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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0节

    最苦不过下堂夫 作者:轻微崽子

    第20节

    莫名的羞耻感让茅小飞整个身体都在发软,这是一个温情款款的吻,也是茅小飞第一次试着放下心防,他清楚看到自己内心的恐惧,并且一拳把它们揍到了脑海里某个角落。如果这份差点让穆参商丧命的感情还不是真的,那只能怪他运气不太好。

    灼热的气息掠夺一般顺着茅小飞的嘴唇来到下巴,穆参商握着他的脖子,细细的牙在茅小飞的喉结上轻轻碾磨,那刺痛又酥软的感觉太妖异,茅小飞发出了一声让他自己都惊异的口申口今。他连忙把嘴闭紧,穆参商却很不满意地抚摸他细瘦的腰,灵活的手指钻进衣袍里,要不是力气实在不济,茅小飞想,他大概不会停下来。

    当穆参商失去力气地跌回到枕头上,疼得一龇牙,脑门上一层亮晶晶的汗水,不知是片刻激情里发出的热汗,还是身上伤口实在太疼了。

    茅小飞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我现在知道什么叫做有心无力。”

    穆参商眼含揶揄,稍微缓过劲来,他一直握着茅小飞的手,迷恋地眼神追逐茅小飞脸上、脖颈的红潮,看着那张因为亲吻而红肿的嘴唇,他就按捺不住内心一股莫名的成就感。他这短短十数年,追逐过比常人更多的高山,而茅小飞,对他是不同的,穆参商知道这种兴奋与他取得的军功不同,与不苟言笑的养父为数不多的赞扬不同。

    “  那你看看我到底有没有力。”穆参商一把握住茅小飞的后脖子,力气不大,茅小飞却很配合地低下身,主动地亲了上去,顶开穆参商的嘴唇,勾住那条柔韧的舌头吸吮唆弄。片刻后唇分,茅小飞急促地喘息片刻,把嘴一抹,拍拍穆参商的脸,“成,算你有力气行了吧?”

    “小飞哥,你别离开我。”穆参商苍白的脸孔上有了一丝红,他把头埋在茅小飞的腰上。

    茅小飞面红耳赤张口结舌,他怎么不知道,穆参商还有撒娇的时候。要不是他意志坚定,可抵不住一个像穆参商这么英俊的青年人跟自己撒娇,越是平日里刚硬如铁的人,撒起娇来才让人手足无措。

    茅小飞抚摸着穆参商黑亮光滑的头发,这个男人。茅小飞眸色深沉地盯着穆参商后脑勺看,忍不住嗓音发涩,“我也不想离开你。”

    “那就别离开了!”穆参商抬起头,眼神发亮。

    茅小飞避开他的视线,“这不是没办法吗,你就在这儿好好养伤,别说这次没法带你,就是带了你,你能起什么作用啊?”

    “带了你也不能起作用。”

    虽然穆参商说的是事实,茅小飞还是有点挂不住,“怎么说话呢,我会变强的。”

    “你不用变强,你只要老老实实站在我后面,没有人能伤害你,小飞哥,我……”穆参商喉咙里忽然卡住了一般。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从前仿佛能很轻易地说出“喜欢你”的话来,那时他半真半假,真真假假,弄不明白,也不想去弄明白,就觉得茅小飞那股羞臊的样让他心里发痒,看了一次还想看第二次。这一次气氛这么好,茅小飞也难得主动,无论是他身体发软欢迎他的姿态,还是他满脸的红云,即使是穆参商这样没什么经验的人也清清楚楚看出来,他一定是动了心。对着这样一双充满期盼鼓励的眼睛,穆参商却忽然觉得嗓子里干涩难当,他说不出来,浑身又都在痛,便喘了口气,咳嗽两声。

    “不要逞能,躺好。”茅小飞严厉地说,把被子抖开盖住穆参商。

    “你不要去。”穆参商又道。

    “我要去。”茅小飞无奈道,“必须去。”

    “为了黑龙帮那个年轻人吗?”穆参商又急躁起来,脸色也发白。

    茅小飞咬咬牙,“是,我实在不放心让叶锦添单独带着他,要是他们不回来呢?把他带走呢?那不是拿不到解药了吗?

    “我能找到黑龙帮的地方,我们可以去那里等。”

    茅小飞神色复杂,愣住了。

    穆参商脸色阴沉下去:“你就那么担心他的安全,不亲自跟过去看就不放心吗?哪怕这一路很危险,随时可能回不来,再也见不到我也没关系吗?”

    茅小飞微微张了张嘴。他知道穆参商想到一边去了,茅小飞下地,站在床边,低头看着穆参商,“是,我必须亲自去确认他的安全,否则对不起道义和良心……”

    “你就是担心他,何必假托其他理由。”穆参商疲惫地闭上眼睛,感觉心神稍定,那种要命的心慌和说不清楚的情绪顿时烟消云散,一颗心直直往下沉。

    “嗯,我还是,有点担心。”反正说什么也没用,能让穆参商放他走就好。茅小飞心想,平安回来以后再向他解释也不晚,要是不能平安回来,更用不着解释了。

    “你去吧。”

    茅小飞松了口气,又听见穆参商虚弱但坚决的声音说:“去了你就不要回来,我不会在这里等。”

    “你……”茅小飞皱起了眉。

    “为了救你,我差点死了。”穆参商两眼空空地望着头顶,一哂,“我从来没有这么接近过死亡,这样你也不肯为我留下来吗?我想看到你,每一天都想,而你呢?那天在船舱里,你拿烛台扎了我,你回来看过我吗?你担心过我可能会死吗?你这么担心别人,我算什么?”

    “穆参商,这不是一回事……”

    “别人的命是命,我的命就不是了吗?我没有亲生父母,所以我的命就不算命了吗?”他呆了呆,缓慢而清晰地说,“你要是一定要走,就悄悄地走,不要来告别。我也不会等你,只要能下床,我就会离开这儿。”

    “……”茅小飞眉心抽搐了一下,他想不到穆参商会去和舒筒比较,一时间心里难受得有点喘不过气,他一只手在胸前狠狠按了按,定了定神,才道:“这是你自己的决定,我不干涉你,只是,”顿了顿,茅小飞语气加重,“希望你不要像上次一样,又追过来。”

    听见关门的声音,穆参商才转过头去,浑身的伤口叫嚣着让他蜷起身体。

    这个男人对安阳王的绝情竟然还没有让他看透,像东门月说的,茅小飞根本就没有真心。一个吻算什么,像茅小飞这样身经百战的男人,还会计较嘴皮碰一碰吗?

    穆参商一圈揍在太阳穴上,眼前一片血红,他摊开手脚,绝望地闭上眼睛,眼角通红,又不由自主摸了摸嘴唇,恨得把自己的嘴皮咬出了血。

    ☆、七十

    启程之前,茅小飞按照叶锦添说的,到镇上买了不少容易携带的干饼,还多买了两个水囊。金沈和徐柒不知道上哪里去了,两人都没在屋子里,茅小飞只好自己上街去,回去以后收拾好包袱,茅小飞抱着他的包袱,就坐在床上发起呆。

    其实茅小飞真什么都没想,就是这两天没怎么睡觉,太累了,一松懈下来,大脑就像被抽得空空如也。

    不知道坐了多久,忽然想起来一件事,茅小飞立马从床上跳下地,出去找到阿绫。

    阿绫陪她奶奶在院子里晒太阳,冬日的阳光暖暖的,把老太太银白的发丝照得根根分明。老太太眯着眼看了一眼茅小飞,笑眯眯地说:“小伙子,你认识我们家阿绫呀,阿绫,这小子比隔壁家小乔高,又白净,要是生个胖小子,还是个儿高的好。你们说话,哎哟,我这记性,我的馒头……”

    阿绫忙一把按住老太太,撒娇地摇晃她的胳膊,“奶奶,您说什么呀,馒头我去弄,您歇着。”

    “我也去。”茅小飞忙道。

    老太太眼睛眯成弯弯的一道细线,来回看他们,欣慰地直点头:“好,好,你们去。我老太婆不去了。”

    绕到花架后面,阿绫站住脚,探出头去看了一眼,视线落回到茅小飞的脸上,又好像不好意思看他,撇开眼,捏着自己的衣服角低声问:“找我什么事?”

    “待会我们要启程了,要拜托阿绫姑娘几件事。”

    “你说让我办,我就帮你办呀?你又不是我的什么人。”阿绫嘴一撇。

    “当然不是白托付的,钱我备好了,一会拿给你。另一方面,”茅小飞诚恳地说,“这次给你们祖孙带来的麻烦,我很过意不去,要是你不抓着我硬要我赔钱,这些事不都没有了吗?”

    茅小飞开起玩笑来,阿绫神情自然了不少,大而灵动的眼睛盯着茅小飞看了又看。

    “以为你是个老实人,现在看来,也是个滑头。”阿绫两手一掐腰,扬起下巴,“说吧,什么事?能帮到你的我一定帮,要是理所不能及的,我也不能随便答应你。”

    “那是自然。”茅小飞向穆参商那屋看了一眼,阿绫也看见了。

    “你要让我帮你照顾你受伤的朋友?”阿绫秀眉一扬。

    “嗯,”茅小飞郑重点了点头,他抿紧嘴,半晌才道,“我那个朋友,在跟我生气,他好了以后肯定会想办法离开,要劳烦你帮我问一句,他要往哪里去。”

    “好吧,真搞不懂你们男人,过了命的交情,还斗这个小气。”

    茅小飞抓了抓头发,笑了起来,“是我不好,这个说来话长,今天来不及说了。还有就是,我儿子不能跟着去,也要麻烦你照顾他。他现在基本上可以照顾自己,就是吃饭注意点,以前生了一场病,大夫把他的牙齿全拔了,等他换牙的年纪到了,还会长出来。不过现在得吃软一些的,最好是粥和面之类。”

    “这个我知道,你儿子很可爱,不过看上去你也没多大年纪,怎么就有儿子了?”

    “是我捡回来的,非得跟着我跑,我魅力这么大也没有办法。”

    “真不要脸。”阿绫啐道,嘴角噙着笑,又问:“什么时候回来?”

    “也许一个月,”茅小飞顿了顿,勉强笑道:“也许回不来。”

    “回不来是什么意思?”阿绫收起嘻嘻哈哈的表情。

    “我们要去的地方很远,这一路可能很凶险,要是运气不好,可不就回不来了。”

    “那你不要去了。”

    “不去也不行,我留在这里,也一样凶险。”

    阿绫满脸不解。

    “你就别问了,这一个月要拜托你,照顾我儿子和朋友,另外我会留一笔钱给你,你和你奶奶,找个地方重新落脚,等过些日子,上南城不会有人注意到你们了,再回去也不迟。”茅小飞无意识地抓着面前小片的叶子,搓碎以后,干枯的叶片从他手指间纷纷落下,他在衣服上擦了擦手。

    “你不说清楚原因,我不会帮你的。”阿绫腮帮子鼓起来,“为什么你留下也不行?”

    “你个小丫头怎么这么多问题。”茅小飞无奈地揉了揉额角,“我中毒了,无药可医,大夫都走了,我能不跟着吗?”真正的原因茅小飞当然不会说,倒不是因为不信任阿绫怕她泄露叶锦添的秘密,而是怕她告诉穆参商。

    “如果我没回来,我儿子你就问问他的意思,要是他愿意,你也方便,就把他送给好人家收养。我也会留下足够的钱,你要是愿意留下他,他也愿意留下,也是可以的。”想到从蛮族一直跟到这儿的傅冬,那孩子耳朵有点问题,又吃了不少苦,茅小飞心里顿时揪紧,他拍了拍自己冰冷的脸。

    “这是最坏的打算,不一定我真就这么倒霉。”茅小飞故作轻松地笑了。

    “真的不能不去?”阿绫怀疑道。

    “不能不去。”茅小飞拍拍阿绫的肩膀,还想说什么,又觉得不用说了。阿绫是个看上去就很靠谱的姑娘,他不担心她会不按他的吩咐去做。

    午饭茅小飞也没怎么吃,徐柒一直给他夹菜,茅小飞不好拒绝,最后剩了不少在碗里。

    饭后没时间休息,浩浩荡荡的一群人直接骑马上路,护送十数马车,车上都插着青龙帮的旗帜。

    赶在日落以前,他们抵达北关,也不知道叶锦添哪弄来的文书,顺顺利利放行通关。

    刚开始还有小镇,当天晚上住在北关下的一座小镇,足足住了两间客店,才完全装下青龙帮的人。旅店老板也是一脸惊讶,从积满灰尘的杂物间找出来足够的灯烛,点上后,能看见他满脸的喜色。

    这一晚足够他赚一个月的进账。

    床铺又冷又潮,金沈不满地踹掉鞋子,缩在被窝里就不肯爬出来,所有人都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

    徐柒打来热水让茅小飞和金沈都下床洗脸洗脚,茅小飞都洗完了,金沈还在被子里,他走过去轻踹了一脚。

    “快起来洗洗,睡得暖一些。”

    金沈把被子卷成一条胖虫,只露出一个头,眼睛半睁半闭,嘟囔道:“徐柒,你给我洗。”

    虽然徐柒不耐烦地皱了皱眉,还是把金沈从被窝里拉出来。

    金沈脑袋一下一下点在徐柒的肩上,东倒西歪,说他睡着了,他又知道在给他擦脸,自己偏过脑袋,含糊不清地说:“脖子也要擦。”

    说他没睡着,擦完手脚他居然一把抱住了徐柒,八爪章鱼一样把徐柒死死缠着,压在他的身上像小狗似的到处嗅闻,紧紧环住徐柒的腰,叫道:“好冷,冷死了,你陪我睡,不然我不睡了。”

    这时茅小飞已经钻进被子里,被一股寒气冻得浑身一哆嗦,随即他感觉到丹田周围有一股实实在在的热气,在皮肤下面,就在他的身体里,很快他手脚都热了起来。这在从前是茅小飞想也不敢想的事情,常常一整冬,他都是冻手冻脚忍耐着度过。人周身一暖起来,就忍不住犯困,茅小飞很快就睡着了。

    半夜他浑身一抽搐,猛然睁开了眼,屋子里还是黑乎乎的,窗户漏风的声音不绝于耳,伴随着不知道是金沈还是徐柒打小呼噜的声音。

    茅小飞感到口渴,想着起来喝口水,却发现身体根本不听他的,他身上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他甚至能清楚地知道,侧着睡久了,他的右侧身体有点麻,然后就是口渴得很厉害,嗓子眼里也灼烧一样的疼。

    他鼓着眼睛努力了半天,还是没办法张开嘴发出一声求救。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就这么不知道过去了多少个时辰,第一缕白光悄然爬上窗棂,光斑从窗户边慢慢扩大。

    照到床边时,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金沈被徐柒摇起床的同时,徐柒叫了一声:“小飞,起来了。”

    背后没有动静,徐柒以为茅小飞睡得很熟,走到床边,拍拍茅小飞的肩膀,叫他起床。

    “让我来。”金沈嘿嘿笑道,走了过来,把冰块一样的两只手伸进被子里,恶意地贴着茅小飞温热的大腿冰他。

    茅小飞仍然纹丝不动。

    “厉害了。”金沈不禁咋舌,也拍拍茅小飞的肩,不客气地大声叫他起床。

    等到徐柒和金沈已经梳洗完毕,茅小飞还没起,徐柒再次来到床前,扳过茅小飞的肩膀,嗓音里含着一丝无奈宠溺,“路上你可以和我一起骑马走一段,还可以睡会。该起来了。”

    徐柒现在对叶锦添还感到愤恨,昨天在路上听见茅小飞说已经练了叶锦添的家传邪功,两人差点动起手来。

    但木已成舟,经过一晚睡眠,徐柒想开了,这是茅小飞自己的选择,他不能干涉,只是愈发多了担心。不用茅小飞解释,徐柒也已想到,那门邪功到了第三重可能自爆,没有谁比已经突破第三重的金粟和叶锦添更有经验和把握帮助茅小飞渡过难关,所以茅小飞必须跟着一起去桀林。到现在徐柒还觉得奇怪,虽然是一门邪功,但也会有不少人冲着速成的过程和奇迹一样的高强功力而选择练这门功夫,总体来说这邪法还是一个武林人士趋之若鹜的宝藏。茅小飞都二十好几了,练武来说迟了,而且至少徐柒没看出来他是什么天赋异禀骨骼清奇的武学奇才。叶锦添为什么要收他为徒,亲自教他练这门功,还把茅小飞带上路,那就是说叶锦添是希望茅小飞练成的,否则大可以放任不管。

    想来想去徐柒想不明白,又想到叶锦添行事诡异,一个能搜罗一大堆男女老少只为了看着好看的人,能干出什么样的事情还真是他这个不会拐弯的脑袋无法预测的。

    茅小飞被徐柒扳过身来,对上茅小飞的眼睛,徐柒神色一变,皱着眉就去探他的鼻息,摸他的穴道,发现茅小飞根本没被点穴。

    但他眼睛睁得大大的,眼下浓重的乌青也清楚显示,昨晚他可能根本没睡,而且现在动不了了。

    ☆、七十一

    茅小飞鼻翼非常不明显地翕张了一下,徐柒看见了,忙道:“你的眼珠可以动吗?你要什么?你就看哪里,我拿给你。”

    茅小飞心里急得不得了,但动动眼珠都是很吃力的事,要是人真的有魂,他的魂已经用尽全身力气,手脚都抓紧在把眼珠逼向收着包袱的那个破木柜子。

    半晌,徐柒松了口气,走到柜子旁边,看见他们三个人的包袱都在里面,茅小飞那个最大,因为他带了很多干饼。金沈则几乎什么都没带,而且金沈的包袱也没人敢动,他用毒,谁也不知道会从他带的行李里摸出什么来。

    徐柒扯开茅小飞的包袱,看见里面有个瓷瓶,几乎立刻就明白了。

    要是没有被人点穴,那就是生病,茅小飞中了毒,只是没有见他毒发过。徐柒眼珠转了转,倒出一颗药丸在掌中,回到床边,扶起茅小飞喂他吃药。

    茅小飞眼睛微微鼓大了些。

    徐柒轻轻推高他的下巴,看着他咽下去,又给茅小飞喂了两口水。

    猛然间茅小飞深深吸入一口气,“噗”一声把水喷得满地都是,还好药没喷出来,已经咽了下去。

    “谢谢,谢谢徐大哥。”茅小飞被呛得眼泪都出来了,不断涌上来的呕吐感让他不由自主放慢呼吸,让这口气顺下去,免得把药吐出来。转念又想到如果这药丸不是入口即化,根本不可能这么快就起效。

    “这是什么药?”

    茅小飞捏着刺痛不已的脖子,咳嗽两声,眼珠盯着徐柒转。

    “别说谎,我会知道。”

    茅小飞摇摇手,“我本来就没打算说谎,我不是中了一种能让人变成活死人的毒吗?这个药发作的时候吃,可以让人恢复正常。”顿了顿,茅小飞挠挠后脑勺,嘿嘿笑,“所以就算没拿到解药,问黑龙帮的老头多要点延缓发作的药也可以嘛。”茅小飞没说的是,老头的原话是要是十个月以后回去吃解药,现在已经过去了七个月。幸运的是,这才是第二次发作,小瓷瓶里的药还剩下九颗。

    徐柒显然还是很担心,外面传来叫声,茅小飞本来就起晚了,赶紧一骨碌翻身起来,匆匆收拾完,下楼拿上两个颜色浑浊的粗面窝头,叼在嘴上边吃边赶路。

    越往西北走,越难遇上城镇,一天前,车队跨过金色沙漠和白色雪原的分界线,当时还没有人意识到,之后要面临的是什么。

    现在进入雪原已有足足一天,举目望去是一望无垠的冰雪世界。

    茅小飞已经把所有厚衣服都裹在身上,依然冷得直哆嗦。

    “小飞!”

    大风里夹杂着模糊不清的人声,缩成一团的茅小飞抬起头,他眯起眼睛,眼睫上凝结了一层薄薄的霜。茅小飞使劲集中精力去看,才看见自己已经和队伍落开接近二十米的距离,赶紧拨转马头,马鞭子抽在马臀上,速度也只是加快了一点儿。

    所有的马匹进了雪原以后,脚上都裹着布,以免打滑。马车上携带的马草不多,本以为路上处处有补给,无论再小的城镇,给最主要的交通工具马和牛吃的粮草还是能买到。谁知这一天里他们根本没有碰上哪怕一个小小的村镇。

    而且,半日前下起来的雪走到这里也没有停,雪风毫不留情往人的脖子和手脚里钻。

    徐柒特意放缓速度,等了一会,待茅小飞赶上来,两人再齐头并进赶上部队。

    “大哥,你没事吧?”金沈掉转马头,来到茅小飞旁边,他鼻子冻得通红,头发上沾满稀疏的雪花。雪掉在人的身上立刻就会化,除非人身上太冷,金沈身上仍然有不少可见的白色雪花。

    “没事。”茅小飞动了动酸痛的脖子,抬头望向天空,“看来前面还在下雪,又要天黑了,这么走下去,人受得了马也受不了,我去问问。”

    茅小飞两鞭子甩在马屁股上,朝前追上金粟。

    “金兄,等一等,有事问你。”

    金粟放缓马速,侧过脸来看茅小飞,略抬眉示意他说。

    “这条路有没有问题?什么时候才能走到下一座城镇?”

    “地图上走这里没问题,你们受不了了?”金粟凌厉的眼神往四下扫了一眼。

    不少人看见茅小飞过来,都竖起耳朵在听两人谈话,被金粟一扫,大家又都低下头去装作若无其事地赶路。

    “而且,”金粟加重语气,“这里不能休息,在下雪,又没有遮蔽物,要是暴风雪来了,就完了。除了赶路,我们别无选择。”

    茅小飞抿了抿干裂的唇片,“我想到车子里去,跟叶锦添说几句话。”

    金粟眉毛一夹。

    “跟你们少主说几句。”茅小飞强挤出一丝笑,这种时刻他完全忘了还要帮青龙帮少主端着架子。看着周围同样又冷又饿的青龙帮帮众个个青着脸,仍然顺从的样,茅小飞不由得肃然起敬,同时也更好奇他们在青龙帮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竟然能被教训得生死当前,依然效忠他们的帮主和少主。

    金粟的眼睛冷漠地看了茅小飞一会,才道:“我去请示。”

    看着金粟走了,茅小飞仍然不敢停下,车队还在往前走,只是雪风阻住所有人马的脚步,速度非常缓慢。

    前方是一片开阔的平地,但积雪之下,不知道掩盖着什么。长这么大,茅小飞从来没有在这种,一眼连一棵树,一点起伏都望不见的地方。好像这个地方亘古以来,就是一片白晃晃的雪地,这些雪从千万年前就披盖在这片土地上,这里不是人能来的地方。

    难怪上齐几乎没有什么关于桀林的传说,奇怪的是,庆细人仿佛都知道有这么一片土地。在传说里,桀林是一片处处是树林和野兽,奴役野兽的,像猴子一样会到处攀爬的野人。也有传闻说他们是人面蛇身,这都是茅小飞有天晚上睡不着和金沈聊天得知的。听金沈形容他的故乡,像在庆细,又像在庆细以外,而且不能明着问,否则他会立刻翻脸。

    金粟带回来一个不太好的消息:“少主和小主子有事忙,过半个时辰我再去问。”

    没办法,茅小飞只得骑马回到队伍靠近尾巴的位置,他们这一行人,在辽阔无边的雪原上,就像一排毫不起眼的小蚂蚁,排着歪歪扭扭的队,只要来一碗水,都能把它们冲回蚂蚁洞里。

    半个时辰后,金粟如约而来,叫茅小飞去马车上。

    翻身下马时,茅小飞感到小腿一阵针刺一样的疼痛,踉跄着朝前扑出两步,才站稳。队伍没有停下来休息,金粟向着茅小飞举起手里的缰绳示意。

    茅小飞呵出一大口白气,哆哆嗦嗦爬进马车,顿时被一股难言的甜腻香气包裹住。

    马车车门垂挂着厚厚的牛皮门帘,比起外面,车里要暖和得多。

    茅小飞瞥了一眼叶锦添手里揣着的一个手炉,顿时火冒三丈,刚想讽他几句,就看见叶锦添拉开舒筒的小手,把球状的暖炉放在他手里。

    “你身子弱,自己要知道多当心。”

    舒筒则一脸不耐烦,他的侧脸很红,脖子也是,茅小飞眼尖地看见他脖子上幼嫩的皮肤上还烙着吻痕。

    个禽兽。

    茅小飞暗暗咬紧牙关。

    “乖徒儿,所为何来?”叶锦添将袍襟抖开,正襟危坐。

    “我们已经在雪原里走了一天一夜,一次都没有休息过,到底还要走多久?这么下去马会冻死,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大家都需要休息。”

    “金粟已经告诉了我。这里不适合休息,我们必须昼夜兼程走出这片雪原。”

    “你知道外面是什么样的情形吗?除了天就是地,根本不知道尽头在哪,也不知道还要走多久。大家吃睡都在马上,你带了太多货物,马草却没准备多少,过不了多久,你这马车也会走不动。”

    “这些你应该问金粟,我从来不管小事。”叶锦添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玛瑙的红色扳指映得他肤色白得近乎冷酷。

    “那你总该知道,到底需要走多久,我们才能走到桀林吧?”

    叶锦添身体前倾,一边眉毛上挑,嘴角噙着危险的笑,眼神不善地望着茅小飞:“我怎么知道?我又没有去过。”

    “……”茅小飞心里一沉,王八蛋把所有人带上一条不归路,叶锦添还一脸理所当然。

    “而且,你敢这么跟我说话,是不是想在突破第三重的时候,炸成肉块。别看这里冰天雪地,生存着不少你意想不到的动物,金粟告诉我,这里的狼因为常年觅不到足够的食物,只要有一点血气,狼群立刻就会循着气味找来。”

    “叶锦添,你不要胡说。”舒筒急迫地抓住叶锦添的胳膊。

    “平时你要是像这样主动就好了。”叶锦添摸了摸他的下巴,眸色深沉地毫不避讳响亮地亲了舒筒一口。

    “你一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走出这片雪原吗?”茅小飞还没有放弃,而且车上太暖和了,要是不用下去就好了。想到徐柒他们还在冒着风雪赶路,茅小飞觉得脚底都是钉子,有点在这里待不住。

    “少也要五六天罢,这里冰天雪地,对你来说是一件好事。”

    茅小飞怀疑地皱眉,“你嘴巴里一句实话也不肯说,我不会相信你。”

    “随便,到时候你就会知道,你是我的徒弟,对你,我还是留有三分余地。”叶锦添邪魅地笑笑,把舒筒抱到膝上,“何况,我的小东西这么担心你,要是我害你,他以后不跟我好了怎么办?”

    茅小飞一时语塞,退出马车的刹那,冷风卷得他差点栽倒车轮下面去,被车夫拉了一把才站住身。

    金粟就在不远处,将他的马牵了过来。

    ☆、七十二

    想到叶锦添的话,茅小飞牵过马的同时,朝金粟发问:“我们什么时候能离开这个鬼地方?虽然没有什么凶险的动物。可所有人都已经不眠不休地走了一天一夜,你看看马上的人,都在东倒西歪快掉到地上去了。”想到叶锦添说的狼群,茅小飞顿了顿,仍有点心有余悸,如果真的有狼群,他们这群人大摇大摆在这片没有任何遮蔽物的雪原上,那不是就跟围场里等着人放箭的柔弱温顺的鹿没什么两样吗?

    “还要四天。”金粟给的时间比叶锦添说的短。

    “四天?!”茅小飞叫了起来,“一天一夜已经很多人受不了了,这四天我们都不会走到城镇里吗?”

    “嗯。”金粟沉声道。

    茅小飞没意识到,他上马以后,因为和金粟说话,跟他越走越近,他们谈话的声音不高,没有别人听见。

    耳朵里都是风的声音,就连靠金粟最近的茅小飞都听得不是很清楚。

    金粟戴了一顶厚厚的毡帽,茅小飞羡慕地瞥了一眼,问他这样的帽子还有没有。

    金粟眼睛翻了翻,叫手下人去拿,给了茅小飞三顶。茅小飞戴好其中一顶以后,听见金粟用冷冰冰的语气说:“别这么早死,白费了好帽子,戴死人戴过的东西,总有些让人不舒服。”

    茅小飞不服气地嚷道:“我不会死,走着瞧吧。”话是这么说,回到徐柒的身边,茅小飞把帽子分给他们,却沉默着话也不想说。

    有一顶毡帽抵挡寒风,茅小飞脑袋不那么疼了,他吸溜两下鼻子,觉得手和脚还是冷得麻木,就把身子伏低,胸膛贴在马脖子上,把手团在身前浓密的马鬃里,搓了搓手。

    “太冷了吧?你到我的马上来,两个人挨在一起暖和些。”徐柒伸出一只手,示意茅小飞直接从马背上翻过去。

    突然,路中间杀来一个程咬金,一把拍开徐柒的手,金沈抱臂坐在马上,也不怕摔下去。

    “不如我们三个人乘一匹马,挤在一起更暖和。”

    茅小飞已经没力气和金沈争论,他也不想和徐柒骑一匹马,这么冷的天,谁也不比谁好很多,徐柒的脸也懂得灰扑扑的。

    “三个人会把马压垮,赶路吧,少说话,身体可以少耗些热量。”茅小飞摸到贴在胸口里衬外的饼,体温把它烤得带了点温度,吃起来还是一样干,不过总比又冷又干好一点。粗粗咀嚼两口,茅小飞抻长脖子,艰难吞咽下去,提起挂在马鞍一侧的水囊,摸上去就像个冰弹子,可不是个冰弹子,水囊是兽皮做的,已经冻成了硬块。

    茅小飞下马,抓了两把雪塞进嘴里,重新翻身上马,旁若无人地抖开缰绳继续赶马。所有人都有些自顾不暇,除了拉撒要下马,吃喝睡都在马背上。

    第二天晚上金粟看实在有很多人都撑不住了,队伍里已经多出了十多个伤病患。其中有一个是耳朵冻掉了。

    金粟说他的耳朵起码已经冻僵了十数个时辰,只是他自己不知道,结果在马背上打盹,不小心睡熟,跌下马去,大家睡觉的时候都很小心,那个人用绳子把自己绑在马身上,掉下去时绳子迅速从腰向下滑,套住了他的脚踝,马受了惊,拼着最后一点力气朝前跑,在雪上拖着那人跑出十数米,留下一道根本不明显的红线。

    大家七手八脚把他从马背上解下来,才发现那人的耳朵已经在雪地里磕掉了。

    当时他昏睡过去,醒来的时候已经在一架装货的马车里,剧痛让他醒来,那声凄厉的痛叫一直盘桓在所有人的耳朵里。

    其余的也多是冻伤,还有身体差的已经发起高烧。

    茅小飞的身体在马上左右重重晃了一下,背心里一只手掌托住他。

    茅小飞即刻清醒过来,他甩了甩头,心有余悸地瞪直眼回头看徐柒,“徐大哥,”他缓了一口气,把马镫踩稳,紧紧抓住厚实的鬃毛,“我居然睡着了。”茅小飞不好意思地说,强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暗示自己,千万不能再睡着。

    即使是晚上,雪地里依然很亮,雪已经停了。

    金粟命令部队就在这里扎营,从车上卸下一桶油,拆下其中一辆马车上的木料生火。

    一个胡茬满面的粗汉走到那辆马车的马面前,大掌抚摸马背,马的眼睛像两颗莹润的宝石,温顺地看着他。

    汉子手里抓着一把马草,他把草料缓慢地喂给那头马,大马迫不及待地咀嚼为数不多的草料,两三口就吃得干干净净。

    “还在磨蹭什么?”金粟明明站得很远,在他的指挥下,已经搭起了十多顶帐篷。比起前些天,今晚的风格外温柔。

    大汉一翻手腕。

    一把寒光森森的匕首被他握在掌心里,紧接着,惊天动地的一声马嘶在辽阔的空地里四散开去,马匹重重跌倒在地,脖子抻得很长,四蹄无助的蹬动数次,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

    所有人都转过头去看那头死去的马,又有五六个人上去帮忙,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血气。很快,熊熊燃烧的火焰把锅底舔得通红,雪水在锅里化开,香料和盐的气味四散开来,还有让人垂涎三尺的肉味。

    当肉汤被分到一只只碗里,已经没有人再去计较死去的马。

    大家沉默而有序地把递到手里的碗向离火堆更远的人递过去,火堆只有一个,十余人围着火堆坐,剩下的就朝外分散。

    伤员还在车上,所有马车都装了货物,一辆马车只能挤下四五人。

    没了马的马车里,伸出一个脑袋来,那是一张死气沉沉的脸,他一只眼睛紧紧闭着,另一只眼也无法完整张开,眯成一条线看了一眼外面的情形,咳嗽老半天才捂着胸膛问:“有吃的了?”

    没人回答他,有一个人给了他一碗马肉汤。

    这时他才看清地上马匹的残尸,月亮把雪地照得通亮,马血像一朵巨大的红花,盛放在不似人间的雪原上。

    “你们把马杀了?”半晌,那人反应过来,他转过去看金粟,金粟刚喝完汤,牙齿从碗里叼起一块肉,用手和牙撕扯开,没什么表情但用力咀嚼马肉。

    “你们把马杀了……这辆车怎么办?我们怎么办?”那人嗓音发抖,颤巍巍地从车上下来,碗里的汤一点不敢洒出来,诱人的肉味让他即使一肚子疑问,也顾不得了,嘴唇碰到肉汤的一刹那,就狼吞虎咽起来,汤还没喝完,就用手捞起肉来,龇出白森森的牙咬碎肉块。吃完以后,青年脸上有一刹那的扭曲。

    一看茅小飞就知道他是吃得太着急,又饿得太久,恐怕肚子不大舒服。

    “不杀了马,难道你们想吃人肉?”金粟端起第二碗汤,“尽量多吃,明天晚上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那这辆车怎么办?”青年脸色缓和了些。

    “留在这儿。”

    闻言青年瞠大双眼,“那车上的人呢?”

    “能走的跟着队伍走,不能走的挤到别的马车上。”金粟压根没看他,像在想什么。

    “那就好,那就好……”青年小声喃喃着自言自语。

    “把马车上的人都叫起来,吃点点东西吧。”茅小飞说。

    所有人都坐着纹丝不动。

    茅小飞只好自己去叫,刚捞开已经卸下马的马车门帘,一股难言的恶臭就扑面而来。

    马车里一个人歪在货箱上,两个躺在货箱上,还有一个像站着又像坐着,其中没耳朵的歪靠在车厢上,闭着眼睛,他的脸皮已经变成了青紫色。

    才吃进肚子里的马肉汤叫嚣着差点喷出来,茅小飞捏紧鼻子,慌张大叫了一声:“金粟,你过来看看!”

    “不用看了,我们只带走活人。”金粟冷道。

    呆呆站在人群边缘的那个伤员忽然清醒过来,急急忙忙把碗递给大锅旁的掌勺,“再给我一碗,我还要吃一碗!快,快给我一碗,我不要死,我不想死,我要多吃一点……”

    梦呓一般的疯狂言语让许多人不由自主站了起来,纷纷向掌勺再要一碗马肉汤。

    “我们也再吃一碗。”徐柒拿过金沈的碗,对茅小飞说。

    金沈脸色很不好看,脸上的疤痕像随时会破皮爆开,他一只手捏成拳抵在胸腹间,摆摆手,“我吃不下了,吃饱了。”

    “不行,一定要吃。”徐柒神情严肃,不容拒绝的目光让茅小飞乖乖跟在他后面。

    谁也不知道这一顿吃饱了下一顿在哪里,起码吃饱了有力气抵御严寒,现在茅小飞也有些不确定起来,金粟的态度暧昧不明,面无表情的样子既像胸有成竹,又像根本不想说出来以免人心涣散。

    唯一一颗定心丸,是叶锦添,他还在队伍里。

    金粟亲自端了两碗马肉去车上。

    “死了这么多人,叶锦添还不出来说两句,真够冷血。”金沈喝了一口汤,喉头一鼓。

    “别说话,吞下去。”徐柒严厉道。

    金沈撇撇嘴,风情万种地剜了他一眼。

    茅小飞两个手捧着碗,尽量把手也烤暖,这一碗热汤几乎让他落下眼泪来。茅小飞自己就是掌勺的,在酒楼和王府里也算吃过不少山珍海味,现在他觉得,从来没有吃过比这碗只放了八角、花椒和盐的马肉汤更好吃的东西。虽然吃下去的东西已经要涌到喉咙,茅小飞仍然伸直脖子,让自己吞下去更多肉。

    ☆、七十三

    接下去的两天,队伍里几乎没人说话,行进的速度也越来越慢,途中又停顿下来扎了一次营。不过这次不是计划中的休息,而是暴风雪的奇袭。

    在金粟的指挥下,所有人有序而快速地搭起帐篷。

    暴风雪来时,仿佛激雷擂动整个地面,茅小飞他们三个,和另外四个青龙帮帮众待在一间大帐篷里,帐篷边角钉得严严实实,人就坐在那附近,方便一有缺漏就按住。

    每个人手里都端着一碗油腻腻的汤,汤面上油珠因为低温凝结成白色的脂片。

    不时有人抬起惊慌的眼睛,警惕地盯着被狂风暴雪撕扯得变形的帐篷上部。

    “不能这么下去。”

    耳朵里忽然传来这样的一句话,茅小飞一头雾水往旁边看了看,金沈哆哆嗦嗦缩成一团往徐柒怀里凑,小声说:“冷啊,我冷,大叔你抱抱我。”

    徐柒似乎也没有听见。

    茅小飞以为自己听错了,刚拿根木棍去戳不太旺盛的火堆,荜拨地燃烧声以外,又传来人说话的声音

    “我们也是人,压根我就来错了这里,李哥,是你叫我跟着来的,你看看他们怎么对咱们?他们就没把咱们当成自家兄弟,凭什么还要为他们卖命?我朱久宁可死在仇家的刀口下,也不能这么窝囊地被饿死。”

    那声音里充满激愤。

    “当初我们也是走投无路,既然托庇在青龙帮,怎么能再说这种话。”一个无奈而沙哑的声音说。

    “为什么不能说?是,救命之恩大过天,可这么活活饿死冻死算什么?要是和人痛痛快快战一场,输了我朱久愿意把这颗头双手奉上。李哥,你我岂是那样的孬种?大好的江湖不去闯荡,留在这里被当个下人使唤,呼来喝去,要听人吩咐,还不给吃饱!”

    “那也不是金主管的错,他说过让我们多准备一些干粮,只是……大家都没听进去。”

    “那他有告诉我们要去哪里吗?此前被杀的弟兄,他们查出凶手了吗?我看叶霸江就是一头老乌龟,他的儿子就是乌龟王八蛋,不然怎么到现在也不露面。成天在车上待着,好色贪婪,要认这样的人做咱们的头儿,李哥,我真是很不甘心。”

    被叫作“李哥”的人没有说话。

    “李哥,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啊。离开上齐以后我就觉得不对劲,这条路咱们根本没有走过,而且你没听说过吗,上齐以北根本荒无人迹,我们到这里来做什么你想过吗?我们是有血有肉有脑子的人,不是畜生,鞭子一打到脸上来,让往东就往东,叫往西就往西。”

    茅小飞抬起眼睛不动声色瞥了一眼,正对上一张涨得通红义愤填膺的脸,不过那头低垂着,他们人也坐得远,青龙帮的人不和他们三个混在一起茅小飞也已经习惯了。

    这些人居然连要去哪里要做什么都不清楚。

    怎么会有人对自己的生死都不计较袖手旁观呢?茅小飞喝了一口快凉的肉汤,腥膻气味直冲咽喉。

    这支队伍早晚要散,能留下的人到底有多少,这些人能不能帮上忙,靠叶锦添,靠金粟和徐柒,茅小飞不由担心起来,到底能不能拿到叶老头礼单上要的东西。走到现在,不要说没有看见城镇,连人都没有看见过,那个传说中的国度真的存在吗?至少现在茅小飞看不到一点希望,难道他们会走死在这片雪原里?

    帐篷仍然在隆隆作响,两个大汉在低声交谈,茅小飞发现徐柒是真的没听见他们说话,只是那四个人围在一起,另外两人一直也没说话。

    所有人各怀心事地睡下,后半夜里,有人掀开帐篷,刺骨寒冷的风让睡梦中的茅小飞不自觉打个哆嗦,紧紧缩成一团。

    却不知道怎么回事,之后怎么也没能睡暖,但茅小飞实在太累太困,不想起来看,屡屡觉得是不是帐篷已经被吹跑了,睁开眼又看见帐篷还是在,就是帐篷里太冷了。火堆早已经熄灭,大概是地面太冷,冰天雪地里这么睡,不少人都抵挡不住。茅小飞半边脸贴着地,冷得不由自主地颤抖。

    忽然,他不抖了,嘴皮微微张着,片刻后满脸通红,头脸周围都冒出一股白烟,将他的脸笼罩其中。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不仅茅小飞没有被冻醒,反而他出了一身的大汗,被人叫醒时,整个被窝都湿了,被子里俱是热气。

    茅小飞迷迷糊糊地坐起身,就被徐柒一把扔过来的衣服兜头罩住。

    茅小飞把手塞进袖子里,伸长腿套进裤子,徐柒就在旁边站着看。

    穿好衣服,茅小飞才发现,以前徐柒给他上过药也不觉得怎么,自从徐柒说让茅小飞考虑考虑和他在一起,现在在徐柒面前穿衣服就有些让他不大自在了。

    不过茅小飞不想表现得不自在,故作轻松地说:“走吧,外面还在下雪吗?”

    “小飞。”徐柒好像有话要说。

    帐篷外走进来一个人,金沈抱臂站在一边看,他带来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昨晚又死了两个人,还是跟我们一个帐篷的,怪渗人。”

    死者脸色深紫,在雪里冻得有点发青,手脚硬邦邦的,就像是被活活冻死的。

    其中一个正是昨晚在帐篷里和人责怪金粟的那个朱久,茅小飞下意识看了一眼金粟,金粟在命人凿开冻得发硬的雪地,刨个大坑,把两人埋葬。

    另外一个死人,就是被朱久称作“李哥”那位。

    “怎么了?”徐柒走来,一只手搭在茅小飞肩膀上,低声安慰,“不要怕,有我在,要是你冷了饿了,就告诉我。我不会让你有危险,相信我。”

    茅小飞转过去看了徐柒一眼。

    要不要告诉徐柒昨天听见的那些呢?人已经死了,告诉也没什么用,而且事情很容易就能串在一起。昨天朱久说的话一定不止被他一个人听见了,那两个和他们坐在一起的帮众,昨晚有人出去,而且不止一个人出去,怪不得帐篷里那么冷,也许是朱久和李哥被人叫出去之后当场暗害。这几天被冻死冻伤的人太多,多死两个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茅小飞抬起头,在人群里搜索了一遍,看见昨天一个帐篷的那两个人,把他们的脸深深记住,想着尽量不要和他们接触。

    不过青龙帮的人也不会和他们三个主动接触。

    匆匆把两个死者埋了,队伍里只剩下了四十三人,大家骑上马上路,有些人的马已经疲惫得不行,只好牵着马走。每一匹马都瘦了不少,在雪地里前进的速度不比人快。

    等到金粟能走出去的前夜,所有人都沉默地伏在马上,风不大,但很冷,割在人脸上像一把把看不见的小刀。

    轰然一声,有人的马倒下了,人就从马上翻身下来,背起行李,一言不发地追上队伍。

    “小飞,喝点水。”

    茅小飞看了一眼面前的干净雪球,接过来慢慢塞进嘴里,一点点用湿润微凉的舌尖和口腔融化掉雪球。他的嗓子很疼,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半日前他的体温就开始升高,但摸自己的头又没有发烧,大概不是风寒,就是太累了。

    在雪地上行进,对体力的消耗可谓巨大,茅小飞浑身上下没二两肉,也没有可以御寒的脂肪,但每次他觉得冷得浑身发僵的时候,又觉丹田附近在发热,就像身体里有一个小火炉藏着。

    “不渴了,金沈呢?你不用照顾我,多看着点他。”

    徐柒又别转马头去找金沈。

    这一晚格外漫长,所有人都在咬牙忍耐,天亮以后他们应该就能看见新的天地,至少会有城镇。

    直到黎明之前,茅小飞仍然没看见什么希望,不过除了选择相信金粟,没有更好的办法。天地之间青黑的颜色随太阳升起被驱散,第一缕金光出现在雪原上,所有人的绝望都更深了,因为视线可及之处,仍然没有出现任何市镇的迹象。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趴下,之后不断有人勒住马,翻身下地,在雪地里休整起来。

    金粟睨起眼,马头偏向叶锦添乘坐的马车,不一会,回来大声宣布:“就地休息。”

    这种感觉茅小飞说不清,前一夜虽然也很难耐,但心里有希望,现在所有的希望就像阳光下白茫茫的野地,空荡荡的,任凭冰冷的雪风咆哮而过。

    人群里忽然有一个大胡子站了起来,缠满绷带的手上捉起一把长刀,去势汹汹地直接走到金粟面前。

    “徐大哥,你看。”茅小飞走到徐柒旁边,金沈正在试图生火,但没有火油要点燃他铺开的那点破棉絮很难,搓了半天火星子都没迸出来半个。

    “蠢货。”金沈瞥一眼,又低下头去打他的火石。

    徐柒抓住茅小飞的胳膊,把他拖到离自己更近的地方,沉声道:“别看了。”

    那人满脸怒容和金粟说了几句,隐约能听见他是在问还要在雪地里走多久,越来越多的人站了起来,起初只有一两个,现在已有十多个人站着,手里沉默地抄起兵器。

    金粟冷淡地扫了一眼,嘴唇动了动,说的什么听不清楚。

    茅小飞耳朵里听见马蹄声,那声音还很远,但他听见了。茅小飞突然趴到地上。

    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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