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书友访问POPO原创市集
首页平生短如春梦正文 第4节

正文 第4节

    平生短如春梦 作者:撒野的飒爷

    第4节

    醒过来的时候还有点不清醒,花满渚一动,四肢百骸立时传来一阵酸麻无力之感。意识渐渐回笼,昨夜满室旖旎瞬间爬上脸颊,红了个透。身后似乎已经上过药,并没有太大的不适,只是全身乏力得厉害。

    任平生不在屋里,花满渚费力地起了床,脸红耳热地抓了几件衣裳遮住身上各种青紫的痕迹。桌上放着些药膏,昨天扔得一塌糊涂的衣裳也都整理好了。花满渚深吸了一口气,抿抿唇,鼓起勇气打开了门。

    但是任平生也没有在院子里练功。看天色,竟然已经是午后时分了。今天初一,外面街道上串门拜年之声不绝于耳。

    花满渚四下望了望,没看见任平生,倒是李忘贫无精打采地从房里钻了出来,一副宿醉难受的模样。

    “小渚你醒啦?厨房里温着粥,平生给你留的,让你醒了就吃。”李忘贫一边说一边打了个呵欠,他以前见惯了任平生和花满渚同屋住,见花满渚从任平生房间里出来,也一点都没觉得诧异。

    “师哥呢?”花满渚拢了拢外衣,生怕脖子上有什么痕迹没有遮住。

    “他啊,早就出去了。”李忘贫埋怨着,“一大早就把我叫醒,说是有点事要办,让我好好照顾你。”李忘贫伸了个懒腰,继续说道,“这大过年的,也不让我好好睡个觉,真是的。”

    花满渚心想,初一能有什么事要办,难道师哥是……害羞了?脸上有些发热,又不能对李忘贫说,只好又问了一句:“他有没有说去办什么事?”

    “没有啊,”李忘贫有些奇怪,“不过小渚,你今天怎么睡得比我还久,难不成你也喝多了?”

    “呃,有一点。”花满渚敷衍着,也无心再聊天,而且他如今这样站着浑身都有些不太舒服,寻了个由头就又回屋了。

    喝完了粥,身上还是没什么力气,花满渚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倦意上涌,又一觉睡了过去。这一觉直睡到傍晚,才被李忘贫的敲门声唤醒。

    任平生还没回来,李忘贫是叫他起来吃晚餐的。花满渚应了一声,有点不好意思,还让李大哥为自己准备晚餐。正要起床,却觉得身后的伤口药效似乎减退了一些,有点疼。他走到桌边,也不好意思等任平生回来给自己上药,还是自己处理一下吧。

    桌上的药膏有好几瓶,花满渚一边打开看一边奇怪,怎么需要这么多药的么?当下也没多想,处理好伤口就出去了。

    李忘贫当然不会自己做饭,晚餐又是让酒楼送来的。大过年的酒楼营业的本就不多,收费更是奇高,奈何李公子这位败家少爷钱倒是花得痛快。花满渚没什么胃口,略微吃了几口,便陪着李忘贫坐在你餐桌边聊天。

    任平生迟迟不归,李忘贫都抱怨了一整天了,想打架又不敢朝花满渚下手,平时被任平生使唤惯了吧,一天不挨骂还浑身不自在,简直百无聊赖。

    “小渚,平生没跟你说他今天要去做什么?”

    花满渚摇摇头。

    “嘿,这人真是。”李忘贫叹道,“神神秘秘的,不跟我说就算了,竟然连你不告诉。”

    花满渚笑了笑,心里却暗道,若我师哥是害羞了,会告诉我才怪呢。

    只不过,这都一整天了,也该回来了吧?

    等到他们吃完饭,茶都喝了两壶,任平生也还是没有回来。花满渚有点着急了,想了想,问道:“李大哥,师哥出门之前都跟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呀,就踢了我一脚,让我起来看着厨房的粥,等你醒了好好照顾你什么的。”李忘贫正在自力更生地练习任平生那个往身后扔花生米的绝技,可惜不太管用,扔得地上到处都是。

    花满渚皱着眉头看着门外。

    “啊,对了,”李忘贫想了想,又说道,“还问我什么时候回霁州来着。我爹娘是让握过了初一就动身来着,不过这不是遇见你俩了么,当然要多待一阵子。”李忘贫说着又往后扔了一颗花生米,这次竟然准确地扔进了他放在身后桌上的瓷碗里,开心得手足舞蹈。

    花满渚的脸色却突然变了。

    “他还说什么了?”

    “嗯,”李忘贫正乐呵着,想了想便摇头,“没了,就这些。”

    莫名的不安袭上心头,花满渚眉头皱得更紧。任平生到底去哪了……想着想着,突然想起房间里那一堆药瓶子来。

    花满渚脸色大变,猛地站起身,双腿还软着,差点摔倒,吓了李忘贫一跳。他无暇顾及李忘贫,转身就往任平生的房间跑去。

    药瓶子……那么多的药瓶子……花满渚喘了口气,不再看桌上的药,几步冲到柜子前,打开了柜门。

    本来就不多的几件衣裳都还在,花满渚却没有因此而放松下来。

    柜子里还有一只木匣,花满渚收拾房间的时候见到过,却从没打开看里面装的是什么。

    应该……就是些银两盘缠吧……

    花满渚咬着下唇,把匣子取出来,轻轻打开了。

    的确只是些财物而已。他们这几年的积蓄,甚至帮云水楼盗宝的时候顺手牵回的一些小宝贝,都换成了云水楼旗下一家钱庄的银票,累积起来竟也不是一笔小数目了。

    还有一张房契。

    是的,是房契,不是什么见了鬼的租约。

    这院子不是任平生租下来过年小住的,他把它买下来了。

    花满渚手心里全是汗,那薄薄的一张纸似重千钧。

    李忘贫追了过来,一看桌上的箱子,先是大呼了一声原来你俩这么有钱,然后才发觉花满渚的脸色十分不对劲。他唤了几声,花满渚却完全不理他。李忘贫这才慌了神,连忙伸出手推了花满渚几下。

    花满渚转过头看着他,想说话又似乎艰难地开不了口似的,脸色惨白。

    李忘贫一见他这样子,不知如何是好,手足无措地想扶他坐下,碰到他手臂时却被花满渚紧紧抓住了。

    花满渚好像站不太稳,盯着桌子看了半天,突然叫了一声:“师哥……”

    李忘贫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花满渚手上一松,整个人都往地上倒去。李忘贫赶紧扶住,却发现花满渚双目紧闭,已然昏迷了。

    花满渚昏睡了两天,刚开始一直出冷汗,到后来竟发起烧来。李忘贫急得不得了,看见桌上一堆药也不知道用在哪,只好跑遍全城找来一个声誉颇高的大夫。那须发皆白的大夫为花满渚诊完脉,神色却十分古怪,还悄悄瞥了李忘贫好几眼,搞得李忘贫莫名其妙。老大夫留了几副药房,也没多说什么,很干脆地离开了,倒好的茶都没有喝一口,好像一点也不想在这宅子里多待似的。李忘贫懒得管他,咒骂一声,手脚不停地去给花满渚煎药。

    喂了两天药,热是退下去了,花满渚的人却还不清醒。这任平生一直不见踪影,要是突然回来看到他小师弟成了这副样子,李忘贫这七尺男儿的身子骨还不够他剁着玩儿的。李忘贫叹息连连,差点给自己都急出一身病来。

    这一日李忘贫正在灰头土脸地煎药,突然有人叩门。他们在青城无亲无故,平素没有人来,莫不是任平生回来了?李忘贫连忙将扇子一甩就跑了出去。

    不想门外却不是任平生,反而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小渚!小渚!你在里面吗?”

    李忘贫心下奇怪,忙走过去,打开门一看,眼睛一下子瞪直了。

    门外站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一身明黄色衣裙,肌肤胜雪,双眼灿若明星,额上有些细汗,却更显得娇媚可人。那姑娘一只手牵着马,一只手粉拳紧握,正举起来还要敲门,见门突然打开,笑容猛然绽开,晃得李忘贫眼睛差点睁不开。

    一见开门的人不是花满渚,欧盈倏然收起了笑容。这人脸上都是灰尘,整个人脏兮兮的,还傻不愣登愣在门口,欧盈皱皱眉,往后退了一步,语气不善地问,“你是谁?”

    “李忘贫。”李忘贫愣愣地答道,还没回过神来。

    “李忘贫是谁?”欧盈眉头皱得更深。

    “李忘贫是我。”

    “……”欧盈的疑惑全变成了怒气,凶狠地瞪着眼前的人。

    李忘贫浑然不觉危险,满心满眼都是眼前这个姑娘,怎么连皱眉头都那么好看……

    欧盈被他看得怒火更甚,抬起脚来一踹,用了十足十的力气。可怜李忘贫一身本领,在这心神荡漾的时刻,竟被一个花拳绣腿的小姑娘一脚踹翻在地。

    他这才回过神来,嗷嗷叫唤着站起来。还不等他开口,欧盈便凶神恶煞地喝道:“花满渚是不是住在这里?”

    “姑娘来找花满渚?”李忘贫一边揉着摔疼的屁股一边笑嘻嘻地问,眼珠子一刻也舍不得从欧盈身上离开。

    “废话!他到底在不在这儿?”欧盈早就不耐烦了。

    “敢问姑娘芳名?你要找人,总得报个姓名吧,我好去给你问问。”李忘贫笑嘻嘻地问。

    “我找的是小渚,你……”欧盈正想发脾气,转念一想,万一这个人跟小渚很熟,不能让他跟小渚告状说我的不好,便只好气呼呼地说,“你告诉小渚,我是欧盈。”

    欧盈……李忘贫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才将她迎到院子里坐下。

    “欧盈姑娘在此稍候,我这就去叫他。”李忘贫魂不守舍地走进房里,脸上痴笑未退,待看见花满渚躺在床上才反应过来,人根本就还没醒,怎么叫他啊……

    欧盈却等得不耐烦,没多会儿就坐不住了,直接冲进了房间里,一见花满渚躺在床上,还没来及惊喜,就发现他的脸色太差,像是生病了。

    “小渚!”李忘贫只见欧盈跟阵风似的闯过来,一下子将自己掀到一边,趴在床边一个劲儿唤花满渚。

    “小渚你怎么了?”花满渚毫无反应,欧盈叫了两声,恶狠狠地转过头,对着傻在一边的李忘贫怒吼,“他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啊……”李忘贫十分委屈,“本来烧已经退了,人就是不醒。”

    “废物!”欧盈一把推开他,从怀里掏出一只玉瓶,喂花满渚吃了一颗药,头也不回地吩咐道,“你去打点热水来。”

    李忘贫早就忘了问她喂给花满渚的是什么药,一听吩咐便忙不迭地去了。他不知道的是,欧盈那一颗小小的药丸子可是十二分的珍贵,江湖上就是千金也难求得一颗,关键时刻有救命的奇效。这本是杜宇给欧盈带着以备不时之需的,谁知她一见花满渚这副虚弱的样子,心疼得不得了,也不管到底生什么病,就直接喂去了一颗,反正没有坏处。李忘贫到厨房打水才发现,自己手上脸上全是刚才煎药弄的尘埃,他懊恼不已,第一印象就这么毁了。于是赶紧手忙脚乱地将自己整理干净,这才端着热水去了花满渚房间。

    欧盈接过热水,看也不看他一眼,拧了毛巾,仔细地为花满渚擦去额上的细汗。李忘贫本来在一边呆呆地看着她,此刻却猛然发觉她照顾花满渚时的神色,温柔得不像话……

    李忘贫心里一突,难不成……这是小渚的未婚妻?

    思及此处,李忘贫心里一时不知什么滋味。

    ☆、第十四章:千里万里月明

    李忘贫表里如一,不是个心思细腻的人,一见之下对欧盈颇为倾心,便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想对她好一些。可此刻觉得欧盈与花满渚之间似乎有些不寻常,便想也不想,直接就问了出来。

    “欧盈姑娘,不知你是小渚的什么人?”

    欧盈眼珠子一转,咳了一声,随即又抬起下巴,分外骄傲地说:“小渚是要跟我成亲的。”

    果然如此,李忘贫有点失落,不过也罢,兄弟之妻不可欺,这个道理他自然是懂的,当下便也收拾了情绪,心里想着就将她当做弟妹罢,弟妹远道而来,也还是要对她好一些的。因此茶水殷勤,也不觉得麻烦。

    云水楼的药素有神效,虽然用在此时的花满渚身上实在太大材小用,不过好歹是把人唤醒了过来。花满渚当时只是因为身体虚弱,又被任平生的出走刺激到,才会发烧昏迷,这药一灌下去,药力过猛,虽然人醒了,但身上却没有分毫的力气。欧盈在床边守了一个时辰,一见他醒来,连忙欢天喜地地扑上去,一边吩咐李忘贫出去准备吃食,一边不停地跟花满渚说话,也不管他回不回答。

    醒来突然就看见欧盈,花满渚有一瞬间的恍惚,眼睛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没有看见任平生,慢慢才反应过来是她自己追到青城来了。虽然惊讶又有些感慨,无奈实在没有力气,便任由她在一旁叽叽喳喳,自己的神思却又飞到了任平生身上。

    任平生不会回来了。

    看到房契的时候花满渚心里就明白了。师哥早就打定了主意将他扔在这个地方,根本没有打算过两个人一起去报仇。

    可笑,花满渚之前竟然一直以为任平生不说仇人是谁,只是因为仇人太强大,不想说出来让自己跟着忧心,偶尔有所怀疑,还都被自己一巴掌拍死。

    他想过是不是任平生知道了什么没有告诉他,也想过是不是任平生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才会想要两个人临死之前好好过个年,却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任平生会这样一走了之,还似乎把自己的后半生都安排好了似的。

    如果不是自己非要厚着脸皮纠缠,恐怕也不会有除夕那一夜吧……

    师哥,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

    好不容易身上有了点力气,花满渚一张口,嗓子沙哑得厉害,疼得他皱紧了眉头。欧盈这才想起大病初醒的人需要喝水,暗骂自己粗心,忙不迭地倒了一杯端过来。

    花满渚喝完水,撑起身子坐了起来,眼神已经十分清明,寒暄客套都省去了,直接问欧盈:“盈盈,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我一路打听过来的呀!”欧盈说道,想起这一路艰辛总算是找到了人,语气十分委屈,“那天你们一走,我就病了,舅舅把我关在家里不让我出来,也不告诉我你们去哪儿了。我只好悄悄让丫头帮我追踪你们的路线,病一好我就赶过来了。”

    想起那天雪地里不像样子的告别,花满渚心里也很过意不去,一时没有说话。

    “小渚,”欧盈撒娇一般拉住花满渚的手,“我这么偷偷跑出来,舅舅肯定生我气了,以后我也无家可归了,你再也别想背着我偷偷溜走了。”

    小姑娘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脸颊因为赌气而鼓起来,漂亮的眉眼里带着几分纯真几分坚定,换作任何一个男子,都是要心动的吧。

    可惜,那个人不会是我。花满渚叹息不已,拒绝的话说了那么多次,此时也懒得再费心思,随她去罢。于是也不回欧盈的话,又问道:“你可曾从你舅舅那里听说过,我和师哥的仇人是谁?”

    “仇人?”欧盈茫然道,“没有啊。呀!舅舅告诉你们仇人是谁啦?”

    花满渚苦笑,也是,杜宇宠她护她如掌上明珠,江湖血腥之事半点儿也不曾让她沾过,怎么会告诉她这些。

    欧盈却开开心心地继续说:“小渚你放心吧,我舅舅给出的消息必然不会错。诶,”说到这时,欧盈才发现来了许久,任平生竟一直没有出来捣乱,“你师哥呢?”

    花满渚面色一沉,半晌才道:“他报仇去了。”

    欧盈见花满渚脸色不太好,以为他是担心任平生的安危,虽然心里巴不得任平生不在没有人打扰,还是安慰花满渚道:“你师哥武功高强,不会有危险的。”

    花满渚淡淡地嗯了一声,不再说话,眼神空荡荡地不知道看着哪里。欧盈担心他说话太多会累,也不打扰他,总算闭上了嘴。

    欧盈有一句话倒是说得很对,杜宇给出的消息必然不会错。

    那么,任平生会去的地方,便只有那一处了。

    师哥,你不说就算了,我总以为,咱们总是有同生共死的情分,这样抛下我,又是何必呢?

    既然你不要我,那我就追上去找你。

    师哥啊,你可知那个地方,我跟你一样,恨入骨髓。

    思及此处,花满渚心里冷笑,面上却还是苍白软弱的病态。

    这时,小二李忘贫终于熬好了粥,端了托盘进来。花满渚赶紧坐直了身子,叫住李忘贫道了谢:“多谢李大哥。”

    “跟我客气什么。”李忘贫摆摆手,“你这一病可是吓坏我了,真要有个好歹,我都不知道怎么跟平生交待。”说罢看了欧盈一眼,又笑嘻嘻地说,“多亏了弟妹啊,她一来,你就醒过来了。”

    花满渚一愣,片刻才反应过来“弟妹”指的是欧盈,正要张口解释,却瞧见欧盈脸色绯红,两眼正放着光,终究不忍心拂了小姑娘家的面子。

    睡了好几天,花满渚时真的有些饿了,况且,他要赶紧恢复力气,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一大碗粥很快尽数入腹,花满渚将碗筷一放,就正色道:“李大哥,我现在已经好了,你不用照顾我,还是先回霁州吧,省得家里人担心。”

    “啊?”李忘贫张了张嘴,双手一摆,“不回不回,我都跟他们写信说了,遇到故友,流连几日,嘿嘿。”

    “李大哥,实不相瞒,我还有事要去办,很快就要动身离开青城了。”

    “你也有事要办?”李忘贫翻了个白眼,“你们真是,一个比一个事儿多。不过没关系,我跟你一块儿去,正好保护你,就你那身子骨,回头有点儿什么事平生还不宰了我。”

    花满渚听到任平生的名字心头就揪一次,可又没理由让人家不说。

    “诶对了,”李忘贫又问,“平生到底去哪儿了?”

    花满渚沉默片刻,抬起头看着欧盈和李忘贫,认真说道:“我知道师哥在哪,也正要赶过去与他会合。李大哥,盈盈,多谢你们的照顾,但你们还是先回去吧,我和师哥有一些必须要尽快解决的事情。”

    “不要!”欧盈跳起来,“不走!”

    任花满渚如何好言相劝,欧盈就死咬着一个“不”字不肯松口,说到后来,眼睛都红了,仿佛花满渚再说一句,她就要哭出来。

    那眼泪汪汪的样子让李忘贫实在不忍心,连忙打圆场道:“好了好了,小渚你真是的,弟妹一个女孩子,你这么凶干什么。”

    花满渚十分无奈,明明一直在劝,哪里凶了?

    “你自己说说,弟妹这大老远地来看你,你还一点儿都不领情,谁不委屈啊?”李忘贫一边批评花满渚,一边翻箱倒柜地找手绢,“要我说,你就别赶我们走了,不就是找平生么,一块儿去呗,我啊,就当你俩的保镖好了。”

    大男人住的地方,实在找不到擦眼泪的手绢,李忘贫只好扯了一条毛巾过来,拧干净递给欧盈。欧盈先前被李忘贫一句“弟妹”哄得开心,此刻又见他为自己说话,好感顿生,也不嫌弃了,接过了他递来的毛巾,还对李忘贫笑了一下。李忘贫心中一喜,转眼又暗骂自己不是东西,怎么能对弟妹生出那些过分的心思,赶紧收住。

    “李大哥……”花满渚刚开口,李忘贫和欧盈竟同时回头狠狠地瞪他,虽然心思各有不同,但还是让花满渚霎时间住了口。

    也罢,欧盈一个女子,独行千里本就不易,这样回去也恐生意外。况且……花满渚十分敏锐,隐隐觉得李忘贫对欧盈有点不太寻常,既然如此,让他们一起去,到了地方寻个时机再走便是。

    打定了主意,花满渚叹了口气,悠悠说道,“我们去扬州。”

    “扬州?”李忘贫一愣,一时晃神。扬州这地方,对他们三人而言,回忆都有些沉重。

    是的,扬州。

    花满渚心道,故地,终归是要重游的。

    作者有话要说:  拜托,各路英雄好汉,若是看了,吱一声呗……

    ☆、第十五章: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青城离扬州不近不远,但元宵未过,马匹车辆采购艰难。加上花满渚病体未愈,在欧盈和李忘贫的极力坚持下,他们耽搁了两天才终于启程。

    花满渚离心似箭,策马扬鞭,星夜兼程连着赶了两天的路,这一日傍晚到了一处山林,欧盈担心花满渚的身体,李忘贫担心欧盈姑娘家吃不消,相当团结地要求就地休息。花满渚见天色已晚,夜里翻山的确不便,便也同意了。

    三人找了一处小河谷休息,李忘贫收拾了一些干柴生了火堆。正是春寒料峭的时节,山里比城中要更冷一些,他们轻装简行,御寒衣物不多,为了取暖,团团围坐在火堆前。无论李忘贫坐在哪里,身边都是欧盈身上淡淡的香气,不由一阵心猿意马,幸好火光正盛,映衬着倒也看不出来他脸红了。

    原本赶路并未发觉,骤然一停下来,花满渚才感到的确很累,再又想到白白连累了李忘贫和欧盈两个人陪他奔波受累,心里愈发愧疚起来。见欧盈冷得不停搓手,花满渚赶紧取下自己的斗篷披在她身上。

    欧盈俏脸一红,心里十分感动,却还是将斗篷取下,说道:“小渚你不用担心我,我烤火就行了,你病刚好,不能冻着。”

    “我身体无碍,”花满渚笑笑,“你披上吧,不要染了风寒。”

    欧盈还是不同意,站起来就要把斗篷披回花满渚身上,这时,自己肩头却突然一沉,正是李忘贫将自己的斗篷让给了她。

    “哎哟我说你俩,”李忘贫摆摆手坐远了一些,“不就一件衣裳么推来推去的。一个姑娘家,一个小病号,都别说了,小渚你穿上,弟妹用我的。我大老爷们一个,不怕冻。”

    欧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斗篷,她本来就只能算半个江湖儿女,身体的确不能跟他们比,实在冷得有些难受,想了想便也不再推辞,取了火堆上一条烤鱼递给李忘贫,挑着眉说道:“算你有良心,给,赏你的。”

    李忘贫双眼一亮,赶紧双手接过,傻笑了一番,这才狼吞虎咽起来。他倒真的是觉得自己堂堂男子汉冻一下无所谓,何况这里自己年岁最长,于情于理,都该是他来照顾花满渚和欧盈的。另一方面,欧盈跟他离得这么近,他总忍不住胡思乱想,吹吹风正好冷静一下,没想到欧盈递来一条鱼示好,一下子让他刚被寒风吹得冷却了一些的脸皮再度发起热来。

    花满渚微微眯眼,敏锐如他,不难看出李忘贫的拘谨和异常,先前在青城时的猜想,如今更是确定了几分。当下他也不再推拒李忘贫的好意,而是转过头对欧盈说道:“李大哥胃口好,盈盈,你要谢他,不能只给一条鱼的。”

    欧盈瞪大眼:“谁谢他了?”

    李忘贫来不及咽下嘴里的食物,忙鼓着嘴说:“照顾弟妹是应该的,应该的,不用谢。”

    欧盈哼了一声。

    花满渚心念却又是一转。先前没有否认“弟妹”这个称呼,是因为当时见欧盈害羞,不忍心让她当着别人失了脸面。可现在既然李忘贫似乎对欧盈有意,再这么放任下去,倒是花满渚为人不厚道了,需得寻个机会跟李忘贫说清楚才好。

    思及此处,花满渚又想起了他的小师哥任平生,刚刚才被火堆烤得暖和了一些的身子,仿佛又从心底里慢慢凉了下去。

    花满渚抬头望了望快要圆满的月亮,心里苦笑。

    师哥,都说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你,可是我的有情人?

    夜深了。一阵风过,火堆闪了一闪,李忘贫被这阵冷风一钻,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睁眼一看,欧盈靠在一块石头上睡得正香,却不见花满渚的身影。他四处望了望,见花满渚一个人站在河沿上,大半夜的,不知道在看什么。

    李忘贫揉着眼睛走过去:“小渚,怎么不睡觉?”

    花满渚回过头,笑了笑,道:“想些事情。”

    李忘贫乐了:“肯定是想你师哥了吧?”

    花满渚一愣,却又释然一般点点头:“是啊,想我师哥。”

    “唉小渚啊,”李忘贫一手搭上花满渚的肩,调笑道,“你老这么粘着你师哥,会找不到媳妇儿的。”

    话刚说完,就想起身后不远正睡着一位弟妹呢,李忘贫把手放下,自己都没察觉到那个动作带着几许失落,“这话说得不对,弟妹都已经在这儿了。”

    说罢,笑着摇了摇头。

    花满渚将他的神色都看在眼里,一时想笑,又有些不忍,半晌才开口道:“李大哥,你以后还是叫她盈盈吧。”

    “嗯?”李忘贫不解。

    花满渚笑了:“盈盈不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什么?!”李忘贫吃了一惊,“那她为什么那样说?啊,难不成是你要当负心汉?!”花满渚还没来得及回答,李忘贫已经自顾自愤怒起来,双眼一瞪,指着花满渚就训道,“小渚我跟你说,这可不是大丈夫所为!”

    花满渚哭笑不得,看了一眼欧盈,朝李忘贫嘘了一声,示意他小声一点。两人往远处又走了两步,花满渚这才说道:“此事说来话长,李大哥你的确误会了,总之,盈盈与我并无婚约。”

    李忘贫抱着双臂看着花满渚,眉头紧皱,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花满渚叹了口气,又说道:“盈盈是我与师哥一位故人的掌上明珠,在家里素来自由惯了。她小时候见我,一时好玩,就说要与我成亲。年少爱玩笑,成了习惯罢了。”

    李忘贫表情有几分松动,但还是有几分怀疑。

    这也是关心则乱吧,花满渚感叹道,要是其他人,李忘贫是绝不会怀疑自己的话的。如此看来,李忘贫当是真的动心了。

    “李大哥,你若是不信,等你见了我师哥,再问他便是。”

    花满渚知道,李忘贫最听任平生的话。果然,一搬出任平生,李忘贫就不再说什么了。花满渚看他愣了半晌,心里的雀跃与忐忑,皆都走马灯一般在脸上转了一遍。花满渚暗笑,果然是个单纯的人啊,什么都写在脸上了,对盈盈而言,倒是个好归宿。

    李忘贫愣了好一会儿神,回头看了看欧盈,欲言又止了半天,才开口说:“那个……小渚,既然,既然你们不是……那个,那,那我……”话到此处,李忘贫的脸都憋红了。想他堂堂七尺男儿,一向行事利落,却折在儿女之情上,结结巴巴不知如何说清,差点急出一身汗来。

    花满渚见他憋得难受,胸中了然,接着他的话道:“李大哥,男未婚女未嫁,你若有情,便去求一个有意。”

    李忘贫心思被人看穿,大囧,转过头去咳了两声,“我……我知道了。你,你早点睡。”说罢便转身离开了。

    花满渚看着他回到火堆边,小心翼翼地瞧了瞧欧盈,又往她那边加了许多干柴,这才去一边躺下,忍不住跟着一笑。也算是解决了一桩心事,他们若是有缘,也不会因为自己而平多什么阻碍了。

    至于自己的阻碍,又要到什么时候才能铲得干净呢?

    还是,也许根本……就不会有那么一天。

    花满渚从小就心思通透,师娘爱他聪明乖觉,师父说他天资聪颖,虽然不善习武,但有个筋骨奇佳的师哥再身边,花满渚从来都是信心满满。可唯独,在他的小师哥身上,他没有信心。就算明明感觉到,自己并非一厢情愿,就算天地之间他们彼此相依为命,就算任平生如此护着他、几乎是在宠着他,就算他们其实都不在乎什么男女伦常,他也没有信心。

    这一夜,春寒深重,李忘贫和花满渚两人,喜忧各异,却都没有再睡着。

    翌日一早,他们便整装出发,花满渚顾及同伴劳累,放慢了一些速度,翻过那片山林之后,在山脚下一家客栈歇息了一夜,才转上去扬州的水路。轻舟舒适,三个人骑了几天的马,正好在船上痛痛快快地休息了一阵。

    两日后,扬州城码头上,走上来三个神色疲倦、却依然神采傲人的少年人。其中一位个子娇小的少年郎,眉目十分清秀,他身边的那位白衣少年虽然如玉君子一般,却也输他三分清丽。不过,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定是位姑娘女扮男装。扬州城花花世界,红男绿女来来往往,人们早已经见怪不怪了,看那位假公子同行还有一个身材高大的大眼汉子殷勤跟着,便当是何处富贵人家公子带着家中姐妹随从一同来游玩,并无人不识脸色去揭穿。

    原是李忘贫担心扬州繁乱,欧盈生得美丽,又爱闹爱玩,怕她沾惹麻烦,才劝她男装打扮。欧盈觉得好玩儿,高高兴兴地听他话拆了发髻,装成男子跟他们一起上岸。云水楼虽然离京城不远,但欧盈长在谷中,杜宇并不常放她出去,乍一来到扬州这样的地方,新鲜得不得了,一双眼睛四处流连,看什么都觉得有趣。

    上了岸他们才恍然惊觉,已经到元宵了。扬州光景比青城又不同,这里富庶安康,民风开放,大街上素日就热闹,元宵节气更是人来人往,随处是打扮得光鲜亮丽的年轻男女,寻觅各自的良人,等着人约黄昏后。这样一来,花满渚一行人倒是一点都不扎眼了。

    找了个客栈住下,欧盈一定要出去逛街看灯会,花满渚却性质缺缺。他满腹心事,哪有心情去看什么元宵灯会,何况三年前诗会往事历历在目,触景生情,心中钝痛。再者说,这也正是李忘贫和欧盈相处的好时机,因此花满渚只推说累了,让他们自己去。

    欧盈当然想要跟心上人一起花前月下,可看花满渚实在疲倦,只好放弃。她对扬州城好奇心正浓,也不再强求,便跟着李忘贫一起出门了。

    李忘贫也只是三年前来过一次扬州,如今也记不得城中详细了,干脆就随着欧盈到处乱走,自己好好跟在她身边保护就是。天还没黑,很多商铺已经将灯挂出来了,花式繁多,精致可爱,欧盈看到哪个都想要,李忘贫二话不说掏钱就买,不一会儿,手里竟拿了一堆各式各样的灯笼,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正逛得高兴,二人路过一间酒楼,淮扬酒菜阵阵飘飘香香,欧盈食指大动,抬脚就进去点了一桌子特色菜。坐着等菜的功夫,李忘贫见街对面有一家卖玉器首饰的商铺,门面别致,想来应该有许多好东西。心念一动,李忘贫让欧盈先吃着,自己要去买点东西,便转去了对面的那家商铺。

    李忘贫想得不错,这家玉器坊的确有物可寻,听店里侍者介绍,是扬州城名媛们最为青睐的玉器坊。李忘贫挑了半天,看中一支碧玉簪子,那簪子通身碧透,顶端雕成桃花蕾的样子,既娇媚可爱,又不落俗套,正适合精灵俏皮的欧盈。李忘贫心中欢喜,让人给他包起来,丝毫不介意价格昂贵。

    店里侍者正夸李忘贫好眼光,就听大堂里传来不耐烦的吼声:“你们这儿是不是有个碧桃簪子?赶紧拿出来,小爷我要了!”

    那侍者闻言一愣,看了看手里的簪子,又看了看来人,忙谄笑着说:“于少爷,实在不好意思,这支簪子这位客人已经买下了。”

    “什么狗屁客人,我们家少爷想要,还不赶紧拿来!”另一个声音响起,言语间十分不屑。李忘贫转过头,冷眼瞧着来人。

    为首的男子应该就是那位于少爷,人倒是长得整齐,可眼睛直朝天上看,面色虚浮,一看就是个花花公子哥。那人身后跟着三四个家丁,武人打扮,个个颐指气使。

    虽是身在异乡,可李忘贫从不吃除了任平生之外的亏,这不知何处冒出来的地头蛇,他才不会怕。当下便冷笑一声:“什么狗屁少爷,给小爷包起来。”

    那于少爷总算是把眼睛从天花板上挪下来,有点不敢置信地看了看李忘贫,嗤笑一声:“嘿,扬州城里还有你这么不识相的蠢货!”

    一旁的侍者汗都急下来了,拽了拽李忘贫的衣袖小声劝道:“客官,您还是让给他吧,他可是……”

    话还没说完,李忘贫已经大手一伸取过了那支簪子,在指尖转了两圈,放进自己怀里,挑衅一般看着那位于少爷。

    那于少爷气得不了,大吼了一声:“揍死他!”

    身后的家丁立马朝李忘贫扑了过来。李忘贫架起胳膊挡开一拳,回手就还了一拳,正中来者鼻梁,其他几人见状,一拥而上,登时打得不可开交。店里虽然养了好些武士,可这位于少爷可是他们惹不起的人,当下也只能站在一边干瞪眼,没人赶上去干预。

    李忘贫心里生气,打起架来不管不顾,动静极大,很快就吸引了一堆人围在门口。欧盈瞧见异动,也跑过来看热闹,没想到却是李忘贫在被人围攻。欧盈大怒,推开人群就冲了上去,怒喝道:“欺负我朋友,找死!”

    一看又来了个帮手,两个个家丁转身就朝欧盈攻击。李忘贫赶紧闪身上前,将欧盈护在身后。欧盈为他出头,他心中欢喜万分,拳脚间更是如有神助。本来以他的身手,对付这几个人没有问题,只是想给那个什么于少爷一点教训,才故意慢慢打想要羞辱他,如今半吊子水的欧盈冲进来,他担心欧盈受伤,便十分利落地将几个狗腿子踢翻在地。

    欧盈见状,拍掌大笑,还欢快地对着那些人骂着活该。

    那于少爷却无心去管他的家丁了,两只眼眨也不眨地盯着欧盈,一脸猥琐地笑容:“哟,哪儿来的小姑娘,真够水灵的。”

    欧盈一愣,没想到这人一下就发现自己是个姑娘,李忘贫听那语气就浑身冒火,更是将欧盈护在身后。

    先前被打断了鼻梁的那个家丁捂着鼻子站起来,本是愤怒地说话,却因为捂着鼻子瓮声瓮气的,十分滑稽,“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抢我们少爷的东西!”

    “闭嘴!”于少爷骂了他一句,又对着欧盈笑嘻嘻地说道,“小姑娘,这簪子嘛,本来是望春楼的花魁杨柳跟我要的,既然是你喜欢,便送给你也没什么关系,不如,今晚咱们三个一起赏灯如何?”

    “混账!”李忘贫一听他竟拿欧盈跟烟花女子相比,登时大怒,将欧盈往后一推,就朝于少爷挥拳而去。这于少爷也不是个吃素的,身上的确有些功夫,躲过了一拳,有意想在漂亮女子面前露一手,便自以为英武地跟李忘贫过起招来。但他显然不是李忘贫的对手,没几下就完全处于下风,被李忘贫攻击得左躲右闪,十分狼狈,眼见着欧盈在旁边看得哈哈大笑,又是丢脸又是生气,干脆掀起柜台上的玉器胡乱朝李忘贫砸过来。那些玉器可都是店里的宝贝,侍者登时心疼得哭爹喊娘,求爷爷告奶奶地让于少爷不要再砸了。

    那于少爷哪里肯听,正胡搅蛮缠着,门外人群突然让开了一条道,一个小丫头扶着一个雍容貌美的妇人走了进来。

    那妇人扫了一眼店内狼藉,朱唇微启:“住手。”

    平平淡淡的两个字,却让于少爷登时住了手,方才的张扬跋扈无影无踪,竟恭恭敬敬地站在一边行了一礼,“姑姑,您怎么来了?”

    ☆、第十六章:得来全不费工夫

    那妇人相貌端庄,于少爷虽然称她为姑姑,她也依然面无表情,眼神冰冷。先前实在不想管于少爷这烂摊子而并未出面的店老板也点头哈腰地跑了过来,连连行礼道:“燕夫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请上座,请上座。”

    李忘贫跟欧盈对视一眼,心知这位怕是真正的大人物,可两人一个素来没心没肺,一个从小众星拱月,虽然见她阵仗大,心中也都是不害怕的。

    “我不过是出来闲逛,隔得老远,倒就听人说你又在这里惹祸。”那位燕夫人施施然坐下,头也不抬地训斥道,“怎么回事。”

    于少爷在众人眼前丢了脸面,但似乎对燕夫人十分畏惧,唯唯诺诺地应了声:“这两个人抢我东西,他们胡搅蛮缠在先……”

    “行了。”燕夫人喝断他,指着一个家丁道,“你,据实已告。”

    那家丁骤然被拎出来,一眼望去,一个是凶神恶煞瞪着自己的主子,一个是让主子都不敢大声说话的燕夫人,当下浑身冷汗。燕夫人自顾自端起了茶杯,瞥他一眼,这平平淡淡的一眼却吓得那个家丁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把心一横,如实说道:“是……是……少爷要买一支簪子,可那人先下了定,不肯让与少爷,这才……”

    燕夫人将茶杯一放,说道:“簪子?你成日里沾花挨柳,如今竟闹到这里来跟人抢一支簪子?”

    于少爷低着头不敢答话,只能悄悄拿眼神钉死那个家丁。

    “既然如此,那就物归原主。”燕夫人转头对玉器坊老板说道,“这店里损坏的东西,尽管去于府上讨赔偿。至于那位被他得罪的客人……”

    玉器坊老板赶紧指着李忘贫说道:“正是这位公子。”

    燕夫人一眼望去,不料却突然眉头一皱,神色间略有诧异,竟缓缓站了起来。李忘贫下意识地往前挪了一步,挡住欧盈,李忘贫毫无惧色地迎上她的目光,自己又不理亏,当下挺了挺脊背。

    等了半晌,却不见她说话,李忘贫愈发奇怪,欧盈也不知所以,只觉得燕夫人一直在看自己,等得不耐烦了,自己从李忘贫身后钻了出来,直接问道:“这位夫人可还有话要说?”

    燕夫人仿似才回过神来,微微笑了笑,道:“小姑娘,我侄儿不知好歹,得罪了你和你的朋友,我自然是要替他赔罪,一起喝杯茶如何?”

    说是赔罪,可半点讨个商量的意思都不见得。李忘贫见欧盈这一会儿功夫连番暴露女儿身份,当下便要拒绝,只想带她回去,可欧盈却不这么想。方才燕夫人看她的眼神泰国奇怪,这会儿又示好,八成是有什么古怪。

    眼神一扫,她那个不成器的侄子还在轻蔑地打量自己,欧盈怒上心头,竟点头一笑:“喝茶可以,不过这个人,言辞轻浮,行为不端,还跟我的朋友动手,不知夫人要如何处置?”

    燕夫人看了于少爷一眼,毫不犹豫道:“回去跟你父亲说,三个月内,不要让扬州城里的人再到我面前说你的笑话。”

    于少爷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三个月,这是要把他关在府里坐三个月的牢啊!他哪里肯依,正要求情,燕夫人身边的丫头上前一步拦住了他:“于少爷,夫人一言九鼎,您总在城里行走,怕是功课上疏忽已久,还是回府上好生修养些时日吧。”

    这丫头年纪轻轻,身法却十分迅速,看得出来功夫定然不弱,那于少爷竟也是有几分怕她的。

    欧盈心里暗爽,又听燕夫人问道:“姑娘可满意了?”

    “还成吧。”欧盈对着李忘贫眨了眨眼,“走吧,喝茶去。”

    李忘贫不知道欧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看燕夫人神色,却也不像是有恶意的样子,便跟着欧盈,一起点了点头。三个人互相致意,出门往对面的酒楼走去,竟再也没有人理会那个蔫头蔫脑的于少爷。

    欧盈之前坐的位置是在大堂里,燕夫人一来,立即有人安排了一间安静的厢房。三人坐定,上了茶水点心,欧盈这才说道:“这里清静,夫人有话直说罢。”

    燕夫人面色不改,笑道:“倒是个聪慧人。不知姑娘芳名?”

    告诉她也无妨,江湖上知道杜宇有个侄女的人不多,云水楼的人是绝不会泄露出去的。欧盈想着,便爽快答道:“欧盈。”

    燕夫人点点头:“听欧盈姑娘口音,并不是扬州人?”

    “江湖儿女,四处游荡罢了。”欧盈随便回答了两句,“夫人要我来,就是要问这些琐碎事情的么?我们还有事,就先告辞了。”说罢拉着李忘贫站了起来。

    “欧盈姑娘!”燕夫人忙道,“实不相瞒,我曾有一位故友,失散多年,今日一见姑娘相貌,竟与他有七八分相似,不知……姑娘父亲名讳是?”

    欧盈毕竟年幼,虽然从小有舅舅万般疼爱,心中却也一直对早亡的父母耿耿于怀,此时见燕夫人言辞恳切,不禁有些动容。

    “我父亲叫欧长青,早已亡故了。”

    燕夫人微微诧异,眼中竟染上些不忍,又说道:“原来也是个身世可怜的孩子。”说罢拉着欧盈的手,带着她坐下,“虽然并非故人之后,但今日一见,也是有缘,你可愿意陪我聊聊天?”

    欧盈点点头,一时有些烦忧缠上心头,也不再拒绝燕夫人的好意,当真坐下跟她闲聊起来。李忘贫本来还全神戒备,生怕欧盈出什么意外,见她们聊了半天,燕夫人却一直像个和蔼可亲的长辈,并未有任何不对劲的样子。

    欧盈问起那位于少爷,这才知道,那是扬州商会会长的独子,家财万贯。说到这里,燕夫人很是抱歉,说是因为自己的兄长溺爱,才让他成了这么个纨绔德行,她一个做姑姑的,想要管教也是有心无力,只能略尽绵薄云云。

    两人越聊越投机,欧盈从小没有女性长辈在身边,此时觉得燕夫人十分亲切,因此当燕夫人说起他们在扬州客居辛苦,邀他们去府上小住时,立时就心动了。不过,这肯定是要小渚同意才行的。

    “夫人美意,可我还有一位朋友,正在客栈里休息,我得问问他的意见。”

    “无妨,”燕夫人笑道,“我差人随你们同去,你的朋友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在府里随时恭候。”

    眼见天色暗了,燕夫人怕灯会开始后吵闹,便起身告辞了,却把方才吓住于少爷的那个贴身丫头云英差给他们同回客栈,诚意十足。

    回到客栈,云英规规矩矩站在门外候着,欧盈和李忘贫自去寻花满渚。花满渚听说欧盈新认识了一位夫人,本来满腹狐疑,一听那夫人夫家姓燕,却神色一转。扬州城里的燕夫人,似乎还威望极高,难道……

    “你们可知道燕夫人是什么身份?”

    欧盈想了想,摇头道:“这倒是忘了问,不过她兄长是扬州商会的话事人。”

    扬州商会话事人?那便□□不离十了。花满渚颇觉有些可笑,竟然才来扬州一天就遇到这么个人,想了想,便对欧盈说:“既然这位夫人与你投缘,又诚心相邀,不去该怪我们不识趣了。”

    欧盈一听,笑得开心,花满渚都同意了,李忘贫当然不会有什么意见,于是跑下去跟云英说了一声明日去拜访。商定好明日一早来迎接,云英领信而去。

    第二天一大早,云英果然准备好马车早早候在门外。三人用过早饭,便上车往燕府里行去。迎客的马车极为豪华舒适,李忘贫好奇这燕府到底什么来头,欧盈兴奋着交了一位忘年的朋友,花满渚淡笑着看他们讨论,却藏下自己满腹心思,并不说话。

    约摸过了大半个时辰,马车停了下来。下车一看,是一座相当宏伟的府邸,门额上却并不是“燕府”二字,而是一张厚重的匾额,写着“驻南将军府”。

    李忘贫和欧盈有些惊讶,花满渚却目光深沉,直盯着大门上苍劲有力的五个大字,心中冷笑。

    果然,正是这个燕府。

    ☆、第十七章:抽刀断水水更流

    驻南将军府远离闹市,占地极广。据说,原本的驻南大将军是先皇的好兄弟,两朝元老,威望甚高,却甘愿为皇家离开朝堂,驻守南方。天下安定之后,先皇特赐驻南将军府于富庶扬州,良田金玉之赏更是不计其数。扬州之地,官家只撑门面,商家则不仅是百姓的钱袋子,更是他们的命根子,素来是官不如商的,地方大小事宜,官府还要听当地商会意见。自燕大将军落户于此之后,却是一举成为扬州霸主,皇恩浩荡之下,整个扬州甚至南方,几乎成为燕家封地,将军府为表忠心,将手中大部分军权交还朝廷,只守着花红柳绿的扬州过些逍遥日子。

    前两年燕大将军与世长辞,膝下独子燕频语,曾经的燕少将军,受封成为新的驻南大将军。燕频语早亡的母亲出身书香世家,给他取了这么个名字,倒也丝毫无损于他浑然天成的将门之气。燕频三十多岁年纪,据传一直痴心民生国情,虽然娶了扬州商会掌门人的大小姐于清弦,十几年来却没有一子半女,几房妾室亦是一无所出,市井传闻沸腾过一阵子,不过由于燕府威望,说三道四的人毕竟不多。

    此时,花满渚一行人进了燕府,云英带着他们寻了一处院子安顿。花满渚在心里暗暗估算了路程,发现他们住的这所院子竟是在府邸中心不远处,看来那位燕夫人倒真是极为看重欧盈这个忘年交的,只是,不知道打的是什么主意。

    欧盈正拉着李忘贫研究这座院子,花满渚眼带笑意望着他们,心里却盘算着,来者善恶莫论,只管迎头而上罢了。

    第一日,云英告知燕夫人事忙,不能一会;第二日,云英又道燕夫人无暇,请三位客人自在歇息;一连几天,燕夫人都不见人影,却也把他们的生活安排得极是妥当。欧盈不觉有异,还跟李忘贫讨论着,这么大一座将军府,女主人也不是等闲能当的,只能托云英转告燕夫人,等她有空了再去拜见。

    花满渚也在等。不只是在等见一见那位燕夫人,更是在等着他的小师哥,任平生。

    任平生一定会来的。与其在扬州城里没头苍蝇一般寻他,不如进了燕府,按兵不动等他自己寻来。也许,他已经知道自己身在燕府了。如果他知道,一定会来得更快。

    这件事,花满渚并没有告诉欧盈和李忘贫,平日里绝口不提任平生的行踪。李忘贫问起来,花满渚只说这一阵子任平生应该还在飘忽忙碌,过几日再去寻他。李忘贫虽然记挂在心,但身边有个活生生的欧盈在,也顾不得想那许多,光是如何讨欧盈的注意和欢心,就已经占了他全部的心神。

    立春已过,燕府园子里的桃花依稀能见花蕊了,成日不见踪影的燕夫人总算是得了空。当时花满渚一行人正百无聊赖地下棋,欧盈和李忘贫两个人一齐上都输给了花满渚,正郁郁时,燕夫人带着几个下人走了进来。

    一进门,燕夫人先是道了声歉,又吩咐下人把带过来的一堆礼物放好,礼数极为周全,弄得欧盈极为不好意思。

    几个人坐下了,欧盈才为燕夫人介绍了一下花满渚。当着长辈的面,欧盈这次并未放肆,只说花满渚是极好的朋友。可小女儿心思,哪里瞒得过燕夫人的眼睛,她多看了花满渚两眼,也并没说什么,只是拉着欧盈说些家常。

    花满渚一边喝茶,一边细细打量着燕夫人。虽是商贾出身,举止形态,却半分也不输官家小姐,年纪虽长,倒也保养得益,美艳非常。

    “怪不得,”花满渚垂眸暗道,“燕频语娶了她,商会在握,美人在怀,划算极了。”

    不过,燕夫人跟欧盈乱七八糟说了一堆话,花满渚却一点异处都没听出来。仿佛,她真的只是出于对故友的怀念和对欧盈的喜爱才邀他们住进来的。

    花满渚心下正在奇怪,却听燕夫人话锋一转,对欧盈说道:“盈盈,这几日有所怠慢,也是情非得已。我那不成器的侄子本该在府里闭门思过,却被他父亲私下放了出来。我夫君事务繁忙,又听闻他四处惹祸,责令我严加看管,我也是焦头烂额。好不容易处理妥当,马上又要到我夫君生辰了,实在是没有空闲,几位小友莫要挂怀才是。”

    欧盈赶紧说:“不会不会,夫人邀我们住下已是盛情,我们感激还来不及。”

    “既然这样,”燕夫人笑着握了握欧盈的手,又说道,“我夫君生辰宴会,你们可一定要赏脸。”

    “那是自然,我最爱凑热闹了,夫人不嫌弃我吵得慌就好。”欧盈对燕夫人本就有好感,如今住进人家家中,更觉亲切,说话倒像是在跟长辈撒娇,燕夫人忍不住一笑。说好了赴宴的时间,燕夫人并未多留,很快就告辞了。

    欧盈算了一下日子,便愁眉苦脸地烦恼起来。燕将军生辰在即,客居此处,总不能空手而去。买礼物的银钱上倒是不用担心,她出谷时带了不少银票,可她在云水楼里从没操心过这种你来我往的客套事情,当下不知送什么才好。李忘贫更不用说,糙汉子一个,礼仪来往之事一概不懂。

    支支吾吾讨论了半天,两人没有一点头绪,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转向了在一旁沉默着研究残局的花满渚。

    两双眼睛直瞪瞪地望着自己,花满渚再淡定也不能熟视无睹,只好把棋子一放,说道:“将军府里万事不缺,咱们若是送买来的东西,什么都不会稀奇,倒不如我们自己做点什么更有诚意。”

    “好呀好呀,”欧盈忙不迭点头,两只水灵灵的眼睛一眨,又问道,“做什么?”

    花满渚略一思忖,问道:“你们会做些什么?”

    欧盈和花满渚俱是一愣,三个人大眼瞪小眼转了一圈,半晌无语。

    “……”花满渚试探着看向欧盈,“女红?绣副长寿图什么的?”

    欧盈面红耳赤,声如蚊呐:“我不会绣花呀……”

    花满渚转向李忘贫,李忘贫赶紧摆手:“哎呀小渚,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除了会打架会押镖,没别的本事。”

    “唉,”花满渚叹了口气,“那我画个祝寿图好了。”

    欧盈眼睛一亮,拍手道:“对呀!舅舅说小渚书画乃是一绝,连他都自叹弗如,你若作画送给燕将军,肯定不会失礼!”

    花满渚摇头无语,李忘贫却是微微失神。欧盈欢呼雀跃的模样可人极了,但那般动人心魄的表情却是为花满渚而生。花满渚一表人才,又是才华横溢,自己跟他一比,也不怪欧盈倾心于他了。想到这里,李忘贫也提不起兴致了,闷闷地坐了一会儿,就回房去了。花满渚看出他心情不好,却也无话可说。两个人之间的缘分,只能靠他们自己,一个外人说得再多,都不如自己想通了做点什么来得有用。

    既然已经定好礼物,三个人便也不着急了。生辰宴前,几个人一起去拜访了一下燕夫人,燕夫人也差人来请了欧盈几次,两个人一起逛园子说闲话。花满渚问起来,欧盈却说不出什么不对的地方,只说燕夫人对她的身世很是同情,待她也十分的好。花满渚心下疑问更重,也越发觉得不让欧盈去买礼物的决定是对的。其实,他之所以说买来的东西没诚意,还有一点小心思在。欧盈身上的银票都是云水楼里带出来的,云水楼惯用的银号虽然隐蔽,但若是有心去查,却也不难查到。燕夫人既然对欧盈这么感兴趣,不妨就让欧盈多神秘一阵子,总归没什么坏处。

    桃花依稀破蕾而出,燕将军的生辰也近在眼前。说是不会大操大办,可身为驻南大将军,来往客人也必定极多,府里的下人骤然忙碌起来。花满渚等人倒是依旧闲着,那副祝寿用的画作早已完成,欧盈也不管画的是什么意思,一个劲儿直夸,李忘贫胸无点墨,看不懂也就不说话,不过他也清楚,花满渚的手笔必定是不差的。

    到了寿宴这一日,花满渚一大早就起了床。将军府素来守卫森严,难得门楣大开,他早就盘算好了,任平生若是想进来,八成会挑今天。洗漱完毕之后,花满渚还仔仔细细检查了自己的衣裳。春宵别后,多日不见,花满渚满心满眼都是任平生,生怕自己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让任平生见了不喜欢。收拾好了推开门,满院子的桃花芬芳初露。花满渚深吸一口气,思及自己身在燕府,原本雀跃的心情骤然冷静了几分。

    桃花虽好,若是不开将军府里,只会更好。

    “师哥,”花满渚有些失神,望着桃花喃喃自语道,“真想跟你一起去看燕府之外的桃花。”

    花满渚并没有伤神多久,欧盈和李忘贫也起床了。各自准备了一番,云英便来了院子,代燕夫人请他们去赴宴。

    宴会在正厅举行,并不远。此时祝寿的宾客差不多来了大半,燕夫人在偏厅陪着女客,燕将军却不见踪影,只派了一位亲信在府门前迎客。

    欧盈纳闷,悄悄问道:“这燕将军自己怎么不出来?”

    第4节

    恋耽美


同类推荐: 我才不会爱上什么徒弟/太上忘情骚穴插入特集(脑洞肉段,粗口向)-v文乐可(完结+番外)他超霸道的 完结+番外男生宿舍被调教的小伪娘-v文皇上在奏折里夹话本看深度开发1v3轮流发生性关系(双性/NP/产乳/生子/QJ/LJ/人兽)-v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