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儿 作者:YY的劣迹
第30节
段正歧眉毛轻挑,像是在问,我的地盘不由我做主,还能怎的?眉间倒是第一次显示出年轻人的张扬来。
许宁压下火气,好言相劝道:“你现在的身份,一旦在上海暴露,必然成为他人的眼中钉。”
段正歧写字比他说话还快。
【你过去的身份,放你一个人去上海,我更不放心。】
他还斤斤计较许宁的北平往事,知道他与左(派)恐怕有扯不清的纠葛,怕许宁去了上海就一去不回。对许宁患得患失,这几乎已成了段正歧的心病。
许宁只能退一步道:“那你说,要如何才能信我?”
段正歧正是等他这句话,几乎是没有间隙地提笔写道:
【即日与我成亲,我就信你。】
段正歧想的很好,他不想许宁做自己属下,也不想再多一个干爹,更对许宁情根深种,如此便按照段公的建议,在许宁身上打下自己的烙印。如果可以,他恨不得昭告天下,让段许氏哪都跑不了。
许宁:……
许宁撕了他的心都有了。
第47章 诚
被他的眼睛注视着,段正歧竟不能回答。他张口想要解释,却扼腕于口不能言,他提笔想要写字,许宁却已经甩袖离开。段正歧意识到许宁似乎误会了什么,披上大衣就要追出去,却在门口被人拦下。
“将军,我诚心诚意地建议您,此时此刻,还是不要再去招惹许先生。”门外,孟陆不知听了多久墙角,一脸陈恳地拦下了人,“许先生恐怕不想见您。”
凭什么不想见我?段正歧一腔爱意打了水漂,心中正是酸涩难忍,非得去向许宁问个明白;又是愤怒难当,恨不得让谁都不得好过。
孟陆瞧了他一眼,说:“我想以先生的心胸,本不至于如此排斥男子相恋。”他试探着道,“我听张三说,您似乎曾提出要娶先生为姨太。”
段正歧却不以为意,反正男子不能成婚,所谓的名分不过一个借口,有何区别?他这边默认,孟陆却是悠然一叹。
“出师不利啊。”他说,“恐怕正因此,许先生才不愿相信将军。您若继续强逼,只会让先生更加笃定您不过是亵玩而已。”
孟陆又雪上加霜道:“而以我看先生的为人,若用情必至深,更不会放纵自己耽于享乐,但是将军您之前……”
话不用多说,已经明白了。段正歧之前混得有多风流,整个上层圈子都是无一不晓的。
段正歧指骨捏得啪啪响。他一想到许宁竟然会因为自己过去的经历而嫌弃自己,心中就又愤怒又委屈。
我之前没明白自己的心意,更不知你活着,你也没来早早找我,为何还要怪我?段正歧很不开心,一方面痛恨许宁的冷漠,一方面又憎恨自己过去的放纵。然后,他目光转向孟陆,眼中隐露探究。孟陆听了这么久的墙角,绝不只是要把他拦下来说一两句话而已。
果然,只听孟陆道:“虽然形势不利,不过属下这里有一计,或可秒解此局。”
许宁回屋的时候带着些微怒气,关上门时都是如狂风过境一般。因此,连在门口等他的红鸾都没有注意到。无辜被忽视的红鸾愣一瞬,先生这是怎么了?她犹豫着要不要去问一问缘由,又怕打扰了许宁。正在此时,却听到身后有脚步声逼近。
红鸾回头,只见孟陆站在拐角,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红小姐。”
许宁躺在床上,怔怔地发呆,或许说是在出神,在最早的愤怒过去后,他也开始考虑很多事。
他想起了甄咲说的一句话。
【你连将军对你的感情都可以利用,还有什么是利用不了的呢?】
甄咲说这句话着实是刺痛了许宁。
利用?
当时为制造两人不和的假象,许宁的确有因势利导,利用流言去混淆杜九视线。但是他从没想过在外人看来,这个做法竟如此不堪。
许宁头疼地按住太阳穴,他选择留下来,选择与段正歧同舟共济,却不是把段正歧当做工具。若真到了逼不得已的时候,许宁宁愿选择自己与城共亡,也不会让段正歧背负这沉重的枷锁。
这样孤注一掷,又怎是利用二字所能含括!
更何况段正歧才二十岁,又是如此游戏人间,他哪里真懂得什么爱慕,只是一时兴起罢了,一时兴起……许宁浑浑噩噩地进入梦乡。
这一觉睡得深沉,直到早上,他被一阵敲门声吵醒。
“许先生,许先生?”
许宁猛地睁开眼,直到被窗外的阳光刺痛了双眼,他才意识到自己睡过头了。
“先生,您醒了吗?”
门外是红鸾的声音,许宁想起这大概已到了两人上课的时间,他撑着沙哑的嗓子道。
“我……醒了,抱歉,可能要再等一会。”
“没事,今天月季开了,红鸾就在院子里等先生吧。”
等到许宁穿戴整齐,打理好自己,已经过了小半会了。他不好意思让女士久等,匆匆向院内赶去。
院子里,红鸾正蹲在地上,轻嗅一朵月季,听到脚步声,回首露出笑容。
“先生看,这月季开得很美呢。”
“嗯。”
许宁放下脚步,和她一起看向绽放的月季,心里却想起了别的事。昨天不欢而散,今天究竟该不该再去找段正歧,如果去的话,他会不会又拿那戏言戏弄自己?
“段将军。”
“什么?”许宁一惊,抬头。
红鸾对他笑笑:“先生没听见我说话吗?”
“……抱歉,有些走神。”
“没关系,是先生这几天劳累了。我方才说,段将军昨日向我提出,要送我去读书。说起来,其他姐妹们都被遣送到了乡下,只有我有这个待遇,也应该是沾了先生的光吧。”红鸾静静地说着,脸上却不见多少喜悦。
许宁蹙眉:“他要送你去哪,北平,还是上海?”
“是日本。”怕许宁没有听清,红鸾又说了一遍,“段将军准备送我去日本留学,一所女子大学,学期四年,还要读一年预科,一共五年。”
“五年?还是去日本,段正歧他……”他为什么?
许宁愣怔,红鸾对段正歧可以说毫无利用价值,如今却要大费周章地送一个女子去日本留学?许宁正怎么也想不明白,却听见红鸾一声嗤笑。
“先生真是迟钝,将军这么做当然是为了您啊。”红鸾看向许宁,眼中带着一抹笑意,又似藏着一抹悲伤,“因为他知道我喜欢您,所以才千方百计,要让我远离。”
许宁先是不敢置信,随后又是恼怒。
“胡闹!日本何其遥远,你又无自保之力,他怎么能——”
“先生。”红鸾打断他,有些无奈道,“您没听清重点吗?我说,我喜欢你。”
许宁骤然静止,须臾,像是终于明白了喜欢两个字是什么意思,脸上窜起飞红。
“喜、喜欢?这,你没弄错吗?”
红鸾先是噗嗤一笑:“先生这反应,好像是被调戏的良家闺秀呢。”又渐渐停下笑声,看向许宁。
她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般道:“我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知道,我喜欢许宁,爱慕许宁。从没有像喜欢你一样喜欢过任何人,这喜欢,是想要与你共度一生的喜欢,是愿白首相携一生的喜欢。只要先生一句话,我就有勇气去违背任何命令,我可以不去日本,反抗段将军的安排。我愿意每日唤你晨起,为你缝补每一件旧衣裳,更想……拥有一个和你一样的孩子。”
她说着,似乎毫不觉得自己说话有多大胆,走上前,问:“先生呢?”
突如其来的告白让许宁脸颊通红,不知该如何作答。
“我……对不起。”
“您是嫌弃我的出生?”
许宁猛摇头。
红鸾笑了笑,又问:“那就是觉得我还不够美,不够聪明?”
“不是!”
事实上,许宁知道。在自己见过的女子中,红鸾可以说的上是最美丽又最坚韧的一个。
“还是……你不喜欢女子?”
许宁哭笑不得:“怎么会。”
红鸾听后却没有松一口气,而是露出悲伤的表情,低下头。
“我明白了。既然都不是,那就是说明先生是真的不喜欢我。先生对我,没有那种情感。”
“红鸾……”许宁讷讷开口,却不知该如何安慰。他欣赏这个女子,甚至可以说是敬佩,但若说爱慕之情,却是从未有过。
“先生不用安慰我。”红鸾深吸一口气,再抬头时,脸上已经没有了刚才难过的表情。
“能得到您的回答,我已经满足了。既然如此,我也犯不着拒绝留学这么优厚的条件,可以安心接受段将军的安排啦。”她笑道。
许宁:“你若不想去,可以不去。”
红鸾摇头:“先生您该明白,若是没有这个机会,我一辈子也不能出国,不可能见识到外面的世界。现在有人愿意为我提供拥抱世界的桥梁,我为何要拒绝呢?说起来还应该感谢先生,若不是因为喜欢上您,我恐怕还不会有这样的好机会。”
她说到最后竟然调侃起来,许宁也是无可奈何道:“他总是这样,喜欢强迫别人。”
“我倒是觉得将军很有魄力。”红鸾却道,“我若有他这样的本事,肯定会第一个向先生表白,也要把身边所有的竞争者都赶走。”
许宁有些窘迫道:“不……”他想说不是她想的那样,却觉得这句话堵在胸口,怎么也说不出口。
红鸾俯身,看着花坛里的月季。
“先生知道吗,这些花都是昨晚移栽过来。”红鸾看着他,道,“是将军自己栽种的。”
许宁一愣,看向地上,果然泥土翻新的痕迹还在,甚至是因为某人的不小心,花枝上还有一些折损的痕迹。
这真是段正歧亲手栽的,一夜就栽种了这么一大丛月季?
这时又听红鸾道:“我刚才表白心意的时候,先生第一句话问我,是不是弄错了。先生总是喜欢这么怀疑别人的真心吗?”
“……抱歉。”
“先生今天道歉许多次了,不过,这一句不应该对我说。”红鸾向许宁身后看去,“我想,愿意大费周折送我去国外留学,而不是随意打发我离开生死由天,已经与他的本性相违背了呢,难道这不是因为先生的缘故吗?能为您做出这些改变的人,先生真的觉得,他不明白什么是真心吗?”
许宁随着她的目光,看到了段正歧。
他还穿着昨天的衣服,头发有些凌乱,甚至连一贯整齐的衣衫都沾上了泥土,模样实在是狼狈。不像是威风凛凛的段将军,倒更像是那个在土泥里跌摸滚打的小哑儿。
许宁怔怔望着他。
红鸾走到段正歧身边,看着相互对视的两人,压下眼中的苦涩。
“我愿赌服输,将军。”
她失去了最后的机会,便要抛下这一切去拼搏自己的天地。而他则利用了她这一次的告白,不仅赌赢了许宁不会答应她,也为自己争夺一席之地。红鸾想,既如此就彻底放下,鱼游入海鸟飞入天,谁知道她的未来不会比今日更好呢。
段正歧第一次正视这个女人,向她点了点头。
而红鸾离开后,月季花丛旁就只剩下他们两人。
“正……”
许宁正要开口,段正歧突然拉住他的手心,抵在自己的唇畔。
【我陪你去上海。】
他看着许宁,目光没有往日的强势,只有一片赤诚的黑色。声音和唇畔震动的触觉,从许宁手心传递到心扉。
我陪你。不是要挟,不是交换。
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许宁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
或许他不该带着过去的偏见去看待段正歧的心意,或许在对待两人的关系上他也犯了以偏概全的毛病。他以什么理由,什么资格,去评判别人的真心?许宁想,自己真的错看哑儿了。
不过,如果确定了段正歧的真心,许宁的回答又会是什么呢?他拒绝红鸾的理由是不爱慕她,拒绝段正歧的理由却是他不真心。或许现在许宁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这两者之间的差别。
两人各自陷入思考,一时竟然伫立在院内,凝视许久。而上海之行,最终还是两人共程。
得知结果后,怂恿这一切的孟陆半天叹了口气,他的最初目的是阻止将军去上海,没想到最后反而成全了他。
“我这是图什么啊。”
姚二从旁边路过,呵呵一笑:“你这是贱吶。”
第48章 牲
晨烟蔼蔼,把黄埔江水送入港湾。
港口前,渡桥下,拥挤着一群光着膀子的挑夫,看到有人下船便远远地喊道:“大人可需要帮忙搬运行李!一斤一里一角钱!”
他们不敢凑近,只能嘶哑着嗓子喊着。幸运的时候,便能接到一两桩生意,要是走了霉运,被贵客的保镖们推搡开,也不敢吱声。
出了港口便是一条不宽不窄的路,地面上铺着电车的车轨,半空中驾着电网,有时候能看见那电车哐啷哐啷从远处驶来,驴车马车便都被主人鞭策停在一旁,等这铁怪物走远了,才继续上路。或者再往远处望一些,便能看到好多西式的洋楼气派地立在街道两旁,犹如西装革履的男士恭迎着客人。楼上或用大字刻着某某公司,或写着某某银行的招牌。而在相隔几条街的另一旁,则是一幢幢中式小楼,药店、书局、布铺,还有种种零碎的小物件,都可以在这里买得。
中西并肩,新旧林立。这就是上海。
这是中国被迫打开对外贸易口岸后,最先进入现代的城市。
许宁下船之后走到街口,或许是看他面善,一个发传单的小报童笑嘻嘻地递了一张过来。
“先生瞧一瞧呢,四大名花决赛,千娇百媚,争奇斗艳!先生去看一看哇。”
许宁低头一瞧,只见传单上是一个女人画报,穿着旗袍,抹着红嫩的胭脂对着他娇娇一笑。他还没看清,旁边伸出一只手来,愣把这海报夺去。
段正歧将画报随手撕了,见许宁望过来,双眉一挑,隐有不满。
许宁哭笑不得,这段小狗自己不知道几经历练欢场了,偏生地还要管自己。他也不去生气,拎起行礼道:“我可不像某些人,办公的时候,才不会总想这些风花雪月。”
段正歧没想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面色一僵,有些迁怒地瞪了那报童一眼。可怜报童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否则定可知道,今日,忌狗。
两人这次出行是轻装上阵,不仅没带多少行李,连随员也一个都没有带。当初知道这一点时,段正歧一干手下们强烈抗议。
“上海局势如此复杂,党派林立,又是青帮的大本营,你这是要羊入虎口。”张三说。
“我不赞同。”姚二。
“除非先生能提出一个合适的理由。”孟陆道。
丁一:“有合适的理由也不行,任他妙嘴生花,危险还是危险。”
妙“嘴”生花的人究竟是谁?许宁看了他一眼,解释道:“如今金陵刚刚易主,需要人手在此稳定,不可能排出太多人跟随。而且人越多目标越大,我并不想引起注意。”
“那一个人都不带也太不安全了!”
“只是路上不带人而已,我相信你们在上海不会没有暗线,到了那,再联系留守上海的人员也一样。”
“的确是。这么一说,老四老五都在上海,也没什么不方便啊。”张三念叨。
丁一一个巴掌上去。
“你帮谁说话呢!”
“如果各位实在担心你们将军安危,那就由我一个人去,还方便些。”最后许宁实在是被他们烦得不耐烦了,有些嫌弃道。
这句话说出来,立时没有人做声。
孟陆想,要是被将军知道因为他们的多嘴,害他不能跟着许宁去上海。今晚挨鞭子的人,肯定又要多几个了。
他只能无奈道:“那到了上海,记得早点联系那边的人手。”
“嗯。”
“照顾好将军。”
许宁腹诽,那么大的人哪还需要我照顾,嘴上还是道:“我会的。另外,槐叔他们也麻烦你们照顾了。”
如此这般,大费周折,才换来两个人清净的出行。段正歧对此倒很满意,这么好的独处时机,求之不得。
他们这一次是扮作商人前来上海,事先便在一家酒店订了房间,可登记的时候却被前台致歉道:“抱歉先生,原来定的两间房,如今只剩一间了。您看是退房,还是就此住宿?”
段正歧眼前一亮。
许宁后背一寒,连忙问:“我们定了两间。”
“是的!实在对不住!”前台鞠躬道,“因为这几日前来登记入住的客人实在太多,房间都已客满,预定两天以上没有入住的房间基本都被退订,租给直接入住的客人了。是我们服务不周,但是附近其他酒店也都是这般情况,给您添麻烦了。”
许宁蹙眉,又不是节日又不是假期,为何房间如此紧张?
“难道整个上海,都没有房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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