天调戏叶锦添,却看见他是在跟一个提灯笼踩碎步的婢女说话。婢女听不懂他说什么,只是含羞带怯红着侧脸低下头去。
荀痴得意一笑。
茅小飞忍不住摇头。
桀林官员道:“这边,有台阶,众位少侠当心脚下。”过了一会,他又说:“这次平定罗刹族叛乱,诸位都是有功之臣,今晚有贵人驾临,你们要是有什么难处,尽管可以朝他提。”他说话的声音压得极低,主要是对着茅小飞说的,所有人里面就茅小飞看着最好惹。骑着怪兽的惹不起,看着像他们的头儿那人又显得盛气凌人。
于是桀林官选了一个他打交道最多,又最好说话的。
“什么贵人?”
那官员索性把头挨近过来,贴着茅小飞的耳朵小声说:“国主的异姓兄弟,借他的威名,罗刹族才一直被镇压,只是没想到,他们这次竟然绕道直接攻入南部边城。旭龙城的兵就是他下令借调过来,南部所有城主都唯他马首是瞻。说与国主平分江山也无不可。”
桀林人要南下,必然经过南部,要从这个南部大王的地盘上踩过去。茅小飞心思一活络,笑了笑:“我们怎么担得起让南部大王亲自接见。”
“怎么担不起?要不是我们,说不定现在战火已经烧得桀林国君屁滚尿流了。”金沈口没遮拦。
好在就桀林官一个人能听懂他们说话,那官员讪讪只是笑,没说什么。
徐柒警告地看了金沈一眼。
金沈嘟囔道:“什么嘛,说说也不行?不让我说我偏说,”他一边眉毛上挑,不怀好意地抬臂压到徐柒肩上,斜眼睨他,“除非你答应我昨天在床上说的……”
徐柒一把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再说下去。
“你们南部大王叫什么名字?”茅小飞还想多探听点消息,已经离正殿很近,前方隐约可见一排排彩灯映照,丝竹之声也幽幽传来,看来不管在哪儿,欢庆的场合都一样。
“少侠兴许听过,”官员抬眼望定茅小飞,放缓语速,“司寇祥兵。”
茅小飞没听过这名字,眼一动,本来想套个近乎。
“怎么是他?”叶锦添的声音在后面响起,显然他不仅听说过,似乎还对这个人颇有成见。不过很快叶锦添神色便恢复如常,近乎冷漠地望着前方。
“就在前面了,诸位少侠跟着婢女先进去,下官在末座,就不同你们一道了。”说着那人便悄悄退下,隐蔽在树影之中,从另一条偏僻小道,由侧门入内。
让茅小飞始料未及的是,穆参商也赫然在座,他脸色还是显得极为苍白,整个人有些虚弱。
入座之后,茅小飞仍然察觉穆参商的眼睛定在自己身上了。这么一直看,难道能看出朵花儿来不成?大傻蛋。茅小飞心中暗骂,脸却不自觉红了,心底里还冒出了一些自觉不应该有的得意。
司寇祥兵坐在正中首席,右手边设的是只匆匆见过一次的旭龙城城主。让茅小飞觉得奇怪的是,左边第一个坐的就是穆参商,席位比旭龙城城主还要更靠近主座。
宴会气氛挺好,桌上的饭菜是从来没见过的桀林美食,就是各式各样的烤虫子让人受不了。这个季节能把这些虫子从地底下弄出来,茅小飞也有些叹为观止。他是个厨子,对各种吃的都有兴趣,虫子也不例外。
司寇祥兵本来在暗中观察这些人,脸上没露出分毫,见到所有人都刻意避开了虫子,其中居然有一个人吃得津津有味,嘴角不易察觉勾起了一丝弧度。
“这道菜,是我们桀林皇宫大宴宾客时必有的,少侠觉得如何?”
茅小飞吃得正专注,压根没想到司寇祥兵在和他说话,就着红艳艳的不知道什么酒,咽了下去。他身后一个桀林官员戳了戳他的手肘,茅小飞愣了愣,才发觉所有人都在看他。
“少侠觉得,这道菜好吃吗?”
司寇祥兵年纪不浅,得有四五十了,脸是古铜色,皮肤现出风霜洗刷的痕迹,双鬓微有银发,这时眯着眼,等茅小飞回答。
“还,还行。”茅小飞莫名有点紧张,撇了撇嘴,回口嘴里有轻微的麻痹感,不知道是因为虫子还是酒,但这种麻痹感神奇地让人想再尝一次。
茅小飞见那人还盯着自己,所有人都停了筷子在看他,这才意识到,他还得说点什么。
“这个口感,有点像腌肉,外酥里嫩,一只就小指甲盖这么大点,都不够一口。但要是一次吃一大勺,就体味不出外壳被咬开那一瞬的鲜美。调味很淡,本身有一点苦涩的草味,不知道你们厨子有没有试过别的烹饪方式,比如说用油炸?蘸椒盐。”
“……”没想到茅小飞真的认真点评起了这道菜。
茅小飞兀自没有觉察出来,端起酒樽,提出了疑问:“吃完了以后我又喝了这个,舌尖有一点麻痹感,还没有试是因为虫子,还是因为这个酒。”
“少侠是觉得饭菜有毒吗?”司寇祥兵眯着眼问。
“不。”茅小飞摇了摇手,“这种麻痹感很奇怪,嗯,不是毒,就是一点小小的刺激,会让人想再尝尝。”
司寇祥兵神情凝,舞乐也在礼官下令之下停了下来。
茅小飞舌尖在口腔里顶了顶,皱眉:“怎么了?”
“你说得没错,平静得太久,没有点小刺激,就太没意思了。”半晌,司寇祥兵魁梧的身躯朝后仰靠,得出这么一句。
茅小飞:“???”
☆、九十五
这时,穆参商朝他身后的官员说了句什么,官员弓着身,毕恭毕敬来到司寇祥兵身侧,低声禀报。
司寇祥兵轻点了一下头。
官员过去搀起穆参商,离席而去。
许多念头在茅小飞脑子里闪过,穆参商离席要么是对下面司寇祥兵想和他们谈的事已有了解,要么是身体不适,要是身体不适,以司寇祥兵的尊贵地位,这么中途离场,也不告罪,以他们这个杂牌武士团朋友的地位,恐怕司寇祥兵不能答应,太扫他面子了。
穆参商的席位设在比旭龙城城主更尊的地方,无论司寇祥兵是不是提前跟他沟通过,那多半意味着,他已经知道穆参商的身份了。知道穆参商的身份,仍然对他表示出极大的尊敬。
茅小飞脸色顿时一变,他下意识去看徐柒,徐柒眼睑微垂,这让茅小飞心里定了定。
“此次对战罗刹族,各位英雄功不可没,本王代表国主,敬众位一杯。”司寇祥兵举杯。
众人神色各异,都端起杯子,各自喝了一口。
杯子刚放下,司寇祥兵再次满杯举起,这次单独冲着叶锦添去。
叶锦添一贯神情疏淡,也端起了杯子。
司寇祥兵先没去喝酒,含笑打量叶锦添一番,才道:“多年不见令尊,近年家中一切可好?”
叶锦添眼一乜,良久,牵扯嘴角也露了一丝笑:“家父一切都好。”
两人相视一笑,同时举起了酒杯。
之后觥筹交错,宾主尽欢,舞乐又都被叫上大殿来。
满目舞女乱飞的裙角都没能让茅小飞看在眼里,他抽了个借口,溜了出去。
弦月才刚上,宴会一时半刻散不了。这种场合也不会用来谈正事,至少司寇祥兵想和他们谈的事,绝不会让旭龙城城主知道。
风吹来,茅小飞甩了甩头,想不到桀林人的酒看着不咋地,这时却有些上头。那酒味也很古怪,别人家不是辣的就是甜的,这里的酒却很酸。
摇摇晃晃走出几步,茅小飞脸色又青又白,浑似个鬼。他腮帮两下鼓突,瞄中一棵老树,三步并作两步踉跄过去,抓住树干就弯下腰吐了。
一个水囊递过来。
茅小飞被唬了一跳,见是个侍者,道:“谢了。”伸手接过水囊,拔开闻了闻,是清水。
茅小飞漱了漱口,缓过劲来,把水囊还回去,侧着脸问他:“你是谁的人?谁让你给我送水来了?”茅小飞还没有蠢到以为他一出来,在这偏僻角落,能偶遇上一个恰好带了水囊还恰好要给他喝的下人。
数念之间,已听见那人回话:“少将军命我来请英雄到他屋里小坐。”
“英雄”两个字听得茅小飞有点面红耳赤,也是因为喝酒,他站直身,拍拍袍子,一哂:“什么英雄,别胡叫。你们少将军在哪儿呢?”
“已经回房去了,想必正在吃药,不过不会返回席上。”侍者毫不费力扶起茅小飞,半拖半扶地让茅小飞随着他的步子。
茅小飞正在熏熏然之际,脑子不大清醒,反正去见穆参商,他现在可不怕见穆参商了,那小子。
茅小飞嘴角露出迷离痴醉的笑,隐没在暗处,没谁看得见。
还没敲门,门就从里面打开,窄缝里现出穆参商苍白的脸。
“给我。”嗅到茅小飞身上的酒味,穆参商不自觉皱了皱眉,把人抱着,打发侍者离去。
茅小飞正在做一个无比美妙的梦,梦见他的山鸡长大了,下了一窝窝蛋,生了一窝窝崽,鸡又生蛋,蛋又生鸡,无穷尽也。
哪儿能料到穆参商能有那么大力气,能把他给摆顺了直接往床上搁。
穆参商行动显得迟缓,拧来帕子,给茅小飞擦脸,茅小飞喝了酒,脸蛋还红,脖子也是,衣襟被拉扯开,帕子顺着修长的脖子不打招呼就往领子里闯。
梦里茅小飞也感到凉,想翻个身,翻了半天没翻过去,只好作罢。
过了会,依稀觉得有什么软乎乎湿漉漉的东西堵在嘴上,茅小飞张了张嘴,本来是要骂一声“滚”,反倒被人闯进嘴里来了。
这一惊非同寻常。
茅小飞满头冷汗地把眼虚开一条缝,酒一下子就醒了一大半。
穆参商闭着眼,没防备茅小飞已经醒了,冷不防被人一把掀翻,坐在地上好一阵茫然。
“你干什么?”茅小飞张张惶惶匆匆把衣襟拽起来,袍子系得不能再紧,提防地望着地上的穆参商。
穆参商这一下摔得不轻,也没说话,脸色苍白,额头汗水淋漓。
茅小飞看穆参商半天爬不起来,酒才算全都醒了,记起来穆参商身上有伤,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把脑门拍得一个红印。
“我这喝醉了,你招惹我干嘛呀?”茅小飞抱怨着,下地把穆参商拽起来,还不敢太用力,生怕把他拽坏了。
穆参商看了他一眼。
一眼之间,让茅小飞从外到内打了个哆嗦,盯着穆参商泛红的眼圈,茅小飞话也不会说了。
“怎么你还委屈上了,我喝多了,回去睡了。你吃药了吗?吃了也快睡吧。”隐约可闻茅小飞叹了口气。
他人还没起来,手腕被穆参商一把抓住,力道不算大,轻轻巧巧能挣脱。
一想到穆参商现在也就能这么,勉强抓他一把,都没法把他抓牢了不让他跑。茅小飞心里忍不住泛起一股酸。
“你到底要干嘛呀?”
穆参商抱着茅小飞的腰,始终不说话,脑袋往茅小飞腰上拱。
茅小飞盯着几乎在他怀里的男人黑乎乎的头顶,嘀咕道:“我想起来了,你派个人来叫我过来,什么事?”
穆参商不吭声,只是使劲抱着茅小飞的腰,难以想象刚才是这个人把茅小飞拖到床上去安顿的。
“说话啊。”茅小飞叫道,要把穆参商的脑袋推开。
“都一天了,你说去看早饭。”
“……”茅小飞呼吸一滞,郁闷道:“童一不是去看了,他没给你吃,没给你喝?”那当然是不可能的,也是他不对,起码应该回去再给穆参商打个招呼。可他没有想到,他能这么黏人,这完全不是茅小飞印象里的穆参商,他不由自主地笑了,把穆参商稍微推开一点,心一横,干脆把人抱住了。
穆参商浑身瞬间僵硬。
茅小飞手在他背上抚摸,摸到他嶙峋的骨骼,不满道:“怎么瘦这么多,都没吃饭吧?刚才那么多好吃的,怎么那么早就离场了?”
“我只想和你待着,而且我不太舒服。”
茅小飞立刻紧张道:“哪儿不舒服?我去叫大夫。”
“这儿不舒服。”穆参商抓住茅小飞的手,按在自己心上。
茅小飞哭笑不得,知道他又在瞎说了,脑袋抵住穆参商的额头,他想看他,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索性闭上了眼睛,只说话:“怎么你现在事儿这么多。”
“谁让你一天到晚就想跑。”
穆参商委屈的语气在茅小飞心上狠狠一撼。一直以来他都把自己摆在个弱者的位置上,事实却是,是穆参商追着他在跑,而不是他跟着穆参商。
“这不是有事吗?来这儿的路上,毒还发作了一次。”茅小飞第一次,毫无隐瞒地把身体状况说了出来,“你摸摸我的脉息。”他主动伸出手去,眼里闪动的光芒让穆参商避无可避。
很快,穆参商极少流露出真实情绪的脸上也忍不住挂上了惊讶。
“怎么回事?”
“我拜了叶锦添为师,在跟他学功夫。”
穆参商脸一沉。
看他半天没说话,茅小飞正色道:“你一定在想,叶锦添走的不是什么正道,怎么说服我不要再跟着他练。”
穆参商迟缓地摇了摇头,有些失神,轻轻抬起眼睛,无声中凝望茅小飞的脸,眼神里有一丝恍惚。
第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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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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