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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3节

    君临城/丞下 作者:扶风琉璃

    第23节

    大臣们惶惶看向王述之,王述之似乎一点都不着急,只微微抬眼看向毅王,神色意味不明。

    没多久,一道圣旨捧了出来,内侍尖锐的嗓音在大殿内回荡,扬扬洒洒一通念完,意思显而易见:皇位传给了毅王司马阔,至于太子,半字都未曾提起。

    一石激起千层浪,毅王这是摆明了要篡位,不服的人面露怒色,不待王述之开口,便有人按捺不住出声质疑。

    毅王接了圣旨,垂眸浅笑,指尖在圣旨上缓缓摩挲,轻漫道:“陈大人这是要……抗旨?”

    话落,大殿门口立即冲进来两名禁军,手脚利落地将这位陈大人押住。

    周围的人齐齐倒吸一口冷气,看向毅王的眼神俱带上了几分忌惮。

    王述之长身而立,看着他缓缓走向高处,含笑道:“对于此道圣旨,本相同样心存疑虑,毅王若要拿人,何不先将本相绑了?”

    毅王自然是没有胆量拿捏他的,万一让王豫恼了,得不偿失。

    不过王述之一开口,在许多人心中就好比立了根定海神针,不待毅王有所表示,质疑声便如潮水般迎着他汹涌而来。

    皇帝死得蹊跷,太子又莫名失踪,皇位越过太子传给了他……哪一条都不是他可以解释得清的。可那又如何?既然打算篡位,就做好了承受骂名的准备。

    成王败寇,历史是为成功者写的,只要他坐稳了皇位,这些逞口舌之能的聒噪文臣就奈何不了他。门阀士族树大根深,不过哪家都比不过琅琊王氏,他有王豫的支持,还有什么好怕的?

    耳中被吵得嗡嗡作响,毅王恼怒不已,怒喝道:“来人!将这些逆贼全都绑了,即刻投入大牢!”

    咚咚声响,禁军匆忙奔进大殿,却不是为了抓人,反倒“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满面惊慌道:“殿下,外面……外面……打起来了!”

    “什么?”毅王皱眉,不悦地看着他,“慌什么!有话好好说!”

    王述之一声嗤笑:“不妨由本相代他说,唔……应当是谢大人带兵来讨逆了。”

    毅王霎时变了脸色,他知道谢卓手握兵权,可在他的计划中,谢卓绝不会带兵冲进来,即便他有这个心,也不应该这么快。

    大殿中的人再无心争论,见王述之转身翩翩然往外走,忙跟了过去。

    剩下的人纷纷看向毅王,有些不知所措:“殿下,眼下如何是好?”

    毅王握紧手中的圣旨,眼底几乎燃起火来:“拖!大司马已经赶过来了!”

    说着冲进偏殿,对里面匆匆而来的一位心腹寒声质问:“究竟怎么回事?谢卓连太子死活都不顾了么?”

    那人咽了咽唾沫:“谢大人说,想杀便杀。”

    毅王冷眼看着他,眸中闪过一丝怀疑。

    若太子死了,谢卓还要为他人作嫁衣裳不成?太子在自己手中,谢卓怎么可能不管不顾?究竟是自己手下办事不利出了岔子,还是在说谎?

    那人在他尖刺一般的目光中冷汗直冒,解释道:“属下绝不敢有半句欺瞒!谢卓只扫了太子一眼,当真毫不在乎的模样,属下的人都将太子颈上割出血了,他始终不为所动。”

    毅王又盯着他看了片刻,冷哼道:“将人带过来!”

    那人应了一声,只觉得他比任何时候都阴沉可怖,连滚带爬地退了下去。

    外面已经乱成一片,谢卓被一群护卫拱卫在中间,朗声道:“毅王弑父篡位,且劫持太子威胁谢某,意图阻止谢某出兵解救各位!毅王不忠不孝,天地不容!”

    谢卓带来的兵士齐声怒吼:“毅王不忠不孝!天地不容!不忠不孝!天地不容!”

    声浪响彻云霄,群臣振奋之余,又不免担忧太子。

    毅王双拳捏得咯吱作响,他的确是要篡位,可“弑父”一说又从何二来?原来谢卓也是奸滑之人,他倒是小瞧了!

    毅王给禁军统领示意,让他们务必拖到王豫前来解围,可外面厮杀并未持续多久,忽然陷入一片寂静。

    一队骑兵闯入众人视野,最中间的人高高立于马背之上,宽袍广袖,衣带当风,华贵中难掩清澹之气,目光沉静,神色肃穆,轻轻勒停了马,与毅王遥遥相对。

    惊愕的众人恍然回神,大喜过望,纷纷下跪叩首,激动着颤声喊道:“恭迎太子殿下!”

    谢卓一个手势,里圈的兵士手持兵戈与禁军对峙,外围的兵士单膝点地。

    “恭迎太子殿下!”呼喝声摇山震岳。

    王述之远远看着沐浴在阳光下的司马嵘,见他目光转过来,顿时笑得一脸满足。

    司马嵘忍俊不禁,随即又将目光转向毅王。

    毅王不可置信地瞪着他,因过于震惊,顿时陷入被动,禁军这边也被突然而来的山呼声震得泄了气势,不过转瞬间,双方高下立现。

    司马嵘目光清冷:“毅王弑父篡位,齐心当诛!诸位万不可助纣为虐,凡缴械投降者,孤一概既往不咎!”

    被围困的禁军面面相觑,犹豫不决之际,慌乱地瞟向各自统领,见几位统领都是面色坚决,不由再次握紧手中的刀。

    没有一人投降,毅王大为满意,挑起眉梢嘲讽地看向司马嵘,压下心底的疑惑,冷笑道:“父皇将皇位传于本王,你已是废太子,如今带这么多人来,是要学上一位废太子那样逼宫吗?”

    司马嵘唇角浅浅弯起:“毅王可是在等大司马搬来救兵?”

    毅王脸色微变。

    旁边的大臣们大吃一惊,意味不明的目光朝王述之笼罩而来,王述之恍若未觉,负手欣赏着司马嵘面上淡淡的神情,心情愉悦。

    司马嵘朝他看了一眼,再次看向毅王,肃声道:“大司马为国尽忠,旗下精兵是用来杀胡人的,又怎会供你这逆贼驱使?”

    看向王述之的目光顿时收回去不少。

    毅王面色沉凝,只当他在诓骗这些禁军,正要出声安抚,忽然余光扫见谢卓冲某个角落使了个眼色。

    “哐铛”一声脆响,角落处传来兵器坠地之声。

    毅王见被围困的禁军神色出现松动,暗呼不妙,厉声喝道:“不要上当!”

    “哐铛!哐铛……”接连又是几声脆响,在心弦紧绷的禁军耳中犹如天雷,瞬间淹没了毅王的怒喝声。

    司马嵘朗声道:“缴械者,既往不咎!”

    这些禁军本就紧张,此时心里的防线彻底崩溃,再顾不得多想,纷纷扔下手中的刀,接连砸在地砖上,一时间清脆声不绝于耳。

    毅王气得面色发黑,见大势已去,又惊又怒,转身提起一名心腹的衣襟,怒道:“怎么回事?太子何时逃脱的?大司马又在何处?”

    “属……属下再派人去查!”

    “来不及了!”毅王面露狰狞,将他一把推开。

    王述之望了望天,轻叹口气。

    他一直担心自己的伯父,没想到终究还是到了这一步,好在自己早有部署,请景王带兵将他及时拦了下来。

    司马嵘当众护住了他王家的颜面,他心里的愧疚却无法说出口,好在毅王气数将尽,伯父他也兴不起风浪来了。

    眼见着大势已去,毅王面色忽青忽白,正准备在亲兵的护卫下逃出去,却见另一个方向有人匆匆而来,定睛一看,顿时傻了眼。

    几名心腹押着一个人拖到他面前:“殿下!太子带过来了,可要……”

    “太子?!”毅王目瞪口呆地看着中间的昏迷之人,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一把将人揪住,蹙着眉上下打量。

    周围的亲兵面面相觑。

    毅王突然哈哈大笑,拎着人便转身又冲回去。

    “殿下万万不可!”周围的人大惊,追上去疾声劝道,“趁来得及,赶紧逃吧!”

    毅王面露疯狂,充耳不闻,大步往外面走去,最后忽然站定,无视纷纷投降的禁军,遥遥望向司马嵘,大笑道:“诸位都被骗了!坐在马上的那个太子,是假的!”

    第九十四章

    毅王这一声吼,原本并没有多少人放在心上,不过在场之人还是下意识将目光转了过来,当看清元生的面孔后,无不大吃一惊。

    除了王述之与谢卓,几乎所有人都傻了眼,半张着嘴看看元生,再看看司马嵘,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再看看元生,横挑竖挑都挑不出明显的不同之处。

    “丞相……这……”满头雾水的大臣很识时务地将决定权交给王述之,迟疑中略带期望地看着他。

    王述之转身看着被心腹护在中间的毅王,弯起眉眼笑道:“殿下抓着太子做什么?可是还想再添一条罪名?”

    众臣哗然:难道这才是真太子?!

    毅王脸上的笑容倏地僵住,微微眯起双眼,冷哼道:“丞相安排一个假太子过来,实在是居心叵测,本王若不护着真太子,岂不是要任其遭你鱼肉?”

    王述之对他颠倒黑白的话并不放在心上,笑意不变地瞟了元生一眼,见他颈上的伤口已经愈合,气色也并不太差,稍稍放下心来,只淡然道:“太子受伤了?殿下便是这样保护太子的?”

    毅王唇线紧绷,先前的癫狂去了大半,迅速冷静下来,目光朝四处扫视一圈,这才开始后悔自己冒冒然冲了回来。

    篡位做得太明显,他原本就知道自己在道义上站不住脚,所倚仗的无非是兵力罢了。可如今王豫的大军一点消息都没有,宫中的禁军又被控制住,自己再这么跑回来,竟是骑虎难下。

    外面的禁军已经降了大半,剩下的摇摇摆摆也陆续放下手中的兵器,一旦失了气势,再想反抗便是难上加难,管他谁是真太子,横竖都与毅王为敌,毅王大势已去,对于他们这些小兵而言,保命才是最要紧的。

    毅王心弦紧绷,目光一转,忽然抽出身边一名心腹的刀横在元生的颈间,也不言语,只架着人开始后退,企图原路返回。

    王述之眉梢微挑:“慢着!”

    毅王微抬下颌,冷冷看着他:“怎么?丞相不顾太子死活了?”

    王述之蹙眉与他对视,先前准备派出去追他的兵士一直在大殿两侧,此时见机立刻冲出来截断毅王的退路。

    双方瞬间陷入僵持,旁边的大臣纷纷后退离远了些,毅王目光扫过,见原先依附自己的那些大臣也目光闪躲地退开,不由讥讽一笑。

    一群见风使舵的老家伙!方才还与王述之的人争得面红耳赤,这才过了多久,见自己失了势,立刻就装起了缩头乌龟!

    远处的司马嵘将一切尽收眼底,俯身冲最近的一名护卫低声耳语几句,接着便翻身下马,越过人群朝大殿缓缓走来。

    跟随他进宫的都不是谢卓旗下的将士,而是丞相府的私兵,直接听命于王述之,由裴亮统领,对于司马嵘的身份毫不关心,只知道听他吩咐绝不会有错,当即便分出一部分人跟在他左右随行保护。

    两边所有兵士都懵懵地看着他,下意识又转头看看被挟持的元生,疑惑得差点揪发。

    毅王看着司马嵘越来越近的身影,莫名紧张起来,眸中戾色一闪而过,压了压手中的刀,大声喝道:“站住!”

    司马嵘停下脚步:“你若伤了他,恐怕就真出不去了。”

    毅王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此时也顾不得谁真谁假,转头看了看围在四周的兵士:“王丞相,让你们的人退开!本王安全出城后自会将太子放了!”

    王述之不为所动,笑眯眯道:“哎呀,殿下急着走?本相倒是一点都不急啊,横竖有两个太子,你杀了一个,还有一个……”

    毅王气得咬牙,朝元生看了一眼,心中顿生疑虑:怎么一个两个都不在意他的死活?难道他才是假的?还是对方料定我暂时不能杀他,在故布疑阵?

    双方对峙着,毅王一步步后退,时不时回头看后面的路,却没注意到,围在前面的人已经悄悄挪了位置,就连司马嵘都往旁边走了几步。

    王述之朝外面的司马嵘看了一眼,见他冲自己点点头,忍不住回以一笑,又转回来看向毅王,冲左右比了个手势。

    毅王见这些人并没有围攻自己,一头雾水,心下更生警惕,看了看自己的心腹,决定不再拖延时间,直接突围杀出去。

    正要下令,忽然一道尖锐的呼啸声传入耳中,紧接着便有劲风迎面而来。

    毅王脸色大变,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觉右肩一阵剧痛,手一抖,瞬间握不住刀。

    伴随着左右心腹的惊呼,只听“哐铛”一声,横在元生颈间的刀倏然落地。

    毅王痛得面色发白,这才注意到身前早已空门大开,竟是特地为这支箭腾出了来路。

    这支箭如同一声令下,瞬间打破僵局,毅王这边一个愣神便被人冲进保护圈抢走了元生。

    王述之接过元生,再无顾虑,毅王失了筹码,更是只能破釜沉舟,双方迅速缠斗在一处,外面待命的兵士也潮水般涌进来。

    敌我悬殊太大,毅王毫无招架之力,很快便落了下风,由手下心腹护着,狼狈地且战且退。

    司马嵘走到王述之身边,探了探元生的鼻息,见他还活着,蹙起的眉峰舒展开来,问道:“没事吧?”

    “应当无碍。”王述之将元生交给身边信得过的护卫,笑道,“已经暴露了,再遮掩也无用,待会儿叫太医来看看,全须全尾地给陆大人送回去。”

    陆子修听说元生被劫走,急着找人,今日并未进宫,司马嵘想着都是自己给连累的,心中不免内疚,轻叹一声点了点头。

    远处挤在一起的大臣们直直盯着他们,目光在三人间来回穿梭,见王述之与司马嵘姿态亲密,却愣是听不清他们二人在说什么,急得抓心挠肝。

    王述之转身瞟一眼,众大臣齐齐缩了缩脖子,目光还是在真假太子间穿梭。

    很快,毅王被俘,这场宫变算是有惊无险地结束了,只是真假太子的事尚未理清,大臣们抹抹冷汗踌躇着不愿离去。

    司马嵘此刻不适合发号施令,给了王述之一个眼神。

    二人早已默契非常,王述之立刻会意,将外面的烂摊子留给谢卓,又命人将毅王送入大牢严加看管,另外派人去找太医,最后笑眯眯地请诸位大臣在殿内候命。

    候谁的命?自然是新天子的命。

    大臣们先前都缩得好似鹌鹑,这会儿危险已过,又昂着首恢复了斗鸡的架势,尤其是清流一派与原先就和王述之不甚亲厚的那些人,口喷唾沫地一再要求鉴定太子的真伪。

    王述之的态度已经十分明确,自然是已司马嵘马首是瞻,只是要说服这些大臣着实不易。

    有人道:“既然太医要过来,不妨让太医看看,究竟谁身上有胎记。”

    司马嵘坦然以对:“都有。”

    大臣们一副吞了蚊蝇的表情看着他。

    太医匆匆赶来,也顾不得眼下混乱的场景,给元生把了脉,下了针,很快就将人救醒,又在众大臣的强烈要求下,硬着头皮看看两位“太子”,又看看王述之。

    元生醒来后回了半天的神,看清周围的形势后心里立刻有了数,忙朝司马嵘行礼:“见过太子殿下!”又朝王述之行礼,“见过丞相!”

    大臣们:“……”

    太医:“……”

    司马嵘淡淡道:“既然诸位大人心存疑虑,那就让太医瞧瞧吧。”说着率先往偏殿行去。

    元生与太医立刻跟上,王述之派人再去请两名太医过来,转身笑道:“多请几位,总不至于都说谎,免得诸位信不过。”

    大臣们看着他的笑眸,后心莫名冒出冷汗来,干笑道:“此事非同儿戏,稳妥一些自然更好,稳妥好,稳妥好。”

    没多久,三名太医结论一致:二人身上的胎记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就是司马嵘比元生多了两条伤疤,分别在后背与肩上。

    伤疤不能说明什么,只是王述之听得心里仍一阵抽痛。

    司马嵘面对面面相觑的大臣,扬声道:孤随大军出征前,父皇曾将传国玉玺的收藏处告知与孤,诸位大人若仍有异议,孤这就去将传国玉玺取来。”

    这话一出,谁都不敢吭声了。

    毅王软禁老皇帝,拖了那么久都没有顺利篡位,这些聪明的臣子早就猜到问题出在传国玉玺上,这代表着正统的玉玺如果能搬出来,谁还敢质疑?

    可这不是还没见到么?总要先见一见再说。

    大臣们不吭声了,却也没有退却,只抬眼偷觑司马嵘,一边感叹他的确比另外一位有气度,一边不死心地等着。

    司马嵘扫视一周,不再与他们多说,走到王述之面前:“丞相随孤一同去吧。”

    “好。”王述之笑意深深,眸底的情意藏都藏不住,大臣们都在后面站着呢,不怕被人瞧见。

    直到此时,众人已经默认了司马嵘的身份,因此元生被送出宫并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大臣们对元生议论纷纷,都在好奇为什么二人会有同样的胎记。

    一阵翘首期盼,司马嵘与王述之终于再次出现,所有人都将心提到了嗓子眼。

    王述之归列,司马嵘缓缓走到最前面,身后跟着手托漆盘的佟公公。

    “给诸位大人看看。”司马嵘清冷的声音在殿内响起,大臣们一个激灵。

    托盘上裹着的黄绸缓缓解开,下面的大臣纵然有了心理准备,仍倒吸冷气,齐齐瞪大了双眼。

    司马嵘将玉玺捧出来,翻转到正面,也不说话,目光淡淡扫视一圈。

    大臣们面色巨变,刷刷刷跪了一地,行大礼齐声高呼万岁,王述之摸摸眉梢,也跟着跪下去。

    尚未登基的司马嵘嘴角抽了抽,再一看王述之,心里没来有堵得慌。

    “平身。”

    大臣们刷刷刷又爬了起来,低着头不敢再吭声,生怕新帝登基为了立威找麻烦找到自己头上。

    司马嵘将传国玉玺放回去,沉声道:“父皇大行,丧仪诸事交由礼部去办,登基大典压后再议。毅王谋逆,贬为民,罪当诛,参与谋逆的禁军统领押入大牢,由刑部审决。”

    大臣们齐声应是,头压得更低。

    司马嵘目光投向王述之。

    王述之抬眼与他对视,身份变了,笑容却不变,眸中透着熟悉的温柔与暖意。

    司马嵘心口堵着的大石顿时消散,莫名松了口气。

    第九十五章

    诸事议定,朝局安稳,大臣们提了那么久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正准备跟在王述之后面退出大殿时,忽然听司马嵘开口道:“丞相留下。”

    王述之眼底顿时浮起笑意,面上却丝毫不显,一本正经地躬身应是。

    大臣们同时朝王述之瞥了一眼,随后如潮水般退下,走出去仰头眯起眼看了看天,只觉得雪后晴天的日头分外灿烂,照的人浑身舒坦,走下台阶后互相看看,三三两两聚在一处窃窃私语。

    “太子殿下缠绵病榻十数年,连面都不曾露过,以前真是万万料不到,最后竟是他继位,世事难料啊!”

    “正是如此,如今总算尘埃落定,咱们这些老骨头也不用整日提心吊胆了。”

    “说起来,丞相与太子殿下往日并无多少来往,这次却对他颇为支持,不仅助他平了毅王的叛乱,还在朝堂上处处顺他的意,哪里还有大权独揽的架势,委实匪夷所思。”

    “唔……你说会不会……这太子也是……”

    “嘘!噤声!”

    宫内不敢妄言,可一旦出了皇宫,大臣们便放开了胆子,素有来往的人之间说话也少了几分顾忌,继续先前的未尽之言。

    “毅王找了个死人冒充太子,那身上的胎记可是确认过的,今日又莫名其妙冒出来两位太子来,同样有胎记……”

    “老夫也觉得古怪,这胎记说不定可以伪造,以假乱真。”

    “今日朝堂上那位,丞相甚是维护,会不会他是丞相找来的傀儡?同样的相貌,同样的胎记,哪里那么巧,竟会出现三个?既然毅王找到的可以是假的,丞相支持的这个,自然也可以是假的。”

    “不过,他有传国玉玺……而且瞧着那气度,也不像是受人摆布的……”

    “唉!说得也是,不然老夫也不会承认他的身份。只是外面还有一个假太子,这……这实在是……”

    大臣们摇头唏嘘,暗地里议论的事大同小异,而宫里的司马嵘也在说着同样的话。

    “虽然有传国玉玺为证,可在他们眼里,真假太子的事怕是一时难以释怀,想要彻底相信我的身份,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那又如何?”王述之笑着看了看肃清后秩序井然的皇宫,与他并肩往东宫方向走去,低声道,“他们今日承认了,往后就不会再多说什么,时间一长,自然会打消疑虑。更何况,你有谢大人,还有我……”

    司马嵘听他说到最后接近耳语,低沉的嗓音中透出几分暧昧,忍不住侧头朝他看了一眼,一接触到他的笑眸,耳根立刻发起烫来,忙装作若无其事地转开目光。

    王述之笑意更甚。

    远远坠在后面的几位内侍偶尔抬眼一瞟,见前面两人肩并肩、君不君、臣不臣,齐齐惊得目瞪口呆,冷不丁接触到佟公公瞥过来的凌厉目光,忙垂下头再不敢乱瞟,只能竖起耳朵,奈何前面的人声音压得极低,什么都没听到。

    东宫已经收拾妥当,司马嵘站在门外迟迟没有迈开脚步,他如今虽未登基称帝,身上却已打上一国之君的烙印,自然不好继续住在宫外,可一想到往后都要住在这冰冷的深宫内,心中就腾起一股难言的郁气。

    王述之同样静静立在门口,目光幽深,双唇紧抿,待意识到司马嵘半晌未动,忙深吸口气,缓和了面上的神色,朝他笑了笑:“进去吧。”

    大殿内处处透着华贵,摒退所有内侍宫女后,四周寂静得落叶可闻,越往里走,光线越是幽暗,处处透着冷意,毫无生气。

    司马嵘顿住脚步,转身看着王述之。

    王述之贴近他,笑了笑,在他唇上亲了一口。

    唇正要分开,司马嵘立刻倾身堵过去,同时抬手搂在他的腰间收紧,另一手揽在他脑后,不让他离开。

    王述之呼吸骤紧,一把将他抱住,感受着他舌尖的战栗与热度,忙深深吻进去,舔舐吮吸间,愈发难舍难分。

    寂静中,只有二人缠绵的气息与低喘,王述之双臂越搂越紧,恨不得将人揉进自己的胸口,唇分时低喃一声“晏清”,轻啄几次又贪恋地贴紧。

    司马嵘让他一个深吻激得低吟出声,面上顿时烘得犹如火烧,忙将他推开,闭着眼抵着他额头喘息。

    王述之抬手摩挲他的脸,捏住他下颌,微微侧头,轻啃他滚烫的耳垂,低低笑起来,哑声道:“不喜欢住宫里?”

    司马嵘沉默片刻,点点头轻叹口气:“的确不喜欢。”

    王述之贴着他的脸轻蹭:“那随我回丞相府?”

    司马嵘听着他口中吐出的“回”字,心底染上暖意,在他唇边亲了亲,甚是无奈地看着他。

    王述之见他漆黑的双眸水润撩人,忍不住咽了咽口水:“那你每晚宣我过来侍寝?”

    司马嵘咬牙切齿地笑起来,刚进来时升起的郁气全部消散,有样学样地捏捏他的下颌:“待我过了守孝期,自然会……咳……临幸你。”

    王述之笑意更深,流光溢彩的双眸满是情意,也不说话,只深深看着他。

    司马嵘让他看得发窘,忙不自在地瞥开目光。

    王述之再次将他抱住,知道他对这皇宫并不喜欢,不由心疼,可事到如今已是最好的结局,忍不住温声道:“以后有我。”

    司马嵘点点头,举目四顾,似乎这宫殿再不复先前的冰冷。

    “殿下。”外面忽然传来佟公公的声音,“太后请殿下过去一趟,说有要事相询。”

    司马嵘忙将王述之松开,整整衣襟,清了清嗓子应了一声。

    佟公公此时并不知二人的真实关系,只以为他们在里面有事相谈,因此并不敢冒然进去,只在殿外守候,待他们走出来,忙躬身跟上去。

    司马嵘趁无人注意时捏了捏王述之的手,目送他离开后才转身往太后那里走去。

    太后经历了几番变故,又被毅王软禁许久,如今虽然恢复了精神,可脸色依然有些苍白,不过一见到司马嵘立刻就笑容满面,容光焕发。

    司马嵘上前行礼,又问候了一番,温声道:“往后不会再有什么波折了,太后放宽心,养好身子要紧。”

    司马嵘即将登基,太后自然是一万个满足,听得连连点头,拍拍他的手欣慰地叹了口气,片刻后敛起笑容,看着他道:“嵘儿,听说宫外有一个人与你长得一模一样?”

    司马嵘点头:“没错,不仅相貌一样,就连腰后的胎记也是一模一样的。”

    太后手一颤:“当真?他是什么人?”

    司马嵘没有错过她的细微变化,抬眼认真打量她神色,缓缓道:“他叫元生,年少时家破人亡,后来到了吴郡陆太守府中做仆人,跟随陆府二公子一直到如今。”

    太后面皮紧绷,咬了咬唇,又问:“看样子你对他有些了解?那他进陆府之前呢?家乡在何处?父母是何人?”

    司马嵘心头本就有疑云,如今又见太后如此慎重,忍不住再次认真打量起她的神色,想起王述之说曾经调查过元生,回忆道:“父母何人倒是不知,不过据说他在入陆府之前本姓赵,乳名小郎。”

    太后忙松开他的手,抚着胸口急喘了两口气:“姓赵?当真姓赵?”

    司马嵘看着她,点了点头:“的确姓赵。”

    太后张了张嘴,眼眶顿时红了,似是惊喜交加,一把抓住他的手,期盼道:“明日宣他进宫!我要好好瞧瞧!”

    司马嵘心中早有不少猜测,只是事分轻重缓急,至今未曾想过去深究,因此对于太后的激动并不算太诧异,只低声道:“太后的意思是……”

    太后拍拍他的手,有些哽咽:“他或许……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第九十六章[正文完结]

    陆府,元生正收拾衣物,打算跟随陆子修回一趟吴郡,陆子修无奈地抓住他的双手,笑道:“说了多少遍,这些事由下人去做便是。”

    “我……”元生抬眼看着他,低声道,“你让我自己收拾吧,有事做我心里才不那么慌。”

    陆子修轻抚他鬓角,柔声道:“你不用怕,我已在京城落脚,也算是丞相的心腹,父亲不会再那么固执的。再说,以前你总是躲着我,我猜不透你的心思,因此面对父亲时便有些底气不足,如今我们两情相悦,我自然要向父亲说清楚。”

    元生耳根微红,可想到陆温那张刻板的脸,心里依然在打鼓。

    陆子修还想再安慰他几句,忽然就有下人前来禀报,说宫里来了旨意,让元生出去接旨。

    两人都有些吃惊,忙收拾一番迎出去,接了旨送走来人,陆子修赶紧命人备马车,随即送元生赶往皇宫。

    进了宫,元生心里存着疑惑,猜不透太后要见他做什么,不由战战兢兢了一路,最后低着头跟着太监的脚步迈进大殿,眼角瞟到司马嵘也在,虽然心知他的身份,可毕竟曾经见过,不由微微放松了些,随即下跪叩首,恭恭敬敬行了礼。

    太后面上颇为动容,招了招手微笑道:“快过来,让我瞧瞧。”

    元生一愣,下意识朝司马嵘看过去,见他朝自己淡淡点了点头,忙谢恩起身,往前走了两步。

    太后一脸不满:“过来呀,到我跟前来。”

    元生一头雾水,硬着头皮上前,手足无措地站着。

    太后将他仔仔细细地看着,从头打量到脚,又看看身旁的司马嵘,两相对比,眼底渐渐氤氲出湿意,哽咽道:“一模一样,一模一样……”

    司马嵘见太后这副模样,对元生的身份已经信了九成九,随口问道:“你几岁入的陆府?”

    元生不知何意,老老实实答道:“回殿下,八岁。”

    太后经司马嵘这一提醒,总算想起正事,拿绢子擦了擦眼角,拉过他的手柔声问道:“八岁前的事还记得吗?”

    元生见了鬼似的瞪大眼直直盯着自己被拉住的手,不知所措地朝太后看了一眼,好半晌才小声开口:“记得一些。”

    “你父母是谁?家住何处?因何故去了陆府为奴?”

    “父亲姓赵,名叫赵有德,母亲姓朱,家住颍川郡,当时遇到胡人的游骑,父母将我藏起来,他们自己却没能逃过一劫……后来,我随着流民一直往南,辗转数次后被卖到了陆府。”许是太后过于随和,元生忆起过世的父母,神色黯然,也忘了用谦称。

    司马嵘侧头看了看太后,见她神色怔怔,便对一旁伺候的太监宫女道:“你们都退下。”

    很快,殿内只剩下他们三人,太后沉默了许久,最后长叹一声:“你的父亲赵有德,原本是宫中侍卫,是先皇元皇后的心腹,你的母亲朱氏,原本是我身边的宫女。”

    元生大吃一惊,瞪大眼看着她。

    太后拍了拍他的手:“当年怎么都找不到他们,原来他们真的遭了难。其实,他们并非你的亲生父母。”

    元生张了张嘴,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太后为何这么说?”

    太后一脸慈爱地看着他:“你就不曾想过,你为何会与嵘儿长得一模一样?”

    元生愣了半晌才意识到她口中的“嵘儿”是指当今太子司马嵘,眨眨眼,迟疑道:“巧……巧合吧?”

    “傻孩子!”太后笑起来,拉着他在自己身旁坐下,“你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双生子,自然是长得一模一样。”

    元生僵直着身子,如遭雷击,脑中嗡嗡作响,似乎太后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明白,可整句话却让他难以理解。他不是一个自小颠沛流离,又在陆府多年为仆的普通人吗?怎么突然与当今太子成了亲兄弟?

    司马嵘早已有了准备,并不如何吃惊,只是心里依然有些疑惑,垂眸沉吟片刻,又侧头问道:“太后,元生当初为何会被送出宫去?”

    太后顿了顿,眼底浮起一层阴霾:“你们父皇早些年借着谢家夺得皇位,可此事后来却成了他的心病,似乎一看到你们母亲就想起他曾经的耻辱。他忌惮谢家,借着其他世族的势力处处打压,甚至你们母后有了身孕,他一次都不曾去看望过。当时我与你们母后在宫中过得十分艰难,她自小聪颖,奈何跨不过生产那道坎,知道自己快撑不下去了,便抓着我的手让我去替她找两个刚出生的婴儿。”

    司马嵘沉默地听着,眸底泛着寒光,心中对父皇的恨意更甚。

    元生则面色怔愣,也不知听进去几分。

    “可惜事出突然,同时找两个婴儿谈何容易,更何况还要顺利带进皇宫……后来只找到了一个,便将你换了出来。”太后说着朝元生看了一眼,又从袖中掏出一柄铁如意,“你们腰后的胎记,是我烙上去的,正是这上面的云纹。”

    后面的事不用细说,司马嵘也能猜到大概:元生交给信得过的人带离皇宫,之后却因为战乱失去踪迹,而自己果然如母后所料,没了她的庇护,难逃厄运。

    元生浑浑噩噩地出了皇宫,脑中回荡着太后的话:“你母后临终前给你起了名,叫司马安,希望你在外面平安顺遂地长大。如今嵘儿即将登基为帝,你也不用再东躲西藏了,今后这世上再也没有元生,只有司马安。”

    入夜,王述之留宿宫中,美其名曰与太子有要事相谈。

    待司马嵘屏退一众伺候的太监宫女后,王述之立刻凑过去将他紧紧抱住,双唇贴着他耳垂亲吻,低喃道:“晏清,我不想做丞相了。”

    司马嵘漆黑的眸子里闪出笑意:“那你想做什么?”

    “唔……皇后?”王述之说着自己笑起来,低沉的嗓音在黑夜里透着几分沙哑,埋头直往他颈间拱,“何时让我做你的皇后?”

    司马嵘让他压在身下,抬手摸摸他脑后绸缎般的长发,回想着自重生以来发生的一桩桩事,有种尘埃落定的悠然惬意,缓缓笑道:“那也要等我做了皇帝啊!”

    王述之大感满意,眸中流光溢彩,腆着脸笑道:“那我现在是太子妃?”

    司马嵘让他口中的热气烘得脸颊发烫,笑着点点头,忙转移话题道:“今日元生进宫了。”

    “嗯?”王述之诧异地看着他,“那元生的身份……”

    “我的孪生兄弟。”司马嵘将前因后果与他说了,又道,“我打算赐他一座府邸,待登基后便将他的身份公布于众。”

    “竟然还有这么一番曲折。”王述之感叹道,“你们兄弟总算苦尽甘来。”

    司马嵘微微沉默,这苦尽甘来可是拿重生换的,若没有王述之,他真不敢想这辈子会如何收场。

    王述之坐起身,摩挲着下颌想了想,忽然轻声笑起来。

    “你笑什么?”

    “自然是笑陆温那老狐狸,一个他曾经瞧不起的奴仆,转眼间就要被封王。”王述之笑意更浓,“往后陆子修要与元生长相厮守,可轮不到这老狐狸置喙了,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多说半句话。”

    深夜的吴郡陆府,陆老大人睡梦中莫名打了个喷嚏。

    国不可一日无君,待一切整顿完毕,司马嵘便即了位。

    大臣们近日来早已领略过他的手段,见他不仅处理政务井井有条,更是深谙帝王心术,因此即便有怀疑他身份是否真实的,此时也不敢再多想了。更何况,一向大权独揽的丞相王述之突然转了风向,事事以司马嵘为先,颇有君臣相得之势,众人诧异之余,对司马嵘只有乖乖俯首称臣的份。

    第二年,登基大典按期举办,司马嵘自此真正成为大晋的皇帝,改元永昌。

    翌日,司马嵘颁下诏书,恢复元生本名司马安,封安王,赐府邸,消息传开,一片哗然。不过此事有太后作证,容不得旁人质疑,更何况这是皇家的家务事,对江山社稷也不会造成任何影响,旨意已下,大臣们即便觉得再突兀,也只能私底下议论一番。

    入夜,偌大的寝宫内,烛火摇曳,帐幔低垂,两道身影交叠纠缠,粗喘声在寂静的夜色中愈发撩人心尖。

    王述之抱紧司马嵘,听着他逐渐平复的喘息声,埋头在他颈间蹭了蹭,微哑的嗓音透着几分撒娇的意味:“晏清,再来一次……”

    司马嵘心里一紧:“不……”

    王述之心不甘情不愿地紧了紧双臂:“你最近累得很,是该好好歇息,等过了这一阵,你可要补偿我。”

    “补偿你什么?”

    “自然是缺什么补什么。”

    “……”

    王述之低低笑了一声,在他汗湿的鬓角亲了亲,抱着他去池子里清洗,重新躺回榻上后,又抱着他亲吻一番,这才心满意足。

    四周一片空旷寂静,司马嵘睁着眼望着无尽的黑暗,心底一片安宁,这是他原本避之不及的冷冰冰的宫殿,如今因为有了身边之人的陪伴,竟生出适意的温暖。

    司马嵘侧过身,借着微弱的烛火看向王述之,指尖在他鬓间轻轻摩挲,低声道:“幸亏有你。”

    王述之眸中浮起浓浓笑意,抓着他的手,在他掌心亲吻:“彼此彼此。”

    第九十七章 元生番外1:你想什么都写在脸上了。

    元生第一次见到陆子修时才八岁。

    他穿着一身破旧衣裳,将脸面洗净,唇红齿白地站在陆府管事面前,在对方审视的目光中战战兢兢地揪了揪短衫的下摆,只怯怯地左右看了两眼,不敢多加打探。

    他生来性子沉静,只是原本并不这么胆小,可自从一年多前父母被胡人杀了之后,他就过上了颠沛流离的生活,有时东躲西藏,有时碰上流民又受尽欺负,甚至后来被牙人绑过去四处辗转,每次想要偷偷溜走,都会被抓回去打骂一顿。时间久了,他就变得胆小谨慎,也不再想着逃了,只希望能卖到好人家,过几年安稳日子。

    管事见他乖巧,还算满意,便将他买了下来,领着他进了后院,边走边道:“你对这里还不熟悉,年纪又小,做不了重活儿,暂时就去库房擦洗器物吧。我是瞧你懂事才给你安排了这么个轻省活计,你可别笨手笨脚将东西摔了。”

    元生自然是他说什么便应什么,并牢牢记在脑中,同时全神贯注着,试图将走过的曲曲折折的道路记住。之前牙人就告诫过他,门第越高,规矩越多,在大户人家为仆须得处处小心,不要去不该去的地方,万一冲撞了贵人,轻的受些惩罚,重的则会被赶出府去。

    他看管事态度态度温和,对陆府很有好感,自然不想被赶出府继续过朝不保夕的日子。

    之后他便安顿下来,虽然偶尔会被其他下人欺负,可并不严重,至少他有衣穿有饭吃,已经十分满足。

    不久后的一天,他正在库房洒扫,忽然被叫去了厨房帮忙,带他过去的是一个处得还算不错的下人,比他大三四岁,懂的也多些,拉着他便走边说道:“今日府里来了贵客,厨房那些人手忙不过来,管事让我将你叫过去,必定是瞧你平时做事细心,对你十分满意。一会儿你可要用心一些,做得好说不定会被留下来,库房是什么地方,整日看不到几个活人,在那里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元生想说自己并不期待出头的那一日,他如今安安分分地挣口饭吃,也没有多少人来打扰,自在清闲的日子差不到哪里去,不过看对方兴致勃勃的模样,又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厨房里所有人都忙得团团转,元生一会儿被指使着去择菜,一会儿被指使着去洗碗,也是脚下生风,之后汗都没来得及擦一下就被人一把抓住,接着便有一只托盘塞到自己手中:“端好了!元庆肚子疼,你代他上菜,快去!跟着前面的人,别多话别乱瞧,上完菜就赶紧回来!”

    “是。”元生小心翼翼地接过。

    虽然紧张了一路,不过到底顺顺趟趟将菜送了过去,退出前厅时暗暗松了口气,正准备赶回厨房,却在转身时与一人迎头撞上。

    来人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眉目俊秀,衣着华贵,也不知是不是撞懵了,正直直盯着自己看,目光中并无责备,反倒有几分好奇。可元生还是吓了一大跳,猜测他不是陆府的公子,便是贵客家的公子,总之身份与自己云泥之别,是冲撞不得的。

    他连忙躬身行礼致歉,想到自己或许会受到责罚,后背渗出冷汗。

    “不碍事,此事不怪你,是我走得急了。”少年将他拉起来,又打量他一眼,见他生得眉目如画,很是讨喜,忍不住笑起来,“你叫什么?”

    “元生。”

    “我叫陆子修。”

    元生愣了一下,猛地反应过来,手足无措地想要再次行礼。

    陆子修连忙将他拽住:“好了,不用那么多规矩,我不喜欢。”

    元生定了定神,听他语气温和,自己也忍不住放松了些,连忙道:“多谢二公子。”

    陆子修没有再多说些什么,见他手里拿着一只托盘,便松手让他离开。

    元生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甚至陆子修过后一段时日也未曾想起来。

    不久后,元生当真被调去了厨房,虽然比不上前院伺候的,可在许多人眼里,已是值得嫉妒了,更何况他才刚来没多久。元生以前的日子简单,对人心的复杂并不如何了解,只是觉得碰到不顺心的事情越来越多,似乎日子反倒没有以前好过了。

    第2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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