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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0节

    穿越之卖狗粮夫夫的发家日常 完结+番外 作者:未妆

    第10节

    来人正是曾元化,他身后还跟着曾子明,两人皆是面色阴沉,气势汹汹,一看就是来者不善。

    曾元化面皮抽动了一下,假笑道:“江掌柜,这一趟赚得可好?”

    江宁笑眯眯的,语气谦虚道:“哪里,小本生意罢了,竟然劳烦曾掌柜惦记,实在惶恐。”

    曾元化遂沉默不语,曾子明却破口大骂道:“奸诈小人!若不是因为你,我三堂叔怎么会被曾记本家解雇?!如今却还在这里惺惺作态,真是毫不知耻!”

    这番话真是骂得没头没脑,江宁听得都不禁笑出声了,轻描淡写道:“你这话我却听不明白了,曾掌柜被解雇,与我有什么干系?”

    曾子明气得脸上肥肉都抖起来了,他高声怒骂道:“春溪坡那二百石茶叶本是我们定下来的,若非被你们半道截了,我们怎么会因为新茶不够,拿陈茶来凑数,白白赔了别人三万两雪花银!害得我们倾家荡产!”

    他们这厢吵得热闹,尽管天色已晚,但还是引来几个路人围观,皆在不远处指指点点,韩致远见状,顿时冷声道:“你们做生意不诚信,弄虚作假,自作聪明,到头来被别人识破了,赔钱也是天经地义的,关我们什么事?你们如今找过来,莫不是还想讨个公道?”

    江宁也淡定道:“春溪坡的茶叶,我们是拿真金白银买的,若是不信,你大可以去问问村长,据我所知,他们之前也没有与你曾记签订契本,况且你们曾记茶行买茶压价,将新茶做陈茶的价钱收购,买卖本就是双方你情我愿的事情,你迫人卖茶不成,如今怎么能说是我半道截了你们的茶叶?这话说得好没道理。”

    他们两人说话有理有据,声音不比曾子明高,也并不像曾子明那样满口粗话,反倒更能让围观众人的信服。

    曾子明骂了半天,曾元化却并不出声,只是神情阴鸷地盯着江宁,一味地沉默着,等到曾子明终于骂累了,他才开口,声音有些许嘶哑,像老旧的门轴声,十分难听:“江掌柜,你看这是什么。”

    他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什么东西来,作势要亮给江宁看,江宁微微皱眉,天色昏暗,光线又微弱,他根本看不清楚曾元化手中拿的是什么。

    曾元化缓缓过来几步,布行窗内微微透出的烛光映在他身上,手中的物件寒光微闪,韩致远猛地一把拉开江宁,声音急怒:“是匕首!”

    曾元化见自己已经被识破,索性也不掩饰了,举起匕首,目露凶光,表情扭曲地朝江宁扑过去。

    这一切不过是发生在一瞬间,所有人都被这事态的发展惊呆了,电火光石间,韩致远本能地迅速挡在江宁身前,一旁的李跃见了,立刻将手中的木料狠狠砸向曾元化,将他的势头阻挡了一瞬间,随后韩致远飞起一脚,将曾元化踹飞了出去,匕首落地,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然而众人还未回过神来,曾元化一把抓过匕首,爬起来,狂吼着又朝江宁扑过去,那拼命的劲头,简直是不死不休,他两眼猩红,像淬了毒的利刃一般,怨毒得令人心惊!

    曾元化举起匕首向江宁刺去,说时迟那时快,韩致远一把抓住了他的双手手腕,猛然用力一拧,腕骨顿时发出了咯咯的声响。

    按理来说,一个成年男子的全身力气使出来,少有人能扛住的,但是曾元化不知是疯魔了还是怎么,竟然毫无知觉一般,手中抓着匕首,拼命地挥舞着,试图挣脱桎梏,甚至不惜划伤了自己的手掌,鲜血淋漓。

    在曾元化大力地挣动之下,韩致远一时间竟然快要制不住他,眼见着那匕首一寸寸压近了!形势危急,江宁顾不得许多,果断伸手去夺匕首,然而还没靠近,手心便被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来,鲜血汩汩流淌出来,滴滴落在韩致远的脸上。

    那边的曾子明总算是回过神来,立刻作势撸起袖子,口中愤愤大叫道:“你们欺人太甚!三堂叔,我来帮你!”

    江宁一急,大声喊道:“李跃!打晕他!”

    然而还没等李跃上前,韩致远便察觉到曾元化开始往后使力,猛地挣脱了他的手,这时候再抓住他已经来不及了,为了防止他伤害到江宁,便伸手一拨,使了个巧力,将曾元化拨转了方向。

    曾元化因为用力过猛,一时收势不住,竟然直接朝着曾子明撞了过去,此时曾子明正在撸袖子,见着朝他刺过来的匕首,寒光闪动,他吓得登时大叫一声,情急之下,抬脚便狠狠踹上了曾元化握着匕首的双手。

    这一切只发生在电火光石之间,众人一眨眼的功夫,曾元化已经被踹翻在地,打了个滚,半天没爬起来,情势急转直下,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曾子明惊魂未定地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大喘着粗气,后怕道:“三堂叔,你刚刚差点就结果我了,好歹看清楚方向再拼命啊。”

    曾元化仍旧趴在地上,埋头弓腰,一动不动,仿佛还没有醒过神来。

    曾子明不由疑惑地上前:“三堂叔?”

    第45章

    “三堂叔?”

    曾元化趴在地上仍旧一动不动,江宁心头蓦然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这种预感在曾子明将曾元化翻过来之后,到达了顶峰。

    曾子明不防摸到了一手温热的液体,带着浓厚的血腥味,他颤颤地举起手掌,借着微弱的天光凑到眼前一看,大叫一声,登时整个人跌坐在地,吓得屁滚尿流,手脚并用地往后爬去,魂不附体,口中语无伦次地叫道:“血!有血!死人了!”

    他一边大声叫嚷着,一边浑身直哆嗦地想要爬起来,奈何腿都吓软了,爬了几次才成功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跑了。

    曾元化的身下,一滩鲜红的血缓缓蔓延开来,蜿蜒地爬行在青石路面上,他腹部的衣裳已经被鲜血染成黑红的颜色,正中插着那把匕首,面孔扭曲,眼睛犹自大大地瞪着,表情是极度的震惊,这或许是他生命中最后一个感受,自此便永远地定格在了那一瞬间。

    围观众人顿时骚动起来,窃窃私语着,他们既想过来查看,又担心因此惹上不必要的麻烦,故而就在不远处站着,揣着心中的猎奇与激动,朝这边探头探脑地张望着,本以为是一场寻常的冲突,没想到竟然死了人,这可是一件大事。

    江宁心中一沉,他正欲上前,韩致远却阻止了他,摇了摇头,自己走过去看了看,伸手试探曾元化的鼻息,尔后才回来低声道:“没气了。”

    李跃伸着脖子看了一会,小声嘀咕着骂道:“活该,这下遭报应了吧?”

    江宁微微皱着眉,转头望向那些围观的人群,从中看到几张略微熟识的面孔,有布行的掌柜与伙计,还有邻近杂货行的掌柜,他略一思索,便走上前去,众人见了,都不由自主地退开一步,似乎想与他拉开距离。

    江宁见状,遂停住脚步,不再上前,只是冲他们拱手团团一揖,诚恳道:“各位受惊了,方才的情形想来各位也看得清楚,那曾掌柜是被曾记的管事推倒的,与我们并无多大的干系,若是官府着人来问话调查,不知各位可否帮我们做个见证?”

    众人皆是沉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竟无人答话,江宁抿了抿唇,看向布行老板:“刘掌柜?”

    刘掌柜为人素来是个软和的性子,他见江宁目光诚恳,神色微微露出些许希冀来,心中一软,便点头道:“这个自然。”

    江宁微微一笑,道了声谢,又转向杂货行的掌柜:“杨掌柜?”

    杨掌柜干咳了一声,又看了看周围众人,点点头:“可以。”

    江宁笑着又冲众人作了一揖,感激地道:“那么江某就先行多谢各位了。”

    众人忙道不用,天色也黑下来了,既然热闹已经看完,便三三两两地散去。

    兴许是曾子明跑了以后直接报了官,所以官府的衙差来得很快,他们查看了现场之后,又向江宁等人问了几句话,三人也都一一如实作答了,衙差之后便着人将曾元化的尸身收殓,带回去准备让仵作验看。

    这件因意外而发生的惨案,看似风平浪静地就要这么过去了。

    与此同时,曾家大宅里,曾和安正坐在书房看账,看到一半,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喧哗之声,他皱了眉,对一旁候着的小厮道:“去看看怎么回事。”

    小厮领命去了,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便回来,回道:“是曾管事有事求见。”

    曾和安头也不抬:“曾管事?哪个曾管事?”

    小厮支吾一声,才小心道:“是曾子明,他说,曾元化死了……”

    曾和安仿佛是没听清楚一般,抬起头来,问道:“你说谁死了?”

    小厮重复了一遍:“是曾元化,以前的曾掌柜。”

    曾和安翻账本的手顿住,他深吸了一口气,沉吟片刻,放下账本,冲小厮摆了摆手:“让他进来。”

    小厮领命去了,过了一会,他进来的时候,身后跟着曾子明,曾和安打量了他一会,微微皱眉:“你是元化的侄子?”

    曾子明垂着头,连忙应是,曾和安问道:“你说他死了?怎么死的?”

    他的语气极其平静,仿佛是听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消息一般,透着一股子漠不关心,曾子明打了个哆嗦,低声回道:“是、是被人杀死的。”

    曾和安一手撑在桌案上,合上账本,这才抬头看过来,语气漫不经心:“被谁?”

    曾子明用力咽了咽口水,只是一味地低着头,不敢直视曾和安那双深沉的眼睛,他轻微地干咳了一声,道:“被一个外乡人,就是当日与我们抢茶叶的那一个……”

    他的尾音消失在房间内的沉默中,额上冷汗直冒,曾和安也不说话,端起一旁的茶杯喝了一口茶,这才慢慢地嗯了一声,道:“同一个地方栽两回,我当初还真是高看他了。”

    他说了这句话之后,便不再出声,也不表态,曾子明心中大急,如同翻滚着满满一锅沸腾的岩浆,煎熬难捱,没有谁比他更清楚,当时是他踹了曾元化那一脚,才导致他被误刺的,若是曾和安不肯出手,只怕到时候官府一调查,要进牢狱的人就是他了!

    想到这里,他心中顿时如万马踩踏而过,急慌慌的,锅上蚂蚁一般,却又不敢吱声,只是低着头,额上冷汗直冒。

    屋子里静了好半天,曾和安这才道:“你还站着做什么?报官了吗?”

    曾子明声如蚊呐:“我、我一慌,就报、报了……”他心中藏私,报官的时候并没有说清楚人是谁杀的,只想着或许能赖上江宁两人。

    闻言,曾和安蓦地嗤笑一声,放下茶杯:“不愧是叔侄俩,这脑子长得都是一个样,你先报了官,眼下才想起来找我,先机都被人占尽了,我看你眼下不如回去收拾收拾,安排一下身后事,说不定还来得及。”

    听到这里,曾子明立刻就明白自己那点小把戏已经被看穿了,他什么顾不得了,顿时扑通跪下,一边磕头一边大哭道:“曾老爷,求您看在小的为曾记做了这么多年事情的份上,救小的一回吧!小的日后一定为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啊!”

    他说着,便砰砰砰嗑起头来,力道极大,没一会儿,额头上便满是血印子了。

    曾和安看了一会,才挥了挥手,道:“那两个外乡人,叫什么名字?哪里的人?”敢在曾记口中抢食,倒也有几分胆色,若是放在他年轻的时候,说不定还会赏识招徕一番,但是如今的他,已经不需要了。

    听他发问,曾子明顿时如听见救命福音一般抬起头来,满眼希冀地道:“一个叫江宁,一个叫韩致远,具体哪里人士不太清楚,只知道是去年他们随着沈家的商队,从北方来的。”

    “北方……”曾和安沉吟片刻,似乎想到了什么,摆手道:“此事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见他应下此事,曾子明大喜过望,擦了一把脸,连连道谢,爬起来就走,正要出门,身后传来曾和安阴沉的声音:“滚回去之后,闭紧你的嘴巴,什么都不要说,若是搞砸了,你就先给自己烧一炷香等着吧。”

    曾子明打了个哆嗦,连忙诺诺应是,出了门,才发现自己几乎要迈不动步子了。

    这一夜看似平静地过去了,第二日清早,江宁便听见院门被人哐哐砸响了,他停住手中捧水洗脸的动作,侧耳认真地听了片刻,那门被砸得更厉害了,几乎整个门板都在摇晃。

    江宁顿了一会,平静地洗完脸,直起身来,正准备去开门,韩致远披着衣服从屋里出来,阻止道:“我去。”

    江宁一笑:“开个门而已,你先把衣服穿好。”

    韩致远低头看了看,立刻草草将衣服披好,几步上前抓住江宁,硬生生把他推回屋子,靠在墙上,盯着他的眼睛,强势道:“我去开,你在这儿待着。”

    江宁不理他,韩致远捏着他的下巴,直直看进他的眼里,低声道:“再不听话,老爷就要家暴了,老爷揍起人来连自己都怕。”

    江宁看着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忍不住笑出声来。

    韩致远安慰似的摸了摸他的头发,抓住他低头又狠狠亲了一口,这才道:“在家等着,我一会就回来。”

    江宁抬头,微微笑着:“你若是不回来的话,我就去沈家了。”

    闻言,韩致远立刻整个人都炸起来了,作凶恶状:“你要是敢去找沈玄清那个基佬!我就打断你的腿!”

    他说着,又摸了摸江宁的脸,哼了一声,将屋门带上,一边扣着扣子,一边往院子里去了。

    江宁仰头靠在墙壁上,听着那熟悉的脚步声渐行渐远,院门吱呀一声开了,传来几句对话的声音,最后,是韩致远刻意提高的音调:“几位差爷麻烦等会,容我给我媳妇把门关上。”

    随后,便是院门关上的吱呀声音,像一声长长的无奈的叹息,砸落在地,院子又恢复了以往清晨的安静。

    江宁一只手遮住眼睛,心底的无力顿时如深海中的气泡一般,冉冉爬上心头……

    第46章

    然而直到中午,韩致远也没有回来,江宁平静地收拾了屋子,锁上门,便往城东官府去了。

    到了官府门口,他抬头望了望门上的匾额,门口值守的衙差喝道:“干什么的?!官府重地,闲人莫入!”

    江宁冲他拱手作了一揖,道:“今日清晨,有几位差爷将我兄长带走,协助调查案子,如今已是午时了,不知我兄长何时能够归家?”

    那衙差上下打量了他片刻,问道:“你兄长叫什么名字?”

    江宁如实回答了,衙差想了想,道:“候着。”

    他说完,便进了官府内,午后的太阳有点大,晒得人能冒出一层油来,江宁站了没几分钟,那衙差便出来了,冲他摆了摆手,神色略微异常,语气中带了一点怜悯:“回去吧,你兄长今日怕是出不来了。”

    江宁心中猛然一沉,他抿了抿唇,语气恭敬地问道:“这位差爷,能否多嘴问一句,我兄长不过是协助调查而已,为何却不能出来?”

    或许是因为他的态度很谦恭,衙差又看了看他,左右张望之后,快速低声向他道:“你倒不如趁着现在,赶紧去找个讼师罢。”

    他说完,提高声音喝道:“不能出来就是不能出来!啰嗦什么,还不速速离去!”

    江宁顿了一会,向他拱手作了揖,以示道谢,便匆匆离开。

    他转而去了守城将军府,然而如上次一般,他还未靠近,便有巡逻的兵士冲他喝道:“什么人?”

    江宁向前两步,拱手道:“请问史将军在否?”

    兵士狐疑地看着他,道:“史将军?哪个史将军?”

    江宁皱眉,心中咯噔一下,那兵士见他不答,便以为是来捣乱的,一招手,冲左右道:“抓起来,扔出去!”

    几位兵士冲上来制住江宁,正要拖走时,一个兵从后面过来,扫了他一眼,诧异道:“江公子?”

    江宁认出他来,正是当日送小碗儿回来,她出声叫的那位兵士,江宁急道:“请问史将军是否还在越州城内?”

    那兵士摇摇头,江宁的心猛然沉了下去,兵士面带疑惑,道:“史将军已于月初被调任了,怎么?你找史将军有事?”

    江宁袖中的手指不自觉地捏握起来,过了一会,才摇头答道:“没什么,叨扰了。”

    初夏多雨,刚刚还是大晴天,才一眨眼的功夫,天色便阴沉下来,闷雷一声一声,硬生生地锤在江宁的心头,他步伐匆匆地往城西而去。

    倾盆大雨很快便落了下来,哗啦啦的,江宁浑身被淋得湿透,他半眯着眼睛往前看去,前面便是张公的院子了。

    “笃笃笃。”

    过了一会,张公的声音透过哗哗雨幕,隔着门板传了出来,有些模糊不清:“来了,这大雨天的,谁啊?”

    江宁平静回道:“张公,是我。”

    “哎呦,”伴随着张公的惊讶声音,门吱呀一声开了,张公举着伞出现在门口,惊诧地望着江宁:“怎么冒着大雨就过来了,快快快,快进来!”

    等进了屋子,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江宁不自觉地微微一抖,道:“张公,您知道越州城内有没有厉害的讼师?”

    张公闻言大惊失色:“讼师?你惹上官司了?”

    江宁略微苦涩一笑,很快便又收了,振作起来,坦言道:“是我的兄长,最近可能有些麻烦了。”

    他说着,又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短地告知了张公,末了才站起来躬身,拱手道:“张公久居越州城,想来要比我熟悉得多,此事全仰仗您援手了。”

    张公忙让他坐下,又愤愤不平地骂了曾记几句,这才道:“若说是讼师,我倒是认识一位,事不宜迟,我们这就过去!”

    幸而张公认识的那位讼师也住在城西,相距并不远,江宁本打算自己一个人过去,然而张公却死活不同意,只是道,韩致远是你的兄长,难道就不是我的朋友了吗?

    江宁劝说无果,张公却理也不理他,直接抄起雨伞,雷厉风行地出了门。

    江宁无奈,只得跟了上去,两人冒着瓢泼大雨,一路赶到了那位讼师家中。

    讼师姓赵,名欣德,听了他们的来意,略一沉吟,便道:“这个案子本来很简单,若真说起来,曾元化的死,与你兄长确实并无多大的干系,但若是曾记插手,事态恐怕会变得复杂了,我只能尽力一试,但并不保证一定能赢,这个还是要告知你一声。”

    江宁点头,表示明白,讼师自然不会愿意砸了自己的招牌,事先会这样说明,可以算是人之常情了。

    第二日,江宁又去了官府探听情况,守门的衙差仍旧是昨日那一位,还没等江宁开口,他便摆了摆手,压低声音道:“三日后开堂,你再过来吧。”

    江宁遂认真道了谢,转身回了城北余年粮铺。

    布行门口的血迹已经被大雨冲洗干净了,什么也没有留下,李跃坐在粮铺前的台阶上,百无聊赖地捏着小石子在地上比划,见江宁来了,连忙站起身来,向他打招呼。

    江宁这才想起来,昨日事态紧急,他忘了来粮铺,铺子粗粗一看,似乎是被人收拾过了,废弃材料与需要用的木料都分类放好,打理得整整齐齐的。

    江宁道:“你昨日过来了?”

    李跃嘿嘿一笑:“是的,昨日大雨,我想着铺子既然暂时不上大梁了,倒还可以再收拾一番。”

    江宁听罢,面上露出些许歉意来,道:“是我的错,昨日临时有事绊住了,忘了提前知会你一声,倒让你白跑一趟。”

    李跃摆了摆手,神情颇有些不好意思,又往他身后张望一眼,奇道:“二掌柜呢?”

    从他来铺子做帮工开始,韩致远便时时提醒他,江宁是大掌柜,自己是二掌柜,不要叫错了,李跃虽然奇怪一个铺子为什么会有两个掌柜,但仍旧是听话地应了。

    江宁微微一笑,道:“他被官府传去协助调查案子了,这几日都没有空暇。”

    李跃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哦,原来如此。”

    江宁看了看还未完工的铺子,叮嘱道:“今日天气尚可,你去工匠坊请匠人来,将大梁上了,还有门窗一类的事情,一并交与你督工,至于工钱,我已经与匠坊的掌柜事先商量过了,日后再结,我还有要事,就先走了。”

    李跃闻言,立刻拍着胸脯道:“大掌柜放心,都交给我了!”

    江宁一笑,又勉励他几句,便转身匆匆去了布行,进了门,正见着刘掌柜在柜台后面算账,他见江宁进来,略微一怔:“江掌柜?”

    江宁笑着拱了拱手,与他寒暄客气了几句,这才道明来意:“贸然前来,叨扰了,当日的事情刘掌柜也是亲眼见到了,能否劳烦刘掌柜手写一份证词与我?”

    刘掌柜愣了愣,又犹疑片刻,江宁也不催促,只是神色诚恳地望着他,刘掌柜略一思索,便应承道:“自然可以。”

    从布行出来之后,江宁又去了杂货行,过了许久才出来,手中已经有了两份证词,他不敢多作停留,将证词仔细收好之后,这才去了城西赵讼师处。

    赵讼师见了这两份证词,自然是喜出望外,连连道:“有了这个,此事有望,此事有望啊!”

    听他这番言词,江宁才与张公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有希望翻身就是好的,现在只等着三日后的开堂了。

    从赵讼师家出来,张公又好言安慰了江宁许久,反反复复无非是说,吉人自有天相,韩致远既然是清白的,想来一定能脱身。

    江宁望着眼前这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发丝苍苍,腰背略微佝偻着,这几日却还坚持与他一同奔波来回,不肯稍有懈怠,心中便是一暖,他微微笑着,都一一应答了,又送了张公回去,这才离开城西,欲回城北去。

    走在半道上,江宁忽然听见有人唤他,他回过头去,只见沈玄清正站在不远处冲他打招呼。

    沈玄清对身后的仆役小厮低声吩咐几句,那些仆役们便一同离去了。

    他几步走过来,向江宁笑道:“江兄好久不见了。”

    江宁微笑着与他寒暄几句,沈玄清忽然道:“江兄今日魂不守舍的,怎么,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江宁略一沉吟,还是将韩致远的事情简短地告诉了他,末了道:“如今只等着开堂了。”

    沈玄清微微皱起眉来,背着手一边走,一边道:“曾和安的手段一向诡诈,你要多多注意才是,若有什么困难,尽可以与我说一说,我人力虽然轻微,但是也愿意略尽绵薄之力。”

    江宁笑着谢过了,两人走到街角,便告了别,一往南一往北,各自离去了。

    第47章

    三日时间,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但是在江宁看来,实在是太难熬了,独自一人吃着饭的时候,他忽然想起来不知在哪里看到的一句话,两个人一起,才叫吃饭,一个人吃,那叫吃饲料。

    想到这里,嘴里的饭菜味同嚼蜡,他面无表情,动作木然地咀嚼着,仿佛真的是在吃饲料一般。

    其实在得知自己的性向之前,江宁早就已经做好了一个人过的准备,在他看来,一个人要在这么短的一生,于茫茫人海之中,在对的时间里,遇见一个与自己契合的爱人,并且顺利与他度过余生,这绝对是幸运值爆棚的人才能做到,然而江宁一直觉得自己的运气不怎么样,于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对未来的伴侣不报任何期望,那么小概率的事件,他甚至都懒得去盘算。

    直到遇见了韩致远,江宁忽然意识到,原来从前的自己并不是不幸运的,也许运气都被积攒了起来,只是为了遇见这一个人罢了,仅此而已。

    第三日,开堂的日子,江宁早早便到了官府外候着,过了一会,张公便与赵讼师一同过来,守门的衙差仍旧是那一个,见了他们,便随口问道:“犯人家属?”

    也不等江宁几人回答,便摆手示意他们进去。

    绕过影壁,公堂便映入眼帘,堂上有两方公案,衙差们整齐列于两侧,神情肃穆,目不斜视地等候着。

    江宁三人等了约莫十来分钟,大门口影壁之后,又走出一行人来,最显眼的还是曾子明,尽管这回他走在最后,但是他庞大的体型却让江宁一眼便看到了。

    走在曾子明前边的一个是中年男人,身形清瘦,目光冷漠,看上去十分寡言,紧接着中间的那一位却与他刚刚相反,是一个圆乎乎的男人,一张圆脸逢人便笑,看上去乐呵呵的,弥勒佛似的。

    江宁听到赵讼师低呼一声:“竟然是他。”

    江宁转头道:“有何不妥?”

    赵讼师低哼一声,解释道:“中间那位就是曾记请来的讼师了,姓钱,人称钱要命,最善搬弄是非,颠倒黑白,捏词辨饰,渔人之利,说得就是他了。”

    江宁心中顿时一紧:“很棘手?”

    赵讼师略微犹豫之后,才道:“此人无所不用其极……”

    江宁立刻明白他未完的话,抿了抿唇,才道:“赵讼师不必忧虑,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他嘴上这话听着像是在安慰赵讼师,实际上却是在说给自己听,仿佛拼命想让他那颗被揪紧了的心脏缓解下来。

    赵讼师看了看他苍白的表情,有点担忧,反过来安慰他,道:“眼下案情未定,有所转机也未可知。”

    江宁强笑一声,点了点头。

    直到日头升到头顶,知府大人才姗姗来迟,他身后跟着一名文吏,两人坐定之后,惊堂木一拍:“升堂!”

    文吏开口:“带人犯。”

    众衙差唱罢堂威,不远处传来铁链当啷的声音,江宁的一颗心顿时被什么抓紧了似的,他拼命捏紧了拳头,过了片刻,才敢转头看去。

    韩致远虽然手脚上都带着镣铐,但是精神却十分好,也不见得多狼狈,步伐稳健,一如从前,气势淡定,仿佛他走的不是公堂,而是他们家那个小后院子,他见江宁看过去,双眸顿时亮了起来,熠熠生辉,然后便笑了起来,狭长的眸子微弯,眼角翘起,眼神像是盛了温柔的水一般。

    江宁也弯起嘴角,露出一个笑来,眼神交汇间,他一直被揪紧了的心,此时却忽然就平静了下来。

    堂上文吏大声宣读着案件的事发与经过,只不过是被润色过后的版本罢了,匕首是韩致远的,冲突也是他们挑起的,推人的也是他们,曾子明与曾元化不过是路过罢了。

    大腹便便的知府双目微阖,听完之后,便冲文吏摆了摆手,文吏点头,大声质问道:“犯人韩致远,你可认罪?!”

    韩致远轻笑一声,头也不抬:“不认。”

    知府顿时睁开双眼,文吏见状,立刻一拍桌子,厉声道:“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江宁忽然上前一步,拱手道:“大人,草民有话要说。”

    文吏转头看他,皱眉:“你是何人?”

    江宁不卑不亢地回道:“草民江宁,是韩致远的义弟。”他又重复了一遍:“草民当日也在现场,草民有话要说。”

    文吏回头看了看知府,下巴微微扬起:“你有什么话,且说来听听。”

    江宁拱了拱手,道:“当日发生的事情,与大人案卷上的有所出入,当日却是曾元化与曾子明一同来到布行门口,言语挑衅,尤其是曾子明,当街破口大骂半刻钟时间,当时引来了许多路人及附近店铺的掌柜们围观,然后曾元化举刀向草民刺来,我兄长一时情急,便将他踹了出去,曾元化爬起来之后,再次举刀向草民扑过来,兄长无奈之下,只得将他的双手制住,但是曾元化仍旧不死心,妄图挣脱,草民上前夺刀,被划伤了手掌。”

    他说着,将手心亮了出来,伤口没有包扎,一道深深的伤痕从虎口处一直划到手腕处,皮肉翻卷着,露出深红的嫩肉来,可见当时力道极猛。

    韩致远微微皱着眉,那公堂上的知府大人觑着眼睛,瞄了一眼,慢慢地嗯了一声:“你继续说。”

    “是,”江宁不紧不慢地道:“后来曾元化用力过大,确实挣脱了,因他手中握着刀,我兄长便将他调转个方向推了出去,不防正撞着了后面的曾子明,因曾元化是背着我们的,并没有看清楚曾子明究竟是如何动作,随后曾元化便朝左侧扑了过去,倒在地上,匕首误刺自己而死。”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拱手施礼道:“当时有许多街坊邻居都看见得清楚,此事并不是由我们挑起,曾元化也不是因我们而死的,望大人明鉴。”

    知府唔了一声,没什么表情,又转向曾子明一行人道:“你们可有话说?”

    曾子明正欲开口回话,却又不知道为什么,硬生生忍住了,闭口不言,那位清瘦的中年人朝钱要命示意一眼,钱要命便笑嘻嘻地上前一步道:“大人,草民有异议。”

    知府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你说。”

    钱要命奸猾一笑,向江宁问道:“当时天色如何?”

    江宁微微抿唇:“时值傍晚。”

    钱要命挑了挑眉:“既然是傍晚,天色必然昏暗,那些街坊邻居与你们相距多远?”

    江宁还未回答,赵讼师却开口道:“钱讼师,如今已是夏季了,当天傍晚并没有下雨,天边还有余霞,不知钱讼师可还记得?”

    闻言,钱要命笑了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那你们可有证据,证明匕首是曾元化带来的,事情是曾子明挑起的呢?仅凭你的一面之词?”

    这分明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江宁明明已经说得十分清楚了,当时是有许多街坊邻居看见的,赵讼师冷哼一声,取出证词来,道:“我这里有两份证词,皆是当时目击了现场的布行掌柜,与杂货行掌柜亲笔所写,签了字的,清清楚楚,钱讼师可要看一看?”

    钱讼师狡辩道:“证词也可以作伪,当时只有你们两人并一个伙计在场,另一方是曾子明与曾元化,即便匕首真的是如你们所说,由曾元化拿出来的,那你们如何证明不是你们夺过了他的匕首,再刺中他的呢?毕竟,江公子手上,可还有匕首划伤的痕迹,这便是证据。“

    江宁意识到钱要命一直想要将案件往他们身上拉,他自己并不提出证据,只是嘴皮子一翻,胡乱往他们身上泼脏水,他们若是想洗干净,便要想办法,找证据,来一一辩驳过去,如此下来,他们一方就会陷入被动,疲于奔命了。

    想到这里,江宁忽然开口道:“不知钱讼师平日里惯用左手,还是惯用右手?”

    钱要命正洋洋得意间,听此一问,不由一愣,道:“我一向用右手,有何指教?”

    江宁微微一笑:“请钱讼师做出一个握着匕首往前刺的动作。”

    钱要命听了,有点摸不着头脑,但还是照做了,比划了一下,面色顿时一变。

    江宁却又道:“若是摔倒时,匕首不小心对着自己,应该是如何动作?请钱讼师示范一下。”

    钱要命神色有点难看,人若是握着匕首平刺,伤口必然直的,或者偏下,而当人摔倒时,匕首若是对着自己,刺出来的伤口必然是往上的!

    他怔了片刻之后,忽然想到了什么,笑了起来:“你的意思是,这曾元化的伤口有问题?”

    江宁颔首:“请仵作一验便知。”

    钱要命嘿嘿一笑:“有一件事你怕是不知道,曾元化的尸身已然入土了。”

    第48章

    江宁面色微变,赵讼师却适时开口道:“钱讼师,按理来说,人命案子未结之前,死者尸身必定要停放在官府,秘密保存才对,你既不是官府中人,怎么会对此事如此了解?”

    钱要命面上的笑容顿时一滞,竟然语塞了,堂上的知府大人听到这里,有些不耐烦了,一拍惊堂木:“时辰晚了,退堂,明日再审!”

    众衙差立刻又唱起堂威,韩致远被带了下去,临转身时,对着江宁笑了一下,然后离去。

    江宁站在原地,听着那当啷声逐渐远去,面上神色晦暗不明,他盯着曾子明一行人,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这才与张公他们一同离去。

    离开官府之后,赵讼师琢磨了片刻,道:“这回或许有点戏。”

    张公与江宁俱是眼前一亮:“果真?”

    赵讼师道:“只要能请来证人,钱要命那自说自话的把戏可就没那么顺畅了,此人生平最是能睁眼说瞎话,强词夺理,只要我们不被他牵着走,怕是能多几成胜算。”

    江宁略一沉吟,道:“证人的话,我去请,明日在堂上,还要劳烦赵讼师多多出力了。”

    赵讼师道:“这个自然,我必当全力以赴,请尽管放心便是。”

    话说到这里,三人便散了,张公与赵讼师回了城西,江宁想了想,往城北去了。

    然而在请证人一事上,可远没有写证词那般容易,或许是平头老百姓的想法,觉得进官府并不是一个好兆头,所以布行刘掌柜在得知江宁的来意之后,犹豫片刻,仍旧是婉言拒绝了。

    江宁并不气馁,他只有一天的时间,无论如何,只要有一线希望,他都不能放弃,刘掌柜见他不肯离去,便好言劝道:“你还是回去吧,此事怕是不成的。”

    江宁微微一笑,直言道:“倘若有一天,我与刘掌柜易地而处,必然能为真相挺身而出,以证被冤屈之人的清白。”

    刘掌柜本就是个心软之人,听到这话不由一怔,闷头收拾着柜台,沉默片刻,才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道:“好罢好罢,明日便随你走一趟。”

    江宁顿时面露感激之情,拱手笑道:“那就多谢刘掌柜了。”

    他出了布行,长松一口气,转而又去了杂货行,铺子内只有一个小伙计,正在埋头打扫货架,听见有人进来,抬头一看,见是江宁,便又低下头去,口中道:“掌柜今日回汴州老家了,不在这里。”

    江宁沉默一瞬,便知道杨掌柜这是故意避开他了,不过人之常情,在所难免,他也不能强求,只得拱手施礼,告辞离去了。

    过了片刻,杨掌柜从后面进来,小伙计摆了摆手,低声道:“已经走了。”

    杨掌柜往门外看了看,吩咐道:“他若是再来,还是这样回话便是。”

    转眼又到了第二日,这次江宁三人连同布行的刘掌柜一起,去了官府,开堂之后,钱要命又旧事重提,来来回回就是那几句车轱辘话,无非是证词能造假,伤痕如今也无法辨证,犯人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若是拿不出证据,那简直好极,这案子就这么定了。

    钱要命越说越是得意,望着他那张满是油光的丑陋嘴脸,江宁一行人只觉得他面目可憎至极!

    案子审到这里,已经陷入了僵局,根本翻不出新花样来,完全就是打嘴仗的局面,双方你来我往,唇枪舌剑,上边的知府大人已经开始打起呵欠,昏昏欲睡了。

    眼见着今日这场官司又要无休止地拖下去,赵讼师心一沉,便让刘掌柜站出来,作了人证,向钱要命直言道:“刘掌柜当日也在现场,他的话能够证明江宁之前所说句句属实,毫无欺瞒,那么钱讼师,我来问你,倘若这一切都如刘掌柜所言,曾元化乃是曾子明所杀,你又如何证明曾子明的清白?你可有人证物证?”

    钱要命一怔,正要开口,赵讼师一句话便打断了他:“你可别忘了,曾子明如今也算是嫌犯,张嘴之前好好想想清楚!”

    眼见着火竟然烧到了自己身上,一旁的曾子明冷汗顿时就下来了,汗涔涔地正欲开口,一旁的中年男人横了他一眼,低声骂道:“噤声!”

    曾子明立刻闭口不言,知府听到这里,睁开了微阖的双目,转向钱要命:“钱讼师,你且来辩一辩,若是没有证据……”

    他的话并未说完,但是其中的警告意味却很明显,钱要命顿时语塞,那中年男人却上前一步,道:“大人,草民另有事要禀报。”

    “你是何人?”

    “草民是曾府的管家,曾季同。”

    知府看了他一眼,摆了摆手:“你说。”

    曾季同看了看江宁,又扫了韩致远一眼,从怀中掏了一张纸来,徐徐展开,江宁心中不知怎么,猛地一突,一股极其不详的预感蔓延开来。

    曾季同慢慢地道:“草民要揭发一事,去年秋季,北方有两名流民私逃,伪造公验,混入了越州城,证据就在此,请大人明鉴。”

    知府咦了一声,诧异道:“呈过来,待本官看看。”

    “是。”

    江宁的脸色瞬间一白,韩致远猛地直起身来,转头看了看他,然后开口:“等等——”

    江宁立刻低声打断了他:“别说话!”

    他虽然面色苍白,但是神色却很冷静,微微一笑,望着韩致远,悄悄做了一个嘘的口型,示意他别出声。

    韩致远眸光一紧,抿唇,心绪起伏不定,果然不说话了。

    正在此时,堂上传来一声惊堂木响,伴随着知府怒极的声音:“好大胆子!”

    几只令签掷落于地,知府怒道:“左右,将他抓起来!”

    立刻有几名衙差应声一拥而上,将江宁押住,知府冷着脸道:“流民私逃乃是重罪,三日后随犯人一起,发配边关!”

    闻言,赵讼师与张公面色顿时大变,正欲上前辩解,但此时大势已去,江宁对着他们微微摇头,竟然笑了:“这几日多谢张公与赵讼师了。”

    衙差押住江宁,正要往后堂去,忽然堂外传来一个声音道:“大人且慢!”

    众人皆是一怔,门外进来一个男子,牙色袍子,气度不凡,他冲上座的知府一拱手,微微笑道:“知府大人。”

    知府见了他,皱眉道:“你又是何人?”

    “草民沈玄清,乃是江宁与韩致远的好友。”

    知府有些不耐烦了,道:“你又有什么话要说?”

    沈玄清微微一笑,回道:“禀大人,江宁并不是私逃流民。”

    闻言,知府将手中的那张纸往下一掷,冷声道:“白字黑字,调查得清清楚楚,还盖了官印,宿州确实没有这两个人,你眼下又如何分说?”

    沈玄清不惧他的气势,不紧不慢地笑道:“大人有所不知,江宁在进入越州城之前,便与沈府签了契本,所以他并不是流民。”

    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皆是一愣,事态急转直下,发展到这个地步,是谁也没有料想到的,连江宁也没想到,情况已定的时候,沈玄清居然会闻风赶来,他微微皱起眉来。

    韩致远心头思绪纷乱,此事不了结,曾记绝不会轻易松口,到时候势必会拖江宁下水,想到这里,他忽然出声道:“人是我杀的。”

    一时间,公堂上众人神情各异,曾子明面露狂喜,钱要命神色得意,张公与赵讼师却是被惊呆了。

    江宁一急,正欲开口阻止他,韩致远双手被缚在身后,神色沉静,又重复了一遍:“曾元化是我杀的。”

    他望向江宁,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一点笑意来,江宁几乎要被他气死了,恨不得冲上去摇一摇他的脑子,估计能听到大海的声音,他忍不住骂道:“你认什么罪?!你是猪脑子吗?”

    “肃静!”知府猛地拍了一下惊堂木,转向韩致远,问道:“你现在是认罪了?”

    韩致远点头,不欲多言。

    知府又看向沈玄清,道:“既然江宁与你们沈府签了契本,那契本呢?可有带来?”

    “这个自然带来了。”沈玄清从容拿出一页纸来,双手呈上。

    知府看过之后,白纸黑字,清清楚楚,他嗯了一声,将契本还回去,拍了惊堂木:“既然如此,韩致远失手杀人,又是私逃流民,按本朝律例,当发配沙河关,三日后押送,结案!”

    众衙差又唱起堂威,江宁心神俱震,神情恍惚,有些愣怔地望着韩致远冲他笑了笑,然后被粗鲁地推搡离去。

    他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一抹熟悉而挺拔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后堂拐角处。

    江宁死死地盯着那个拐角,直到满堂静寂,直到眼眶微红,他才回过神来,外面不知何时又开始下起了倾盆大雨,天色阴沉沉的,闷雷一声一声,硬生生地锤在江宁的心头,直到让心头那一点钻心刺骨的痛意麻木了,他这才回过神来,哗哗的雨水在檐下连成一片,那拐角处的情形也看不分明了……

    江宁冒着大雨回了家,冰凉的雨滴砸落下来,湿淋淋的衣裳被风一吹,他只觉得寒意从心底蔓延上来,尽管如今已然入夏,却仍旧有些不能抵挡这寒凉之意。

    他摸出钥匙去开门,这才惊觉,自己的手指一直在不由自主地哆嗦着,僵硬地捏着钥匙,无论如何都无法顺利开锁。

    几次无法成功,江宁气极,狠狠一拳砸在门板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在剧烈的痛楚之下,僵硬的手指这才松软下来,黄铜的钥匙叮当落地,溅起一片小小的水花。

    他低头看了看那枚浸在积水中的钥匙,沉默着弯腰拾起,然后捏着钥匙开了锁,推开院门。

    老旧的门轴发出一声嘶哑的呻|吟,像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院子里静悄悄的,地上满是积水,若是放在以往,韩致远必定会努力试图说服他,将他背过去。

    然而江宁并不太情愿,他觉得这种事实在是像小女生做的,有点娘兮兮,但是偶尔会暴露出少女心的韩致远,仍然每次都乐此不疲,当被问起原因时,他就会微眯着眼睛,笑着回答,因为老爷稀罕你啊。

    江宁转身关上院门,走过寂静的小院,在积水坑中踩踏而过,泛着寒意的雨水渗入鞋中,湿哒哒的令人心生厌烦。

    他走上台阶,脱下湿漉漉的鞋袜,光着脚进了屋子,外面的雨已经慢慢变小了,天色将晚,屋子里昏沉沉的,就连空气都是颓丧而无精打采的,少了一个人,屋子就仿佛失去了生气,像空荡荡的棺材一般,江宁忽然想到这个形容。

    他在原地发了一会的呆,然后赤脚走到书桌前,将窗户推开,不经意一低头,忽然发现书桌缝里夹了什么东西,他略微一怔,这才伸手挪开书桌,顿时哗啦啦的几声,有许多叠得整整齐齐的纸页落了下来,扑腾起一地灰尘。

    这是韩致远放的。

    江宁弯腰将那些纸页捡拾起来,然后慢慢地整齐收好,足足有一掌那么厚,纸页都是叠成各种各样的形状,有可爱的小动物形状,简单的几何形状,然而其中最多的就是爱心形状了。

    果然没有看错他,少女心爆棚的韩总,总是在不为人知的时候做一些闷骚的小细节,让人啼笑皆非。

    想到这里,江宁微微一笑,然而只是一瞬,那一点笑意便像水汽一般,消失无踪了,他望了望手中那厚厚一叠纸页,忽然想起来,做这些的那个人,很快就要离开他了,被迫去往一个荒凉的、残酷的战场前线,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前途未知,生死未卜。

    只要一想到这些,胸口就会无法抑制地沉闷起来,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死死捏紧了,透不过气的钝疼,一丝丝蔓延到骨髓中,手中的纸页顿时变得沉甸甸起来,仿佛一只手都要托不住了。

    江宁赤脚站在窗前发了一会呆之后,这才走到屋前的门槛上坐下,借着天光,挑出一个爱心形状的纸页,开始小心翼翼地拆开,与韩致远比起来,在这种事情上,他似乎特别笨手笨脚,因为样式太繁杂,拆了半天,还差点扯破了纸。

    总算是拆开之后,露出里面的内容来,是江宁所熟悉的笔迹,闭着眼睛都能在脑海中描摹出来,一笔一划,一勾一捺,原来在不知不觉中,他们早已经如此熟悉了。

    这张纸上的都是随笔,仿佛就是凭着心情随意写的,有点像日记,粗略一看,无非是今天江宁又做了什么菜,好吃好吃,江宁笑起来真好看啊,差点硬了,他又对别人笑了,好想把他拖回去啊,怎么能对别人笑呢?都是我的!他还在笑,太让人生气了!看我今晚怎么艹哭你!江宁,我怎么就这么喜欢你呢?

    江宁江宁江宁,满纸翻来覆去,写得都是这个名字,仿佛要借着那柔软的笔尖,浓浓的墨香,薄薄的纸页,然后将这个名字刻到心里去。

    第二个挑的是一个小兔子形状,他费了老半天的劲才完好无损地拆开,里面的内容却让他哭笑不得,这回不是字,全部都是图画了,韩致远的绘画功底似乎很好,短短几幅小图,被他寥寥几笔就描绘得极其传神,但是,韩总,偷偷画这种羞耻py的小黄图,连码都不打一个,真的好吗?

    据说一个人的画能透露出那个人心底最真实的渴望,看着那两个光着身子的小人做着羞耻的事情,江宁此时的心情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各种各样的体位,几乎不重复的场所,浴桶,柜台,太师椅,院子里的桌子,甚至是……秋千?!

    他真是涨了姿势,作为一个连小h片都不常看的正直好青年,韩总画的这些体位和姿势,简直是闻所未闻,江宁总觉得自己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大概韩总心底最真实的渴望就和这图上一样,七日七夜,金枪不倒吧?

    江宁啼笑皆非,却又无比珍惜地收好了这一页纸,然后再拆开其他的看,最后他发现一个规律,爱心形状的纸页,里面都是文字,像是日记随笔,有日常记录,有情话,有告白,让人看了之后,心中就像是撒了一罐子糖一般,甜得直齁人,虽然偶尔会夹杂一篇小h文,但是总体来说,还是很暖心的。

    而动物形状的纸页里面,大部分都是小h图,不打码的那种,看他旁边标注的意思,好像还打算来日方长,准备和江宁都试上一遍,偶尔会在大把的高清□□小h图中,出现那么几张日常图,都是他们经历过的,一点一滴的小细节。

    小h图看多了,江宁只觉得眼睛疼,心中情不自禁地默默吐槽,韩总,古人云,铁杵磨成针啊。

    在大把的动物形状和爱心形状之间,江宁突然发现夹杂了一张尤其不同的纸,叠得很简单,就是四边形,纸张边缘对得非常整齐,看得出来叠的人很认真很仔细。

    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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