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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8节

    一点一点吃干抹净 作者:夜随Bi

    第18节

    他偷偷地在他的生活里插入了那个家伙的存在。

    每天早上,每天晚上,他都像个好学生一般抱着英语书、政治书、物理书站在走廊边背单词、背课文、背公式。

    他看不清那家伙的模样,也看不清那家伙今天吃的什么早餐。他只是贪婪地看着那模糊的轮廓,那个熟悉的身影,用手指在空气中轻轻地抚摸。

    他知道这样无异于他逃开这个牢笼,这是饮鸩止渴。

    但至少,那个家伙没有从他的生活里消失。

    曾经,我的世界里都是你。

    没有你的世界,都是空白。

    期末的节奏很紧张,林旭每天晕头晕脑地跟着学,晚自习模拟测试中,手里的笔芯用没水了,急急忙忙翻抽屉,找到了笔芯盒,才想起这是那个家伙的。

    林旭只是一晃神,又赶忙低下头继续运算。

    脑海里一闪而过:不知道那个家伙买笔芯没?

    晚自习放学铃声一打,林旭就匆匆交卷跑了出去,守在走廊口等着。同桌的李亦衡跟着也走了出来,嘟囔着,“难死了。林旭你做得好快啊!”

    林旭哪有心思理这家伙,唔唔应了两声。

    李亦衡不高兴了,也跟着凑上去,“你都看什么呢?”

    林旭吓了一跳,推着对方回去,“没看什么。”

    “谁信啊?每天晚上都往外面窜。”李亦衡装模作样地伸着乌龟头。

    林旭一边往外面瞟着,一边哄着李亦衡回去,累了半晌。等到对方总算妥协,他才松了口气。

    他又像只小松鼠一样蹲在走廊上瞅着外面。

    一分钟,两分钟,十分钟,半个小时……

    教学楼里大班的学生都走光了,三层的教学楼逐个熄了灯,陷入黑暗中。

    林旭的脸也被笼罩在了黑暗中。

    远处的路灯安静地照亮了水泥路,路边的野草被风吹着摇动,黑色的影子不断晃动。

    整个教学楼都安静得可怕,走廊边沿栏杆上的水珠落在地板上都仿佛清脆地响了下。

    快十一点了。

    林旭回过头时,脸上有些迷茫,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知怎么地就往二楼跑了,远远看一眼就知道整个二楼都是黑的,他却不死心地往前走着,直到走到了那个班级门口,漆黑的教室,紧闭的门窗。

    林旭在门口傻站了一会,整个人都有点呆呆的。

    他有什么不高兴的呢?他又有什么好生气的呢?

    本来那家伙什么时候走就是他的事,他又怎么能决定呢?说不定是提早交卷就走了啊,说不定是生病下午就请假了……

    林旭僵硬地走回了自己的教室,整个教学楼唯一还亮着的一处,保安已经开始巡逻了,在门口喊着:“快点回去,宿舍要锁门了。”

    “嗯,好的。”林旭随手抓了几本书就赶紧离开教室了。

    回去的路变得很漫长,坚持走了两步,林旭便慢慢蹲了下来。整个身子缩在路灯的逆光中,像个不起眼的大石块。

    他想哭,又想笑。

    最后只是觉得自己可笑。

    早上短短的五分钟,晚上短短的五分钟,他如数家珍,像一个傻子一样藏着掖着,不敢让任何人知道,满心欢喜地等待着,又被兜头浇了盆冷水。

    所有情绪都被勾着,轻易地欢笑,轻易地悲伤,一点也无法控制自己。

    殊不知,对方只是早一点离去,他便只能等上一个晚上。

    果然他就是有罪吧。

    以为没有人知道,他就可以偷藏着那一点喜悦与思念。

    活该被惩罚了。

    为什么,连偷偷地喜欢,也不行吗?

    雨又下大了,落在身上,穿透衣服贴在了皮肤上,像是硫酸一般腐蚀着皮肤,仿佛整个身体都会融化在这水丝中。

    就像是一场轮回的噩梦。

    阿锐,阿锐……

    林旭轻声念着,声音哽咽。

    怎么办?我好想你。

    还有多久,我才可以不想你。

    第四十五章 没有你的未来

    滴答滴答——分针转动着。

    教室里有人抹了把额头的汗水,热红着脸,目光盯在考卷上,手指尖因为太过用力而泛白。

    有人抬头看了眼窗外的烈日,阳光烘烤大地,地面蒸腾着氤氲的热气。

    六月到了。

    暖锋才刚刚离去不久,炽阳的火舌便舔舐上这破碎的土地,舌尖沿着教学楼的瓷砖撩动,残留的津液炸出滋滋的气泡。

    铃声如同刀锋尖锐地刺破整个校园的死寂,哄闹声骤然响彻整个校园。

    “你们听说了吗?高三那边已经不上课了,剩下的时间都是给学生自己复习了。”

    “哇不上课真好。”

    “好什么好,马上就要高考了,估计晚上都睡不好,我最怕考试了。”

    “反正都是最后一场了,考完不就解放了?”

    “切,那是考得好的人。”

    ……

    还在高一的孩子对高考这传说中的庞然大物显得既兴奋又紧张,向老师挖掘着历届高三的珍贵事迹,又得意洋洋地分享着自己兄弟姐妹的高考生活。

    教室里的三叶风扇超载运行,发出嗡嗡的嘶吼声。

    林旭趁课间去厕所往脸上泼了把冷水,又匆匆赶回教室,穿过走廊时目光停驻在那与世隔离的高三教学楼,不自觉停下了脚步。

    大哥马上就要高考了。

    对于初入高中的幼崽们来说,高三就像人生道路上一个鲜明的标志,跨过这道槛,就是另一个世界,一个未知的、更加自由的、象征他们已长大的世界。

    这个标志如此与众不同,以至于从他们有记忆起,所有的学习都是为了那个终点而奋斗。

    高三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大学又是什么样的?

    胆颤、兴奋而又恐慌。

    ——小旭,将来我们一起上一个大学。

    在他们的世界里,能想象到的最远的未来,便是大学。仿佛只要一进入大学,人生便由自己主宰,再也没有人能分开他们。

    林旭垂下眼睑,额头上清凉的水珠在脸颊下滑下一道水痕,滴落在空中。

    再想起那个家伙时,他的情绪毫无波澜。

    时间的齿轮碾断了记忆的丝线,他学会了不去回忆那些开始模糊的记忆,并一遍一遍告诉自己,不要去想。

    他还是会想起这个名字,但只是这个名字,偶尔连缀着一些片段。他把所有的过去都封进了一个巨大的冰块里,残酷地冷藏起来。他就站在冰块外面,冷漠地望着里面,不去打破,不去探索,任由冰霜一层一层包裹。

    但同时,他又似乎把自己的情感也跟着一起冷冻。他不怎么会笑,看任何人的表情都带着漠然,仿佛什么都看着,又仿佛在神游。

    宿舍里的人无意间对他说过:林旭,你是不是变了?

    变了?是以什么标准来评判的呢?

    因为他以前总是微笑地应下一切,而现在却总是面无表情地接受吗?

    是因为他以前对谁都是耐心应答,而现在他时常沉默吗?

    他们都问,林旭你怎么了?是遇到不开心的事了吗?

    他觉得现在的自己很正常啊,为什么他们都觉得不正常呢。

    人都是会变的,不是吗?

    但没过多久,大家习惯了这样的林旭,也就没人再问这个问题了。

    这就是时间的强大之处。

    再过一段时间,他们记忆里的林旭便一直都是这个样子,从没有微笑、温柔、轻声的模样。

    当我们越来越全副武装,这个世界上,到底谁还会一直记得你最初的模样?

    高考前一天,全校都为高三送行,旗帜与呐喊声密布了整条离校的道路。

    那些高三学子们目光偶尔略过身边的高一高二学生火热的眼神,都如同烫着一般移回。

    他们已是幼崽心目中成熟期的模样,却不知,他们同样对未来迷茫。

    阳光如同利箭穿破大气层的屏障,也刺进了每一个人的双眼。学生们拥挤在树荫中,用汗津津的幼嫩脸庞睁大双眼去勾勒着每一个高三学生的轮廓,仿佛穿透了时光,看到了两年后同样站在那里的自己——承载着所有希望,像一个无坚不摧的战士,强行挺直了腰板,举起利剑,奔赴一个无硝烟的战场。

    那个战场没有刀枪,却处处不溅着鲜血。

    短短的两天高考,却是他们出生起来经历过最长的时间炼狱。

    那边语文刚刚考完,高考作文题在十分钟内传遍了整个校园,有人举着手机念着各地的作文题目,有人倾听,有人嘟囔,有人吐槽。

    仿佛用这样的方式,他们也能微微触摸到高考的试卷,也能体会到那一瞬间的不安。

    高考结束那天,林旭一家人都开着车去考场接大哥回家。

    林旭永远记着那一天的傍晚,最后一场考试的铃声盘绕在整个校园的上空,火烧云红了半天天,金色的颜料被倾翻,映亮了校门外每一个家长殷殷切切的双目。

    对一个普通的家庭来说,高考几乎是他们下一代能改变命运的全部希望。

    学生们从各个教学楼里涌了出来,每个家长都伸长了脖颈在人群中寻找自己的孩子,间夹着“考得怎么样?”、“题目难吗”、“来我们吃大餐”的言语。

    林家三兄弟长得是有些像的,轮廓类似,眉目中的神韵类似。

    林旭远远地看着自家大哥走出来时,竟模模糊糊看到了未来的自己,身后映着明亮的天空和天蓝色的教学楼,像一个旅人归家,眼角带着释然的疲惫,无论考得好与不好,就这样吧。

    “大哥。”林旭唤了一声,张张嘴还想说些什么,目光触及大哥的双目,又停住了。

    父亲拍了拍大哥的肩膀,一瞬间像是老了十岁。母亲既想问对方考得如何,又怕没考好,只能小声问了句:“这两天吃得好吗?”

    弟弟林远好奇地四处张望着,带着不知世事的天真。

    “回家吧。”

    坐车的路上,林旭对大哥林建说:“真好,大哥总算摆脱学习了,老师们都说大学特别轻松。”

    林建愣了下,随即笑开,捏了捏自家弟弟的脸颊,“哪有那么好。高考又不是结束,一切才刚刚开始呢。”说到最后,他的眼里也染上几分不知未来的空濛。

    林旭不知所以,却仍是有些羡慕。

    林建只好笑了笑,又揉了把弟弟的头发,“以后你就知道了。”

    以后?又是以后。

    林旭转过头看向车窗外移动的街景,目光无所落点。到底什么时候是以后?为什么他总是没有等到“以后”,就已经结束了呢。

    大哥把自己用旧的手机给了林旭,买了个新的。家里座机坏了很久,能勉强接电话,但早看不清来电显示了。他在家里又玩了几天的游戏,便出去打工了,晚上回来便在网上搜索着各大学的官方网站。

    林旭假期便常坐在大哥旁边,一同浏览着那形形色色的网站,一边问着琐碎的问题:“这大学在哪?”、“为什么我没听过这个大学?”、“大哥你要学什么专业?”……

    林建笑了,“你怎么比我还认真?看上了哪个大学?”

    “哥,你想过去远一点的地方读书吗?”

    “当然了,但如果不是好学校,就选个离家近点的。”

    林旭有些失望地垂眼。

    “怎么了,你想去哪?”

    林旭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我想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没有一个人认识我。”

    “不会害怕吗?”林建有些意外自家十六岁的小弟弟想得这么多。

    林旭抬起头,目光闪了闪,最后摇摇头,“不会。”

    “那就加油吧,去很好很远的大学。”林建笑了。

    林旭不知为什么,也忍不住笑了,眸光闪动,十分清亮。

    那是临近期末考试的时光。

    高考余韵刚过,普通的学子们也开始承受考试的重压。

    六月天,也是台风多发的季节,往往前日还烈阳高照,下一刻便狂风骤起,拉起了台风橙色警报。

    大雨瓢泼,地上满是被砸落的葱绿叶片,在脏污的泥水中浮动。

    林旭常常因守在走廊的栏杆边而被泼了一身水汽,又或者被照得全身发烫。但他又总是忍不住走得很近些去看清那个人,在滂沱中泥泞的轮廓,在烈日下斜长的影子。

    他习惯了偶尔等不到对方的突发情况,也学会了如何在对方抬起视线的前一秒把自己隐藏。

    这种行为代表什么?是刻苦铭心的思念成疾?亦或者求而不得的哀伤?

    林旭只是习惯了,习惯了在这个时间站在这里去守候一个身影。

    他没有情绪波动,既不高兴也不痛苦,只是站在这里看着。

    他总是想,或许有一天他突然赖床起不来了,这个习惯也就断了。

    时间是沙漏中的细沙,却可以荒芜整个森林;时间是钢铁被打击的磨损,却可以变换沧海桑田;时间是人类眼角的皱纹,却可以抹去一个星球的生命。

    当这样一想,他们的时光又是何其短暂?他们的存在又是何其渺小?他们的坚持……又是何其可笑?

    “大哥,未来是什么样的呢?”

    那个时候,他是不是想喜欢谁就能喜欢谁呢?

    ——不是的,如果你不够强大,你永远不能选择你想要什么。

    期末考试那几天都下着蒙蒙的阴雨,晚上睡梦中能听见风雨敲打窗户的窸窣声。

    期末过后,便是漫长的暑假。

    上一个期末结束时,还有个像小狗似的家伙缠着自己不要走,用湿润的舌头舔舐他的眼睫毛,小声念着:小旭。

    而这一个学期末,他孤独地坐在空落落的教室,举目四望,一片空茫。

    明明已经封起来了,但还是有些记忆狡猾地钻了出来。

    他刚刚下楼时似乎有看到那个家伙母亲的身影,但也只是一晃,他差点没认出来。

    林旭瞳孔微微放大,突然意识到,那是不是意味着整整两个月,他都看不到那个人了?

    心口被尖锐地刺了一下,他突然不知所措。

    这种无助感像是梦魇一般缠绕着他的四肢,像是过去四月个里每一个夜晚,在他的身躯上留下禁锢的印痕。

    当他的大哥来教室接他,抬起他的头时,看到的是一张惨白的脸。

    “怎么了,考试没考好吗?”林建紧张道。

    林旭低下头,把脸藏了起来,喑哑道:“不是。”

    他只是发现:他还喜欢着那个家伙。

    非常喜欢。

    杨峰锐靠在轿车的副座上,目光飘忽地略过窗外远处的屋顶,手指轻轻摩挲着背包的表皮。

    方雪视线轻轻偏移,看了眼自己的孩子,又攥紧了手中的方向盘。

    “小峰,暑假有想去玩的地方吗?”

    杨峰锐恍若未觉,依旧看着窗外。

    方雪双眸变暗。

    “去海南怎么样?可以去游泳。或者去漂流吧,夏天会很舒服的。”

    杨峰锐突然偏头看了方雪一眼,方雪声音一滞。

    杨峰锐半晌开口:“为什么要问这个?你要陪我去吗?你不用陪你的男人还有那两个小孩了吗?”

    方雪的脸色一下变得惨白,声音哆嗦,“我、我可以给你钱。”

    “哦,那不用了。”杨峰锐勾起嘴角。

    方雪再嫁,另一半也是带了两个孩子的。

    许是车内寂静得恐怖,杨峰锐轻声道,“在那边过得好吗?”

    方雪眼睫毛颤动,握着方向盘的手掌沁出汗珠:“还好。”

    杨峰锐又把目光落回了窗外,“那就好。”

    方雪双眼渐渐泛红,转头看着已经有了成人模样的大孩子,看着那熟悉的轮廓里漠然的神情,张口发现喉咙干涩,“他们……不肯叫我妈妈。”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她丢了自己的孩子。

    “是吗?”杨峰锐声音轻到仿佛整个人也虚化了,“我也不想叫。”

    泪水肆意漫过脸颊,方雪痛苦地闭上了眼,在路边停下了车。

    “小峰,你想爸爸和妈妈吗?”

    杨峰锐有些茫然地眨眼,大男孩的脸上闪过不易察觉的脆弱,随即摇摇头,“不想。”

    想又有什么用呢?

    曾经日日夜夜地想,拼尽了一个幼童能做到的所有努力,也没有换得父母的一次停留。

    现在也是,就算日日夜夜地想那个少年,又有什么用呢?

    他曾经无法改变什么,现在也无法改变。

    “你想看看你的爸爸吗?”

    杨峰锐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拐到了这个话题,疑惑地转头。

    方雪眼里盈满了晶莹的泪水,嘶哑道,“我、我告诉你爸爸了。”随即又像要解释什么般,“毕竟你也是他的儿子,你这几个月一直都是这个样子……我、我……”她有些崩溃,“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杨峰锐瞪大眼睛,黑暗的潮水迎面掀翻他的身体,他仿佛破烂一般漂浮在汪洋之中。

    推开家门时,杨峰锐的身体一直都是僵硬的,他战战兢兢换下鞋子,视线轻易地看到了客厅沙发上沉默的男人的黑影。

    男人听到声音,抬起了头。

    杨峰锐如同被雷劈一般震在原地。

    如果说在小旭之前谁还能制服他的话,唯有这个父亲。这个曾是他心头最光辉的伟大的形象,也曾是他一次又一次被打时的噩梦。

    男人的发鬓有些斑白,双目却依旧直透人心。

    “你他妈的就不嫌给我找事多是吧?!你今年还搞起了同性恋?”话音未落,男人已经踩着拖鞋挞伐而来,拽着杨峰锐的衣领就往客厅走,“你他妈就是没救了!是不是明年我再来看你你就偷砸抢了?后年是不是就进监狱了!小子你真是太有能耐了,一年比一年厉害啊!”

    父亲喘着粗气,说到最后差点一脚揣在杨峰锐身上,“你当初怎么保证的?你不是说你不再惹事了吗!”

    杨峰锐一米八的身躯在父亲面前却显得弱小,他茫然地睁大眼睛,“我、我没有惹事。”

    “混蛋!”父亲一巴掌就砸了下来。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杨峰锐怔怔地看着男人,左脸颊火辣辣的疼,仿佛还不可置信。

    “不要打孩子!”方雪冲了过来,拦住男人,“这不是他的错!”

    “哈?那是谁的错?你的错?”男人笑了,目光落在女人身上,“这就是你带出来的好儿子?”

    “你说什么!这也是你的儿子!”方雪涨红了脸。

    “我还希望我没有这个儿子!看看他都干了什么,之前被退学了都不算!打架斗殴、吸烟谈恋爱,每天都是老师打来警告的电话,在别人面前我就不敢认这个孩子!现在到好了,直接就搞上男人了?”男人双目眦裂。

    “这是我的错吗?这么多年来你看过他吗?你管过他什么?当初为什么离婚的你不知道吗?你天天出差在外面飞,你关心过家里吗?”

    “我天天累死累活地养家,你他妈的到底懂什么?我没有管过他?是谁帮他收拾的烂摊子?是谁帮他转的学?不是我,他现在在哪条街上游荡你都不知道!”

    ……

    又是那些成年累事,又是重复的争吵。

    杨峰锐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他躲在房间里,饿着肚子,听着门外刺耳的争吵声。

    他饿得一直在哭,却不敢推开门。

    那个时候,他就很没用。

    杨峰锐什么都不想争取了,这就是他的命吧,他不配得到任何幸福。

    他往后退了两步,想要逃离这个地方。

    父亲的声音撕裂空间,“混小子你要去哪?让你走了吗!”男人一把拽过他推到地上,踢了两脚,“你的事解决了吗?另一个男的是谁?”

    杨峰锐捂住脑袋,不想听见任何声音。

    “我操,学都怎么上的?就会和父母犟了是吧!就会和父母顶了是吧!他妈的当初就不该送你上学!”男人气得拿起拖鞋就抽。

    方雪吓得扑了上来,“你发什么神经!他是你儿子!”

    “我就没有这个儿子!”

    杨峰锐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满脸的热泪,像是开了匝一般汩汩流淌,打湿了他整个脸庞。

    他感到自己越来越小,像个孱弱的蝉蛹,最后被轻轻地踩扁在别人的脚下,鲜血四溅,却是被对方用脚掌磨了磨。

    母亲的着急的声音响起,“小峰,你快走!你快走!”

    杨峰锐崩溃地低喃,“我也不想当你们的儿子……我也不想……”他突然挣扎地坐起身子,大吼了一声,“我也不要你们!”

    “他妈的你还反了你!”男人一巴掌就要甩下,目光正对上儿子倔强抬起的脸,手硬生生止住了。

    那是一张已经有几分成熟的少年的脸,眉目间都带着父亲曾经的模样,他们流动着相同的血脉,共享着相同的基因。

    那张脸满是泪水,泪水中是父亲狰狞的面孔。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让他们父子走到了今天这样的地步?

    男人还能想起当他站在手术室外的焦急等待,还能想起第一次抱起婴儿时的喜极而泣,还能想起牵着宝宝走路时的小心翼翼……

    他举起的手一直在颤抖,眼白里布满血丝,仿佛瞬间老了十岁。

    他也曾对这个孩子寄予所有的期望,也曾幻想过这个孩子未来英挺如父亲的模样。

    到底是什么时候?他们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在这个空挡,男孩爬了起来,从父亲的手下冲向门口,转过头,如一头受伤的野兽嘶吼,“为什么你们生了我却不要我!你们当初就不要生我啊!”

    他冲到大街上,被黑夜笼罩,他望着天空,希望所有的泪水就此蒸发,让他的肉体就此干涸。

    外面的店铺亮起招牌的闪灯,闪烁着吸引路人的目光。

    傍晚气温下降,风吹着脸庞,有着湿润的清凉。杨峰锐望着周围,看着街道上往来的人群,竟不知道自己该去向何方。

    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口袋里还有零碎的散钱和手机。他肚子很饿,却不想踏进任何一家餐馆,他的模样太过狼狈,以至于他甚至不想暴露在灯光下。

    他不知道为什么他还在哭,面部肌肉就像突然不受他控制了,眼睛只会抽动着泪水。

    他只能慌张地用手袖一遍一遍抹去汹涌的生理盐水,直到整个手袖都湿透。

    杨峰锐像每一次离家出走般,又一次来到了另一个小区的滑滑梯边上。日暮以后,所有的孩子已经离去,只留下秋千还在轻微地摇荡。

    夜风吹动着身体,湿漉漉的地方泛起更加冰凉的寒意,他瑟缩了下身体,像个幼小的孩子一般躲在了滑滑梯里面。

    他躺在滑滑梯上,视野里收尽了周围居民楼上所有的灯光,每家每户都亮着,电视的声音、家人唠嗑的声音、孩子们的欢笑声仿佛也能透过那温暖的灯光传出。

    只有他在无边的夜色中漂泊。

    没有人要他。

    双眼已经干涩,四肢已经麻木,他像行将就木的老者遗忘了时间的流逝。

    他望着漆黑的天,口齿呢喃,轻念着两个字,似乎想要从中汲取一点力量。

    小旭…小旭……

    谁还会要他?谁还会想他?谁还会在乎他?

    电话接通时,他是无意识的,他不知道他何时拿出了手机,也不知道何时播下了号码。

    那边出来的音乐声却成为了动听的乐曲。

    他口里还是忍不住叫着这个名字。

    滴——电话接通。

    “喂?”

    杨峰锐蓦然惊醒,手指僵硬。这不是林旭的声音。

    他拿着手机看了眼四周,突然觉得坐在滑滑梯上的自己是多么可笑。

    “喂喂?请问有人吗?……是找林旭?”

    杨峰锐一惊,才意识到自己在念着林旭的名字。

    秋千的晃荡已经停止,夜风拂动周围的盆栽,路灯的剪影微微照亮滑滑梯的支架。

    “喂?”那边传来温和的少年的声音,音质干净,仿佛阳光在溪水中流动。

    杨峰锐瞪大眼睛,手指攥紧了手机,像个饥渴的旅人用耳朵贴紧了手机。他长大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干涩得疼痛,每一次呼吸都像是被石灰堵塞。

    他在心里喊着:小旭…小旭……

    “有人吗?你是谁?”

    “喂喂?有事吗?……是打错了吗?”

    杨峰锐扯动嘴唇,左颊还残留着火辣,疼得他皱起眉头。他突然勾起嘴角,笑得悲哀。

    他想干什么呢?找了林旭又有什么用呢?林旭能收留他?还是林旭能让他回家?他什么都做不到,林旭又怎么能做到呢?

    他们都是孩子,被欺负了就只会哭泣的孩子。

    气息从喉咙里艰难地吐出,每一个吸气都像是胸口被重石倾轧。他像是濒死的鱼儿一般在沙滩上挣扎。

    他舍不得挂电话,像是鱼儿渴求着最后一点水分。

    小旭…小旭……

    再多说一点话,再多说一点。

    那边突然安静了。

    杨峰锐呼吸一滞,双眼里渐渐失去了神采,似乎已经听到了那边挂电话的声音。

    但奇怪的,那边并没有挂电话。

    那种安静大概是持续了三分钟,杨峰锐静静听着,像是在攫取另一边的呼吸声。

    隔着遥远的距离,两个人的呼吸却似乎在这一刻交融。

    那边突然颤抖出声,“阿锐?”

    杨峰锐一震,差点把手机扔了,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瞳孔。

    “阿锐,是你吗?”

    杨峰锐眼睛渐渐红了。

    “阿锐,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你在哪?”

    ……

    风呼呼地吹着,穿过了衣服,凉透了四肢。

    被吹落的枝叶在石灰地上打着转,撞上了路灯,啪地停了下来。

    杨峰锐挂了电话,视线再一次被满目的漆黑所覆灭,泪水从眼角滑落太阳穴,打湿了鬓角。

    他终于低哑出声:“小旭。”

    他捂住双眼,一遍又一遍念着,“小旭…小旭……”

    手机一直在震动,屏幕显示着另一边正在不断地重播。

    “林旭,你怎么了?”林建看着旁边打电话的弟弟,疑惑出声。

    林旭像是着魔了一般一遍又一遍地按回播键,耳朵死死地贴着话筒。

    “林旭,到底怎么了?”林建抓下了弟弟手中的话筒,“你都重播半小时了!”

    “他不接电话,他一定出事了,”林旭无神地睁着眼睛,匆忙地去抓大哥手中的话筒,“他在哪……”

    林建皱起眉头,捧住林旭的脸,盯着他,“林旭,看着我,放轻松。”

    林旭双眼终于渐渐聚焦,傻愣愣地看着大哥。

    林建很难得看的自己稳重的弟弟露出这么脆弱的模样,颇有些心疼,“林远,你告诉大哥,发生什么事了。”

    泪水蓦然从林旭的眼眶滑落,他抱住大哥,“哥,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林建轻拍着自家弟弟的背,拍着拍着,手掌突然停了下来,他听见弟弟说:“哥,那是个男孩。”

    杨峰锐被冻醒时,已是凌晨十二点。他冻得全身僵硬,他看了眼手机,显示了十八个未接来电,他关了机。

    他在夜里蹒跚离开了滑滑梯,路过一个二十四小时开业的便利店,走了进去。

    老板娘瞥了他一眼,便转过头继续看电脑里的电视剧。

    杨峰锐四处看了几眼,拿了几瓶啤酒,又用手指指了指老板娘身后的的橱窗,“一包中华。”

    老板娘又抬起眼帘,似乎在打量身前这个孩子的年龄,眼里闪过嘲讽,又扭动肥胖的身躯去拿了包烟。

    杨峰锐又要了打火机,出门时,熟练地扣动打火机点燃了一根烟,衔在口中,脸被白烟所迷蒙,他感觉喉咙火辣辣的,身体也稍稍带起了暖意。

    他眼里也是满满的嘲讽。

    老板娘在身后突然问了句,“怎么还不回家?”

    杨峰锐头也没回关了门。

    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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