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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8节

    平生短如春梦 作者:撒野的飒爷

    第8节

    第二十八章

    莫可量不知道花满渚在哪里,但是,任平生一定知道。

    这几年,他躲在深山里养伤,练习左手使剑。那些度日如年的日子,倒是让他很快理清了整件事的脉络。

    他并不想承认自己视若养子的花满渚跟这件事有所牵连,可是暗地里调查得来的所有的证据都明明白白指向他。

    莫可量这一生,从未逃脱过驻南将军府。天道循环,他知道,早晚有一天会有报应,可这报应来得如此凶猛、如此残忍,以他心爱的、无辜的女子,和门下三十多条性命,来赎他一人犯下的那些罪,他不甘心,太不甘心了。

    任平生曾经是他最心爱的徒儿。刚捡回来的时候,骨瘦如柴,孤零零地站在路边,唯有一双黑眼珠子透着亮。他还记得第一次把他抱起来的时候,他头一偏,毫无防备地、如饥似渴地靠进自己怀里,像一团刚升起来的火突地跳进胸腔中。

    养大了却调皮得要命,让人头疼极了。可也的确惹人喜爱,闯了祸最会撒娇,习武也是极好的材料。因那一瞬间重合的神色,带回了花满渚,本以为两个孩子互相有伴,却是真的养了一头幼狼。

    那么小的孩子,心思要有多深沉,才能这么多年一直将所有人蒙在鼓里?

    莫可量一想到这些便遍体生寒,愤恨、悔恨、痛苦铺天盖地,有一天突然就发现,河水中映出来的那个满头白发、眼神阴翳的人,已经认不出来了。

    躲在扬州半月有余,却一直不知任平生和花满渚也在此。他早就发现近来将军府有异,今日见到任平生和花满渚出现,心下惊异。他在将军府多年,一看就知道今天府里的守卫不对劲,像是有人故意安排了放松的,这才很容易就潜了进去。

    燕频语已死,那么接下来,杀了花满渚,他就可以坦然去泉下见他的妻子了。

    任平生醒来时,莫可量已经不见了。他闭了闭眼睛又睁开,这也许是一场梦呢?

    然而不是。他就躺在莫可量方才坐过的那一堆草甸子上。

    坐起身来,头又疼又涨。师父去哪了?找花满渚么?

    任平生苦笑了一下,走到屋后,又拜了拜他的师娘,这才离开了那间空屋子。

    他一路跟着双腿走,半点力气也不想使。不去想莫可量去哪里找花满渚,或者说是不是就跟在自己后面等着自己去找花满渚;也不去想花满渚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不去想莫可量说的话几分真几分假,不去他收养花满渚,跟那一份连将军府都想独吞的地图有多少关系。

    进了扬州城,大街上依然是熙熙攘攘的人。耳边依稀听见有人议论,燕将军府出事了,钦差大人要来了。他们一边热闹地讨论一边做着手上的事情,他们已经习惯了这里的富庶与和平,燕频语本人还在不在,没有人关心。

    任平生什么都不想关心。他闻到酒味,便坐下了。一壶下肚,任平生又想起来,诶,当初也是在扬州,花满渚喝醉了,他们第一次接吻。

    花满渚不能喝酒,是不是也是装的呢?

    以前觉得酒有千般滋味,此时此刻,在这烟花烂漫之地,却一种也喝不出来。

    黄昏渐近,扬州风光,更是撩人。任平生站起来,依旧跟着腿走。

    头更疼了,但他越想醉过去,却越是分外清醒。

    有人跟着他,但肯定不是莫可量,莫可量是不会让他察觉到的。他此时一点功力都没使出来,还能感觉到有人跟着,想必也不过是些宵小之徒。任平生踢了踢腿,有点累,便不走了,就倚着路边的墙坐下。

    背后人影一闪,躲起来了。任平生嗤笑一声,百无聊赖地数着远处的灯笼,等他自己现身。过了许久,那人终于试探着探出了头,见任平生醉醺醺地没有反应,才慢慢走了过来。

    竟是个□□岁的小乞丐。任平生掏了掏身上,没有吃的,有个钱袋,便一甩手扔给了他。那小孩把钱袋捡起来,也不走。

    “没了。”任平生摊摊手,“都给你啦。”

    “你是坏人!”小孩儿突然说道,任平生这才看见那孩子手里紧握着一块石头,就这么砸了过来。不过他没什么力气,又不太敢走近,石头落在任平生脚边。

    任平生看了看那块石头,一笑:“我又没说我是好人。”

    “你是坏人!”那小孩又喊道,突然就往前冲过来,视死如归一般。

    任平生猛地跳起来,一伸手就将小孩举了起来。

    “放开我!我要杀了你!”那小孩胡乱挥舞着胳膊腿,脏兮兮的衣服里甩出一块碧玉挂坠。

    任平生皱着眉,这挂坠有些眼熟,看起来价值不菲,应该是哪个富庶人家流落出来的。

    “你想干什么?”任平生盯着那孩子问道。

    “我要报仇!”那孩子脸上脏得看不长相,眼神却是认认真真地充满了仇恨。

    又是报仇……任平生苦笑,这世间怎么那么多仇,你要报仇,我要报仇,他也要报仇。

    不过,任平生倒是想起来,这个挂坠的确曾见过。云水楼曾经让他去杀汴州知府,他取了首级便走,扔下一屋子吓蒙了的妻妾子女懒得管。这个挂坠,应该是那府里的孩子身上挂的。

    任平生一挥手,把那孩子甩了开去。小孩儿摔得很疼,但还是恶狠狠地扭着头骂他。任平生在他身边蹲下,很是认真地说:“你报不了仇,如果想好好活着,就忘了这些事情吧。”

    说完,任平生便离开了。扬州这么大,也难得寻到一个清静的地方。去哪里呢?

    还没等任平生想清楚,他一抬头,发现自己走到了之前住的客栈外。这地方杜宇包下来了,如今他人不在,客栈老板也没有迎客,看起来空荡荡的。

    任平生想了想,抬步走了进去。小二在打盹,迷迷糊糊看了任平生一眼,熟脸,点个头,说了声“客官回来了”,就又睡过去了。

    穿堂入院,他们住的小院一盏灯也没有。桃花花期快过去了,月光之下,花瓣稀稀落落的可怜得紧。任平生的脚步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荡开来,传出去老远。

    推开房门,屋子里比外面更黑。

    花满渚坐在窗前榻上,扭过头朝这边看来。

    似乎是昨天吧,去燕府之前,他们俩交颈叠股坐在同一个地方,花满渚跟他说,师哥,我一直想找个地方,有山林鸟木,有大片大片的湖水,就我们两个人,生火做饭,钓鱼玩笑……

    任平生当时怎么回答的呢?

    “等一等。”任平生突然说道,“我有几句话想跟他说,师父,等一等。”

    身后剑气一滞。任平生走进屋里,莫可量的身形从廊后转出来,借着依稀的月光,他手中的剑特别明亮。

    “师哥,你回来了。”花满渚抬起头,可是太黑了,任平生看不见他的表情,“我等你好久了。”

    “师父是来取你性命的。”在离花满渚还有两步的地方,任平生停了下来。

    “那你呢?”花满渚平淡地问道。

    “为什么?”

    “你为霁山,”花满渚隐在黑暗中,依稀一笑,“我为父母。”

    “可霁山于你,也有养育之恩。”

    “小时候,他们都说我是神童,将来会名动天下,官居高位。”花满渚顿了顿,“我爹说,无论陆家如何成功,终究入仕才是光宗耀祖的事情。后来我一点一滴地查,才知道当年他是为了我,才得罪了燕府。

    “我娘抱着我一直跑啊跑啊,眼见跑不过了,还希望我能在芦花荡里藏住不被发现。我是看着她死的。血溅了莫可量一身。然后,他带着一身我娘的血走过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那一瞬间,我决定装成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

    “我不知道会遇见你,我讨好莫可量,暗地里探查真相,最后,终于做了那样的决定。我找人在后山准备了一处密道,就算情况再坏,我也能保全你。”

    花满渚缓缓站起来,离任平生更近了一些,“师娘安排我们去扬州的时候,我怀疑过,但我也不知道那些为了宝藏的人什么时候会来。如今想来,师娘是以为那些人会对我不利……师娘的确真心待我,是我对不起她。”

    他又走近一步,“师哥,你也是来杀我的吗?”

    ☆、第二十九章回首向来萧瑟处

    第二十九章回首向来萧瑟处

    见花满渚离任平生越来越近,莫可量将剑往空中一抛,对着花满渚拍出一掌,这才又伸手接住了剑。

    花满渚一点都没躲,他也躲不过。这一掌受下来,他猛地往后一仰,踉跄几步,却还是跌回了榻上。他倔强地盯着任平生,嘴角渗出血来。

    “花满渚,”莫可量道,“你我的恩恩怨怨,今日一起了断。”

    花满渚看了莫可量一眼,猛然朝任平生扑过去。行动突然,莫可量和任平生都没能及时反应过来,但那一瞬间,任平生下意识地伸出手,接住了花满渚的身子。

    “师哥,”花满渚死死抱着任平生的脖子,“你要杀了我吗?”

    “平生!”莫可量只当花满渚像小时候一般跟师哥撒娇,愈发觉得此人面目可憎,当下抽出剑来,喝道,“让他为你师娘偿命!”

    朦胧月色中,莫可量的剑锋是唯一的光源。光华一出,任平生放佛听到黑暗被“刺啦”一声撕开的声音。

    但这声音没有盘旋太久。紧接着,任平生脑中充盈的,都是皮肉被刺破的闷响。

    花满渚在他怀里颤抖了一下,手心中,渐渐被温热湿润的液体填满。

    “师哥,”花满渚依旧不肯放开任平生,喃喃道,“你要杀了我吗?”

    任平生握了握拳,手心里的血又湿又黏,他缓缓松开扶在花满渚腰间的手,顺着花满渚的后脑勺,摸到脸侧,然后突然狠狠卡住了花满渚的下颌。

    “你做的事,就该你自己来还。”任平生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完,就地转了个身,一手扶起莫可量手中还在滴血的剑,一手将花满渚猛地一推……

    听惯了剑身没入皮肉的声音,却没有任何一次,像今晚一样,让任平生听得想哭。

    花满渚低头看了看身上的伤口,抬起头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

    他说:“师哥,你总说我怕疼的。”

    任平生没有看他,松开了手。花满渚的身体像庭中的桃花枝一般颤动了两下,才软绵绵地倒在了任平生脚边。

    莫可量有些吃惊。任平生从小跋扈,但对这个小师弟是极为护短的,他倒是真没想到,任平生真能下得去手。不过,这也让他生出点滴安慰,毕竟,任平生心中到底还是念着师娘养育之恩的。

    扫了地上的花满渚一眼,光纤如此昏暗,还是能看得出他惨白的脸色,从刚开始的气若游丝,到此刻鼻翼一动不动,已然没有呼吸了。

    从尚幼稚子到现在,十几年光阴一闪而过。他曾把花满渚放在膝头上,手把手教他拆招;他也曾煮好了茶,眼巴巴地从妻子手里把花满渚领过来下棋;他那咋咋呼呼的妻子,还曾经遗憾过,如果有个女儿,一定要嫁给花满渚这样的好孩子……

    莫可量回剑入鞘,血也不擦,事已了,他却没有轻松的感觉。

    他们走出房间,任平生背挺得笔直,一直往前。

    莫可量却回头看了一眼。

    他心想:“我总算为你报仇了。不要怪我心狠,如此孽徒,你泉下有知,也会说声当诛吧。”

    想起当年光景,不免又是一阵惆怅。然而莫可量并没有神伤多久,便发现了任平生的不对劲。只见任平生一路从花满渚尸体身边逃开,一刻不停地往外冲,明显是使了全力,那速度竟叫莫可量都略有些吃力。莫可量不知任平生这两年功夫进步多少,当下见他毫无疲累之意,还颇有些感慨和得意。

    他只以为从小看护到大的小师弟死了,虽然是报仇,任平生到底小孩心形,或许是烦闷无处宣泄,却不想任平生竟是一路飞奔到了他在郊外为妻子设的灵位前。

    任平生半点也不停顿,扑通跪在灵前,磕了三个头。莫可量刚要开口,却被任平生猛然打断。

    “师娘,平生不孝,这些年来竟不曾发现花满渚做的事情。师娘,今日徒儿亲手送他一程,你在天有灵,不要再记挂我们,请放心地去吧。”

    这话听起来情真意切,可莫可量却总觉得有点儿奇怪。

    “平生,你……”

    “师父!”任平生猛然转过身,又朝着莫可量叩了三个头。

    那一副决然的样子,看得莫可量心惊,他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平生,你这是做什么?”

    “平生拜谢师父多年养育之恩,今日,师娘大仇已报,请恕平生大逆不道,自请门下除名!”

    莫可量一时惊得没反应过来。要知道,任平生与花满渚不同,当年捡回来的时候,由于营养不良,他几乎只剩半条命,体质比奶娃娃还不如,稍微受凉就高烧不退,莫可量几次三番从鬼门关里将这个孩子拉回来,夫妻二人说是为他操碎了心也不为过。比起健健康康的花满渚,任平生更像是他二人亲手养大的儿子,也是因此,莫可量那般想要花满渚的命,却还是在任平生以命阻拦的时候,下不了手。

    可如今大仇得报,他的徒儿竟然跪在这里说要离开师门?

    莫可量甚至生出几分怀疑,莫非自己听错了?

    他手中还拿着剑,此刻剑往地上一扔,伸手握住任平生一只胳膊,想要把他拉起来。

    “平生,你先起来……”

    “师父,”任平生纹丝不动,挣开了莫可量的手,异常坚决地说道,“花满渚一事,平生犯下大错,仇可以报,师娘却回不来,霁山同门,也回不来。活着的人冤冤相报,死去的人却无法挽回。师父,平生心意已决,无颜再归霁山。”

    “你……你!”莫可量又气闷、又伤心、又不解,指着任平生的手指都在发抖,“你这说的什么混账话!”

    任平生直挺挺地跪着,莫可量怎么骂他,他的表情也不见丝毫松动。

    莫可量深吸几口气,放缓了语调,像是哄着他一般:“平生,花满渚的事为师不怪你,你师娘也不会怪你,他连我都骗过,你又怎么能幸免?你先起来,不要让你师娘为你伤心。”

    闻言,任平生轻轻抬起头,直视着莫可量,那眼神却古怪而冰冷。

    “师娘早就伤心过了,”任平生缓缓道,“我把小渚往剑上推的时候,师娘就伤心了。”

    “那是仇人!”莫可量喝道。

    “那师父您呢?”任平生歪了歪头,出口的话没有半点温度,“您就不是仇人了?您要报仇天经地义,花满渚要报仇,就罪该万死。师父,我以前只想着要报仇,却不曾想过为什么会有仇。如今我明白了,仇都是人自己造出来的,如果说谁该杀,谁该死,第一个开始这个循环的人,才最该死。”

    任平生顿了顿,接着道:“最开始掀起这一场腥风血雨的人,早就死了。后来的人,一个接一个,不过是做些无谓的挣扎罢了。师父你信么,师娘如果还活着,她就是再恨,也决计不会让你再去杀了花满渚。”

    莫可量被他这一通胡说八道哽得说不出话来,颤抖了半晌,骤然抬起手,一巴掌狠狠扇了过去。

    “孽徒!”莫可量犹不解气,紧接着又是一巴掌,完全没有控制力道,“混账!”

    任平生一声不吭地接了两巴掌,莫可量只有一条手臂,两巴掌都扇在同一处,飞速肿起来的皮肤上血丝清晰可见。

    “你被花满渚鬼迷了心窍吗!他害了你师娘!霁山的冤魂都在天上看着呢!”

    “那么您能不能告诉我,”任平生直视着莫可量,“江南陆家的地图,在哪?”

    莫可量一愣,几乎怒吼道:“那地图早就没了!花满渚捏造说在我手里,你也信吗!”

    任平生捏紧拳头,咬着牙说道:“师父,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地图已经被毁的?”

    一阵寒意袭来,在任平生的目光下,莫可量破天荒地感到了陌生的敌意。

    “师娘在上,”任平生不再看他,“平生不会再要求这个问题的答案,也请师父容我离去,师徒一场,留些念想罢。”

    任平生说完,最后叩了一次头,然后迅速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等莫可量从震惊中反应过来,身前只剩下他爱妻孤零零的牌位,这时节,天色刚刚发亮的时刻,最是冷得惊心。

    客栈里的小二战战兢兢在门口徘徊,不时向路口张望着。今晨起了些雾,等了不知多久,尽头处终于隐隐绰绰现出一个人影。

    小二看了看,连忙迎上去:“公子可算回来了!”

    “如何?”任平生脸上满是疲倦,但脚步飞快。

    “照您的吩咐,没敢请大夫,只是流了那么多血,恐怕……”

    任平生打断他,只说了声“领路”。

    小二闭上嘴,忙不迭地跑上前,领着任平生往另一个院子去了。

    推开门那一瞬间,任平生手心都冒了汗。

    其实不用担心,杜宇给的药,必定是可靠的。但不知为何,任平生竟生出恐慌的心情。

    他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屋里血腥味很浓,包扎用的药箱子还在桌上没收。床上躺着的那个人,除了面色苍白之外,就如睡着一般,连眉头微微蹙起的角度都与平时无异,就像他小时候憋了一肚子很无聊的问题,想问又不敢问时的模样。

    任平生小心地掀开被子,身上的伤口包扎得很好。他坐下来,轻轻拆开绷带,重新上了一遍伤药,才又包好。

    他动作极慢,做完这一切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他额上出了一层细汗,床上的人却一点清醒的迹象都没有。算了算时辰,任平生提笔写了一封信托小二送出去。

    拿身上所有的银子重谢了客栈老板之后,任平生又在房里坐了一会儿。直到远处隐约响起马蹄人声,他才悄然从窗户退了出去。

    欧盈策马而来,李忘贫依然紧紧跟在她身后。他们马都来不及栓,一跃而下便冲进了客栈。不多时,小二赶了一辆马车出来,李忘贫抱着人上了马车,欧盈跟客栈老板说了几句话,也上了车。

    轮毂亚亚声渐行渐远,任平生盯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再看了一眼,莫名其妙地笑了一声。

    街上人越来越多,扬州城还像平时一样繁华热闹,做买卖的人、看热闹的人、赶路的人,个个忙得要命,以至于当有人从宽阔的主道上策马而过时,除了让路时的咒骂,他们都没工夫抬头看马上那个伤心的剑客一眼。

    ☆、第三十章:落尽闲花不见人

    第三十章落尽闲花不见人

    欧盈不见了。

    准确的说,只是不在杜宇眼前了。

    云水楼的人依然掌握着她的动向,她去了哪里,做了什么,都按时汇报给杜宇。李忘贫这小子一直跟着她,倒也真是个痴情种。

    杜宇是过后才知道,欧盈把不知道为什么身受重伤的花满渚救了回来。不过一听当时的状况,杜宇心中已经了然。那是云水楼的假死药,会用在花满渚身上的人,怕也只有任平生了。

    扬州城终于还是乱了一阵子。

    驻南将军府结党营私、意图谋反,皇帝一声令下,燕家满门抄斩。不过坊间流言,将军府料到时限将至,犹存善念,府中下人一并遣散。钦差大人去将军府拿人的那一天,起了一场大火,烧得半个扬州城的天空都红了。燕将军与燕夫人纵火自尽,偌大的驻南将军府、半壁江山的传奇,就这么化作了灰烬。

    所以虽说是满门抄斩,却不知最后真的被斩的有几个燕家人。倒是将军府的姻亲于府,顶着扬州商会当家的名头,也没能免于连坐。除了之前因不满姑母处罚悄悄逃出扬州的独子之外,竟没一个幸免的。

    扬州城里霎时间风起云涌,政商各界群龙无主,很是明争暗斗了一阵子。等驻南将军府烟云散尽之后,这满城繁华又会落于谁家堂前,却不是搅起这场风雨的人想知道的了。

    那时候,杜宇没心思关心任平生如何花满渚又如何,等听闻花满渚伤好后,欧盈竟就这么随他一个人离去时,才猛然惊觉,欧盈跟以前不一样了。

    的确,他心里清楚,这样的事发生在谁身上都没办法还无动于衷,一如从前。十几年来,杜宇几乎没有担心过欧盈以后会怎么样,直到这一刻来临,他才不得不承认,他只是刻意不去想。

    不去想这个女孩儿,这个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这个他曾最爱的两个人的孩子,在被自己养大、利用完后,会是怎样的心情。

    这辈子,欧盈也许都不会愿意见他了。

    杜宇给杜鹃上了一炷香。以往,他只有年节才会带着欧盈过来祭拜,这一次不知为何,他就是想来看看杜鹃。他在杜鹃墓上坐了一天,除了上香以外,却不知道怎么说。

    我利用了你的女儿,去为你报仇?

    可他报了什么仇呢。他竟然还是舍不得燕频语去死的。如今,那个人就在云水楼中,兀自沉在漫长的昏睡里。

    对不起?

    对不起……这句话,杜宇不知道他们三个人之间,应该是谁对谁说。

    “杜鹃,”最后,杜宇轻轻拂着冰冷的石碑,“你的女儿,我不知道该怎么对她,爱不起来,也恨不起来。你若疼她,就保佑她一生平安喜乐吧。”

    回到云水楼,燕频语还在睡着。他身上的伤都痊愈结痂了,留了很长很深的疤。看着他的脸,杜宇经常想起很多事情。十几年的处心积虑,步步筹谋,躲在背后借于清弦的手一步步把将军府摧毁,这个最该亲眼见证这一切的人,却睡着了。

    杜宇特别想问他:“燕频语,如今,你还觉得当初的选择是对的么?”

    那个在杜宇看来脑子简直是缺了根筋的少将军,曾经握着剑指着杜宇的喉咙,说百姓是他的责任,将军府是他的责任。

    如此可笑、如此荒诞的一座将军府。

    杜宇缓缓抚摸着那张脸。多年以前,因为这幅面孔和燕频语这个名字,杜宇不知道嘲笑他多少回,每每惹得少将军满地跳脚,要跟杜宇拼命,到后来,却变成了要狠狠地堵住杜宇的嘴。

    明明是一见面就打的关系,怎么就变成那样了呢?

    其实,若是如当初一般见面就打,打一辈子,打到老死,多好啊。

    杜宇慢慢在床边坐下,最近他总是觉得累。他也不年轻了,已近不惑的年纪。好像折腾了一辈子,又好像一辈子什么也没留住。

    如果燕频语醒过来,会说什么呢?也许会跟他拼命,然后再开始一轮不死不休的报仇;也许会忘了杜宇是谁,忘了自己是谁;又或者,他只是醒来而已……

    杜宇就这么漫无目的地发着呆,他已经很久没有发过呆了,事后回想起来,都不知道那么长的一段时间自己都想了些什么。

    后来他睡着了。晨光悄然照进屋子的时候,不知道是谁,先睁开了眼睛。

    江南也正清晨。大湖上的渔民们早上醒来,浩漫的芦苇荡里已经有人比他们更早。

    那人是这两年出现的,年纪不大,却总是形单影只的,有些古怪。人们经常看见那个人驾着小舟在湖面上飘,有时候披着蓑衣钓鱼,有时候就躺在舟上睡觉,像是住在那小舟上一般,仿佛永远也不打算靠岸。

    打渔的农户偶尔在湖上遇见他,兴致不错的话也能聊上两句;他似乎很喜欢小孩儿,遇上了都会陪他们玩,还救过好几个呛水的倒霉蛋。芦苇荡周围的人几乎都认识那条船了,对他也从纯粹的好奇生出些熟悉与善意。

    后来,又来了一位年轻的先生,生得极俊美,为人也很是温文儒雅。他每日里教附近的孩子们念书,讲得比城里的学堂先生还要好,因此人缘非常不错。闲下来的时候,那位先生却总是爱在湖边上发呆。他做了一支芦笛,从此,芦苇荡里便经常飘着他的笛声。

    有个跟着他念书的孩子问过他,为什么城里戏班子的人吹笛子让人很高兴,先生吹出来的却听得想哭?

    年轻的先生说,芦苇荡太大了,曲子吹出去,到不了岸,风一吹,就散了。散了的曲子,难得开心起来。

    小孩子听不懂,先生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又吹响了芦笛,曲子随风而去,跟满渚的芦花一起,聚聚散散,不知飞向何处。

    作者有话要说:  很抱歉,更新不稳定,会尽快写番外,尽力说清楚那些我没能抖明白的包袱。

    感谢看完了的人,也感谢看过的人。

    祝好。

    ☆、番外1:怆离续于清弦

    番外:怆离续于清弦

    这个女人的一辈子,什么都不剩下。就像眼前这座被她自己毁掉的将军府一样,什么都不剩下。

    于府求救的密信在烛台里缓缓烧成灰烬,灯火忽明忽暗。曾经拿她来换名声与财富的,如今,也被她拿来换一个结果。

    血缘亲情?在她跟燕频语扯上关系之前,于家也不曾意识到这个女儿跟自己有什么血缘亲情。商人是这世上最无情的人,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买卖的。

    她没想到的是,欧盈会突然出现。

    这孩子跟当年的杜宇,很像。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张牙舞爪的眼神,仿佛什么也不怕,于清弦立刻就想起了杜宇。

    那年她出城踏青走丢了路,被一帮痞匪盯上,杜宇就是带着这样的神情,神兵天降一般出现,救了她一命。

    明明那样英武的人物,却在解决匪徒之后,邀功一般跟身后的同伴炫耀。于清弦愣愣地看着他们,差点连谢谢都忘了说。

    “姑娘若是不打算以身相许,就不用来谢我了!”

    杜宇吊儿郎当地说的这句话,让于清弦的后半生都不得安宁。

    杜宇哈哈大笑着打马而去,他的同伴,当时的少将军,皱着眉头追上去骂他。等于清弦反应过来的时候,人都跑出半条街了。

    好,你救了我,我以身相许。

    她打听到他们的身份,费尽功夫跟他们成为朋友。他们感情真好啊,好得让人嫉妒。甚至连杜宇那个脾气像男孩儿一样的妹妹杜鹃,都让于清弦嫉妒。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于清弦经常不知道该说什么,又舍不得走开。杜鹃倒是很热情,小姑娘道行尚浅,她对燕频语的那点小心思,杜宇看不出来,于清弦却一眼就知道得一清二楚,还能让杜鹃贴着心认她作好朋友。

    等啊,等啊,于清弦一直等着能有个机会,问杜宇一声,初见那天你说的话,可还作数?

    可还没来得及问出口,于家人便发现她跟燕少将军交好,欣喜若狂。他的父兄与驻南大将军,一个要攀权,一个要附贵,一夜之间,她就变成了燕频语未过门的妻子。

    她不愿意,她怎么可能愿意。可她只是于家待售的货物。

    燕频语要不要娶,于清弦并不关心,她关心的是,杜鹃甘不甘心。

    杜宇和燕频语都那么护着宠着的杜鹃,其实又有多善良呢。随便说两句话,就能让她收下了催情的药,去制造与心上人的一夜春宵。

    于清弦有点想不起来,看到杜鹃这么义无反顾的时候自己有多开心了。那一夜她重新燃起的希望,天还没亮就被撕扯得粉碎。

    她在门外,屋中□□旖旎半夜,却听到燕频语在情迷最深的时候,突然叫了一声:“望之……”

    “望之……望之……”燕频语呼唤着杜宇的名字。

    她无法比较那一瞬间,更绝望的是她,还是杜鹃。

    第二天,杜鹃就失踪了。杜宇急坏了,找到燕频语的时候,他还没醒,那房间里还是一片春情未尽的样子。他们打了一架,两败俱伤,直到杜宇在一堆散乱的衣物中看见了杜鹃的簪子。

    他当时的眼神真可怕,瞳仁都是血红色的。

    于清弦抬起头,看着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孩儿。她这几天应该哭得够了,眼睛也是红的。说起来,明明长得像杜宇,性子和脑子,倒都随了母亲。

    “你来找我。”于清弦笑了笑。

    “我想问你一些事情。”欧盈哑着嗓子说,短短几日,已经比从前冷静了太多。

    “怎么不去问你舅舅?”于清弦淡笑,一如从前,只不过,这次的笑是真心的。

    “我的身世,他们的关系,”欧盈说道,“你应该都知道。”

    于清弦点点头:“你娘的确死得可怜,不过她也不算太冤枉,她给燕频语下了药。”

    欧盈看着她,她有些恍惚地站起身,走到梳妆镜前坐下。

    “她呀,”于清弦缓缓梳着自己的头发,“其实跟我一样,在杜宇和燕频语眼里,我们都是局外人。”

    “你舅舅,和燕频语,曾经是爱人。”

    顿了顿,于清弦从镜中看着身后的欧盈,又补充道:“或者,不只是曾经罢。”

    这最后一句话,于清弦自己没有确切的答案。

    她仔细地梳了头发,理了妆容。灯火映亮的铜镜里,她仍旧有一副看得过去的皮囊。

    将军府空荡荡的。人都走光了,走了好。他们若是留下跟她死在一起,倒让她觉得恶心。这世上人太多了,欲望多,仇恨多,她一生都挤在里面,死的时候总算空落落一个人,很是清净。

    ☆、番外2相对忘贫

    番外2 相对忘贫

    算起来,自从在青城与任平生和花满渚重逢,李忘贫已经快两年没回家了。

    他家中先前往扬州去信催了好几回,后来李忘贫追着欧盈一溜烟跑没影了,只跟家里说了一声追媳妇儿去,便再无音信。

    李忘贫的父亲草莽出身,半辈子都是瞪着眼睛拼命挣钱的,脾气不怎么好。李忘贫没什么脑子,他本也不指望他能继承家业,能有个温饱日子就不错了。可是如今人都不见了,也着实把老头子气得够呛。好在膝下还有个女儿,年前招赘了一个女婿。这女婿孤儿一个,先前投身镖局里,仗义有担当,响当当的好男儿。李老爷子不看出身,还有些惺惺相惜的意思,把女儿嫁给他,便当他是儿子一样培养。跟李忘贫这从小宠大的二世祖比,这个女婿十分惜福,镖局大小事务都打理妥当,好歹也让老爷子松了口气。

    李忘贫得知妹妹已经成亲的消息时,他的小侄子都快要出生了。那时他跟着欧盈四处游荡,到了边南地界,竟遇到一个来边南做买卖的霁州商人,那人跟李家打过交道,便寒暄了几句,李忘贫方才得知家里的事情。

    李忘贫本来就是个反应慢的,以前什么事都听他爹和任平生的,如今一门心思扑在欧盈身上,什么事都听欧盈的。在外几年,粗枝大叶,也没什么想家的感觉,这时却突然有些闷闷不乐。

    他是很护短的一个人,小时候就说过,妹妹要嫁的人一定得打得过自己。可如今,他连那人的面都没见过。愣了半晌,李忘贫终于觉得,自己应该回家看看了。

    但是欧盈怎么办呢?

    送走花满渚以后,在扬州发生的事情,她绝口不再提起。李忘贫好奇心不重,人虽然笨,也知道关于她舅舅的事,问了也是白惹伤心。因此,他也什么都不提,稀里糊涂跟着任平生和花满渚卷起这一场是非里,等一切都结束了之后,他也不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唯一清楚的就是,这个他第一眼就喜欢、后来越来越喜欢的姑娘,被这一切伤着了。

    刚开始的时候,欧盈都是漫无目的地打马前行,走到哪里算是哪里,整天都难得有什么表情。李忘贫看着心疼,憋足了劲去逗她开心,看见什么好的都弄来送给她,不停地讲些乱七八糟的笑话,如此过了小半年,欧盈才终于生动了一些。许是时间久了,终于想开了罢,脸上总算又有了笑容。

    李忘贫趁热打铁,天女撒花一般将大江南北的好风光都数一遍,欧盈想去哪里他就陪着去哪里。两个人笑着策马扬鞭的时候,李忘贫总有一种胸腔被填满的感觉。这样的生活,是不是就是小渚以前说过的携手而行,浪迹江湖呢?

    他本来是很开心的,有什么遗憾的或是挂念的,也都被粗大的神经糊弄过去了。如今被妹妹成亲这件事一勾,登时有些后知后觉的难受。

    父母亲肯定是很生气的,妹妹呢,拜堂的时候哥哥都不在,会伤心吗?

    郁郁寡欢了好几天,欧盈终于忍不住问他到底怎么了。要知道,在李忘贫脸上出现忧伤这种情绪真是太难得了。

    难得欧盈会主动问他怎么了,李忘贫心神一震,还没来得及高兴,却突然反应过来,这么久了,欧盈只是问了一句话而已,自己都能开心成这样。

    是不是,自己真的错了?

    倒不是觉得不值。李忘贫小时候有个外号,叫李铁柱,说他这人跟铁打的柱子一样,一根筋,不转弯。他喜欢的,就拼尽全力护着,哄着,也不管会不会有回报。

    只是对爹娘、对妹妹的愧疚正有汹涌的势头,再听欧盈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竟然让李忘贫那钝如顽石的小心脏有点承受不住了。

    再粗糙的人,也会觉得委屈。

    一向粘着欧盈上蹿下跳的李忘贫,竟然沉默不语地在房里闷了好几天。但边南地乱,欧盈要出去他也不放心,提着缰绳跟着,却也不再像以前那般说个不停了。

    那天欧盈见一个异族小姑娘卖自己织的粗布小玩意,料子不好,花样却很精巧,越看越觉得那钱袋子正适合李忘贫,便停在小姑娘身前自己看。

    开开心心地付了钱,一转身正要递给李忘贫,身后人来人往,哪里还有李忘贫的影子。

    欧盈懵了,这突然不见人的事情还是第一次发生,她愣神片刻才想起来去找。边南小城不大,但要找个不知道去了哪里的人,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欧盈跑了半座城,才终于在一条街上见到李忘贫的背影。

    “李忘贫!”欧盈喘着气停下来,两手叉着腰叫了一声。

    李忘贫竟然没有反应,还在往前走。欧盈怒火直冒,只得又跑了两步,猛地拽住李忘贫的袖子。

    “李忘贫!你找死是不……”欧盈一句话还没骂完,看见李忘贫的表情,生生愣住了。

    他明显是神游天外,突然被拽了回来,还没反应过来,但欧盈清晰地看见,李忘贫眼眶微微发着红。

    “你……怎么啦?”欧盈放开手。

    “我……”李忘贫回过神,看了看四周,“诶怎么到这儿来了?”

    “……”欧盈叹了口气,又拽着李忘贫的袖子往回拉,“回去再说!”

    李忘贫“哦”了一声,跟着往回走,一路上竟一句话都没说。欧盈回头一看,他跟木偶一样被自己拖着走,眼睛不知道望着哪里。

    欧盈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面对着他,耐着性子问道:“李忘贫,你到底怎么了?”

    李忘贫甩了甩脑袋,眼神躲躲藏藏的,回了一句:“没什么,没。”

    “李忘贫!”欧盈瞪起眼睛。

    “真没,”李忘贫搓了搓自己的脸,“刚就是发了会儿呆,走吧我们回去。”说着便去要去拉欧盈。

    “我告诉你,”欧盈一闪身躲开了,“不说清楚我不回去了。”

    “盈盈别生气……”

    “我没生气,我就想知道你到底哪根筋不对了。”欧盈铁了心要问出个所以然,直接坐在了一棵柳树下。

    李忘贫不说话,欧盈也不说话,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互相瞪了半天,李忘贫还是挪了两步,坐在欧盈的身边。

    “说吧。”欧盈哼了一声。

    深吸了两口气,李忘贫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直直地望着前方,话却是对欧盈说的。

    “盈盈,这么长时间了,我喜欢你,你应该是知道的。”

    欧盈一愣,转过脸看了李忘贫一眼,脸上绯红,连忙又将头转了回去。这话说得突然,她还没想好怎么接,李忘贫又开口了。

    “我知道,你心里有小渚。”他缓缓地说着,认识他以来,欧盈从没见过他这么淡然的时刻,仿佛不管周围会发生什么,别人会回答什么,他都只想把心里的话说完。

    “我第一次见你就……不知道怎么形容,就觉得这姑娘怎么那么好看呢?后来,又觉得,这姑娘怎么那么惹人疼呢?”

    欧盈脸上简直烫得吓人。

    “那时你说你是小渚的未婚妻,我虽然是粗人,也知道兄弟妻不可欺。可是后来,小渚告诉我不是这样的,他还说,‘你若有情,便去求一个有意’,这句话我记得特别清楚。你是死心眼儿的姑娘,心在小渚身上,眼睛就见不得别人了。我知道你看不上我,也烦我,但我若是不跟着,就怕你万一迷路了呢?万一受欺负了呢?我总得跟着才放心。”

    欧盈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李忘贫并没打算听,又接着说道:“上次遇到的那个霁州商人,跟我说我妹妹成亲了,我就要有小侄子了。可我完全不知道她嫁的是个怎么样的人。盈盈,我可能要回家看看了。”

    李忘贫终于收回目光,看着欧盈极为认真地说道:“你若想留在这里,我会找人好好照应你;你若是想回北方,我就送你回去。这段时间,我不会烦你,等我从霁州回来,我去找你,到时候,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能不能与我一起,种田砍柴也好,浪迹江湖也好。”

    欧盈心里乱成一团。

    “盈盈,你放心,”李忘贫摸了摸欧盈的头,“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不管你的。你若容我,我自当照顾你一辈子;若是无缘,我以后,当真只待你如妹妹一般,为你找个好人家。不论你有没有亲人,有没有家,盈盈,我是一定不会扔下你不管的。”

    欧盈眼眶一热,李忘贫托着她手肘将她拉了起来,试探着,终于还是缓缓抱住了欧盈。

    他感觉自己肩上一沉,欧盈将脑袋埋进了他肩窝里,那是热乎乎的、明明白白的温度。

    他从怀里掏出一支玉簪,轻轻戴在欧盈头上。

    欧盈想抬头,李忘贫微微用力摁住她,轻声说道:“在扬州跟于家少爷打架的那天,就想送给你了,怕你不要。但我现在好像不怕了。”

    “走吧,天色晚了。”李忘贫放开她,没有再说什么,往回走去。

    第二天,李忘贫就上路了。客栈的老板、小二,一一打点妥当,还雇了几个老实的护卫,嘱托他们时刻照应着。小二转交给欧盈的包裹里,伤药、银票、遇事如何求救,事无巨细,交代得一清二楚。

    望着满是鲜艳异族色彩的边南城镇,欧盈想哭。

    这一别,就是半年。

    霁州李家镖局这两天热闹得很,小姐刚生了龙凤胎,又赶上李老爷五十大寿,阖府上下喜气洋洋。李家在霁州人缘是很好的,除了镖局,还经营着布庄、米行,从不欺行霸市,因此他们家有喜事,大半的百姓都跟着高兴。

    可欧盈不高兴。她刚进霁州城,正想找个人打听李家镖局,就听人们议论纷纷说李家有喜事。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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