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慈光[重生] 作者:吾心大悦
第33节
被郑家逼着入宫求情,立场肯定很为难,天授帝一时儿女心肠柔软,赶紧道:“让人把福清带回宫,与郑家和离。”又吩咐,“生下来的两个孩子也带回宫来。”
内侍应下,去办了。
天授帝下意识看看沐慈,道:“福清是你五姐姐……”
沐慈摆摆手:“我没兴趣。”继续研究名单。
天授帝正是心软的时候,看沐慈如此,只认为是这孩子和他母亲一样心善,就指着那一摞黑色奏本道:“你若觉得不忍,那我找个名目都宽赦了所有人,好不好?”
沐慈直视天授帝“求表扬”的期待眼神,平静如水道:“我只当你在说笑。一家有一家的祖宗成法,一国有一国的法律规则。你作为最高级别的刑讼判决人,凭自己一时喜好,想赦免谁就赦免谁,将国家法规置于何处?不觉得……”
“啪啦……嘀铃铃……”
话音戛然而止,大家条件反射看向发声的来源,却是牟渔将之前的密档收好,放入密匣时,不小心带到了笔筒,白玉的笔筒落在地上摔成一地碎片。
满地狼藉。
牟渔躬身歉然道:“陛下恕罪。”
天授帝有点意外一贯行事妥当稳重的心腹竟然也有失手的时候,但又觉得这个小意外时机恰好,看牟渔的目光更温和,宽容挥手:“以后小心点,你出去吧。”
牟渔很郑重将密档装好,当天授帝的面用特制的钢锁扣紧——这锁的钥匙只有皇帝一个人有,另有一把就放在存放密档的密室内,是不允许带出的。
这样做,即使让别人送密匣来,也能保证在运送密档的路上,不会泄密。
而密室的钥匙,也只有牟渔与天授帝才有,密室,只有牟渔和皇帝两个人能进,其他人靠近一点,都要被当场射杀。
足见天授帝对牟渔的信任。
牟渔躬身抱密匣退出,见到在门口的李康,礼貌问安,道:“陛下有请!”
李康刚刚听到好大一声响,问:“没事吧?”
“无碍!”说完就头也不回走掉了。
李康进去,却看天家父子俩相对沉默,互相凝视。长乐王不闪不避,天授帝半眯威目。
那小火花“噼啪”的……
李康嘀咕:这叫无碍?咱处变不惊的本事跟牟大将军还是没得比啊。
天授帝揉揉眉心,道:“朴人,你回来得刚好,快来评评理。”
啊?评理?
天授帝指着一摞黑色奏本,道:“你说朕能不能赦免这些人?”
李康点头。
沐慈淡定解释:“但皇帝的理由只是因我不忍,便全部赦免这些人。但我认为‘天子无私情’,作为皇帝,徇私情而枉法度,不是仁德,会破坏国家的法规,降低国家信誉。哪怕一个小家,也应依家法赏罚分明,家长凭私偏爱,会造成兄弟冤仇;若为大国,任何人的功过赏罚都应按国家律法规则执行,国主若随性私纵,会造成……”沐慈脑子里忽然响起那一声玉片碎裂的脆响……他微叹口气,才道,“后果你们比我更清楚……即使秋决中有冤假错案,也应当去完善体制,想办法尽量降低这个概率,宁纵勿枉与宁枉勿纵都是错误的。”
李康看看长乐王,又看看皇帝陛下,一梗脖子,走到沐慈身后,一脸歉意对皇帝躬身下拜:“微臣……附议长乐王所言。”
天授帝:“……”真是的,好心当成驴肝肺那?
李康偷窥天授帝脸色,他作为幼年开始就陪伴天授帝的伴读,最能从细微之处判断天授帝的心情,见天授帝有愤然有尴尬还有一点哑口无言,却目中涌动更多欣然,更多激赏,更多喜爱……
李康再看向不骄不躁,不退不避的长乐王,下意识松了口气,微微点头,嘴角扬起,开始捋他的两髯美须……
……
过得两日,轮到王又伦当值,在皇帝身边协理政务。他下朝时发现李康也跟着一起走,两人目的地是相同的——合欢殿。
“朴公这是……”
“君家让我也过去。”
“哦。”王又伦恍然,忙问,“陛下他……还在合欢殿?”
“是的。”李康也是啧啧称奇。这么多天新鲜劲还没过去,天授帝这几天红光满面,喜气洋洋,一下朝就迫不及待去合欢殿的,跟要去见新婚娘子的新郎一样,一刻都不耽搁。
王又伦有些诧异,但压下心思与李康说话,道:“还未请教朴公,您今天在廷议上的改革刑审制度的疏奏,是怎么想到的?”
今天李康提交疏奏,因死刑的严酷与不可逆,为了不至于冤枉一人,也不放纵一人,建议:
在州县初审时,地方上的长、贤者,都可到庭观审;(公开审理)
知府、按察使、都督三部复审,须延请至少十名本地名望到庭观审,其可对庭审发表一定意见。(陪审团)
刑部、御史台、大理寺复核,也一定要多方征询意见,甚至可以形成驿报,通传地方,广纳言论,有疑义者可发还重审。(公示)
另外,监察御史代表天子,巡视地方,一定要重视刑案诉状,有疑义者可先行糊名,不呈报陛下御览,并督查案件审理。(检察官)
李康捋着他的美须,迈着小方步,悠然道:“高人提点,灵光一闪矣。”他是绝对不会说自己昨晚和幕僚苦思冥想了一个晚上的。
王又伦看同僚眼眶下两个青眼轮,知道李康私下用功,倒不好细问“高人”是谁。不管是哪个朝臣,想在朝堂站稳脚跟都不容易。光靠谄媚博恩宠就成了被唾弃的佞臣了,且天授帝这个人向来看不起没本事的。所以大家都会有一把两把的刷子的。
李康端了一会儿架子,等半天没等到王又伦问,自己忍不住小声说:“正论,得佳甥如此,你有幸啊……”
李康这个人性子直,轻易不夸人,真夸了,就一定是有本事的。
可我哪个外甥这么好啊?得你一顿夸。王又伦老妻谢望的娘家青阳候谢府,虽说男丁不旺,可出嫁女所生的别姓外甥好几个呢。
李康把美须一甩,对前面的合欢殿拱了拱手。
王又伦本要维持喜怒不惊的君子风度的,看这暗示,却忍不住脸色煞白,吓得声音都抖了:“他……他敢……干政?”他是知道天授帝把奏折带过去的,却不以为长乐王一个性命都难说的冷宫皇子,有那么大胆子敢看。
李康又是个从不把与皇帝见面、议事的任何情况说出去的,不管大小。
现在一联系……秋决奏折,刑审制度改革,中间夹个在合欢殿的高人……
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所以这会儿王又伦真被惊吓到了……
非太子,也没可能做太子的小皇子……干政,就是个‘死’字啊。就算现在天授帝纵容,将来的……
完了!
王又伦也顾不得李康资历比自己老,揪住他一把胡子:“朴公,你没对别人说过吧?”
“哎哎……君子动口不动手……”李康抢救自己的胡子。
王又伦讪讪放下,帮他把胡须理好,微笑:“朴公,我一直知你才是君子,敬你品德高洁,敏于行而慎于言……”一定不会说出去的哦?
李康矜持地抚须大笑:“妙!妙!你这姨丈,亦上佳也。”
王又伦真想一剪子绞掉这两把碍眼至极的胡子,一甩袖往前走了。他是知道李康人品的,应该不会说出去。
只是……
纸包不住火,皇宫里,没有任何秘密能够永远不被人知道。
李康紧走两步,追上去和王又伦并排,道:“正论放心,干政一说,是莫须有的谣言。”
“啊?”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所以人人都应对时局,对朝政,有建言之权。”
“是这样。”
“今天本也是你在禁中当值,不如留下一观。”
“好吧。”王又伦点头,虽然不说干政,只说是建言,但这两者本身区别又不是很大。他心里还是忧心不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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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极软与极硬
合欢殿,天授帝难得眉目舒展,正哈哈大笑,和小九郎一起坐在龙案前。
王又伦一进来,看沐慈正拿着一本疏奏边看边点头。他吓得脸都白了,还要努力装作没看见,团团见礼,才试图稳定自己的声音提醒:“殿下,授课时间到了。”
乖外甥,快到姨丈这里来,别在那是非之地搅和了。
天授帝对王又伦摆摆手:“哎,不急。”欣慰看着李康,“朴人乃能……”怕儿子听不懂,改口,“是个能臣。”
沐慈也点赞:“的确,是国家和百姓的福气。”
李康笑眯眯对沐慈拱手:“不敢当,还要谢过殿下建言。”
“我不过才说了两个词而已。”沐慈道,没成想大幸的能臣,能够有这么好的表现,果然古人不可小觑,这个时代,也是个很开明,很人性化的时代。
大幸那些勤政短命的皇帝,功不可没。
沐慈看向天授帝的目光也缓和了,能看出一点点能称为温暖的情绪。
可把天授帝高兴坏了,心里美滋滋的。
“‘公开!监督!’二句建言,恰是精髓。”李康夸赞道。
“不是我的功劳,我该上课了。”沐慈站起身。处之淡然,更得李康的欣赏。
王又伦憋了一肚子的话,在众目睽睽之下却也不得不憋肚子里,已经确定今天会消化不良。
所以在授完知识课,要进行习字课的时候,王又伦见沐慈拿起了炭笔,很不客气地直接从沐慈手里抽走了那破笔,把一支毛笔硬塞进沐慈手中。
也懒得劝,起身去握沐慈的手,手把手教他。
天授帝恰在此时抬头,心念一动,又开始怔神……连手中的御笔掉落,朱砂溅红了一本奏章也不知道。
这上奏的臣子只怕会吓死,还以为自己惹得陛下暴怒……呃,找个什么好借口搪塞过去呢?
话说,陛下病得更严重了……
李康把自己飘飘悠悠的心沉淀下来,不敢打扰,默默收拾残局。
天授帝确有心病。
他眼前飘过了他幼时经常看到的一幕……
那画面,如今也时刻会入梦,让他心里又酸又涩又喜又悲。
那么巧,重华宫内的主殿,正是永和帝与罗嫔的居所。南侧合欢殿,恰是当年,他的大哥沐春所住。
天授帝也在这里,度过了他此生最为快乐无忧的童年时光。
午后的阳光透过枝叶细碎地洒满书房……
也就是在这个书房,同样的书桌。
那一年,他的父皇永和帝还年轻,打造盛世,意气风发。
那一年,沐春还年幼,却已经聪敏灵秀,过目不忘,时常有一两句叫大人都深思的言语。
父皇最爱手把手教导沐春读书习字,便是在那书桌旁,把沐春抱到膝上,大手包裹那还稚嫩的小手,握住同一支笔,“点横撇捺”笔走龙蛇……
父皇目光中的温柔与爱怜,激赏与自豪,几乎满溢而出……
他的大哥沐春,精致的小脸上,笑容无忧无怖,在父皇鼓励的目光下,神情专注,心无旁骛写出端正的一笔一划,笔触稚嫩,却内蕴风骨。
而当时,自己只一二岁,躺在母妃罗氏温暖的怀里,抬头看他母妃安静的脸上,笑容温婉而幸福。
这画面,温暖到让一个懵懂小儿记忆深刻,的确深刻,深深印刻进了他的骨血与灵魂中,一闭上眼睛,就时常入梦。
叫他流泪……
多么美,多么温馨,是天授帝一直想得到,却得不到;想抓住,却抓不牢;想重温,却重温不了的,关于“幸福”的全部记忆。
他也曾希望父皇手把手教他习字,可他父皇将一腔心血都倾注在了大哥身上,很少关注过他。
童年的渴望,只是渴望,得不到,于是遗憾终生。
后来,他一个一个失去,“幸福”都长眠在地下。
再后来,他为人父后……
也曾手把手亲自教导太子,可有沐春的珠玉在前,他对太子真的……真的……爱不起来。
想爱,也应该爱,但……爱不起来!
每次他兴冲冲开始,都会在恨铁不成钢的训斥中结束,太子在他的咆哮下犹如鹌鹑般瑟瑟发抖,甚至黄湿地面,失礼人前……简直叫天授帝丢脸,甚至恶心。
父子间毫无温情可言。若不是太子是他唯一嫡子,他早把人掐死。
其他孩子,也没一个优秀到叫他生出亲自教导的心情的。
慢慢的,天授帝就熄了手把手教儿子的心思,于是遗憾永远是遗憾。
如今,沐慈出现了——多么精致的一个小人儿,多么钟灵毓秀的慧根,多么让人惊艳的资质……
这触动了天授帝的心!
不,我不会再有遗憾了,我要教导他,亲自教导他,手把手……九郎一定会成为一个让父亲自豪的,天底下最优秀的孩子,让我被所有人羡慕嫉妒恨。
这执念,似一支从心口里伸出的蔷薇花的藤蔓,一瞬间就爬满了整个胸臆,开出无数花来,散出诱入至极的甜香……
天授帝不知怎么,已经推开了王又伦,站在了沐慈的背后,伸出手……握住了小儿子的手。
手不小,却瘦,轻易被抓握在了掌心里,整个包裹住了。
大手领着小手,同握一支笔,同写一个字。
父子连心。
可惜,沐慈却并非沐春,天授帝也不是从小就对儿子倾注心血与爱护的永和帝。
所以沐慈抽开了手。
天授帝再次抓住他的手,用“怪蜀黍”诱或小盆友的腔调,哄着:“九郎乖……不要乱动,墨水别沾得到处都是……父皇教你习字……别怕啊……”
沐慈面无表情,缓缓用另一只手抽掉毛笔,也不管会弄得两人一手一身墨汁,慢慢的,一点一点试图将自己的手从天授帝的掌心里掰出来,力气小,无法撼动,却坚定地掰开……
“放开!别靠近我!”
“父皇今天没熏香,味道不冲的!”
“不要碰我!”
“九郎……”
“不!”
沐慈不肯妥协。
王又伦和李康两个急得不行,却看天授帝状态不是很对,都不敢说话。
天授帝毕竟是皇帝,哪容人三番五次拒绝,他头脑一热,直接用另一只手牢牢揽住沐慈的腰,将人紧紧固定在胸前,几乎整个人罩住这个瘦瘦的少年。
腰不及一握,太瘦了。
沐慈开始挣扎……
天授帝不想放开怀中的人,却也心疼他身上有伤,温声安抚:“九郎你乖嘛……父皇真的只是教你习字。你别动了,别伤了自己,身上会疼……别动了……”
饶是沐慈七情六欲沧桑沉淀,少有什么波动,但耳听这仿如大灰狼诱拐小红帽的声音,也激灵灵打了个寒战,掉了一地鸡皮疙瘩。
演什么慈父呢?
有病!
但力量太悬殊了,沐慈被勒痛,就停了下来,不再做无用挣扎。
天授帝满意了。
鼻尖萦绕着怀中少年身上的淡淡清香——终于闻到了,是新药膏的味道。
很清新,很适合这个灵透的人。
九郎的身量并不高,他母亲是南人,又在冷宫长期缺乏营养和锻炼,又悲苦无依,所以这孩子个头只到高大的皇帝的胸口,还瘦得叫人心疼。可这孩子却一直背脊挺直,俊拔如一杆玉雕翠竹,已经展露倾城风姿与傲人风骨。
天授帝看着小儿子完美得无可挑剔的侧脸,掌心下的手白皙修长,瘦到骨骼分明,却仍然如玉雕般好看,手背的肌肤柔软细腻,微凉。
第3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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