舐犊情深 作者:咚大

    第28节

    冷静点儿。

    只是几根头发。

    也许只是个熟人

    可什么人能熟到头发粘身上！

    同样发色长短。

    每一件！

    郑浩再捏起根头发抬腿就往院子里冲，跟正进门来的沈珉咣一下撞个满怀，沈珉一手稳住他，“我关水了，别慌，”然后把藏在身后的手拿出来，“搁屋里吧。”藤蔓缠绕着被精剪了的一大捧风信子，挺用心的，颜色搭配得挺漂亮

    温柔的嗓音，清亮的眼神，微笑的嘴角，手捧鲜花的姿势

    靠！

    现在通通都比不上这根头发抢戏！

    “这人谁啊？！”郑浩捏着手指举到沈珉眼前。

    沈珉愣了愣，距离过近退了一步再看他手指，什么没有就一兰花指，这是你来比划我来猜？沈珉笑笑，“掐指一算？孔雀舞？”

    “我问这根”郑浩瞄了眼手，靠，刚撞掉了，“你等着！有的是！！”转身进屋。

    沈珉捧着花一头问号跟着走。

    郑浩暴躁翻着衣服，手指摸索来摸索去。

    沈珉走过去，“找什么？”

    “找什么”郑浩拧眉摸索着，“找什么”腾一下举起手顶到沈珉眼前，“找这个！！”

    沈珉头后仰眯眼看看，“头发？”

    “是啊，头发！”郑浩抖了抖手喝问，“这他妈谁的？！

    “我不知道谁，”沈珉皱眉看他，“别疯。”

    “我是发疯了！”郑浩野火燎原越烧越旺，“发了！疯了！”抬手指着他喊，“装得什么傻？！每件衣服上都有！到处都是！这得成天怎么个蹭法才能件件都有？！”

    沈珉狠狠拧眉，“我再说一遍我不知道谁！”推开他手神色凝重，“还有说过了，那是最后一”

    “对！”郑浩截断他话，“那是最后一次回答我这类问题是吧？！”

    沈珉看了他几秒，沉呼口气，“能记得我这句却记不得我车里说过什么？”

    试问哪句话记不住。

    就连‘胆有没有绿豆大’这么遥远的对话都还记得。

    那句‘守着你一个人过，守你过一辈子’会忘？

    会记一辈子！

    可这不是我要的！

    明明不止这样却只能这样？

    我要你干涉！我要你也随心所欲表达你自己！

    要你开口解释！哪怕你满嘴跑火车瞎话张嘴就来！

    “别扯远了！”郑浩捡起件衣服摔他身上，“不解释是因为这次根本就说不清了吧！”

    沈珉眼角突突直跳，甩手扔开衣服摔了手上花，“没完了？！”

    郑浩发着抖盯着地上那束花，脑子里顿时火车呼啸而过一样，呼啦呼啦响，那所有不如意的苦汤药全涌上喉咙

    顺着你依着你。

    你说怎样就怎样。

    你说不解释就不解释。

    不清不楚不明不白

    这他妈算什么！

    连吃个醋还要控制，连吃个醋都名不正言不顺！

    沈珉叹口气靠上前揽他肩膀，“哎行了我”

    郑浩一把推开他，“行啊！你当然行！你有什么可不”

    “别来劲啊！”沈珉爆喝打断，“疯够了没有！”

    “没呢！正欣欣向荣呢！！”郑浩瞪他，“怪不得连家都不着！想见你一面难死了都！干他妈什么能这么忙！原来是外边儿有心思啊！”郑浩深吸口气，“不是想要吗？！来啊！”抬手就脱自己衣服，“出去找别人使劲算他妈怎么回事儿？！”

    沈珉一把拉住他手，看着他放松语气，“你缓缓”

    “缓什么？！有什么可缓的？！”郑浩甩开他手怒喊，“你不憋得慌非找人搞吗？这儿现成的！来跟我解决啊！”

    沈珉不再出声，盯着郑浩看了很长很长时间，最后慢慢伸手捏起他下巴往上抬了抬，语速很慢说，“我再说一次，我，没谁。你，缓缓。”

    “我不！”郑浩眼一瞪。

    “好。”沈珉点点头走开了。

    哐一声巨响。

    他摔门离开了。

    郑浩这一通激将法使完，现在脑里一片空白。

    耳边还有些莫名其妙的嗡嗡声。

    他还生上气了。

    他还摔上门了。

    “哎沈珉你在家啊！”大鹏拎着饭盒隔老远看见他打招呼，“正好这饭你拎回去晚上就不用做了，我待会儿进”

    人就那么一句话没有杀气腾腾和他擦肩而过了。

    大鹏进了屋把盒饭摆桌上，“你爸干啥那么急，脸色还不太”

    “鹏叔，”郑浩拖了个小行李箱过来，“能追上帮我给他么？”

    “这都忘拿了？！”大鹏拎起箱子就要跑，“成了我赶紧去撵！”

    “哎鹏叔”郑浩叫住他。

    沈珉伸直着两条胳膊搭在方向盘埋头趴伏着。

    “咚咚咚。”

    蓦地抬头去看结果眼神一暗，靠回椅背摁下车窗。

    “没走呐？以为追不上了，”大鹏说着，“后备箱摁开，衣服都忘拿急啥呀你。”

    沈珉垂眼瞄着那小行李箱，攥了攥手里手机，“搁后座。”

    “哎对了，”大鹏放完行李想起啥，“小浩还托句”

    “什么？”沈珉马上就问。

    “说什么”大鹏挠挠头，“什么穿了干净的接着再去黏什么头”

    大鹏望着话也不听完绝尘就去的车心里那个纳闷啊

    郑浩静站在屋子里，垂眼盯着地上那捧风信子，走过去弯腰轻轻捡了起来，去厨房洗涮了玻璃花瓶接好水，把这捧和带回来那三株的藤曼小心拆开，一支支找着角度摆进去，置放到画架工具台上出来看了看客厅一片狼藉的衣物，走过去一件件整理，抱起来放进洗衣机，调设置，听注水声，手撑台面缓缓低头站在原地

    车飞速行驶，沈珉低咒了声拧眉一脚定住车，拿出手机拨通电话。

    “沈总。”那边先叫人。

    “收拾我房间那人辞了。”沈珉直接开口冷言吩咐。

    老于愣了愣，“他手不老实了？！”

    “别问，”沈珉说，“辞人，还有以后都别再给我安排。”

    “”老于语气恳求道，“实不相瞒沈总，那孩子是我亲戚家的，他要是没犯啥大错误就别辞吧，”他赶紧补充，“那孩子挺可怜的，家境不好上着大学自己勤工俭学呢，”他轻声说着，“我也跟你挺长时间了，没求过你啥事，这事就当我求求你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沈珉下午五点到店脸色阴沉三言两语结束例会离开，贾允盯着他背影消失，抬手掩嘴轻笑

    “行了干活，”老于把服务生解散，“哎！你过来！”叫贾允。

    “于叔？”贾允走来。

    “你活怎么干的！我都白提点你了？”老于皱眉，“怎么收拾人家屋的？！”

    贾允犹豫疑惑着，“我”

    “得，跟我说也没用，指定笨手笨脚了吧？”老于叹口气，“我这老脸今儿就算为你摔地上了！再别进人屋，就老实当你服务员！”

    贾允惊慌抬眼，“那”

    “不用你了！那活歇菜！你说说你，那么个轻松额外得钱道儿不好好把握！”老于惋惜不爽，“这服务员都是我好歹求下来的！怎么了你？弄坏人东西了？！”瞅了他一眼走开。

    贾允拧起眉头立在原地

    沈珉：‘踢脚线围这样的行吗？[样品砖照片]’

    郑浩：‘看着弄。’

    沈珉：‘[样品砖图二]这样的呢？’

    无回复。

    沈珉：‘中午吃了什么？’

    郑浩：‘盒饭。’

    沈珉：‘呆会儿打球是吗？’

    郑浩：‘嗯。’

    沈珉：‘打完篮球通话好吗？’

    无回复。

    沈珉：‘家具这种风格怎么样？[实木白欧家具]’

    郑浩：‘看着办。’

    沈珉：‘这水晶灯好看吗？[水晶吊灯]’

    无回复。

    沈珉：‘在干嘛？’

    郑浩：‘画室。’

    沈珉：‘该休息了。’

    无回复，不接电话。

    沈珉：‘早饭吃了吗？’

    郑浩：‘芝麻糊。’

    沈珉：‘放学了吗？接我电话好吗？’

    无回复，不接听电话。

    一直听到铃音结束语音提示响起，沈珉挂断揣回兜，等在走廊那人让他眉头拧的更深

    贾允低着头小声说，“沈总我只是不小心”

    “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沈珉脚步没停扔下这句话。

    贾允抬起头眯眼望着他背影。

    这种持之以恒‘你冷淡我才贴上来’的恰恰舞已经跨越一整个星期进行到周五了，郑浩咬紧牙关不放松，他坚决不再像以往那样被糊弄过去，所以这些没营养的对话通通精简，势必在他不关乎主题的情况下绝不接听电话，因为文字毕竟比听了他声音好控制掩饰

    沈珉：‘是明天下午两点飞机吗？’

    郑浩：‘嗯。’

    沈珉；‘打完球了？通话好吗？’

    郑浩盯着手机，几秒后铃声响起，手用力捏了下然后挂断揣进裤兜。

    金澈扔了瓶水给他，结果水落怀里他整个人蹦起来了！

    “哈哈哈哈！”金澈笑着朝看台走去，“朝你比量好几下了没看见？”

    郑浩瞥他一眼坐回去水放一边。

    金澈坐一旁看了看他，“今儿中午也不通电话？”

    郑浩盯着远处踢球的没说话。

    “哎，”金澈拐拐他，“为什么怎么了？”

    郑浩转头看看他，金澈立马直起腰，“我怎么说也经验比你丰富，给你当个情感咨询肯定比你自己瞎琢磨强！”

    倒不是咨询不咨询，压心里一个星期了，能跟个人倒倒垃圾也好，毕竟能说的人也只有他了。

    “为根头发。”郑浩视线回到操场。

    “”金澈脑里一阵噼里啪啦疯狂分析梳理，“他还有别人啊？！”

    “没有。”郑浩果断答。

    “嗯？”金澈愣了，“不是，怎么事？是他发现你有别人头发？”

    “是我发现他。”郑浩答。

    “那，那对啊！”金澈被他搞懵了，“那不就是他有”

    “他有就不会说没有，我没在烦这个，”郑浩看了看他，“可他不进行这种话题，我们一直就这么吊着，上不去也下不来”

    自信不单源于沈珉人格上绝对敢作敢当这点，还有最根本的，只要冷静下来去回忆与他相处的那些细节，他那些情不自禁的神情，他反而慌里慌张更像个初恋的毛头小子

    “那不得了嘛！”金澈当然还记得最初看台上的对话，“你还有啥可过不去的，他愿稀里糊涂就稀里糊涂呗！”他靠近郑浩，“说实在的哪儿找这样好事儿，供吃供喝供穿供住还什么都不要求，你愿干嘛干嘛他全不干涉，”金澈想了想一拍大腿，“我看他才是个抖，他这简直抖得登峰造极！”

    郑浩抬手搓了搓脸，闷声说了句，“谁他妈想要这些”

    “我啊！”金澈笑着拍了拍郑浩肩膀，“哎他身边还有这样式儿朋友么？介绍个给我认识认识呗？”

    郑浩放下手，扭头看看金澈，“你好像提醒了我件事儿”

    金澈看看他，“折腾什么，要换我，才懒得费这劲”

    沈珉：‘接到了吗？’

    郑浩：‘在等。’

    沈珉：‘晚上想吃什么？’

    郑浩：‘等我问下奶奶。’

    沈珉：‘你呢？’

    无回复。

    沈珉手机握在手里等，几分钟后叹口气揣回兜里。

    “沈老弟！”瓦匠工憨笑着过来，“客厅地砖晾瓷实了，咱开始上踢脚线吧？”

    沈珉掏兜递给他颗烟，“先铺浴室，踢脚线过两天。”

    “哎好！”瓦匠接过烟别耳朵上，“都一样！”走开继续干活。

    沈珉：‘[样品砖一][样品砖二][样品砖三][样品砖四]决定下呗？’

    无回复。

    沈珉：‘宝贝？’

    郑浩握手机那手连带整条胳膊都颤了下，咋办！这就又要失守了，又要被他给糊弄过去了

    “哎小浩那是不是？”大鹏在他身边问。

    郑浩抬眼，“对对，走。”揣起手机上前去迎奶奶。

    “您这又是个满载而归啊。”大鹏接着行李笑说。

    开始了，“可不是，呦那船那个豪华气派啊，好几层呐！像什么游泳池，自助餐厅，晒太阳甲板，房间那个舒坦啊！还一层设个什么免什么店的，没事我就去逛它一逛，小浩奶奶这次给你”

    “奶奶，”郑浩扭开瓶水递给她，“咱上了车慢慢来，”微笑看看她，“不然直接回家休息吧？过两天再来市里办护照去？”

    “那不成！”奶奶撇撇嘴，“现正好离得近，再说成天搁那船上就是个放松，还休息啥？”

    “好好，”郑浩笑起来伸胳膊搂住她，结果表情一顿，“奶奶？”

    喝到嘴里的那口水，尽数顺着老太太一边嘴角滑了下来

    ‘那只是个收拾房间的，大概不小心弄到我衣’

    删除。

    ‘以后再不会有别人头’

    删除。

    ‘我谁也不想要’

    删除。

    ‘我只守着你’

    删除。

    ‘宝贝别’

    来电终于打断了这翻来覆去的编辑，沈珉不等响第二声就接了起来，“终于肯搭理我了？”

    “爸爸”

    声音颤抖脆弱，带着哭腔

    “等，”沈珉深吸了口气，“等等，”另一只手有丝微抖着抬起，“等，”闭眼按了按额角

    再睁开眼时目光坚毅沉静，“我在，你就不要怕，”停了停轻声说，“现在，讲。”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大鹏搓着手来回渡步，一声刺耳刹车，切诺基直接横在医院门前。

    “你可算来了！好些后续治疗全要签字，”大鹏快步跑过去迎人，“发现算及时，现在抗凝扩管壁都挂上了，可说什么回峰继续栓塞压迫神经可能得切喉”

    沈珉把钥匙扔给他，“挪车。”大步冲进医院。

    “小浩”奶奶轻唤，她鼻腔伺管打着氧，面部肌肉无力吐字模糊，意识也才逐渐恢复。

    郑浩立即两手紧握奶奶手掌，“奶奶”

    这脑梗来势汹汹，从郑浩看到她喝不进水到送到医院，奶奶已经半边身子都无法动弹

    奶奶望着他轻轻扯了扯嘴角，应该是想微笑，可做不太出来，“有没有话要和奶奶说”

    “有，有！”郑浩连连点头，“奶奶，等你好了我们就去办护照！到时候您带着我，我们出国去玩！我也想去，奶奶我”

    奶奶拇指轻轻抚摸他手背，“兔崽子有没有话要和奶奶讲”

    “”郑浩眼噙泪水，“有，”他轻点了下头，“奶奶我我喜欢他”他闭了闭眼睛轻摇下头，睁开眼目光坦然坚定，“我爱他。”

    “好，”奶奶眯眼长呼口气，“真好，”她抬眼目光温暖看着郑浩，“傻孩子，瞒着奶奶奶奶让你把答案第一个告诉我是想帮你俩呀奶奶早看出他变心思了，可如果你要是没这心思，那奶奶就不管，就让他剃头挑子一边儿热着去”

    郑浩眼眶通红目光惊讶看着奶奶。

    老太太缓了几口气接着说，“他抖完了床单走过来，你那种眼神看着他，用那种声音去叫他奶奶这才心里有谱了，结果问你吧，小样的你还不说”她费力地喘口大气，“当晚他人就跑了，奶奶就寻思吧，要不给你俩腾腾地方，省得我在家你俩都不自在，就出去玩去了结果没啥用，他反而还更不着家了，奶奶倒还真上瘾咯，”她轻轻捏捏郑浩手，“来孩子，靠过来点儿，头搁奶奶枕边儿”

    郑浩俯下身头轻轻靠上枕头，红着眼眶侧头望着奶奶，“奶奶”

    “哎，”奶奶轻声应，“我的心头肉我的宝贝疙瘩，”她垂下视线看了看他们握在一起的手，“这手修长带劲的”她笑笑轻声呢喃，“那时候可就我半拉手掌那么大呢抱着我腿那一通搓呀，小脸给憋个通红，”她用力侧点儿头看了看郑浩，“那么长大个小屁孩儿，却温暖得就像个小太阳那么会疼人把人这心呀，捂得热热乎乎的”

    郑浩抬手轻轻拂去奶奶眼角热泪，哽咽道，“奶奶”

    “哎，”奶奶应他，“可爱听了听不够没听够呢”

    郑浩手指颤抖着轻抚着她那已经汇成行的泪水，“奶奶您会好起来您要好起来”

    奶奶闭上眼平复着呼吸，缓缓开口，“孩子，可他呀他是长成了个小刺猬呀，硬着呢，都扎得慌，”睁开眼望着郑浩，“奶奶劝了，钻死胡同了他，倔着呢，不顶用”

    她把头靠近郑浩，郑浩马上和她贴着额头依偎

    “可奶奶不担心你肯定行，就你行，”老太太轻声说着，“你制得了他，你也治得好他”

    郑浩直起腰，目光恍惚着抬起看奶奶。

    “崇拜奶奶呐？”老太太扯嘴角小声问。

    郑浩擦了把脸用力点头，“奶奶您老神仙”

    奶奶轻笑了笑，“傻孩子，去，”奶奶轻声说，“奶奶再让你吃惊一回，”她捏捏郑浩手，“到外头把你那傻爸爸叫进来，他早来了，他不敢进来。”

    郑浩愣了愣，站起来走到门边，抬起两手使劲搓了几把脸，呼了几口气打开门。

    他居然真的在

    就枯坐在门口几米远的走廊椅子上

    不知为何呛得满身灰土，仰头闭着眼，两手翻放在两膝，手指轻轻发着颤

    似乎只有这个地方永远不愁生意会惨淡，大鹏绕着停车场转了无数个圈终于瞄着个车位，调好位置刚准备倒车一辆黑色轿车直接一头扎进去抢了位置，大鹏愤怒摁下副驾驶窗，“哎！！”结果看车上下来火急火燎踩风火轮一样俩人，“你俩挺速度，快去给我再寻摸个地方！”

    三人快步往医院走着，“怎么样？”曹贤问。

    大鹏摇了下头，“不好，这病来得太急，半拉身子都压迫了，大夫说几天后再一回峰就很可能压迫呼吸系统，得开喉上呼吸机伺管进流食插管排泄，人也会没有意识就不认识人了，那种情况就得进重症监护”

    “那要是能出来”齐建一顿扇了自己一嘴巴，“恢复好了呢？”

    大鹏叹口气，“岁数太大了，血管壁什么都太脆弱，刚才说得都是没大面积爆破可以挽救的情况，现在这些症状基本是不可逆的了，最好的状况是能自己吞咽进食，能认识人”

    “就是说如果恢复了出院很可能不记人偏瘫？”曹贤问。

    大鹏点点头。

    郑浩走过去蹲到沈珉跟前，抬起两手轻轻盖在他手掌上

    沈珉睁开眼垂下视线看他

    “爸爸”郑浩深吸口气，捏了捏他掌心，“进去吧”

    沈珉眼睛一眨不眨的与他对视，许久后，他即缓慢又痛苦地摇了下头，“我不能进去不能”

    郑浩呆愣愣望着他，耳朵突然一阵刺耳尖鸣

    那番柔至肺腑的倾诉，那告别一般的嘱托

    郑浩明白了沈珉为什么不敢进去

    泪水终于决堤肆意流淌，郑浩颤抖着倾身拥入他怀里

    沈珉把身体靠前抬手紧紧环抱住他，鼻梁反复摩擦他头顶，嘶声呢喃，“我怎么办宝贝我怎么办我不能答应她啊我不想答应她宝贝我怎么办”

    ☆、第一百二十四章

    摆在眼前的状况和头顶那人沉痛压抑的呼吸让郑浩心如刀绞，他抬手用力从上到下反复抚摸沈珉脊背，“她舍不得我们就像我们这么舍不得她一样我们一起劝她”郑浩拼命控制着自己，可还是哽咽到无法继续说话。

    沈珉抬手顺抚着他发丝，深吸口气断断续续给缓缓呼了出来，另一只手轻轻捏了捏郑浩后脖颈。

    郑浩泪眼模糊抬起头，在看清沈珉表情那一刻，不可抑制哭喘了一声。

    沈珉眼眶猩红却一脸沉寂，对着郑浩苦涩地牵了牵嘴角，在这种情况，他还试图给郑浩力量，试图安慰他

    门开了，老太太望过去，“呦领导人来咯”

    “这脸色不怎么地啊你。”面色平静，语气轻松带点儿调侃。

    “啧啧”奶奶撇他，“先拿镜子照照你自己吧，搁哪儿造的？这灰头土脸的”

    郑浩走近床边轻抚奶奶额头碎发，沈珉定在病床几步远再没靠近。

    奶奶幽幽开口，“咱俩啥也不说，可咱俩心里明镜似的，啥都知道，是吧？”她缓缓说着，“我是谁啊你是谁啊是吧？”

    郑浩心脏一阵阵抽痛，颤抖着抬头看向沈珉。

    沈珉站在那深吸口气闭了闭眼，指节捏的咯嘣响

    “这个生老病死啊，搁咱们家，早就不是啥大事了，是吧？”奶奶轻叹口气，“进了那满是管子的屋，就没意思了，花钱，遭罪，不自在，啥也不知道咯”

    郑浩呜咽着摇头，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沈珉抬手指尖狠狠梳了两下头发，沉呼口气淡淡说，“晚上想喝咸口八宝粥么，我去”

    “你这呀不对劲儿啊孩子，”老太太打断他，“以前只是觉得你坚强但越到后来我越觉得不对劲，”她停了停，“所有的事，烦心事，郁闷事，苦闷事，到了你这儿就全给压没了，没个正常人该有的反应，”她看看他，“你这不正常。”

    “我在外面都反应完了。”沈珉皱皱眉头。

    “哦”老太太笑笑，“打架吗？你个吃枪药的”她轻叹口气，“你现在是希望我能坚持活着，而我是希望你不要再这么活下去”

    “我怎么活是我的事，”沈珉粗喘口气，“你就得给我好好活着！”

    “没劲呐，”老太太抿抿嘴，“这么个活法就没意思咯，我自个儿身体自个儿门清别折腾我。”

    沈珉没再说话，手抖的厉害。

    “你看，”老太太看着他，“你自己照照镜子，正常个人现在会不会是你这样的反应？”她目光温柔地看向了郑浩，“兔崽子别哭了，奶奶还搁这儿呢”

    郑浩抬手胡乱擦脸，哽咽着握紧了奶奶的手。

    沈珉偏开头，死盯着对面墙壁

    “我够本了，我知足了，和你俩这兔崽子过到头咯，”老太太扯扯嘴角，顿了顿说，“我想我那老头子，你爸，还有那小小孙子咯”她看着沈珉，“别拖时间，那房间太冰，什么插管呼吸机，都太遭罪，我不要。”

    “别说了，”沈珉转回头看着她，“不行。”

    奶奶看了他很久很久，轻声开口，“珉珉”

    这是儿时奶奶对他的称呼，但自从那年他站在炕边朝她嘶吼‘老太太’起，她就再没唤过这昵称，她是在遂他心意，因为她心知肚明此中含义，沈珉父亲与她嬉笑言闹时经常叫她‘老太太’，沈珉这是想变成个大人，而他就真的自此一夜成了个大人

    沈珉听到后呼吸猛地顿了下，一步一顿走到她跟前，他嗓子干涩到差点儿发不出声音，“奶奶”

    “哎孩子，”奶奶点头，“你听着这些话我一次也没跟你讲过，你仔细听着，”她深吸口气轻轻开口，“你孝顺懂事，是个孩子起，那小肩膀就能扛事儿有担当，明明鬼头聪明却正直善良，你不单撑起了这个家，还撑得气派！”她深深凝视沈珉，“你是我的骄傲，老沈家能出你这么个男人，我一想起来就得意！”她闭闭眼接着说，“我这一过去那边儿，可跟他们有得絮叨了，说说你有多能耐，讲讲你有多优秀”

    老太太转头目光眷恋着看向了郑浩，“不哭，孩子，奶奶搁天上看着你俩，保佑着你俩”

    郑浩胸中酸楚到根本说不出话，断断续续哽咽呢喃，“奶奶奶奶奶”

    “哎，”奶奶微笑着应他，“我待亲的宝儿咱家小太阳”她眼含热泪，“奶奶唯一的一点儿遗憾，就是不能看着你长大成人了，”她平复了下呼吸轻声说，“但奶奶可以靠想象的，你长大了，得比他还有能耐，奶奶看人不走眼，”她手指轻柔抚摸郑浩手背，“宝儿咱不哭，老神仙护你”

    郑浩再无法控制，扑伏到奶奶身侧埋脸闷声哭喘

    她闭了闭眼轻轻转头望向了沈珉，“珉珉现在，答应奶奶，不抢救，别拖我”

    沈珉猛地紧闭双眼急促换着气，良久，他一点点弯腰凑近了老太太耳朵，先是面向外沉沉呼了口气，继而面向奶奶侧脸缓缓睁开了双眼，气声道，“我，答应您，我，不拖着您。”

    这话语中的每一次停顿，他都需要痛苦地吸口气才能继续，他喉结艰难地动了几下，“我，会让您，离开的，就像，您这辈子，活得一样，潇潇洒洒，气气派派。”

    走廊里三个人同时惊站起来，他们听到病房里传来了一声郑浩捂在被子里的哭吼，短促可却嘶声力竭

    “怎么了这怎么了这是？”齐建大步就要往里冲。

    大鹏伸手拦住他，曹贤立在原地垂眼轻说了句，“放弃了。”

    “操！”齐建瞪大眼，“那别傻站着啊，咱仨都进去劝劝啊！”他一拳锤墙，“什么就他妈放弃？！人还喘着气放他妈什么弃！该抢救抢救还是个希望啊！！沈珉疯了这都能答”

    曹贤一拳抡在他颧骨，“你他妈都能这样，你来猜猜他现在会有多难受？！”他抬胳膊指了下房门，“那里躺着的是他相依为命着长大的人！！”

    护士经过，“哎干嘛呢？要吵出去吵这医院！”

    大鹏连连向她摆手，“再注意没事没事。”

    ☆、第一百二十五章

    五分钟后，病房门开了，沈珉低着头边掏着烟边走了出来。

    三人齐齐靠上前望着他，沈珉经过他们时抬眼扫了下曹贤。

    “我去，别跟过来。”曹贤跟上沈珉进了消防通道，来到了窗边。

    火机在他手里连着响两次烟没着，曹贤上前给他点上火，低声问，“真遂她意，依着吗？

    沈珉看着窗外远处，深吸口烟进肺，闭了几秒气才缓缓呼出来，“什么也不让，干等，就这两天了，”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就连表情也都很平静，“这话怎么能从我嘴里出来，”停了很久侧头看了看曹贤，“我不正常，是吗？”

    曹贤看了看他，“哥们”抬手抚上他肩膀捏了捏。

    沈珉转回头目视远方，“大鹏回去拿衣服，灯绒红那件，”停了停接着道，“齐建搁门外守着，我签完免责后，没必要就谁也别再进来，”伸手摁灭烟，“该买该办的，你现在就去吧。”转身离开。

    来到卫生间劈头盖脸湿了个透，垂着头使劲搓了几把脸，转身刚要走顿了下抬眼看看镜子，脱下衣服对着洗手台抡胳膊一顿摔，灰尘四起扑打完上衣穿上后直接就脱了长裤一大爷拖着吊瓶战战兢兢来上厕所，呆在门口没敢动，洗手台前一男人正光着大长腿，下身只穿了条内裤手上拎着裤子狠摔，那镜子里神情可怖，整个人凶神恶煞大爷没敢进去，开始挺害怕但看了看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了，这地界生离死别乃常况，遇到的人难免情绪失控

    沈珉来到病房前，手握扶手头倚在门上没动，齐建想过去安慰他，但犹豫了很久没过去，他不知该说什么好

    门从里面被打开，“傻瓜，”郑浩抬手指了下门上那窄小毛花玻璃，“看得到你。”把沈珉拉进房间关了门。

    “咔哒。”

    门被上了锁。

    奶奶说完那么多劳神的话，已经在闭眼小憩了。

    郑浩和沈珉站在床边沉默对视了片刻，沈珉抬眼扫视房间，郑浩马上意会，小声说，“我们轻一点。”然后轻手轻脚去收拾奶奶病床边小柜子，把它抬起来挪远，同时沈珉去另一边陪护床抬起床头挪一点再绕去抬床尾，这样一点点动，郑浩放完了柜子过来帮他，两人对了下眼神同时发力，把床抬起搬到奶奶床边，合并到一起

    显然这两个人无需言语就达到了共识，这最后的时光，怎能哭哭啼啼度过

    “忙活啥呢你俩”奶奶睁眼微笑问。

    “奶奶您醒啦？”郑浩微笑看她。

    “醒了就该搬您了。”沈珉说着弯腰小心搂起老太太头和上身，郑浩上前轻轻抱起奶奶腿。

    “干啥呀兔崽子，”奶奶啧啧嘴笑了，“真能折腾。”

    奶奶躺在中间，两人面朝她侧躺在一左一右，牵着她的手

    “奶奶您还记得小虎子吗？”郑浩轻抚奶奶手微笑问。

    “咋不记得，”奶奶闭着眼撇撇嘴，“这小月牙不就因为他。”

    第28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