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苦不过下堂夫 作者:轻微崽子
第24节
荀痴右手掌心被射出的那个洞还在流血,总是不正经的脸上头一次出现近似庄严肃穆的神色,左手手指沾起从右手手心里源源不断流出的血,在胖郎神的后颈伤处,画了一个符。他闭着眼,念念有词,片刻后,红光乍现。
只是一瞬,穿透山林的红光悄然归于沉寂,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胖郎神歪了歪脖子,他的脸上只有一只眼,即使是人脸,这人脸也够吓死人的。
茅小飞向后退了一步,被徐柒揽住了腰,他定了定神,站住脚,听见荀痴说:“别怕,已经没事了。”他说话时牙缝之中还不停冷抽气。
荀痴侧过身,从胖郎神背上滑下来,他身上的赤红和那些符咒瞬间消失无踪,蜜色的肌肤俊美无匹,仿佛从来没有过什么符咒出现在上面。
众人防备地盯着他,不少人随着他和那头兽移动的脚步向后退。
茅小飞紧张地吞了口口水,他脑子里,冒出来一个疯狂至极的想法,这个想法给他带来的不是恐惧,而是狂喜。他不退反而往前走了两步,徐柒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腰带,把人往后一带:“你想做什么?”
茅小飞拉开徐柒的手,认真地说:“放心,他对我们只有好处。”
“小兄弟,招子放得很亮嘛。”荀痴勉力挤出一丝笑,嘴角仍然僵硬地抽搐,他已经很久没受过这样痛的外伤,现在整个手掌火烧一般辣刺刺地疼。他无辜又委屈地看了一眼叶锦添,叶锦添小心护着他怀里的舒筒。
荀痴耸了耸肩,红头发没精打采地粘在他的脖颈上。
胖郎神低下头来,从诡异的人脸上,那张嘴里,伸出舌头来想舔一下它的新主人。
“唉,别舔我,不知道你舌头上有倒刺啊,怎么着?你还想报仇?”
胖郎神仿佛能听懂他的话,连忙打着哆嗦把头伏在地上。
围着的人见它确实已经被驯服,这才放松警惕。
伯山玺说:“马车在后头,还有我们的马,差点被这家伙吃了。大家得小心,万一什么时候他想起了,要开荤戒。”
“不用怕,它乖得很。”荀痴摸了摸怪兽大张的牛耳朵,拈着它的耳廓边缘把玩。
茅小飞看那胖郎神有趣得很,也不害怕了,朝荀痴友好道:“你的手怎么样?我们有药。”
荀痴摆了摆手:“不用,你的药对我不管用。不过你要是想帮我上药,也不是不可以,近了看,你也挺标致的。”荀痴睫毛长长的眼睛眨了眨,连他的睫毛都是红的。
茅小飞白了他一眼,不过还是把荀痴带到河边。
荀痴弯下腰去洗脸,他的手不方便。
茅小飞拧干帕子给他擦干净脸上的汗泥,荀痴舒服地眯起眼,抬起头,修长的脖颈里都是汗,他干脆指了指自己的背,意思显而易见,他要茅小飞给他擦干净整个上半身。
趁着给荀痴擦背,茅小飞又确认了一遍。
之前这具身体上的赤红色泽和那些诡秘的符文图案确实一点也看不出,皮肤紧实光滑,瘦得突出的脊椎曲线没入裤腰。
荀痴嘿嘿笑了两声,手扒住裤腰:“腿上也都是汗,屁股都湿了,不然你一起给我擦了。”
“开什么玩笑!”茅小飞叫道,只想把帕子塞进荀痴的鼻孔里。
“别走啊,单独带我来这儿,你不是有问题要问吗?”荀痴仰起头,手指敲敲下巴,若有所思地眯着眼打量茅小飞,“你是这群人里最弱的,难不成你是他们的智囊?”他左看右看,遗憾地叹了口气,“也不像。”
“我是监军。”茅小飞说。
“监军?”荀痴一脑门问号,“好吧,你要问什么?”
“你是驯兽人?”徐柒这么说,多半就是,茅小飞也不知道驯兽人是什么,他想等会再去问徐柒,现在只需要确认。
“是又怎么样?还有人记得我们的名字,不容易哇。”荀痴嘴角勾成细细一条线的弧度,玩味地捏着下巴瞧茅小飞。
“你驯服的那头兽,胖郎神,是个什么怪物?你是怎么驯服他的?”
“我也是头一次对付这样的畜牲,很多流传下来的怪兽,都在数千年被人捕杀和攻击的历史中绝种了。虽然不能确定,但以这种怪兽的叫声之巨,要是他有同类,不会不赶来。他可能也是个可怜虫。”
也许,荀痴是最后一个驯兽人。
“奉劝你不要这么好奇。我对你们,是友非敌。”荀痴扭过头去,自顾自脱了裤子就往水里走去。
茅小飞他们发现这处水源后,还没人敢下水,毕竟在这片陌生的疆域上,什么都可能发生,也许水里有什么会吃人的蟒怪也不一定。
荀痴捋了一把长发,红发掖在腰间,铺满水面,赤碧相织,难得相得益彰。
这个人身上都是未解之谜,但茅小飞也知道,不能操之过急,而且他也不能站在这儿看别人洗澡,走出没两步,荀痴不满的嘀咕声一点也不含蓄地响起:“诶,我就这么没有看头吗?我们还没聊完呢!小美人儿,不再聊两句?”
惹得茅小飞一通面红耳赤地走了。
荀痴收拾干净以后,谁都看见他的手上了药,而且神色也如常,完全不像才被怪兽洞穿了手掌的样子。
胖郎神成了荀痴的坐骑,他给它脖子上挂了个铃。
胖郎神不满地摇头晃脑,用前爪刨,还在地上打滚,想把那个铃铛弄下来,终究无济于事,委屈地瞪大眼睛趴到地上。
那双眼也是人眼,还是横着的,它没被收服前大家觉得看上去骇人,现在收服了,那只独眼看上去就没那么恐怖了,反而让人觉得好笑,一直横生的人眼长在一张人面上,是一张塌鼻子宽嘴巴的人面。
荀痴倒是很高兴。
“我要是想跑,你们谁也抓不住我了。就是丑点,这东西,一日千里也不在话下。”荀痴拍拍胖郎神的头,胖郎神就满意地眯起眼仰起脖子,一副乖顺的模样。
叶锦添忍了又忍,碍于身份,加上荀痴对他的企图,反倒什么也没问。
他不问,青龙帮的人自然就不好再问。
唐妙对荀痴完全改观,少年人的崇拜都写在了脸上,只是想到这个人曾是马贼的头,崇拜又变成了矛盾。
唐妙咳嗽一声:“该上路了,跟着我走。”他攥紧弓,双刀紧握在手,那两把刀在他的手里灵活运用,像一把大剪刀,在杂乱生长的树丛中硬是扫荡出一条路来。
胖郎神随在唐妙的身后,荀痴让它十分缓慢地走,那副肉滚的身躯后面,跟着其他人,这样前方的阻碍都被清扫干净,即使是在完全不知道潜伏着什么危险的山林里,有这样一头怪兽辟道,众人都觉得安心。
天亮时,他们已经到达山顶,胖郎神时不时停下来发出一声吼叫,黑暗里只能听见各种鸟兽穿过丛林的窸窣声,偶尔看见一两个黑影,完全分辨不出是什么。
不过这头怪兽犹如万兽之王,每次随着它雄浑的巨吼,野兽们就都蛰伏了一般,不再敢出来阻挠。
到了山顶的时候,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天穹一片青灰色。俯瞰下去,一座城镇出现在他们的眼底。
“到了!”金沈第一个叫起来,他兴奋得满脸通红。
所有人疲惫的脸上都有了一丝和颜悦色,脚下,是希望。
☆、八十五
“夜月城。”站在城下,荀痴把城门上的字念了出来。
那几个字茅小飞完全就不认识,他看了一圈,其他人也是一脸茫然,显然也不认识,就连见多识广的徐柒这次也成了闷嘴葫芦。
唐妙微微皱眉,但仿佛也认识。
白天,他们在城里转了转,找了地方下榻。出去打听的唐妙回来时刚好赶上饭点,剩下的人里只有荀痴会说当地话,他命人把饭端到房里。
唐妙大概说明了一下情况:“你要找的那座火山,就在夜月城北百里以内,而且,这里的命师都至少会说当地话和南方话。他们把上齐和庆细统称为南面国。我雇了个正要关张的命师陪我在集市转了一会,他还带我去他家门前看了看。应该还用得上。”
“集市?”茅小飞看了一眼叶锦添。
“你在集市上发现了什么?”叶锦添问。
“你们要的东西,在这里非常普遍,有不少人贩售玲珑火花,不过都是风干以后,把花、茎和根分开卖,听说各有用途。”唐妙郑重其事地说,略带稚气的脸也严肃起来,“也就是说,我们可以不必涉险,直接从集市上购买。”
“有人贩卖鲜花吗?”一直沉默的金粟忽然抬起阴沉的脸。
唐妙有些意外,摇了摇头,说:“我没有打听到,我也不是特别打听这一种东西,这里的人,仿佛已经注意到你们。回来的路上,后面有人跟着我。”
“不会吧。”茅小飞哀叹一声,今天他们才到而已!
“马贼头子的坐骑……太惹眼了。”唐妙为难地说,“我们最好尽快办完事离开,否则难保没人通风报信,这里街上卖的东西,很杂也很古怪,还有卖……人的。”
“庆细也有人买卖奴隶,大可不足为怪。”徐柒道。
“不……那些人已经被折腾得不像人了。”
一阵沉默之后,叶锦添做出了决定:“下午金粟带人去把货出了,买些体面稀奇的东西,带回去给父亲。既然不必冒险,就从集市上买玲珑火花回去。”
这和之前叶锦添说的不一样,吃完饭茅小飞单独去叶锦添的房间,在门外听见里面仿佛有争吵的声音,他站了一会,等人声消失后,敲开了门。
舒筒缩在被窝里。
叶锦添脸色很不好,示意茅小飞坐下,精神恍惚一般想给茅小飞倒杯水,结果水壶是空的,他一把把壶摔在一边。
激烈的声音刺激得床上隆起的一团抖了抖。
“东西到手我们就原路返回吗?”茅小飞不想兜圈子。
叶锦添抿了抿唇,腮帮动了动,良久,才道:“我还有别的计划。”
“什么计划?”
一时间叶锦添的神色显得凶狠,很快被他自己强行压制下去,他捏着个茶杯,不耐道:“到时候你们都会知道。”
“本来明天就要启程返回,你的计划现在不说,还想等到什么时候?”茅小飞说,“谁都不是傻子,难道你想先斩后奏?”
“明天还不能回去。”叶锦添生硬道,“金粟刚才来找我,有一件事他说得很有道理。”
“金粟?”茅小飞心里一阵不舒服,青龙帮的人做事总让人觉得不够磊落,有什么事总要金粟和叶锦添主仆两个关起门来说。茅小飞忍不住嘲道:“我们只有十个人了,中午吃饭的时候为什么不说?你要人为你卖命,就必须先说清楚。不然我们几个不会出手,你觉得,荀痴会出手吗?伯山玺两兄弟和余青,也都武功平平,要是你们不先说清楚,我会劝他们再考虑考虑。免得不明不白送了性命。”
“看来你是不想听我的计划了,那就出去。”叶锦添指指大门。
茅小飞憋着一口气,跳起来,又坐下去,扬起下巴:“听,为什么不听?”
叶锦添掏出他爹的信,抹平,摊开在桌上。
“我爹信上并没有说他到底要花,还是要其他部分,如果只带风干的玲珑火花回去,我担心他不认。”
茅小飞冷笑道:“堂堂青龙帮帮主,还会赖账吗?”
“那不好说。”叶锦添并不以此为耻,他略有出神地望向窗户,顿了顿,长长吁出一口气,“到火山上去确实很危险,你说得也没错,也许那几个小的,应该留下。”
茅小飞眉头刚刚舒展,又听叶锦添说:“否则因为他们几个耽误了我的大事。”
茅小飞哼了一声。
叶锦添当做没听见,沉吟片刻,转过脸去看了一眼床上隆起的那个团子。
“什么大事?要是你没能带玲珑火花回去,你爹能把你怎么样?敢做,就要敢承认。”
叶锦添冷冷扫了他一眼:“带不回去,我少主的位置保不住,而且,他会杀了我。”
没憋住笑,茅小飞噗嗤了一声。
“你以为我在和你开玩笑?”叶锦添面色一沉。
“是你疯了,还是你爹疯了。不可能,你爹怎么可能杀你,我说叶……我说师父,编,也要编个靠谱的理由,有脑子的人都知道这不可能。”茅小飞笑得肚子有点痛,想倒水喝,把空茶壶又摇了摇,确实一滴水都没有,他按捺住笑的冲动,渐渐平复下呼吸。
“你爹要杀你?”舒筒的声音陡然插了进来,他抱着被子坐在床上,白皙的脸上两道小眉毛难以置信地挑起。
“反正我死了,你就自由了。”叶锦添自嘲道,摸到茶杯,做了个喝茶的动作才发现没水,把杯子砸在桌上,杯子陷入桌面彻底拔不出来了。
“你把话说清楚,为什么你爹要杀你?”舒筒着急下地,短腿却够不着。
叶锦添的脸色这才稍稍缓和一些,他走过去,蹲下身,给舒筒穿好小鞋,抱起他,下巴在舒筒的发顶蹭了蹭,青年别扭地扭过头,最后不太情愿地还是抱住他的脖子。
“说啊!”舒筒双手把桌子拍得啪啪作响。
叶锦添有趣地看着舒筒,难得温柔地摸他的头,轻声说:“放心,我不会离开你。”
舒筒眉毛一皱,还想说话,叶锦添却已转了话头:“总之,这绝不是和你们开玩笑,所以,我需要一个人的帮忙。”
“你娘?”那天在河边叶锦添说过的话茅小飞还记得很清楚,但是,茅小飞质疑道:“你确定那个就是你娘?”
“要是没有把握,我不会千里迢迢来这里。”叶锦添说,“有了荀痴那个白痴,原本我只有一份胜算,现在至少可以保证,我们能顺利拿到玲珑火花。”他抓住舒筒的手,凑在唇边轻吻了一下。
“下午金粟买到干花以后,我去请教那个红毛,想不到有生之年,能碰到一个驯兽人。”叶锦添眼里燃烧起一簇火苗,目光灼灼地盯着舒筒,难掩热切:“等你恢复如常,我想对你做的事,总算可以实现一二。”说着他低下头去舔了舔舒筒的耳廓。
“……”叶锦添行事从来旁若无人,茅小飞顿感一阵尴尬,但舒筒显然也和最初不一样了,他在关心叶锦添的安全。
“先不说这个,你还是没说你的计划是什么。你娘现在在哪里?别忘了,我们在桀林,生地不熟,语言又不通,唐妙也说了,我们在这个城一落脚,就有人注意到了。要是南方战事一起,桀林人也可能掺一脚,这是你自己说的。我们是外乡人,而且只有十个人。”想用十个人和桀林人干上,恐怕一人踩一脚都尸骨无存了。
茅小飞觉得叶锦添是疯了。
“我只要找到她,借两百人,就能把我爹的地盘抢过来。不用谁帮我,金粟已经联络好了,你们只要留下来,替我保护好舒筒。桀林地方不大,最南到最北,快马来回也用不了半个月。何况,可以让荀痴带着他的坐骑和我一道去,这样会更快。”
“不行!”舒筒立刻反对道。
“哦?为什么?”叶锦添曼声问,手指勾着舒筒的下巴搔弄片刻。
舒筒一把拍开他的手,怒声道:“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那我可要去很久。”
“你也不许去。”
这下叶锦添没有即刻答应,他手指顿住了,半晌方沉声道:“我一定要去。”
“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告诉大家。”茅小飞起身告辞。
叶锦添也没反对,抓住舒筒的手指亲了上去,两个人似有争吵。
茅小飞的思绪早就飞了。
要等叶锦添回来,这一趟耽误的时间会更长,意外一个接着一个,而且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叶氏父子之间的关系不寻常,金粟,不知道为什么,茅小飞总觉得金粟没有那么可靠。也许是因为这一路死了太多人,让茅小飞对金粟总信任不起来。
下午金粟与唐妙一道出去买玲珑火花的干花和根茎回来,荀痴在后院喂他的新宠吃东西,舒筒睡午觉的时候,叶锦添头一次用好脸色去和荀痴说话。
楼上,茅小飞站在廊檐下,将马厩里的情形尽收眼底。马厩里的马被胖郎神骇得烦躁不安,时不时甩脖子嘶叫两声。
“你在想什么?”徐柒把一包烧鸡递给茅小飞。
这烧鸡肥瘦刚好,表皮酥脆,黄澄澄的色泽也十分诱人。
“好甜。”茅小飞噎了一下,“给金沈了吗?”
“他在路上就吃光了。”徐柒撕下鸡腿,慢条斯理地咀嚼。
“我从来没有离开过上南城这么远,如果不是亲身经历,真想不到世上还有这样的地方。我想跟唐妙谈谈。”
“打听乌棱族?”
“是,那片雪原横亘在上齐与桀林之间,是一道天然屏障,要是一年四季都被冰雪覆盖,那就不用怕桀林人了。”茅小飞说。
“恐怕不是这样。”徐柒吞了口肉,想了想,方慎重开口:“那地方虽然冷,但比这里,也没有冷多少。而且,别忘了,这地方离火山很近,眼下是隆冬,还这么冷。也许,桀林本来就冷,只是这里邻近火山,气温才稍高一些。能住人,而且这里的人过得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差,下午我们去街上看了,商贸可称繁荣,身材又普遍高大,恐怕身体素质比南方人更好。要不是很快就要离开,真该好好探探这里的情形。”
“徐大哥不是江湖人吗?”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再说真要是打仗,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徐柒伸手揉茅小飞的头,“上齐平定南界时,你爹的山庄还捐了三十万两白银。要到这里来一趟不容易,我倒真的想做点事。不过现在我们对桀林一无所知,就算要探,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两人沉默了一会。
徐柒看着楼下马厩,问茅小飞:“你觉得,荀痴是什么人?”
“现在来看,他不会害我们。”本来想把叶锦添的计划也告诉徐柒,恰好伯山玺从房间出来,他好像刚睡了一觉起来,一蓬乱发,脸色苍白,犹似鬼魅,朝茅小飞叫了一声大哥。
茅小飞颇不习惯地答应一声,不好意思吃独食,撕下一只鸡腿给他,“喏,还没咬,你掐得真准。”
“嘿嘿。”伯山玺笑了笑,“你们在看什么?”话声戛然而止,看见楼下的叶锦添,他的眉心不自觉扭曲了一下,撇撇嘴,“我和我哥已经说了,等回去我们就退帮,随便去谋个什么活。你们呢?”伯山玺神色轻松,显然能走到这里,玲珑火花也有得卖,他自觉已经没有危险。
“我还要去一次庆细。”
“我们也在庆细,你们在庆细哪儿啊?”伯山玺嘴里包着鸡,说话含糊不清。
茅小飞估计小人镇说出来,伯山玺也不知道在哪儿,伯山玺却一脸不以为然,嘟囔了句:“不想说就算了,到时候再看同不同路,相逢就是缘,叫你一声大哥,也是我真心的。”把鸡骨头随手往楼下一扔,一道金光照来,把伯山玺吓得鬼叫一声,连忙往茅小飞身后钻。
荀痴往胖郎神脑袋上狠狠一巴掌,转过头来,招了招手。
叶锦添也看到茅小飞,但没看见伯山玺,他又低下头继续和荀痴说话。
☆、八十六
当天晚些时候,茅小飞再次来到叶锦添的房间,这次不是他自己要来,而是那个不怎么说话,成天背着一大袋子马肉的余青找他过去的。
不知道叶锦添从哪里弄来的火盆,他把舒筒白嫩嫩的小胖腿按在自己膝上,下面垫着一块褪色的旧缎子,能看出那缎子曾是漂亮的银灰色。
茅小飞进来,叶锦添只略抬眼瞥了他一眼,就扬起下巴,随意道:“坐下。”
尖利的银针足有手掌那么长,在火上被烤得通红,叶锦添的手指缓缓抚过舒筒脚底那些水泡,舒筒一张脸绷得紧紧的,他没说话,也没叫痛,只有手把衣服绞紧。
“我问过荀痴了,他果然知道玲珑火花,也知道怎么用那玩意儿让我的宝贝儿变大,但差一些药,那些药在桀林买不到。虽然对结果没有什么影响,但会影响他将来的身体健康和寿命。所以,暂时我什么也没法做。”大概对舒筒恢复如常已胸有成竹,叶锦添气定神闲地挑破了舒筒脚上一个泡。
舒筒浑身抖颤了一下,他脚底几乎生满水泡,这场长途跋涉对所有人都是折磨。
“你轻点!”舒筒忍不住捏起小拳头砸叶锦添。
叶锦添懒洋洋地笑了两声,想到某些限制级画面,低下头凑在舒筒的耳朵边低声说话。
紧接着茅小飞就看见舒筒整张脸都红得快熟了。
大概他也知道叶锦添又在耍流氓,不过茅小飞还有更重要的事,等叶锦添给舒筒脚底上好药,把他抱到床上去。
叶锦添才随茅小飞出门,两人来到天井中,冷风割得人的皮肤生疼。
茅小飞哆嗦着打了个喷嚏,搓了搓手,才说:“你的计划我还没告诉他们,明天你亲自和他们说,不过我还是觉得,你现在去找你娘不合适。”
“你们只用在这里乖乖地等,不需要冒险。”
“不是冒不冒险的问题,你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贸贸然找上门去,你娘会帮着你,还是帮着你爹,谁也说不准。”看叶锦添隐有要辩驳的意思,茅小飞摇了摇手,“你不用跟我说,我只是想叫你多添几个小心。你要是坚持要去找你娘,我们还是会听你的安排,在舒筒这件事上,我欠你一个人情。”
“轮不到你来欠我人情。”叶锦添毫不客气地说。
茅小飞笑了笑,“好,不算为他,来龙去脉你应该很清楚,查清黑龙帮的真相,我就可以正大光明回去拿解药了。不然什么时候就变成活死人,那不是冤死我了吗?”卷进这场风波,实在不是茅小飞所愿。
“你说的,我会考虑。”叶锦添冷声道,“没什么事,我回去了。”
茅小飞摆了摆手,示意他随意。转而他提步去唐妙的房间,里面亮着灯,唐妙还没睡。
“是你?”门开,唐妙诧异地挑起了眉。
“没水了。”唐妙躺在床上,手里把玩着他的弓,跷起腿,防备地斜睨茅小飞。
“我不是来喝水的,想问你几个问题。”茅小飞揭开壶盖看了一眼,壶里干得一滴水都没有了。
就在茅小飞要开口的时候,桌上的杯盘茶具忽然颤动起来,桌椅也都激烈地晃动,起初茅小飞以为是地震,抓起唐妙就往外跑。
刚跑出门,震动倏然停止。
客店里住着的人都跑了出来,老板在楼下又是鞠躬又是安抚地让大家稍安勿躁。
天空却飞过火光,第一道之后,无数火光掠过天穹,火种落在房顶上,院子里,一时间整个夜月城都陷入火海之中。
“茅小飞!”徐柒的声音传来。
四处迷漫的烟气熏得茅小飞呛咳不止,他一边擦眼角无法控制的泪水,一边伏低身,徐柒手里拎着他们的包袱,递来茅小飞的包袱团,同时递给他一块湿布。
很快,十个人都在楼下集齐,住客都跑了出来,在院子里乱成一团。
天空像一张巨大的火网,不断有火光飞过。
“是箭,他们在上面绑了浸满火油的布。”唐妙神色严肃地望着上方,不由自主握紧了挎在身上的弓箭。
“怎么回事?”叶锦添厉声问金粟。
“我不知道。”金粟一脸茫然。
“到街上去看看!”茅小飞说,他四下看了一圈,院子里有不少瓷缸、石桌,但是远远不够。
客店老板是一对夫妻,都哭丧着脸,男的放弃地一跺脚,不停乱吼。
“他说让这些人不要出去,出去会被乱箭射死,还不如留下来。”唐妙听懂了,转述给众人听,“他希望所有人能死在一起,总比落单的好。”
茅小飞:“你问他,厨房在哪?”
老板已经忙得晕头转向,被人抓着问了无数问题,几乎想也不想,就指了个方向。
茅小飞叫上所有人,到了厨房,他一个柜子一个柜子翻过去。
“你在做什么?”叶锦添不耐烦地问。
“找到了。”茅小飞打开的那个柜子里,有不少陶瓷做的餐具,还有盛放储存食物用的各种罐子、盘子。
“找两个合适的,护住头部。”茅小飞自己找了个宽大的盘子,盖在脑袋上勉强充当帽子,不过这玩意儿没法固定,还是要用手抓住边缘。真要是被从天而降的火箭射到,至少能保证那一击不致命。
他还找了一把柴刀,茅小飞不会武功,没趁手的兵器,他掂了掂那把柴刀,把刀背架在肩上。
“我就用这个了。”
众人见他那个样子都忍俊不禁,纷纷找出能遮脑袋又不会立刻起火的东西。
叶锦添坚持他用不着。
舒筒直接拿了个盘子扣在他脑袋上。
“……”叶锦添脸都黑了,还是顶着那个滑稽的彩盘走出去。
激烈的火箭攻势没能持续太长时间,一行人跑到街上没多久,箭就停了。
“火箭制作不易,应该是没有了,要再发动一次那么大规模的火攻,至少也要一两个时辰之后。”唐妙把拿的瓷盘小心收起来。
茅小飞他们也都收起用来挡火箭的盘子罐子,但没有直接扔掉。
他们住的客店离城门不远,城里一片混乱,夜月城的建筑大部分是砖瓦砌成,火势渐渐变小。城中住民都跑了出来,最初的惊慌之后,纷纷打水出来,不分彼此地帮着灭火。
就在这时,城门发出一声巨响,紧接着是一声接一声有规律的隆隆声。
尖利的一声惨叫,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满头银发的妇人匍匐在地,她浑身被黑色、绣银凤的大袍子包裹着,她侧过脸,耳朵贴在地上。
“是命师。”唐妙说。
“她刚才说什么?”茅小飞忙问。
“她说‘来了,他们来了’。我们跑吗?”荀痴回答完,跨上他的胖郎神。
命师惊恐地看了他一眼,忽然跑了出来,拦在荀痴的驾前。
荀痴用茅小飞他们听不懂的语言威严地说了几句话,命师惊慌摇头摆手,仍然跪在他的面前不肯起身。
“我们不能跑。”茅小飞匆促看了一眼城门,“跑也没有方向,我们能往哪儿跑?这是桀林人的地盘,我们还是要从这座城出城回南边。”
“说得没错,让我看看是什么人,一起收拾了,还怕他们不成?”叶锦添昂起头,微微睨起眼,从眼缝中望向那座摇摇欲坠的城门。
暗雷一般的隆隆声渐次响起,一声比一声振聋发聩。
命师右手按在左胸前,朝着荀痴跪拜,她浑浊沧桑的眼睛扫过这一圈人,张开嘴,苍老干哑的声音说:“求你们帮帮忙,求求你们,这座城里有近八万人,不能就这么死了,不能都这么死了。”
老妇的上齐话说得很是生硬,但唐妙说过,命师都会说其他国度的语言,只是非常生涩。
茅小飞抡起柴刀一挥,他现在浑身都是力量,坚决的眼神凝视住坐在胖郎神背上的荀痴,说:“不能就这么走,荀痴,帮帮他们。”
荀痴翻了个白眼:“这里是桀林,夜月城不是无主之城,你们城主呢?”荀痴厉声问地上跪着的命师。
“在城门上督战。”命师干枯得如同一截树枝的手遥遥指向城门上。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夜月城灯火通明,团团烈火把整座城照亮。
茅小飞一行人毫无阻碍地爬上了城墙,铁石一般漆黑的城墙被雨丝飘湿,微微泛着一层青光。
站在城楼之上,脚底的震动仿佛直接从脚底,传入心底,摇撼每个人的心。
城墙上狭窄的过道上堆满横七竖八的尸体,脚底传来的触感黏腻湿润,茅小飞一面朝前走,心就一点点凉了下去。
城楼正中,有一人坐镇,一身重甲,黑亮的铠甲包裹着他全身,连头也没有放过。
他的两手交叠在身前,拄着一柄长剑,暗红大氅曳地。
在夜色之中,死亡的气味被微风吹散得四处都是。
“城主大人!”茅小飞叫了一声,那个笔直坐着的男人,就是这座城的主人吧?
无人应答,唯独一尊岿然不动的人影。
“小飞哥,还是不要过去……”金沈从后面拉了拉茅小飞的衣服。
茅小飞眉心紧蹙,快步走上去,不断有箭从他的头顶掠过,茅小飞低下头,挨近男人,伸手抓住他的双肩。
陡然间一身铠甲的男人朝另一个方向歪倒下去,身上的铁甲与地面摩擦出冰冷的声音。
☆、八十七
“死了?”徐柒从后面冲上来,蹲下身,探了探那人的鼻息。
“死了。”不用探茅小飞也看出那是个死人,他的脸上全是血,倒下来以后,才看清当胸被箭射穿不说,脑门上也留下了一个洞,不知道是什么暗器,穿过了他的头颅。想必是守城的将士,为了避免影响士气,不敢公布城主死讯,才用一把椅子支撑住他。
脚下忽然传来激剧的震动。
地面大幅度倾斜,茅小飞一把撑住旁边湿滑的石壁,才勉力稳住身体。
“城门开了。”金沈叫了起来。
城门下潮水一般的敌军涌入夜月城。
“下去!得找到城里别的军队,城主,城主住的地方,应该有兵……”茅小飞不确定地说。
连城主都因守城而亡,这座城里还有没有别的军队还真不好说。但也没有别的办法,茅小飞看了一眼叶锦添,叶锦添朝金粟下令道:“开道,马上下去,找到荀痴,他可以先骑着他那头野畜牲去搬救兵。”
城里一派混乱,破城以后,敌军长驱直入,家家户户门户洞开,身穿皮甲,头插翎羽,足踏战靴的敌人遇到的抵抗都微不足道。锄头、镰刀这些农具,与训练有素的军人对敌,下场惨不忍睹。
老人、小孩、女人的惨叫声震天动地,林立的火把仿佛一条亮龙冲入城中,很快占据大街小巷。
“荀痴!”下了城墙,茅小飞一眼就看见还等在楼下,骑在胖郎神身上,与刚进城的士兵战成一团的荀痴。
“在这儿!”一抹喜色掠上眉梢,荀痴手中发力,长鞭过处,扯断一人的脖子,血淋淋的人头飞入人群中,横扫而过的鞭子将十数个包围他的士兵击落。
荀痴伏低身,提起胖郎神宽大的牛耳朵说了几句什么,那畜牲跃起,再落下,稳稳站在众人面前。
“你骑着胖郎神,去找城里还有没有军队!好好用你的新坐骑!”茅小飞声嘶力竭地吼道,朝外摆手,示意他现在就去。
片刻后,如同雷鸣的兽吼令士兵们短暂停下正在做的事。他们从来没听过这样的野兽吼叫声,不知道那是什么,甚至有人以为是雷雨将至。
时值隆冬,根本不会有雷雨。
反应过来后,那些士兵用手里的长矛顶开一家一户的门扉,把老人、小孩、男男女女都从家里拖出来。
茅小飞挥舞手里沉重的柴刀,他还从来没有杀过人,在混乱的战场里一路摸爬滚打,始终没有杀一个人。
刺耳的尖叫声不住往耳朵里钻,茅小飞手中柴刀架开最近的士兵,一脚把人踹翻出去。他的力气比起从前大了很多,用尽全力的发出的一掌,才把个士兵打得吐了血。
虽然听不懂这里的人在说什么,惨叫和哭泣却是相同的。
不远处一个女人衣服被撕开,披头散发,满背堆雪的皮肤在夜色里像发着光,女人奋力朝前逃跑,被人拽住头发拖到在地。
旋即一个士兵像最野蛮的猪一样耸到她的身上。
士兵脖子上一凉,霍然感到一股大力把他提了起来,之后就在剧痛中丧失了知觉。
茅小飞喘着粗气,把柴刀从那个脖子断了一半的士兵伤口处抽出。他头痛欲裂,两只眼睛急剧充血。
女人连忙拢紧衣服,浑身发颤地躲进门后。
热淋淋的血喷溅进茅小飞的脖子里,他的整个侧颈,耳朵,都被这一下给淋得懵了。
转过脸去,只见一个男人的被砍了头,他的头颅在地上滚来滚去,砍下这颗头的士兵就蹲下身子,挪开步,追着还在滚的头,最后抓住头发,把人头提了起来。士兵舔舔嘴唇,一刀削下那张脸上平塌的鼻子。
霍然一个血洞出现在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
胃里激剧的翻腾刺激着茅小飞,他哇的一声吐了出来,把晚饭都吐了个干净。就在茅小飞扶着一根木桩大吐特吐之际,一袭黑影投在地上。
茅小飞看也不看,反手就是一刀。
血珠飞溅而出。
茅小飞心底滚烫,一股说不出的冲动刺激得他额上青筋暴起,太阳穴突突直跳。
“茅小飞!”一声怒喝让茅小飞骤然回过神,是叶锦添,他一手抱着舒筒,一手手起剑落,削掉敌人首级。
茅小飞浑身一个激灵,咬牙大喝一声,冲了上去。如果说之前他还把这些人当成人,在目睹他们对平民百姓动手之后,茅小飞的心里充满愤怒,他杀红了眼睛,见到身穿号衣的敌军就挥刀扑上去。他掌心感到湿淋淋的,整只手都被血染得红透,虎口崩裂,剧痛和迟钝的麻木感让茅小飞想哭。
满眼所见的老人和小孩又让他除了朝前冲,无法做出别的反应。
杀至半夜,茅小飞他们把一部分平民转移到寺庙里,以寺庙为根据地,守住寺庙的门,不让豺狼般凶残的敌军杀进来。
士兵们杀不进来,又畏惧这群人的武功,索性退而求其次,绕过寺庙,烧杀劫掠别的街道。
寺庙里。
女人们休息够了,架起锅子,在院子里煮粥。
压抑的泣声时不时传来,满脸是血的茅小飞刚进来,就被眼前所见震了震。聚集在空地上的人少说有一千,他们有的穿绸子,有的穿麻,有些女人身上明显拢着男人的袍子,男人很多都打着赤膊。
过于宽大的袍子拖到地上,女人们一手将男人的袍子紧紧掖住抵御风寒,也为最后一点骄矜的自尊。
“哎,你回来了。”脸上挂着血痕的伯山玺走来,接过茅小飞手上的柴刀。
一瞬间茅小飞身子晃了晃。
他本来不觉得疲惫,这时才突然觉得浑身发软,膝盖支撑不住身体地朝前倒去。
伯山玺一把将人扶住,揶揄道:“嗨,你要是个大姑娘,我就高兴了。”
茅小飞醒了醒神,稳住身形,摆摆手:“没力气了,多谢。”
“谢什么,进了这扇门,就都是一家人。”伯山玺说话的声音不小,寺庙里躲避的不少命师听见,纷纷抬头看他。听不懂庆细话的百姓们也在暗中窥视这些外乡人,他们是上天派来的福将。
粥好了,女人们最先捧给茅小飞他们,茅小飞一时有些愕然,这时才发现,夜月城这些幸存下来的男女,眼神里流淌出来的,都是感激。
他们语言不通,文化不同,对生的渴求,对死的畏惧,却都是相同的。
茅小飞举起碗,他的同伴们也都举起了碗,桀林人中一个老妇,正是求茅小飞他们帮忙的那名命师,举起双手,匍匐在地,朝着他们跪拜。
一时间桀林人都虔诚跪拜,之后如常地坐起身,接过女人们分发的粥,碗不多,一拨人用完了,别的人再用。
雨越下越大,金粟把寺庙的屋舍简单划分,召集命师们,让他们转达,叫大家转移到屋子里去。
“他爷爷的,怎么什么事儿都被咱们碰上了,哎,大哥,你的酒还有没有?”金沈磨蹭着挨到茅小飞的身边来,两个人背靠同一根大柱子坐着。
茅小飞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盹,听见这话,手在身上摸了半天,才想起包袱背在后面,把包袱解下来,摸出里面的酒囊。
“你省着点喝,没多少了。”茅小飞睡意浓重的嗓音说,他两手交叉,抱臂缩成一团,身上又是汗又是雨,这时候坐下来,浑身酸痛得再也不想起来。
“嗯,我就喝一小口。”金沈小心翼翼端起酒囊喝了一口,发出啧啧的赞叹声,“好酒,要是有个大鸡腿就好了。”
茅小飞本来在打盹儿,闻言笑了:“还鸡腿?给我个烤白薯我就谢天谢地了。”
那边静了会儿。
茅小飞忽然侧过头,睁开一只眼,问金沈:“跟着跑到这儿来,后悔了吧?”
“不后悔。”金沈嘿嘿一笑,伸长脖子在人群里搜寻徐柒的身影,“不是跟到这儿来,也不能认识那个呆子。”
“谁?”茅小飞抬了下头,旋即明白过来金沈在说谁。徐柒为人正派老实,比金沈年纪大,也很会照顾人,就是不知道金沈是不是图好玩。不过不管怎么样,都不关茅小飞什么事。他笑了笑,含糊道:“我要睡会,你盯着点,有情况随时叫醒我。”
“你还是歇着吧,我看你眼睛都睁不开了,更不要说拿刀,你怎么想的弄那么重一把刀?”
“回头回去了我就弄一把轻便趁手的兵器。”茅小飞浑身没有一寸不累,但现在真的歇下来,闭上眼,眼内也是血红一片。他杀的那些人,那些敌人杀的人,那些死不瞑目的眼睛,死人脸上大得仿佛没底的血窟窿。
“大哥,你睡着了吗?”
茅小飞缩了缩脖子,掩饰过去刚才不由自主的哆嗦。
“什么事,说。”
“跟你商量个事。”
“叫你说。”
“你把那个呆子木头让给我行不行?这一路的酬劳,我不跟你要了。”金沈语气闪烁,显得十分心虚,底气不足。
茅小飞不由自主笑了。
“你说哪个呆子?”
“还有哪个呆子?咱们这堆人里,还有谁比他呆的……”
“喜欢你就拿去,他又不是我的人。”茅小飞嘟囔着翻了个身,他浑身都冷,打算就这么歇一会,只一会,就起来,不然恐怕不要想再起来了。现在浑身都湿透的情形下,又没有衣服可以换,没有火烤,天气这么冷,久了不动很容易染上风寒。
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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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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