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儿 作者:YY的劣迹
第23节
他慌张站起来,呼喊:“正歧,莫正歧?”
“正歧,你跑哪去了!”
许宁四处呼唤,却毫无回应,眼见大火却越燃越旺,却有一个高大的身影从火焰中渐渐浮现。许宁杵在原地,怔然看着。从火焰中现身的男人逐渐露出容貌,冰冷的黑眸,野兽般的气息,他双眸紧紧注视着许宁,明明是这样陌生,却恍然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许宁思绪混杂一片。
这是谁,他的小哑儿呢?
男人看着他,突然开口:“为什么,抛下我?”
许宁浑身颤抖。
“为什么伤害我?
随着他说话,那双眸竟越练越深,胸前也骤然出现一个深深的枪口。
“为什么……”
男人还在重复着那句话,血洞却越变越大,像是要吞噬人的地狱深渊。
“你捡回我,又不要我?”
许宁听得心头一痛,仿佛被人生生撕开血脉。
“不——”
他骤然想起,是了,这是正歧,他是生杀夺予,是经历不知多少险境,把自己锻成刀枪不入、铁硬心肝的段正歧!
——也是他丢了十年的哑儿。
十年,十个春夏秋冬,寒来暑往,没有人陪伴。
十年,他独自长大,长得比许宁更高,更强壮,不再需要他庇护。
然而许宁却再触碰不到那稚嫩的脸庞,看不到那生机勃勃的双眼,听不到那沙哑欢快的笑声。
十年啊。
为什么这十年过得这般快,竟让他连回首一望都做不到!
段正歧突然听到床上的人呻(吟),低低沉沉,连绵不断。他放下笔,轻手轻脚地走过去。
只见许宁脸色通红,正因伤口发炎而倍受折磨,不知又在做什么梦魇。段正歧默默看了一会,伸手从旁边的水盆里挤干毛巾,替换了许宁头上的那一块。他刚将毛巾放上去,许宁却在这时睁开了眼,怔怔望着他。
段正歧一僵,猛地想要缩回手,却连带着右臂的伤口都刺痛了起来。
许宁却抓住他的右手。
因为发烧,那掌心的热度是滚烫的。段正歧想要退开,这病人不知哪来的力气,反而拉着段正歧的手凑到眼前。他没有出声,把脸埋进了段正歧掌心。
段正歧正奇怪,以为这人又是睡迷糊了,手心却突然感到一阵冰凉。等他明白那凉意是什么后,顿时只觉得掌心的皮肤火热滚烫,一直灼烧到心头。
“正歧。”
许宁润湿了段正歧的手心。
“对不起。”
段正歧低头,看着隐隐缀泣的人,眼神逐渐化开变得柔软,他伸出另一只手,正要抚摸上许宁的脸颊。
“我以为你丢了,再也找不到你。”
然而却因这一句话僵在半空,段正歧顿了顿,突然发狠抬起身下人的下巴。他注视着许宁微红的眼眶。
【你不用担心再把我弄丢。】
【因为我,不会再给你这个机会。】
一俯首,用力吻了上去。
第35章 敞
许宁这一病,就是整整一旬。
期间虽然有数次清醒,但再也没有像第一次时那样清楚地与人交流,而总是浑浑噩噩、神志不清。看他这副昏睡模样,段正歧怀疑自己是不是把人给亲傻了,又或许是许宁还在自欺欺人,借病逃避。
然而睡再久,伤势总有康复的那天。
许宁是在一阵花香中醒来的。
他睁眼的时候,首先看到的是窗外飘来的淡色花瓣,费力地抬头望去,便能瞧见院内的紫藤已经姹紫嫣红,团团簇簇,垂下的枝条犹如天女手中的柳枝,随风轻点,送去芬芳。
他清醒的时候,段正歧并不在屋内。大概是因为睡得实在太久,许宁的思绪有些迟缓,等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回想起自己的处境。
他用枪指着段正歧,还逼人放走了张习文,之后就陷入了昏迷。
那么现在,应该是在段小狗手中了?
正这么想着,门已经悄然打开,说曹操曹操到,穿着便服的段正歧端着一碗汤药进了屋。他显然没想到许宁已经醒了,两人眸子对上,段正歧愣了一愣。然后便冷着脸,将药碗放在许宁床边。
许宁注意到他的手指被烫得有些发红,显然是药刚一熬好就等不及地端了过来,片刻都没有耽搁。一想到这里,许宁心下就是一片柔软,他刚想要开口说些什么。
段正歧却转身扔了一样东西在他面前。
许宁低头一看,竟然是自己没看完的一本书,书角还有他的标注。
可这书为什么会在这里,不是被他放在家中吗?
像是为了给他解惑,不等他询问,段正歧已经写好了字。
【你的行礼我已命人收拾好,尽数搬了过来。】
【若是有什么遗漏的,再差遣人去补买。】
【槐叔也被我安置到别处,等你痊愈,我可以安排你去看他。】
三句话写下来,不到片刻时间,却已经把许宁心中的柔软抹得分毫不剩。
他压下心中的怒意,抬头看向段正歧。
“你什么意思?是要把我囚禁在这里,还是拿槐叔做质威胁我?”
段正歧拿起笔,想写什么又停住了,反是低头凑近许宁,俯身注视着他,轻轻一笑。
【你不喜欢?】
【可惜你拒绝不了。】
“说”完这句话,段正歧像是宣布占有了自己领地的雄兽,终于满意了,伸出手抚向许宁耳畔。
然而却被许宁一巴掌打了下去。
读完唇语的许宁,真恨不得自己“听”不懂他的话。他看着段正歧这一副强盗做派,偏偏还不以为耻还反以为荣,心中就是一阵恼火。
哑儿如何会变成这模样?什么时候强取豪夺、恃强凌弱,在他眼中成了天经地义的事?而自己以前费尽心力的教导,全都化为泡影!
可接着他又一愣,想起自己的教养不过数月,两人的分离却有十年。
活在这吃人的环境下,段正歧被磨砺成现在的性格,他该如何置喙,又去置喙谁呢?
想着这些,许宁心中的恼意逐渐淡去,转而是更多的无奈。他抬头看向段正歧,就见到这哑巴被他打了手,正抿着唇紧紧盯着自己。他眼中满是恼怒,像是蓄满了全身的力气,就等许宁说出什么刻薄的话之后回击;又好像被人戳中逆鳞的困龙,许宁只需再轻轻一用力,就能瓦解他所有的防线。
色厉内荏,不过如此。看见他这样,许宁也是气不出来了。他抬起右手,就要向段正歧挥去。
段正歧闭上眼,睫毛微微颤抖着,等了半晌却没有意料之中的动静,却听到一声嗤笑。
“怎么,以为我要打你?”
段正歧睁开眼,就见许宁露出一个戏谑的笑容。
“我已经好久不体罚学生。不过就算要打你,你现在都是将军了,难道还要闭眼在原地等着挨打吗?你都不知道还手,哪怕是躲让的吗?”
被许宁问了,段正歧愣愣杵着,好像对于许宁的伤害,他从来没有想过避开甚至是反击。就像那天被许宁用枪指着,他也没有动弹一下。
许宁叹息一声,伸手抚过段正歧耳侧,轻轻摩挲着。
“我说过不会再生你气。”
段正歧心下微震,他放松了紧绷的身体看向许宁,好一会才伸出手,扣上许宁抚摸着自己的右手。又过了一会,忍不住蹭了蹭。
许宁失笑,看他这模样,只觉得这果然是那个会为了一株月季就吃醋的小哑儿。
只是当年段正歧年纪小,生气了顶多是拔拔花草,作弄作弄小孩;现在他可是个大人物,一旦动怒脚下就要抖三抖,动辄就是一条人命。
然而归根结底,还是心中委屈难过了,才会做出这些发泄的事。
许宁抚摸着段正歧头顶,轻声道:“你把槐叔送走了,我正好安心。最近金陵不太平,我担心他跟在我身边受连累。至于你把我留在这里,我也不生气,因为我本就想着要来找你的。”
这句话段正歧才不信,找我?那日要是我没有及时赶到,怕你就是跟着张习文走了吧。想到这,他扣住许宁的手更用力。
“正歧——”
许宁感受到了他的怒意,松开手,认真看着哑儿的双眸。
“我知道你我有许多误会,但是离开天津之时我就想过了,一定要与你开诚布公谈一谈。我会告诉你我的想法、态度,你也告诉我你想做的事,把所有的误解都一一理清,好吗?”
段正歧眼中流露出犹豫,显然有些踌躇,甚至是不信任。
“我不会问你机密的情报,也不会教你做为难之事。”许宁补充,“我只是觉得,既然上天叫我们重逢,就绝不是为了让我们再彼此误会、疏离。正歧,暂且搁置这些争议不行吗?你是锁的住我,困的了我,可是你要再浪费多少时光,才能让我的心走近你?我们又还有几个十年?”
段正歧不禁动容,仔细打量着他,终于缓缓点了点头。
许宁松了口气,正色道:“还记得我让张三传信给你的话吗?”
段正歧当然记得,就是那封信让他动了回金陵的心思,而信里流露出的许宁的想法,也叫他心神动摇,捉摸不透许宁。
“不记得也罢,我就再与你说一遍。”
许宁以为他忘记了,放低声音道:
“段正歧,我问你,这江南的另一半山河,你还想不想要?”
张三领完了今天的十鞭才从刑房出来。他疼的呲牙咧嘴,又想着因为自己办事不力,这鞭子得一直吃到许宁醒来才罢休,心里就是一阵懊丧。
不过有什么办法呢?要不是他一时大意,让许宁一人去赴了鸿门宴还差点送命,他会有今天吗?
现在想想还是小六说的对,碰上许宁的事,就半点不得大意。因为只要事关许宁,哪怕是鸡毛蒜皮的事,将军随时都可能会发疯。
谁叫这许先生,是自家先生的心头肉呢。不过想起许宁,张三又幸灾乐祸地笑起来。听丁一说,许宁这一次为了放走张习文,可是把老大给得罪狠了。这下一连小半月都没有下床,谁知道是因为伤势严重,还是被段大将军“整治”得下不了床呢?
张三不无得意地想:“就我们老大那龙精虎猛的,许宁这小身板也吃不消啊。”
“哦,吃不消什么?”
“当然是夜夜笙歌、得——许,许宁?!”
张三错愕张大嘴,看着好整以暇出现在自己身前的人。
“你你你怎么出门了?”他赶紧抬头向许宁身后望去,“你是偷跑出来的?我就当没看见,快点回去,省得一会被老大抓住还要连累我受罚。”然而下一秒,他看见许宁背后的人,顿时露出如丧考妣的神情。
段正歧从许宁身后缓步踱出,眼刀飞向自己的得力干将。
当做没看见?原来他就是这么在许宁身边办事的,怪不得会害许宁受伤。
“老、老大……”张三憋屈,“我去领罚,再加十鞭。”说着,就要低头回刑房。
“哎,等等。”却被许宁失笑地拉了回来,“谁要你去挨鞭子,有人说要罚你了么?”
张三抬头看向段正歧,只见段将军稳稳站在许宁身后,浑然一幅听凭许宁安排的表情,顿时心里就不好了。他诧异地看向许宁,这家伙手段通天吶,才多久功夫就把老大给收拾服帖了,以后还得了?
许宁哪想到他在腹诽什么,问:“我来,是想问你一些事。那天你告诉正歧我要去找他,这消息还有别人知道吗?”
“没有。”张三摇了摇头,“我不敢随意泄露消息,只有你我和李默,还有那日在老大府上的人知道。”
许宁与段正歧对视一眼。
“好。”许宁微微一笑,“张山先生,还要麻烦您再替我去办一些事。”
“你说你说,不敢当不敢当。”张三被他喊得浑身哆嗦。
“首先,麻烦你去找我的朋友梁琇君,告诉她我被困此地,不得自由的消息。另外,你们将军这几日会频繁外出,还要劳烦你去金陵的欢场,叫那些老板们做好迎客的准备。再有就是……”
许宁越说,张三嘴巴张的越大。
这是什么情况?许宁不仅要当着老大的面私会红颜知己,还亲自把老大送去寻欢作乐。这、这两个人是彻底闹翻了吗?不对,闹翻了还能这样在他面前好好说话?
他询问般地向段正歧投去视线,却见自家老大一直注视着许宁,眼睛眨都不眨,哪里有空注意他。
哎,嫁出去的老大不由娘啊。
第36章 戏
在他对面,被段正歧追赶了大半个月,好不容易才脱身的张习文,闻言冷冷看过来。
杜九微微一笑。
“怎么,张三少有什么不满么?可是你别忘了——”他垂下眼眸,看着火星在烟草里跳动,“这个计划,可是少帅亲自批准的,你擅自行动,我可还没有向他回禀。”
张习文披上外衣,对于杜九的指责嗤之以鼻。
“六哥才不会对这种事上心,怕是你把这计划随便报到他身边哪个狗腿那里,来假传圣旨的吧。”
小六子是东北军少帅的乳名,如今他成了奉系威风赫赫的二号人物,这个乳名已经很少有人知道,现在只有亲近的人才会用旧时的称呼喊他。
张习文这句话也是叫杜九知道,真正论起远近亲疏,他杜九在少帅面前还排不上号。
“无论我是怎么上报的,但毋庸置疑的是,解决许宁对大家都有好处。”杜九淡淡道,“三少擅自行动前,可有想过后果?先不说你救了许宁会打乱我们的计划,要是连你自己都栽了进去,那才是——”
“杜九!”
张习文一脚踩在杜九身后的椅背上,俯下身,凑近这个狡猾的青帮高层。
“擅自行动,这句话我也要还给你!你不经过我同意就暗杀许宁,问过我意见了吗?”
杜九被他压迫得纹丝不动,只是抬头回视张习文。
“我做事,只图谋利,不需要向别人问意见。”
“别忘记你是仗着谁撑腰才有今天!”
“我当然不会忘记元帅和少帅的扶持。”杜九轻蔑,“可那和你有什么关系呢?张三少,你可别热血上涌,一时忘记自己姓什么了。”
“你——!”
两人正对视间,房门被人轻轻敲响。
“九爷,三少。”
“进来。”
杜九出声。不想在外人面前丢脸,张习文收回了脚,到一边坐下。
一名杜九的属下进了屋,先看了张习文一眼,随后低声在杜九耳边说着什么。见他们避讳自己,张习文哼了一声,脸露讽色。
“竟有这事?”
可不知那下属汇报了什么,竟让一下淡定的杜九也忍不住惊呼。张习文好奇地抬头看去,正迎上一双深沉算计的眼眸。
“这可巧了,三少。”
杜九轻笑道:“眼下倒有送上门的好事,来解决我们的麻烦。”
盘凤居是金陵的一家欢场。
要说城内数得上名号的销金窟,北有鸿禧楼,南有盘凤居。这两家一个是满足口腹之欲的好去处,一个是宽解之乐的纵情场。日颠夜倒,总是有不少新贵旧权光顾,再加上本身的背景,一来二去,竟然成了一个法不能涉的地下世界。
然而即便是这样非等闲不能去的盘凤居,里头的贵人也是有分三六九等的,而今日他们就要迎来一位大大的贵客。
“人到了吗,迎接的伙计呢!都准备好没?”
天色还没黑透,盘凤居的代老板萧任就站在门口,有些紧张的左右张望。按理来说,作为销金窟的掌权人,萧任再没见过场面也不至于如此慌张。
可是偏偏,今天来的不是一般人。
第2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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