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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3节

    重生之飞花落照 作者:舍惜

    第33节

    “不可能了。”

    “……什么声音?你那边有什么声音?”

    “我恨你,如果有来世和轮回,我一定不要再遇见你。”原来这就是我想最后和他说的话吗?

    所有一切已被黑暗淹没。

    “王青玉,去查这个号码,马上!”杨凌照砸开门把手机拿到王青玉面前,那是什么声音,什么声音会有让人胆寒的毁天灭地的感觉,即使隔着电话,他都忍不住恐惧得颤抖,那个声音,让世界都在颤抖……

    王青玉何时见过杨凌照这个样子,他在恐惧,发生了什么事会让一个坚硬的人如此恐惧?

    “还没查到吗?”杨凌照已经在吼了。

    王青玉很委屈,她是搞文秘的又不是搞骇客的,只给一串数字,几分钟就要查出来,这个办公室果然已经不适宜人类工作。

    突然王青玉瞳孔有些收缩,“杨总……”

    “查出来了?是哪里?”

    “是印尼的日惹市,为什么要查这个地方?谁在那里吗?”王青玉的表情很凝重。

    “那里,发生了什么事?”他是深吸一口气才问出来的。

    结局

    “杨总,最新消息,印尼苏门答腊岛发生强烈地震,地震引发大海啸,波及到几乎所有印度洋沿岸国家,目前进一步的报道还在进行中。”

    王青玉看着杨凌照瞬间灰白的脸色,大概,能猜出是谁在那里了。

    逃离,却逃得那么彻底啊。

    王青玉看着那个抱着头一言不发的人,说不出的怜悯。

    “杨总,国内各大航空公司都取消了去雅加达的航班,因为很有可能再次发生海啸。”

    “那怎么办?”杨凌照呆滞地问。

    王青玉意识到跨国交通几乎全都依赖航空,那怎么办?就算她能搞到私人飞机也搞不到那么多国家的过境通行证。

    “喂,你们想想有什么办法能尽快到印尼?”王青玉加大声音问周围一群不明所以的同事们。

    杨凌照似乎被这声大喊惊过神来,“马上想办法!”

    “我已经在想了。”王青玉毫不客气地答。

    那边电梯门一开,杨卓越就焦急地走过来,“老爸,不好了,飞飞在印尼啊,刚刚我听说那里发生了海啸!”

    “别吵,我知道了!”杨凌照朝杨卓越吼去,他根本不想再次听到那个词,他比谁都更能感受到那个毁灭的力量,听到一次就会更焦躁一分,杨卓飞,你跑哪里不好,偏偏要去那个该死的地方!

    “杨副总,现在国内航班不到那里,你有没有什么办法?”集思广益才是正确的,不理那个已经快没理智的人。

    杨卓越从杨凌照对他大吼的震惊中回过神,垂了下眼,“国际救援。”最后吐出这几个字。

    “对啊,找ngo,他们行动最快。”政府间国际灾难援助一般是最麻烦的事情,完全是外面想表示援助,而受灾国处于种种利害关系考虑,往往不要这种援助,即使接受政府间国际援助,也是很久后的事情了,但非政府组织(ngo)就不同了,国际关系中比较特殊的存在,民族国家对这类组织的援助不会有更多的政治考虑。

    王青玉很快查到国际红十字会秘书处的电话,但是打不进去。

    “王秘书,我老妈是世界妇女联合会的成员,我找她帮忙看看。”如今只有看看私人联系能不能行得通。

    南馨很快回了电话,向国际红十字会捐款50万美元以上,可以在运送救援物资的飞机上给一个名额,但必须持有职业医师资格证。

    杨凌照看着两人忙前忙后,突然觉得自己真的很没用,正是那种保护不了重要的人的深深的无力感会把人打击得体无完肤。

    “我去。”杨凌照沉声说。

    “老爸,是我搞到的机票,当然我去。”杨卓越同样很懊恼,他怎么就放任杨卓飞一个人去到处跑,明明知道他在哪,为什么不丢下这些无聊的工作去找他?那个人这么笨,旅游也不会选个好地方,像他去了世界上那么多地方,从来就没出过事,有他在身边他才会安全。

    “那里很危险,你还小,我怎么会让你去?”

    “我不小了,快18了,而且我去过很多地方,野外求生能力比你强多了。”

    “那里不是野外,别闹了,我是去找你哥。”

    “我也是去找我哥啊,不是闹,老爸你放心吧,我一定会把飞飞安全带回来的。”

    “杨副总,那个,有没有可能再要一个名额?”王青玉打断两人的争执。

    “有我也不准你去,那个地方太危险,先不说会不会再有海啸,瘟疫呢?还有那边的排华主义,难保不会有人趁着灾难向华人发难,卓越,你不可以去。”杨凌照眼里是深深的担心。

    “可是是我把飞飞弄丢的,我早就可以去把他找回来的。”

    “原来你一直知道他在哪里,”杨凌照苦笑,谁都知道,除了他,“卓越,不是你把他弄丢的,是我,是我的固执,固执蒙蔽了我的双眼和心,所以错失了最重要的东西,如果不是我去把他找回来,我一生都不会原谅自己。”

    “到底,你们发生了什么事?”杨卓越眼里闪着光芒,他很不喜欢这样的感觉,似乎他们带着共同的秘密,而他是被排除在外的那个人。

    “如果……,算了,回来再告诉你。”第一次对一件事如此没有自信,所以害怕着未来,因为很有可能去迎接的,是失去的恐惧。

    “飞飞一定会没事的。”杨卓越用很坚定的语气说出来。

    他们只有这样认为,不去想事情的相反面,也才能这样继续认为下去。

    如果世界上只有一种微小的可能了,那么该做到什么程度才能变成现实?

    如果这个世界总是一次次把变成现实的希望狠狠打碎,那么该做到什么程度,才能执着地坚持着?

    杨凌照会时常看看纯蓝的天,和过分耀眼的阳光,以及到处哀嚎着的悲伤。

    他常常一言不发。

    心,已经从急切慢慢冷却到心灰,却依然没有任何消息。

    找不到。

    不断有人的尸体被发现。

    还有的,根本连尸体都没有,只有一个个失踪人口的记录。

    杨凌照记不得有几天了,有人说,如果到现在还找不到,那就是永远找不到了,没有希望了。

    因为,葬身海底的人,同样数不完,尸身却不可能打捞。

    这些是救援人员劝说的话语,他听到却很平静,就像听到一个漏洞百出的谎话,完全不相信,他只相信他相信的,那就是杨卓飞一定活着。

    活着,活着,但是,这个咒语的效力,越来越小,越来越像个漏洞百出的谎话,嘲笑他不敢面对现实,不敢自我承认,那两个字,已经变成谎话。

    他呢?是不是杨卓飞也在冷冷地看着他耽于自欺加欺人的泥沼中,自拔不了?

    杨卓飞,他是不是真的深深沉到这个冰冷的海底了,被泥沙掩埋,被海藻吞没,所以看不见他疲惫的寻找,听不见他一遍遍已经沙哑的呼喊。

    周围,是不断侵蚀着的海水,侵蚀着挣扎的希望,然后将希望湮灭断却。

    “喂——,你干什么?死的人已经够多了,想死也别再死在海里!”

    杨凌照微微睁开眼睛,海水有些辣,眼泪好像流出来了,是一个印尼当地男人把他拽着往海边拖。

    他想告诉这个男人,他只是想找人,没想找死,只是连解释的力气都没有。

    星空很繁深,人眼可以看到的宇宙,其实是很大的,那些星星,自在地自生自灭,现在他看到的那么明亮的星星,只是它们几百几千万年前的样子,现在的它们,说不定已经死亡了,但是,它们的光芒却又在遥远的这里存在着,人呢?死了会在遥远的哪里存在着呢?谁能看得到?

    “喂,先生?”一个圆圆的印尼女孩在拍他的脸,原来拖他上岸的人早就放他在海滩上自生自灭了。

    “要涨潮了,你不能躺在沙滩上,游客哥哥让我来叫你跟我回家。”

    杨凌照听出来了女孩说的英文中,“游客”是蹩脚的中文发音。

    “为什么要去你家?”这么晚了,怎么沙滩上还有小女孩。

    女孩被问傻了一会,没想过这个问题,有些迷茫地说,“因为游客哥哥说叫你去我家啊,你不去,他大概又要掉眼泪吧。”

    “他为什么会掉眼泪?”杨凌照心里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

    “不知道,刚才看见你往海里走去,他就掉眼泪了,对了,还捂着嘴,为什么大人不像我哭一样,要咬着手不出声呢?以前我妈妈哭也是这样。”

    “那个‘游客’哥哥呢?”在死寂的灰烬中,会有一点点的火光吗?

    “他本来要冲去拉你的,后来看见kuikeda大叔把你拉上来就走了,本来是带他来看潮汐蟹的,他却说不看了就走了,后来又叫我来叫你。”

    “好,”杨凌照笑得想落泪,“我们去找‘游客’哥哥,对他说,‘涨潮了,我要跟你回家。’”

    (完了?完了!什么,烂尾?……别、别砸,补充、补充……)

    杨凌照一直注视着飞机窗外的天由蓝色变成灰白色,城市的上空,连蓝色都消失不见。

    飞机降落带来的不适感似乎比任何一次都让他难受,见到在机场大厅焦急等待的杨卓越和秦继光时,那种难受就更充斥了全身。

    等候的人发现只看到一个人的身影时,那种悲伤是怎么也掩饰不住了。

    只能是这种结局了吗?

    “老爸,辛苦了。”看着似乎老了很多的杨凌照,杨卓越想笑一下,却笑得扭曲得不像样。

    “……”秦继光想问,真的找不到了吗?如果他当初没有昏了头在心里诅咒杨卓飞再也回不来了,那么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老天,有什么罪,全都由他来承担好了,不管他们是不是父子,只要杨卓飞能回来就好。

    “对不起,”这句不知是说给谁听,“我没有找到他。”

    “我记得他最后给我的电话里说,恨我。”

    因为爱已死,所以他找不到他了。

    叽——刺耳的刹车声,杨凌照从挡风窗隐约看到,似乎他撞人了,重重捶了下昏沉沉的脑袋,却一阵眩晕袭来,以前他很少生病,这两年年却大不如前了,似乎一个小感冒在他身上都会演变成好不了的大病,因为不想好。

    两年了吗?

    “撞人了——”有人尖叫。

    很像,和两年前的一幕很像,他似乎也撞人了,却有人走到他眼中来,然后,睁着光亮而明媚的眼睛,和他争吵。

    有一只手攀着前车盖,一个女人慢慢站起来。

    “喂——你长不长眼睛?看不见前面有人啊?给我抬起头来——”

    杨凌照头昏得周遭都要转起来。

    “是你被撞还是我被撞?别趴在方向盘上装死!没看到我大肚子吗?”

    “丽萍!怎么了?”

    这个声音?不是他头脑已经昏到极致而产生的幻觉吧?

    “阿飞,这人差点撞了我,开宝马了不起啊!”

    “天啊,你没事吧,宝宝有没有受惊?”

    快睁开眼,睁开眼啊——

    “喂——”终于,一双充满怒气的眼对上那双亮得似星光的眼睛后,怒气变成了惊愕。

    “丽萍,我们走吧,先去医院看看宝宝有没有事。”

    “我没事,就这样?我差点被撞了,你就不帮我骂几句?”

    “走吧。”

    “等等——”杨凌照生生压下眩晕感,以最快的速度打开车门,“你……”终是抓住了那个人的手臂。

    “怎么,要赔钱?不用了,道个歉就可以了。”

    “你……,结婚了吗?”是不是孩子都快有了?

    他不是想问这个的,只是一开口就变成了这一句。

    “我们互不相识,我没必要回答你的问题,我们已经不计较了,放开。”

    冷冷的声音,但即使是这样冷的声音,也使杨凌照欣喜若狂,之后是淡淡的悲伤,……结婚了,这本来是他以前希望的,就像对杨卓越的希望一样,可是现在,是不是错过一时,就是错过一世?

    “阿飞!老婆!你们怎么站在这里?还不走?车快到点了。”米帅在前面等半天都不见人来,又折回来找。

    “没事,就是这人差到撞到我。”

    “什么?你没事吧,我儿子没事吧?”米帅急得额角流出了汗。

    “有事我还站在这里吗?你个傻瓜!”方丽萍笑骂道。

    米帅转过来对着阿飞骂道,“叫你看好你嫂子,你是不是又无故发呆了?”

    “还有你,我老婆有个三长两短我叫你吃不完兜着走!”

    杨凌照看着那个背着他的身影,目不转睛,“对不起,我送你们,你们去哪里都送。”

    “我们去x县,几百公里都送?”米帅有些惊讶地讽刺。

    x县吗?“送。”毫不犹豫的回答。

    “不用,米哥,我们都买车票了,还不走?”阿飞说完就径直走了,方丽萍就交给他老公自己照顾。

    “我送你们到车站。”笑着对那对夫妻说,太知道那个人的倔强了,所以,不会再勉强他任何事。

    省城到x县的高速公路上,一辆大巴后面始终跟着一辆宝马。

    “阿飞,我现在才想起来,那人不是你父亲吗?”米帅狐疑地看着阿飞。

    旁边的人却没有出声,一直看着窗外。

    番外 杨卓越(其一)

    杨卓越不喜欢中国,从他知道他爷爷的故事开始就很不喜欢。

    杨卓越的爷爷杨红星是那一辈杨家最小的儿子,杨红星一开始不叫杨红星,叫杨兴开,在国民党全面溃败那年改的名,那一年,称得上省城富豪的杨家,同样面临着是去是留的抉择,留下,共产党的天下是个什么样谁也说不准,但是苏联的情况在那里明摆着,杨家家主杨兴中咬着牙下了决定,举家迁往美国,这样虽然愧对列祖列宗,但为了把杨家百年来的基业保下来,也只有离开中国了,台湾是不去了,照这个情况看,蒋介石能不能保住台湾都还是个问题。

    但是在一家子太太丫鬟们收拾行装的当头,管家苦着脸来报告说他最小的弟弟杨兴开不见了,杨兴中差点当场就把地板给跺通,他就知道这个死娃子不让他省心,白白送去德国留学了,生意学问什么也没学成,就学了回来要跟共产党搞革命,家里的钱没少要,说是支援革命建设,出钱能让这个弟弟安心在家也还好,现在迫在眉睫,他、他竟离家出走了!

    杨兴中早就跟杨兴开说过,他们杨家家训之一就是不能入仕,老本老份地做生意才是长久之道,更不要说参与到两党的内战。

    在那个年代做生意的有几个能独善其身,谁不是和官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杨兴中对共产党知晓得不多,但是早就见多了国民党内残酷的党派斗争,对家人参加什么党派那是坚决反对的,国家有难,要他捐多少钱都可以,但是捐命就免了。

    焦急等待了三天后,杨兴开终于发来了电报,大意就是说杨兴中要去美帝,他是抵死不会一同前往的,他已经是共产党员,打死他也不会弃党弃国投奔美帝,从此跟家里断绝关系。

    杨兴中气急,形势也不容他再拖延,回了一封最后期限的电报,然而,杨兴中等到上飞机的最后一刻,也没等到那个让人操碎了心的小弟。

    没带走杨兴开,成了杨兴中一生中最大的心病。

    杨兴开后来改名叫杨红星,红星照耀中国,杨红星不敢说自己照耀中国,只希望能为党和国家增添一点光芒,光芒永照中国。

    带着一腔热诚和一颗热爱毛主席的赤子之心,杨红星在红旗面前宣了誓,坚决抛弃以前资本家的身份,成为广大社会主义建设大军中普通的一颗螺丝钉。

    在各种众志成城的口号面前,杨红星开始还是很相信中国在党的带领下一定很快能够超英赶美,建设成为伟大的共产主义国家。

    但是这种坚信慢慢被溶解,他小时候是去过外国的,至少知道砸锅卖铁大炼钢是发展不了钢铁业的,以前家里也有地主成分,所以至少知道一亩地不可能产出几吨的粮食,他看着大家家里已经没一块铁一粒米了,但为什么大家就是不说?

    生产队来把粮食都收完时,就算家里没了一颗存粮,大家为什么都隐瞒着,只说,今年高产?

    他不知道有些事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因为知道得太多,也因为知道得太少,当一份生产队队长往上递交的关于杨红星同志思想上带有资本主义残余的报告在队里被当众宣读时,他的命运改变了,报告里记录了他和另一个平时很要好的同队几次谈天的详细记录。

    于是大家都知道了他以前是资本家,是剥削工人不吐骨头的资本家,即使表面上众人对他弃暗投明表示赞赏,但是眼神已经变了,一个带有资本主义残余思想的共产党员,已经不能算是纯粹的共产党员了。

    灾难很快来临,文化大革命开始了,他就是首先被批斗的对象,因为在那一个队里,只有他一个思想上需要好好教育的特殊分子。

    他很快明白他坚持自己思想没有问题是一件错误的决定,他学会了沉默,学会了接受他就是走资派代表的说法,把这个当成了事实,也许自己思想上确实需要好好改造。

    这个走资派接受改造如此之快出乎红卫兵的意料,而且杨红星表现很好,好到挑不出毛病,既然这个已经改造完了,那就转向下一个需要改造的人,这样的人实在是太多了,看看,那家就潜伏着一个,要不是他弟弟把他揪出来,还不知道他们身边竟然潜伏着这样深这样多的敌人,企图颠覆我们伟大的政权。

    杨红星看着身边的大多数人逐渐变成右派、走资派,而且是妻子告发丈夫、儿子告发父母,兄弟告发姐妹,到处是批斗,到处是昔日亲朋,今日阶级敌人的场面,他的眼睛已经没有一丝光芒了。

    “红星叔”这个称谓只有那家赵家老人的孙女赵冬梅会叫了,杨红星被批斗那年赵冬梅只有14岁,亲眼看着平时这个喜欢说故事逗人的叔被涂成大花脸挂着木牌游街,那时候鸡蛋都拿去还欠苏联的债了,平时别说菜叶了,连野菜都要省着吃,所以丢在他身上的,都是石头,土块,和着血掉下来。

    赵冬梅哭花了脸,大半夜会偷偷带着连自己也舍不得吃的冷馒头去看杨红星,一看,就看了几年,她跟他说我们国家有原子弹了,人民解放军成功保卫了珍宝岛,战胜了苏修(苏联修正主义),美帝总统来华了……把每天广播里说的事都跟杨红星说,尽管这个叔只会默默地摸她的头,再也不给她讲故事了,她也每天晚上都去,换她讲给杨红星听,杨红星后来想,那时如果没有赵冬梅,他大概会把筷子插进鼻孔里一死白了了吧。

    他知道赵丫头的心意,但是那个年代,他又能给赵冬梅什么呢?

    杨红星永远记得那一年那一天,赵冬梅一进来就说,红星叔,毛主席去世了!伴随着颤抖的声音和流不完的眼泪。

    杨红星悲痛得不能自已,那个伟大的人,怎么就去世了,他以为毛主席一定会永世长存。

    叔!赵冬梅扑上来,抱着我,我难过!

    那一年,发生了很多事,周恩来总理和毛主席相继去世、唐山大地震、以及杨红星终于走出那间监禁了他多年的小屋,和赵冬梅结婚。

    次年,杨星照出生,红星照耀中国,杨红星还是最喜欢这句话。

    三年后,杨兴华终于在中国解除自我封锁后回国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小弟,杨红星看着白发苍苍的二哥,得到的消息却是杨兴中已经去世的噩耗,杨兴中最后的遗愿,就是一定要找回当年丢失掉的弟弟。

    杨红星说,已经这么多年了,这是我的祖国啊,我被她牢牢抱在怀里,永远也不会离开她。

    于是杨兴华提出带杨星照去美国见见他其他的叔伯,认籍入谱,杨红星想孩子还小,只去一段时间应该不会被资本主义腐朽的思想侵蚀吧,是该让孩子认祖归宗了,可是,明明这里才是祖国故乡,却要到美国去认祖归宗。

    杨星照4岁那年跟二伯到了美国,入家谱,承“凌”字辈,改名杨凌照。

    这一去,五年后才回来。

    杨红星被这个被资本主义腐朽的东西迷花了眼不愿意回来的逆子气了好几次,直到杨兴中解释让孩子在这边学习比较好,看中国现在不是鼓励大学生出国留学学先进科技,回来再报效祖国吗?还不如让孩子一开始就在那边学习的好,杨红星想想也是,他一向是跟着党的政策走,跟着党走没错的。

    于是杨红星在改革开放之初,在县城办了个面粉厂,因为国家鼓励创造产业,支持私人办工厂,而且说这不存在姓“社”姓“资”的问题,只要是能给国家带来利益的,就都是国家所鼓励的,开办了厂,他觉得终于放下了压在他身上十几年“社资”的包袱。

    听到二爷爷讲到这里,杨卓越很不明白他爷爷,既然最后还是做了“资本家”,对共产主义的信念,还不是没有坚持,之前又何必去吃那些苦?

    杨兴中说,你不能真正理解别人的坚持,即使最后那个坚持没有任何结果,但坚持本身就是一种最为可贵的东西。

    当然杨卓越那时还小,不大能弄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知道他爷爷太讨厌了,硬要他老爸回中国,害他没爸爸陪,是他爷爷栓住了他老爸,说不管杨凌照在哪里长大,只要在中国出生,就是死也要死在中国。

    于是他连带着讨厌中国,因为杨红星喜欢中国,所以即使他老爸在中国,他也不愿意去。

    他只喜欢二爷爷家,但只能一星期来两天,那两天刚好是他老爸从中国回来的时间,其余,都必须住在讨厌的外公家,因为,从他记事起,他妈妈就一直告诉他,见到他外公时,应该怎么笑,怎么说话,怎么撒娇,一定要按她说的去做。

    莫里斯,你必须让你外公从心里面讨厌你。这是南馨在杨卓越面前说得最多的话。

    为什么?杨卓越不明白。

    你不知道南家这潭水有多深有多混,而我希望你永远不要知道。

    杨卓越知道爷爷家和外公家还是不同的,南家是纽约华人的百年世家,杨家只是半路进驻,依附南家是杨家在纽约落脚的根本。

    当然这个世界上,依附的手法也包括联姻,而南家也需要杨家在生意上的合作,杨家从祖上就好生儿子,女儿少得可怜,幸好杨家的男人都比较出色,所以跟南家不太重要的小姐结婚也足够了。

    如果一桩婚姻只是因为感情之外的必要而形成,那就意味着离离婚不会太远了。

    南馨常常叹气,莫里斯,你要是个女孩就好了!

    杨卓越想他一个帅帅的男生,才不要当动不动就哭的女孩子。

    但很快他就知道他老妈是什么意思,南家的女孩没有继承家业的资格,连名字都入不了字辈,她们生下的孩子就变成外姓人,女孩南家就不予理睬,男孩却处于尴尬的位置,就算是外姓子孙,也好歹是半个南家人,即使是不太受重视的外孙,在那个复杂的大家族里,也依然是有心人潜在的对手。

    南家盛百年而不衰,就在于内部对子孙严酷的教育手法,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是南家的家训之首。

    杨卓越从小就很聪明,在南馨来还不及教他掩饰的时候就已经被一群虎狼亲戚察觉,防微杜渐一向是南家人处世为人的最大特点,杨卓越对小时候时不时的意外事故印象深刻,南馨不知道该怎么保护杨卓越才好,南家的男孩不管是本姓还是外姓,一律要在南家生活到12岁,12岁已经足够,能活下来的都是人精了,只有活到那个时候才会被送到哥伦比亚去接受专门训练,南家本来就是靠军火起家,20世纪初作为爱国华人南家开始向中国为推翻满清的革命派秘密提供军火,在那个最不缺乏战争的年代,南家迅速壮大起来。

    现代美国的政策是把军火贸易这种大赚特赚的生意揽为国家进行,南家这种上不了台面的走私商不可能像美国其他大的军火集团一样转而和国家合作,不想被清理,要不转入地下,但是世界上大多数反政府武装都在逐步和政府和谈,地下军火生意越来越不好做;要不就只有转行,像杨家这样的商人就是很好的合作对象,但是对子孙的军事训练从来就没有变过,而在训练中有什么差池,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南馨觉得很累,她要一个人在众人的虎视眈眈和杀气腾腾里保护好杨卓越,而她名义上的丈夫,杨凌照,根本不知道南家的内幕,而且也不被允许住在南家,她觉得南家女人的婚姻就是一场可笑的赌博游戏,生了女孩,可以安安心心地带着孩子去夫家,生了男孩,那就从此要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能活到12岁而心力交瘁了,如果男方不满意这种安排,南家就安排离婚,当杨凌照提出抚养杨卓越的要求时,南馨的回答只有离婚两字,因为杨家都是依附着南家的,如果孩子的父亲无法保护孩子,那就由她来保护。

    有时候南馨真想把杨卓越毒傻算了,至少还能活下去,但那么聪明又可爱的孩子,她怎么忍心。

    南馨在杨卓越还懵懂的时候,就一直教他怎么装作聪明,是的,是装出来的聪明,自以为是的聪明,在真正聪明人眼中就是可笑的装模作样而已,南老爷子当然是一个聪明人,装傻的他见过不少,他只会认为那是一种聪明人的做法,而像杨卓越一样把自己装作聪明人的人无一例外都是傻瓜,所以杨卓越在他看来只是一个拼命想博得他好感的外孙而已,只可惜适得其反。

    杨卓越从懂事起就习惯了装,他很聪明,聪明到还没学会真诚就已经学会虚假,起初是按照他妈妈的要求,后来他很快就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他外公讨厌他,如果他对一个人的行为表情都是装出来的,那么对那个人厌恶感也会越来越强,厌恶使自己变成这样的人。

    莫里斯,你一定要相信妈妈会护你周全!

    这是他一直相信的话,所以在哥伦比亚的蒙特利亚,他在一个表兄的陷害下被当地人打到半死,他也坚信南馨会保护他。

    他昏过去又醒过来后,发现他的伤比想象中的严重,双手是断骨的疼痛,而南馨在一旁语重心长又心疼地说,莫里斯,你终于自由了。

    自由了,双手断了,证明已经不能够再拿枪,在南家,他已经是一根废材,还活着的废材。

    南馨终于能在杨卓越13岁这年把他交给杨家抚养,杨卓越的双手是南馨安排叫人以独特的重手法打断,但保证了断口的整齐,一年里杨卓越都在安分地恢复双手,消沉地做他的废材,直到离开南家。

    杨卓越是讨厌兄弟的,他讨厌的表兄弟够多了,没想到还有一个讨厌的亲兄弟,兄弟大概都是一样的德行,而且是他老爸不忠诚的证据,虽然是他老爸和老妈结婚前就生下来的,但是不管对哪个女人来说,都是不忠诚的表现。

    他决定像讨厌已经死去的爷爷那样讨厌那个亲兄弟。

    但是周冠青去了一趟中国回来就整天把他那个兄弟挂在嘴上,有没有搞错,到底他是谁的朋友?只是一个私生子而已,值得他那么神魂颠倒的吗?

    杨卓越不承认心里那股酸酸的感觉是吃醋,那个人有那么好吗?老爸大多数时间跟他住在一起,会不会比较喜欢他?啊——还是老妈好,永远只喜欢他一个。

    当一个人占据了他每天思考的大部分时间时,不管他本人承不承认,那个人已经在他心中占有了一定的地位。

    番外 杨卓越(其二)

    猜来猜去也没有结论,杨卓越决定去中国见见这个亲兄弟,一定要在他面前证明,他才是他老爸最喜欢的孩子。

    中国也不是他想象的那么糟,不是他爷爷故事里那个贫穷的中国,杨卓飞也不是周冠青说的那么好,在他看来简直糟透了,他只是很正常地亲了他老爸的脸,还什么都没做,那个“哥哥”就惨白了一张脸,连他都看得不忍心,这、这也太没有成就感了,这个人怎么那么单蠢,什么都可以在那张脸上看出来,像个傻瓜一样。

    很快,杨卓越就满足了,他的确是他老爸最喜欢的孩子,杨卓飞在任何时候都游离于他们之外,他老爸根本连看都不会看他一眼。他故意在杨卓飞面前和杨凌照很亲密,杨卓飞看了很吃惊,似乎从没见过这样的场景,然后又很向往,但对杨凌照的冷淡,那个人眼中竟是自卑的痛苦。

    杨卓越心里升起一股奇异的感觉,觉得他简直是在欺负可怜人,这个亲兄弟不像其他表兄弟那样可恶,看起来,反而是他比较可恶啊,亲兄弟一定是不同的吧,像二爷爷和六爷爷那样,他心中第一次有了对兄弟的渴望。

    杨卓越开始想着要接触杨卓飞,但是他不知道在杨卓飞心中,他讨厌的形象已经竖立起来,杨卓越找杨卓飞说过几次话,杨卓飞一句也没回过话,杨卓越知道杨卓飞讨厌他了,那个人的疏离是那么明显,他会对周冠青说话也不和他说,明明他才是他兄弟。

    在一次杨卓飞甩开他的手的时候,他忍受不了了,为什么光对他这样?杨卓飞看杨凌照的眼光是卑微的期望,看周冠青是淡淡的温暖,唯独对他……是那么冰冷,这样的兄弟,他不稀罕也不要了!

    没有南家干预的生活是如此的自由和惬意,除了偶尔会想起在中国的那点不愉快,杨卓越一直跟自己说那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才不会在意,那种自卑又无趣的人,活该没人理,一个人在阴暗的角落发霉算了。

    如果硬要说有什么不满的,那就是他老爸来美国看他的次数太少了,最让他生气的是他老妈跟那个除了长得高一无是处的levitsky走得太近了,虽说他在这里出生长大,但从没觉得西方人长得好看,男人女人一个个都那么粗壮,太影响审美心情了,还是东方人的纤细具有美感啊,他唯一同意他爷爷的观点就是绝对不能找老美结婚,怪不得他爷爷要赶在他老爸被洋妞迷住之前叫回中国。

    杨卓越耍过很多手段离间南馨和levitsky,甚至设计南馨看见levitsky和女人睡在酒店的床上,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让杨卓越毫无办法,那个人一定是南馨,这件事除了导致他被南馨狠狠抽了一顿外,最糟糕的是坚定了那两人跨越种族的爱情,两人决定立马结婚,以免发生更多不必要的意外事故。

    原来那个说会护他周全的人,还是会为了别的男人伤害他,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是会一心一意对他好。

    杨卓越陷入对他老妈爱情的愤怒中,早忽略了其他事情,包括周冠青告诉他的,他那个远在太平洋对面的兄弟出车祸差点死掉的事情。

    南馨要结婚,那他就离家出走,圣诞也不过了,看南馨到底是儿子重要还是结婚重要。

    打电话叫杨凌照今年不用过来陪他,顺便试试他老爸的口气,结果那边反应很平淡,除了对他临时放鸽子不满外,没有任何不高兴。

    他是知道他爸妈没感情,从他懂事起就没见过两人在一起过,所以他没有家,有外公家、有二爷爷家、有六爷爷家,就是没有自己的家,如今南馨就要有自己的家,和别人组成的家,但成员不包括他。

    长这么大,连家该是个什么样的他都不知道。

    但南馨是什么人,对杨卓越知根知底,好歹是南家混出来的人,离家出走算什么?就算杨卓越去亚马孙丛林里当野人,她也相信他儿子能混个部落首领当当。

    于是在杨卓越在整个美国到处乱跑的时候,南馨也能了如指掌地时不时托人传个不要玩得太疯,差不多点就回来之类的口信。

    杨卓越很迷茫,他不想回去看别人甜甜蜜蜜,说不定很快他就要有个弟弟妹妹,那么他不是更多余了?

    多余,他想起记忆深处好像还有个比他更多余的人,杨卓飞,于是他心里稍稍愉悦了点,因为他和杨凌照看起来才是家人,他们在一起,杨卓飞显得多多余啊!要不去中国看看那个人怎么样了,好像听说他出过车祸,有没有残疾啊?记不得了。

    杨卓越仿佛看到了迷雾之中的曙光,人就是这样,如果找到一个比自己更糟糕的人,那么自己就突然变得不糟糕了,至少不是最糟糕的一个。

    他决定先去一趟西藏,去最接近天的地方,如果直接回去,难保不会被他老爸抓去做苦工。

    拉萨的情况让他有点失望,人太多了,青藏铁路通车后,那里都快人满为患了,图片里那种粗矿原始的气息呢?除了高原的太阳把他晒黑了一层,脸上出了胭脂似的两圈高原红外,都没有邂逅可爱的藏族少女,而且平生第一次到这么高的地方,也不是很适应,身体的不适和长时间的旅行使杨卓越从来没有那么想找个让他可以停留的地方休息的渴望,回去吧,至少他老爸还没有结婚,他这次要看牢了,绝不能让南馨的例子再发生。

    走出火车站,杨卓越很感慨,中国除了人多还是人多啊,条件这样糟的长途旅行,还是有那么多人坐个两天一夜,他买的的是最贵的卧铺,只是心血来潮想试试从没有坐过的火车这种平民交通工具,简直是对身体和精神的摧残,对火车站到处等着坐车的人,杨卓越不由得佩服跟怜悯,同也对中国火车站的情况吃惊,好似这个城市的人都集中到这里来了。

    当他挎包里有异动的时候,他立刻就察觉了,如果不是忙着对火车站抒发感情,他又怎么会让这种情况发生,人太多,当他伸手去抓那个人的时候,那人已经滑入人群里,杨卓越冷笑一下,大叫抓小偷,果然那个人跑起来,人群立刻分开,竟没人阻止,即使杨卓越背着一个比他还高的背包,也轻而易举就追上那个瘦小的男人,不说杨卓越身材高大,他在科迪勒拉山脉里穿梭的时候比这里条件差多了,也可以在严苛的时间限制里完成任务。

    旁边立刻围上来一群人,架势很凶,团伙吗?有点意思了,杨卓越兴奋起来,好久没有活动筋骨了。

    杨卓越心里蠢蠢欲动跃跃欲试,完全不管在中国街头上演全武行会有什么后果,围观的人很快聚集起来,谁都爱看热闹,有的手机已经拿出来,就等冲突一升级立刻拨打电视台号码。

    不知人群里谁喊了一句有巡警,那伙人脸色一变,快速逃逸不见,杨卓越愣在那里,就像一鼓作气的一拳打在棉花里那样难受,一个人迅速过来拉着他就跑,他也莫名其妙地跟着就跑,还没跑多远,他没怎样,拉他跑的那个人已经喘得连气都快中断,对了,他要东西还没要回来呐,这个人搞什么?谁要他多管闲事了,他憋着一股气没处发。

    但这股气在看清那个人的脸后就被吃惊代替了,这不就是他那个哥哥吗?即使有好几年没见了,但一看到人,以往模糊的记忆一下子就鲜明起来,这个苦口婆心地告诉他别和那些人硬碰硬,去派出所报案的人是以前那个连话都不会说几句,只会一脸悲戚地在后面看着他老爸的杨卓飞?

    会不会认错人了?但这个人不是杨卓飞还能是谁,连脖子上的那颗红痣都还在,长得没多大改变,但气质完全不一样了,并且,他不认识他,那种看陌生人的眼神不是装出来的,是完全把他忘记了还是根本没记得过他?他变化太大了?自我觉得除了长高了还是和以前没多大改变啊!

    亏他还特意跑来中国看杨卓飞,人家早把他忘了。

    杨卓越非常不高兴,觉得自己又被人忽略了,都没人愿意理他,他老妈连他离家出走都不管了,他老爸连他离家出走都不知道,他老哥,好像把他完全忘记了。

    杨卓越落寞伤心的样子看得杨卓飞极度不忍心,想他一个外籍同胞丢失了证件,无依无靠的,当然那种自然而然的亲切感也让他放下心防,轻易地接受了一个陌生人住进自己的房子。

    杨卓飞一个人住?杨卓越打量了这间小到他转身都嫌拥挤的房子,难不成真的认错人了?他说他叫林飞。

    好好想想以前周冠青都对他说过什么来着?出过车祸,不会失忆了吧?……好像……还和家里断绝了关系,oh,太酷了,他还只敢跟南馨耍耍小脾气,断绝关系这种话说出来,他也不用再生存下去了。

    很意外杨卓飞煮的面会那么好吃,从来没有吃过的味道,不是佣人敷衍了事的食物,不是南馨偶尔心血来潮展示的难以下咽的厨艺,心里竟因为这碗面有了一些波动,不管他是不是杨卓飞,他都决定暂时住在这里了,至于杨凌照那里,他回不回去都是一样。

    才一大早杨卓越就被杨卓飞无情地叫醒了,杨卓飞说他要上班,在他下班之前,让他爱去哪溜达就去哪溜达,迷路了打的回来,杨卓越很委屈,坐了两天的火车,在沙发上窝了一晚上,还要被赶出去,杨卓飞也太狠心了,不过在一碗鸡蛋面摆在他面前后就乖乖吃完跟着杨卓飞一起出门,对一个陌生人人家有戒心也是应该的。

    杨卓越又到了火车站,昨天的事还没了结,敢偷他东西的人,让他们多逍遥了一天,他真是太宽容了。

    很快他就发现了那伙人在人群里“工作”,一个人得手后,他走过去以更快的手法把那个被盗的手机摸过来,微笑着冲那个小偷晃了晃手机,然后大摇大摆地往一个小巷里走,后面自然跟着那群人,等到人烟稀少的时候,后面一伙人快速冲上来。

    “小子,你找死!”

    “哎呀,我真是好怕啊,有你们这么当小偷的吗?偷东西还打人,多不敬业,干脆你们改行当流氓得了,还是你们就是流氓,对流氓我一向是客气不了的,昨天你们偷走的东西,还是还给我吧!”最后一句说得是那么真诚,如果对象不是一群趴在地上呻吟的人就更真诚了。

    “该不会你们真的把我的东西丢垃圾桶了吧!”杨卓越的表情告诉他们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们也不用再混下去了。

    “没、没丢,”那个被杨卓越踩在胸上的男人干嚎,昨天打开包一看全是用不成的卡还有写着外文的证件,留了个心眼没敢乱扔,“你去给这位大哥把他东西拿来,快!”

    “哎呀,可别想再找什么垃圾来丢人现眼了,看你们表现还不错,今天就放过你们,但如果再惹我不高兴了就踩碎你的胸骨,跟你说吧,我是美国人,即使杀了人,也有外事豁免权。”

    “是是,大哥你放心,我们不敢、不敢的。”

    杨卓越心满意足地拿到他的小包,“手机呢?”怎么还是会有一点小遗憾呢?

    “啊,那个、那个……”已经脱手了。

    杨卓越身心轻松地走出小巷子,背后躺着一地连哼都哼不出来的人体。

    杨卓飞一从电梯里出来,就看见那个坐在门口杵着下巴的高个子,一脸巴巴的表情,他不禁自我反省,把别人关在外面是不是太那个了,他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能让人惦记的,再说让同胞在自己的祖国还遭到这样的待遇会不会太让人心寒?

    于是杨卓飞瞬间下了决定,给他把钥匙吧,让他在中国期间就住这里,也没往深处想为什么对这个人总是这么容易妥协。

    “飞飞!”

    杨卓越飞跑过来的样子让杨卓飞想起了历尽千辛万苦找到组织的地下党。

    一个热情的熊抱,杨卓飞瞬间僵直的身体。

    “放开——”

    “再跟你申明一遍,我家禁止裸身,禁止拥抱!”很快他就再在家规上加了一点,禁止身体接触如亲脸似的打招呼。

    但是这些家规杨卓越一条也没遵守过,他喜欢抱着杨卓飞看电视,因为杨卓飞身体很凉,相对他来说,抱着就很舒服,于是在他死皮赖脸地潜移默化下,杨卓飞无奈地习惯了他的习惯,他更喜欢站在厨房门口盯着杨卓飞忙碌的身影看,即使工作回来再累,杨卓飞也会买菜做饭,只为他做饭啊,这个认知让他高兴不已,发现他喜欢一边吃饭一边吃水果后,饭桌上一定会有一盘削好切好的水果,在一天早上杨卓飞发现他睡在地上后,那张卧室的床上也有了他的位置。

    如果是以前杨卓越一定觉得别人为他做这些是天经地义,但那是南馨付钱找来照看他的人,不是什么也不图就这样自然而然地照顾他,他还是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连证件都没看过就这样相信他,这是血缘的关系吗?因为是兄弟,才会对他那么好?

    杨卓越会在杨卓飞睡着后偷偷钻进他的被窝,把人抱起来,既凉爽又舒服,他向来体热,抱着人后就把被子踢下床,这样杨卓飞没了被子就会自动向热源靠拢。

    每天杨卓飞起得都比他早,发现情况后只有把这个睡觉不老实的人的手臂掰开,看着地上的被子无奈地叹气。

    番外 杨卓越(其三)

    杨卓越不明白为什么杨卓飞每天都要去干那种累死人又没钱的工作,为了找他就是杨卓飞的证据,他用了点工具把人家上锁的柜子打开,终于找到杨卓飞那张废弃的身份证,果然,他就说他没认错人,只是这个断绝关系连姓名都要改掉了?会不会不认他这个弟弟?另外,偷看了人家的存折,大骂他老爸也太狠心了,看他的飞飞穷成这样,只有几千块钱,这点钱他一星期都不够花,别说还要养一个人,难怪杨卓飞总是带着有些矛盾的表情问他什么时候签证到期,一开始还以为他被人讨厌了,要被赶走,原来是他太能吃了,飞飞都快养不起他了。

    他说要付伙食费,把一叠人民币拿出来放在杨卓飞面前,杨卓飞立刻脸就绿了,“你干什么?吃不下我的粗茶淡饭走就可以了,给我钱是什么意思?我缺你那几文钱吗?”

    “不是,我是觉得你工作太辛苦了,钱又少。”还没见过杨卓飞那么生气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只说要给他钱杨卓飞会那么生气,按工付资不是应该的吗?

    “我工作是辛苦钱少,但是你给的钱比我工资多多了,我不是给你打工,用不着你付钱,我让你住做饭给你吃不是要和你变成雇佣关系。”杨卓飞想起和另一个人的雇佣关系,不管他在哪工作那个人都是他的老板,他只是想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男孩好,没有任何目的,也不想在他们的关系中参进其他多余的东西,也许只是依赖上了被人依赖的感觉。

    “飞飞别生气,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再不给你钱了,你别赶我走好吗?”杨卓越赶紧扑上去抱着杨卓飞撒娇,同时在心里有种害怕的感觉了,他清楚地记得,杨卓飞以前很讨厌他的,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后会不会原谅他?会不会恨他?当初纯粹是觉得杨卓飞这样一无所知的样子很好玩,就厚着脸皮赖上人家了,而且以后杨卓飞知道他就是他弟弟后吃惊的样子肯定很有趣,但是现在,他害怕被杨卓飞知道了,害怕现在这样幸福的生活以后再也不会有,杨卓飞跟老爸断绝关系了,会不会也要跟他断绝关系?想到这里,他抱得更紧了,仿佛下一刻怀里的人就会消失不见。

    似乎是感觉到杨卓越的不安,杨卓飞也紧紧回抱了他一下,“好了,以后别和我提钱的事,中国有句话叫‘提钱伤感情’,这个世上,钱也有它无所作为的地方。”

    杨卓越知道这件事迟早会发生,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这个城市这么多超市,他怎么偏偏就选了这一家,什么时间来不好,偏偏和死清粥撞一起了。

    他急得不知该怎么跟杨卓飞解释才好,看着杨卓飞有种了无生趣的感觉,出生以来第一次那么后悔一件事,但是看到杨卓越焦虑的样子,杨卓飞反而心疼起来,这个人真是他弟弟啊,这个认知盖过了被骗的失落和不知所措,何必在意那种小事呢,至少他能判断出来杨卓越也是真心待他好就行了。

    但是身份戳穿,也意味着要分别了,杨凌照又怎么会让他们住在一起,而且,杨卓越离开,那他,就是真的到了要走的时候了,为了需要他的人而留下,再也没有这样的人,就该离开了。

    杨卓越心里悸动不已,他的飞飞就这样轻易原谅他了?轻易得像不想留下什么遗憾负担似的,他这个傻哥哥实在是太容易心软了。

    没想到才一会功夫死清粥就把他老爸叫来要揪他回去,才几年没见,周冠青怎么变得那么鸡婆,狗拿耗子。

    而且周冠青一开口就是对杨卓飞的冷嘲热讽,记得几年前这两人关系还不错啊,怎么现在势如水火?

    这个死清粥揭穿他还告家长就不说了,还讽刺他的飞飞,杨卓越咬着牙盘算着等他老爸不在的时候怎么收拾周冠青。

    只是诡异的是杨卓飞和杨凌照之间的气氛,似乎从一开始,两人就互相忽略,但又不自觉地关注对方,看得出他老爸还是关心杨卓飞的,只是偏偏又要装作漠不关心,还有就是抵死不同意他留在这里,他知道杨卓飞有多犟,这么长时间自己家里的事一点都没说过,除了那次莫名其妙地说他老爸会做饭以外,杨卓越明白他一定不会跟他们回去了,那他留在这里好了,十几年都是和他老爸分离的,这次还没隔个大洋,只隔几条大街而已,他老爸发什么神经?

    后来的两人的争吵让杨卓越打消了这个念头,原来杨卓飞不只不要他的钱,连他老爸的也不要,还好要他买的东西,虽然是不情愿,这点让他挺高兴的,这样看来杨卓飞对他比对他老爸亲近多了,不对,他们看起来也是势同水火啊,这样麻烦了,他要站在哪一边呢?

    随着争吵的升级,杨卓越越听越不对劲,发觉他根本插不进他们的争吵中,那是他们两人的世界,与旁人无关,即使是他,也是被排除在外,这种感觉明显得让他不爽,他当机立断,打断这两人的世界,跟杨凌照回去。

    路上,杨卓越看着开着车的杨凌照阴沉的侧脸,这才是他老爸应有的样子,而不是刚才气急败坏地跟人大吼,他从没见过杨凌照这样,他认识的杨凌照即使是生气也藏而不露,但是放出的气势能吓死人。杨卓飞也是,平时总是淡淡的,杨卓越都无法想象那个人生气骂人的样子,就像他第一次洗碗打破了三个,杨卓飞心疼得要死,也只是深吸一口气,把火气吞咽下,再手把手教他怎么洗。

    他们,只有在遇到对方的时候才会如此吗?

    这种感觉就和刚才被排斥的感觉一样,让他极度不爽。

    回到家,杨卓越还没来得及缅怀这幢以前住过几天的别墅,就直接被叫进书房接受审讯。

    在杨凌照凌厉的眼光下,杨卓越首先败下阵来,委屈地说,“老爸,我们这么久没见,你就别这样瞪我了!”

    “你也知道啊,我还以为你忘记我这个老爸了。”

    “怎么会?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要不是我钱啊、手机啊、信用卡啊什么都被偷了,我早来找你了。”把曾经的事实当成谎话来讲。

    “如果是这样你更应该来找我吧。”杨凌照看他还有什么要狡辩的。

    “哎……,那不是我不来,飞飞在我最窘困的时候收留我,我也想跟他借点钱来找你,但是,唉……”杨卓越使劲想借口,“他突然生病了,他一个人多可怜啊,我不管他他就要病死了。”他最后扯了个谎,刚才说的都是屁话、屁话,有哪位神灵听到就当听错了啊。

    “病了?”杨凌照不禁抓住了杨卓越的手,“什么病,严重吗?”

    “呃,还、还好,已经好了。”

    “不对,他不是每天都去上班吗?”杨凌照也意识到他的失态,放下手。

    每天都有那间小店的情况上报给他,只有知道杨卓飞来上班了,他才能安心工作。

    “呃……”他老爸怎么会知道?“那是他坚持带病上班,你不知道飞飞那个老板,毫无人性啊,只要旷工两天,就要扣飞飞全部的工资啊!”他继续扯,没发现杨凌照的脸色已经难看到极点,完全不知道他口中那个毫无人性的老板,就坐在他面前。

    怎么杨卓飞带病上班都没人报告给他,王青玉是怎么办事的,生病了还上什么班,不会乖乖去医院看病吗?他是那种会剥削生病员工的毫无人性的老板?

    “我什么时候说要扣他全部的工资了,他是这么跟你说的?”

    “啊?”他这才听出来,敢情他老爸就是杨卓飞的老板啊,完了完了,他老爸也真是的,什么时候对经营咖啡店感兴趣了,那间店的老板不是一个秃顶大叔吗?

    “老妈再婚你怎么不去喝喜酒啊老爸?”转移话题吧。

    “他是这么跟你说的?”杨凌照盯着杨卓越。

    “……没有,好吧,我跟你说谎了,是我想和飞飞住在一起,但是一开始我发现他完全忘记了我,就没告诉他身份,后来没说是怕他知道后赶我走,没来找你也是怕他知道了不理我。”

    “你的身份那么不可告人?”

    “不是,你不是跟他断绝关系了吗?做到这种程度我想他会恨你吧,他以前就不喜欢我了,知道了会更讨厌我吧,但是幸好他没怪我,本来嘛,跟他断绝关系的是你又不是我。”

    “你……”杨凌照心里有些抽疼。

    “哎呀老爸,让我去和飞飞一起住吧,我们是兄弟,早年分隔两地,现在的重逢正是说明我们有缘分啊,你看我们感情发展得正好,你就要来棒打兄弟,你不喜欢他可我喜欢啊。”杨卓越抱着杨凌照脖子撒娇。

    “谁说我不喜欢他?”听到这句话杨凌照有些怒了,“你有多喜欢他?”

    第3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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