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奴 作者:梅花五
第6节
这疼痛、赤裸而残酷的清醒噬咬着他的心,让他无力推开吉谦的束缚,只能沉重地摇头,发出低哑的声音:"不要再骗我"
吉谦牢牢抓住他的肩头:"我没骗过你,即使有时候没说真话,也是迫不得已。我喜欢你,真的喜欢你。"
吴坤还是表情呆滞,机械地重复那句话:"不要再骗我"
"我没骗你,也不想骗你你看着我。这样行不行,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吴坤觉得此时摇头也变得困难:"我什么也不想知道,你不用再骗我了。"
吉谦头一次感到束手无策:"这事是我对不起你,可你也别这个样子啊。我也是没办法"
"不要再骗我了"
吉谦无可奈何:"我真不是想骗你,我以后再也不骗你了行吗?我都说给你听好不好?我真名叫方千吉,因为是去年殿试的探花,怕自己太有名了,就改成吉谦了。说起来吉谦也是我原来用过的名字,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个表弟吗?他是我舅舅的独子,叫吉和,小时候我在他家玩,就随便给自己起了这个名字冒充他亲哥。我说的山西那个商号确有其事,就是我舅舅家的,一说吉谦也知道是我,所以也不怕别人查去。我舅舅一直在山西榆次经商,后来索性就在那里定居了,所以我娘跟我爹也才会成亲。小时候经常在舅舅家玩,一直到我爹去淮安府任职才离开。我在"
吉谦正说着,吴坤忽然挣开他走了。
他什么也没听进去。
他其实根本就不在乎这个人叫什么,从哪里来,是干什么的,他在乎的,只是接二连三地被玩弄,被欺骗,被利用。
一个人凶蛮地撕烂了你所有的衣服,然后抱住你说要给你温暖,你敢要吗?
吉谦再次拉住他:"你去哪儿?"
"去看我爹。"吴坤忽然想哭。
吉谦哏了一下:"你怎么才能原谅我?"
吴坤回过头,身体抖得不受控制,但是一字一句斩钉截铁:"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他清秀的脸实在不适合做出这种恶狠狠的表情,看上去像在开一个玩笑。
于是吉谦嘴角画弧,捏住他的手,俯身向他的脸靠近:"别说永远,永远太久,你做不到。"
清凉的唇触到滚烫的面颊,吴坤甩开他狂奔而去:"你看我做不做的到。"
吉谦愕然愣在那里,眼睁睁看着吴坤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
他身后的不远处,站着面色惨白的吴夫人。
24、心生厌
这段时间里,吴坤算是饱尝了冷漠和白眼的滋味。
对吴老爷的判决尚未下达,因而县衙里一直也没有传出什么要连坐流放家属的消息。
不过吴府已被彻底查抄,于是一干人等树倒猢狲散,连几个姨太太也各奔东西,自谋出路去了。
正室吴夫人的娘家不在本县,也算个家大业大的人家,女儿家里出了事,收留起来自然不是问题。然而吴夫人并不去投奔娘家,却和吴坤在县里勉强求租了套小屋住了下来,一门心思打点关系,解救吴老爷。
然而此事谈何容易,事实上但凡有点翻案的希望,某些靠吴老爷吃饭的人也不会走得那么决绝。就像疮疤多了捂不住,审案期间,二十六少年案受害人数又有增多,仅此一事就够吴老爷受的了,更哪堪县太爷这回铁了心彻查吴老爷,另搜罗了他打杀下人等种种罪行的证据呢。
大难来时各自飞,吴老爷犯了这么大的事,平时又不是什么仁义道德引无数英雄竞折腰的人物,哪个会去自讨没趣给他陪葬!
另外,吴老爷的害人罪行在民众里早已被传得沸沸扬扬,绝对够激起民愤群情激昂的程度了,乡民路过他家的宅院都要吐口吐沫,恨不能在门上踹两脚,有认出吴家人来的,哪里还会有好脸色给。
虽然吴坤绝对不是个会办事的人,然而吴夫人一届女流,终究有很多时候不能抛头露面,在找不到任何人的情况下,就算是赶鸭子上架,还是得把吴坤赶上前去。
可怜吴坤从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受惯了庇护,是个糊里糊涂的怯懦性子,突然被推到风口浪尖上,要他撑起来实在是千难万难。何况他们不但自己沦落,要办的事根本也是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从法律到舆论都没什么希望的,所以吴坤虽然在母亲的指挥下硬着头皮东奔西走,却不是遭到冷言冷语,就是被拒之门外,屡屡碰壁,没有什么进展。
这日,吴坤在本县一位头面人物门外站了多半天,人家也没让他进门。眼见着太阳就要落山了,门口连个进出的人也看不见了。吴坤羞愧难当,又不想放弃,便厚着脸皮又去砸门。
砸了两下,在门缝里看见一只眼睛,然后是哗啦啦门闩声响,里面直接把门插严实了。
一抹残阳如血般凄厉,更映得吴坤心中悲苦。他只得下了台阶,摇摇晃晃往回走。
他沿着集市一路走去,天色渐暗,周围依然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一片喧嚣笑语里,吴坤孤魂野鬼一般穿行而过。人群越热闹,心里就越是孤苦。他本是看见别人笑自己也会乐的人,如今却被世间抛弃,与快乐无缘。
忽然,一阵沁人心脾的香气飘入鼻孔,吴坤忍不住循味看去,不知不觉停住脚步。那是本县城中著名的一家老字号名吃黄记烤羊腿,祖传秘制配方,烤制工艺独特,因而味道极为美妙,单是闻见那香气,就足以让人欲罢不能了。从前吴家上下都爱吃这一口,吴老爷经常差人到县城里来买,现在被这熟悉的气味一勾,吴坤从胃里到嘴里再到眼里都酸酸的。
其实多日来他一直胸口发闷,很长时间都没有胃口了,今天不知为何,却被这香气诱得动了食欲。
一天没吃什么东西的胃蠢蠢欲动了一会儿,故技重施犯上作乱,一阵阵绞痛起来。吴坤捂住肚子,不由自主地一步步奔着那香气走去。
这会儿已过了饭点,客人不如开始爆满,门口外卖的伙计看见吴坤过来,连忙招呼一声:"这位少爷来点什么?"
吴坤手伸进怀里摸了摸却是拿不出来了,银两是有一些,可那是母亲变卖了首饰来拯救父亲的。家里本来就没有什么钱了,吃穿住用、求人打点,用的全是母亲那点私房,两人又无收益,纯粹是只出不进坐吃山空现在,还可以买这个吗?
他攥住几个可以花的铜钱伸出手来,再抬头打量一下这装修不俗的店面,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是买不起的。就算买得起,好几天的饭也会没着落吧?他以前从来没有为钱财问题困惑过,如今,却要为饮食担忧。
伙计看他生得体面,穿得也不错,本来还指望他收市呢,现在见他僵在原地,手插到怀中半天掏不出来的样子,察言观色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于是脑袋晃了晃,又招呼其他人去了。
吴坤尴尬地立了半天,吞了口口水,终于还是捏着铜钱向一旁的包子摊走去。
递给老板铜钱,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身后有人说了声:"伙计,把羊腿削两袋给我带走。"
那声音让吴坤浑身一抖,脖子僵硬地缓缓转头,正对上吉谦朝他微笑的眼。
吴坤包子也顾不上拿,撒腿就往前跑,跌跌撞撞,引来一路骂声。
"算了,就拿这只吧。"吉谦抓起包好的一只羊腿就去追他。
吴坤慌不择路,东穿西突跑进一条小巷里,直到觉得他不会追上来了,方才靠着墙壁呼呼喘气。他真的是不愿意再见到那个人了。
歇了一会儿,吴坤迈步欲走,却自己发现不认识路了。他转悠了一圈走进了一个死胡同,只好又退了出来,站在岔口,自言自语道:"该怎么走啊?"
一只手从后边揽住了他的肩膀:"我带你出去。"
"啊!"吴坤吓得一哆嗦,那个人怎么总是无处不在,阴魂不散啊。他想也没想就往前跑,结果自然又窜进了那个死胡同,被堵住了去路。
吉谦一步步逼近他,带着烤羊腿的香气,然后,双臂一围,把惊恐地瞪大双眼的吴坤钉在墙上。
他的呼吸喷在吴坤脸上,吴坤拼命后缩,只恨不能穿墙而入。
吉谦笑道:"你跑什么,你又没做坏事,那么怕我干什么?"
吴坤遇到他总有一种脱力感:"你走开。"
吉谦晃晃手中的荷叶包:"我只是看见你很想吃这个的样子,所以买来给你。"
他一点点打开荷叶包,香气更加浓郁了,让吴坤的胃又是一阵抽搐,但是此时此刻,他已经毫无胃口了,烤羊腿失去了吸引力。
吉谦把烤羊腿托到他面前:"要不要先吃口?你很饿吧?"
他的声音是那么的温柔,吴坤已经好久没有受过这种关怀了,这是一种很好的感觉,如果这不是吉谦,如果没有发生以前那些事,他真的要投入那个温暖的怀抱,感动地落泪了。
但他不能。
于是他冷着脸别过头去,倔倔地把嘴紧紧抿住。
他跑得汗湿,一缕松散的的头发自后脑贴上脸旁,看上去象只落了水还要趾高气扬的小公鸡。
吉谦忍不住微笑:"你转过脸去我也知道你想吃,看,口水快关不住了吧"他又换了口气,柔声道:"吃吧,不然又该胃疼了,你看你现在瘦的,绑上个头就可以扫地了,快点吃吧,算我求你了少东家。"
我这个样子还不是拜你所赐,吴坤现在突然无比痛恨他这种玩世不恭的调侃语气,一挥手把烤羊腿打翻在地。
他朝跌落尘埃的羊腿肉们看了一眼,觉得自己简直是暴殄天物,然后,一头撞开吉谦,往来路跑去。
25、受害者
吉谦自然不会让他逃脱,一个箭步窜上去又把他紧紧拉住。
吴坤努力挣扎:"你放开我,你离我远点。"
吉谦不让他离开:"为什么,我要听你的理由。"
吴坤终于挣扎的没了力气,萎靡地杵在那里:"你放了我吧,我再也不要见到你。"
"为什么?"吉谦直视着他。
为什么?吴坤觉得这个问题真是好笑:"为什么?你把我家害成这样还问我为什么?你放了我吧吉谦,我真的是怕了你了,我又不能把你怎么样,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
"你躲不起。"吉谦语气坚定,"我不会放你的。"
"你放手。"吴坤甩了甩又没甩动,拼命扭动,简直要歇斯底里。
吉谦看他这样,忽然紧紧扣住他的手腕:"走,跟我去一个地方。"
"我不去,我要回家,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吴坤不乐意,却只能跟着他的脚步,被他拖着走。
七拐八拐走了很久,两人来到一处小院门口。小院房子低矮,与周围邻居相比显得极为破败。
吴坤被他拽的快要虚脱:"你想干什么?"
吉谦道:"你知道你爹做的那些事吗?我想你现在肯定也知道了不少吧。这里就是被他所害的两个少年的家。"他把吴坤一拉,就要进去。
吴坤呆了一呆,脱水鱼一般乱蹦:"我不进去"
他们一番拉扯吵嚷,惊动了屋内主人,一个老者颤巍巍走了出来:"谁啊?"
离得近了,吴坤才发现这也不是什么老者,充其量是个和吴老爷差不多大的中年人而已,只是他头发几乎全白,脸上沧桑愁苦,猛一看上去就跟人到暮年了似的。那男人打量了一下两人,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对这吉谦道:"这不是那天跟王捕头过来的衙门大人吗?快,快屋里坐。"
吴坤默不作声,吉谦便拉着他走了进去,边走边对那中年男人说:"昨天他们把钱送来了吗?"
中年男人连连点头:"送来了送来了,真是谢谢大人了。"
吉谦道:"这本来就是你们应得的补偿尊夫人的病好些了没?"
中年男人叹气,黯然神伤:"还是那样子,不清不楚的,我也不抱什么希望了。"
吉谦道:"我知道一家医馆大夫技艺十分高超,只是路途太远你们不便过去,等会我替尊夫人探探脉象,以后去问问他,再差人给你送药来。"
中年男人感激涕零:"多谢大人,多谢大人,也不必麻烦大人了"
吉谦进得屋来,打量房梁:"房顶为何不补?养鱼吗?"
中年男人道:"昨天才送过钱来,她又那个样子,一直又没心力动弹,所以"
正说着,里屋走出一个目光呆滞的老女人来,有了刚才的经验,吴坤马上就发现她也是和中年男人差不多年纪的。那女人盯着吴坤和吉谦看了一会儿,突然冲上来把他俩抓住,喜出望外:"大宝,二宝,你们可回来了,想死娘了。"
中年男人连忙拉她,又向二人赔罪:"对不起啊大人,她又犯病了,看见年轻点的人就叫儿子"
吉谦一笑:"没关系。"顺势扣住女人手腕。
女人还在不住眼地打量他们,喜得泪都出来了:"你们这俩孩子跑到哪里去了,叫娘担了那么久的心,啧啧,都长这么高了,可别再出去了,娘这辈子就指望你们了。"
吴坤非常不自在,而饱受蹂躏的肚子又不合时宜地咕噜噜叫了一声。别看女人精神有病,听觉却是灵敏,此时听见这一声,就和个迎接归子的正常慈母没两样,笑道:"我儿子饿了呢,你等着,娘这就去给你做饭。"
看她一阵风似的跑出去,男人叹了口气:"你看就是这个样子,总也好不了,不知道的还觉得是个好人"
吉谦点点头:"清醒过来太残酷,我看倒还不如这样好些。"
男人沉默着垂下头去,吴坤如生了跳蚤一般坐立不安,一时间屋内一片寂静。
"来了。"寂静被女人的声音打破,"快点吃吧。"
冒着热气的玉米粥和饼,一个小菜,虽然粗糙简陋,但看上去也很好吃。然而吴坤就算饿死也是吃不下这饭去的,他求助地望向吉谦。
吉谦善解人意地站起来:"我们走了。"热切地看着他们的女人笑容僵在嘴边:"去哪啊,怎么刚来就走啊,你们不要娘了?"
吉谦看着她温和地笑:"出去转转。"男人解围地拉住女人:"他们刚回来,去隔壁四叔家看看,等会就回来。"
中年女人仰着脸想了会,笑道:"也是,你四叔昨天还跟我打听你们俩来着,说你们怎么老不回家,我说我们家这对双生儿,是要做大事的,哪能天天在家里啊。这回好,论理你们早该去看看他了,看看赶紧回来啊,娘把饭给你们煨着。"
吴坤逃难似的走出屋子,中年男人把二人送出院外,突然问道:"大人,不知道吴全伦那个畜牲什么时候处决啊?"
吉谦没回头:"这种事要向上头报告的,得等府里批下来,也快了。"
中年男人恨恨道:"等剐他那天,大人一定要给我们个信,我一定要去亲眼看着,捡块肉来吃。"
吉谦感到吴坤的手在自己手心里发抖,快走了几步:"知道了,我走了。"
走出好远,吴坤还在得了疟疾般的浑身哆嗦,吉谦不忍地搂住他:"我不是想要让你难受,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虽然是让你伤心了,可是我并没有做错。"
吴坤在他怀里抖成一团:"他们都那么恨我爹吗?"
吉谦道:"平心而论,试易地处之,你的亲人无辜受害,惨死于他人之手,你能不恨吗?遇到这样的残忍的行为,县里能够弃百姓安危于不顾,置之不管吗?"
吴坤抓住他的袖子:"可你利用我"
吉谦道:"我没有利用你,从从来来我也没有利用过你。吴坤,你仔细想想,我有问过你关于你家的消息吗?我有问过你任何关于吴老爷的事情吗,就连你想说的时候我都不是在阻止你吗?我本来是可以问你的,(你问人家吴坤也不知道啊。)可我就是不想让你以为我是在利用你,不想让我们之间掺杂别的东西因为我是真的爱你。"
他从来没有这么严肃地对吴坤说过话,吴坤心里激烈挣扎:"那么五姨娘"
"是我对不起她,我承认我做的一些事是为了引起她的注意,我有存心勾引她的意思,可除了她实在也没有别人可以告诉我了。是我害了她,我愿意负责"吉谦说着,看到吴坤眼睛骤然放大,忽然醒悟过来:"哎你别误会,我和她什么事也没有啊,我很自重的。我已经把她的伤病治好了,然后前些天把她送回她自己家里去了"
吴坤眼帘垂下来,喃喃自语:"你害了我们家"
吉谦纠正他:"不是我害了你们家,是吴全伦自己害了你们家。你爹做了那些事,难道不该受到惩罚吗?"他本想开句玩笑说不能因为她是我老丈人就姑息养奸吧,可看着吴坤悲伤难耐的憔悴面容,话到嘴边时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曾经的美好日子就像指缝中的水,想要握紧却依然会无可抑制地流淌去。两个原本很快活的人,要怎样才能回到从前?
吴坤失魂落魄:"我爹为什么要他害他们干什么啊"
吉谦知道吴老爷一案未结,衙门口封得较紧,民间流传多个版本,并不是所有人都清楚真相。虽然似乎不该告诉吴坤,但他还是开口道:"你还是不知道吗?吴全伦因为自己多年来一直再未生育,便联合巫医高家臣,迷拐初发育的少年男子,利用他们的睾丸制作丸药食品,以达自己目的。迄今为止他们已害了县中三十二条人命了,尸骨都埋在城西瓦窑,而那些东西,就藏在你家密室每天,他变着法的和五姨太服用,尝试"
"别说了!"吴坤尖叫一声,他实在不能让自己相信,养了自己近二十年的爹,严肃古板的爹,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会有这样一幅狰狞面孔。
吉谦扶住快要滑落下去的吴坤:"本来我是不该说的,可我不想让你蒙在鼓里,而且我想劝你,不要再去替他奔波了。你知道吗?采生折割人的罪行与谋反无异,是要从重从严处罚的,他罪孽深重,你根本帮不了他的。"
吴坤软成一滩,目光散乱:"那谁能帮他"
"谁也帮不了他,但是我能帮你。"吉谦望着他道,"你看看你,瘦得像把干柴,因为吴全伦,你要把自己的命赔上吗?"
吴坤无力地摇头:"他是我爹"
"但是他手上有几十条人命!"
"我没看见就算看见了,他也是我爹"就算他有再多的错,终究不能否认他对自己的好。
吉谦轻捏他的肩头:"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呢?我知道,他对你"
吴坤突然发作:"你知道什么!你不要再来害我了,我不相信,你又来骗我,我不会再相信你说的任何一个字了。"他摆脱吉谦,踉跄着向远处跑去。
吉谦没有再去追他,站在原地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26、不可求
吴夫人病了,而且病得很严重。
她也是个养尊处优的人,一直以来只不过凭着骨子里的柔韧劲,靠一口气勉力撑着。结果时间过去了那么久,吃了那么多白眼,赔了那么多钱,吴老爷的事还是一点着落也没有。不仅吴老爷眼见得性命不保,而且只出不进,家里钱粮已然告罄,生计也快要维持不下去了。内因加上外因,一个急火攻心,吴夫人就躺下了。
吴坤心急火燎却又无可奈何,如今这世道没钱寸步难行,他家连饭都快吃不上了,哪里有钱去给母亲请大夫呢。他在屋里转悠了一圈又一圈,实在没发现有任何一样可卖的东西了,看看病得死去活来的吴夫人,他一咬牙,揣着吉谦给他的那块"传家宝"玉佩出了门。
就这样吧,是上天要掐断他最后一点的余念。
吴坤不舍得也不知道怎么把玉佩卖掉,便走进一家当铺,之后被人家坑的换了一点小钱出来。
这点小钱只够请一个乡野村医,还得是特高尚的那种。可惜请来的这位乡医品德虽然高尚,却没有和医术成正比,因此他好几幅药吃下去,吴夫人的病还是没什么起色。
不过说到底好歹也是个方子,许是心理作用,吴夫人喝下第六幅药,竟然面色微红,精神大好,扶着吴坤的手臂坐了起来。
吴坤喜出望外,欢欣鼓舞:"娘,你好了。"z
吴夫人抚摸着他满是水泡的手:"坤儿,你太可怜了。"
吴坤也觉得自己可怜,但是看到母亲精神恢复还是喜悦压倒了一切:"没事。"
吴夫人看看他瘦弱的身板,问道:"你饿吗?"
吴坤抿抿嘴,摇头道:"不饿。你饿了吗?您等一会儿,那里有留的油饼,我去给你拿。"
他跑过去端过已经凉了的油饼,暗暗吞下一口口水。虽然这张油饼看起来并不怎么好吃,也让他觊觎了很久,刚才给母亲熬药的时候,就是因为满脑子光琢磨这油饼才新烫出那几个泡来的。
吴夫人看着那油饼摇摇头:"我不吃,放那里吧。来,坤儿,我们说说话。"
"噢。"吴坤听话地放下盘子,看着母亲笑。
吴夫人望着他稚气的表情,忍不住伸出手去摸摸他的头:"坤儿,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我不挺大的了吗?"吴坤傻笑。
吴夫人叹气:"以后要是你自己可怎么过啊。去你姥爷家吧。"
吴坤挠挠头:"是啊,我们为什么不去求求娘舅,让他帮忙救爹呢?"
"你以为我没求过吗?没用的,他们根本就不想管你爹的事"吴夫人停了一会儿,像是下了很大决心:"坤儿,你听我说,你真正知道你爹犯的事吗?"
吴坤想起吉谦曾经说的话,不知是该点头还是摇头:"我"
吴夫人道:"你爹的确不是什么好人,做的那些事也实在不可饶恕,其实,我也知道,谁也帮不了他,想要救他简直是千难万难,可是,你知道我为什么还要这么坚持吗?"
这话倒和吉谦说得差不多,吴坤疑虑地摇摇头。
吴夫人接着唠:"我做这些,是因为心里有愧,吴全伦我对不起他。"
"为为什么?"吴坤结结巴巴地问。
吴夫人一只手紧紧抠住被头:"这个秘密除了我谁也不知道,现在,我把它告诉你你不要恨娘。"
吴坤有不祥的预感:"什么?"
吴夫人语出惊人:"你爹他不是你的亲爹。"
"啊?"吴坤大吃一惊,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吴夫人缓缓道:"我在家乡本来有一个青梅竹马的人,跟吴全伦完全是因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过,却也违抗不得。那时候他很年轻精干,我们成了亲之后,倒还和睦。只是"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说道:"罢了,到了这个地步坤儿你终究是要长大的只是吴全伦他在房事上有点毛病,十有六七是不能成功的,想要生育自然也是难上加难。那是我们成亲后不到一年,那时我也年轻,有一天自己出去闲逛,结果竟在市场上撞见我那个青梅竹马的恋人,他说他将要远行,专门从故乡跑来见我最后一面。我见了他也是百感交集,情不自禁便随他去了客店,还一时糊涂,和他事后,我慌忙跑回了家中,而那个人也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从此再没了音讯。再后来,我就有了你,推算日子,恰好是那个时间。因我向来庄重,吴全伦从未疑我,还一直很疼你。只是他认为自己还可有能力,或许恰好也是对我倦了,便一房一房地娶姨太太,与她们不知疲倦地试验,还竟然为此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来我问心有愧,从来也不去干涉他,也是因为这个,你姥爷家的人恼他无情多变,恨我懦弱不争,吴全伦也是不吃这套的人,两家的关系便这么渐渐淡了。现在知道他犯了这事,气还气不过来,又怎么愿意去帮他所以说起来,是我害了他"
吴坤已经被她这番话给说傻了,只觉得头嗡嗡作响,气都喘不上来了。
吴夫人看他面红耳赤,呼吸困难,惊道:"坤儿,你怎么了?"
吴坤勉强站起身来:"没事屋里怎么这么暗,很闷娘,我出去透透气"说着,他一溜烟跑了出去。
来到院子里,躲开了母亲的视线,吴坤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
这都是为什么啊,为什么在短短的时间内,所有的平静被打破,一个个不为人知的大秘密就这么接二连三地蹦到自己面前?他实在是不能再承受了。
吴坤站立不稳,单腿跪在地上,喃喃低语:"他不是我爹?"
"他不是你爹。你是不是不用那么纠结了?"背后一个声音响起。
吴坤震了一下,吉谦,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吉谦站在他面前:"起来吧,你是个男人,要学会面对和接受一切。"
吴坤仰起脸来看他,吉谦身材高挑,气度不凡,站在那里天神下凡般伸出拯救的手。而自己,就像被他踩在地上的一堆杂草,不用看也知道是怎样一种龌龊相。
吴坤没有去迎合他的手,自己撑着地站起来,一步步向屋里走去。
为什么遇到他之后,在他面前,总是要这样渺小,狼狈,不堪。
吉谦在门口拦住他:"你不能总是逃避,你到底要逃到什么时候,逃到哪里去呢?你可不可以动动脑子,为自己以后想一想呢?"
教训的口吻?义正词严的话,谁都会说,可是,全身被抽空了般无力,脑中一片空白,拿什么来想呢?吴坤不想看他,当他透明一样往前走。
吉谦抓住他的手臂,吴坤无声地挣扎着。
突然,女人愤怒的声音响起:"你放开他!"
两人同时抬起头来,吴夫人竟然不知什么时候从床上下来了,站在远处,扶着墙怒斥吉谦。
吉谦有点尴尬:"吴夫人"r
"你想干什么?"吴夫人狠狠地瞪着他,尽管心中可辨是非,终究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更何况,还知道他在引诱自己儿子呢。
"不干什么。我来看看吴坤。"吴夫人的怨气很强大,吉谦都有点抵挡不住。
"你滚!"温文尔雅的吴夫人也忍不住爆粗口了。
吉谦兀自要解释:"夫人,我和小坤他"
"闭嘴!"吴夫人怒不可遏,"你还是不是人啊,你要是还有一点人性就赶紧走。"
吉谦拉住要投向母亲怀抱的吴坤:"我只是想帮帮你们"
吴夫人怒道:"我们不用你帮,你快滚!"她看到吉谦的手仍然拉着吴坤的手,直气得天旋地转心若刀绞,竟然一头栽在地上。
"娘。"吴坤大惊失色,整个身子都吓软了,想要奔去察看却连腿都抬不起来。
吉谦丢了他过去扶吴夫人。吴坤也想过去,然而摇晃了一下,腿一别摔倒在地。他也不觉得疼,执著地伸出手去挥舞:"别碰我娘。"
他喊的实在闹心,吉谦也急了,大吼一声:"我是要救她!"他不理吴坤,把倒地不起的吴夫人抱到床上察看。
吴坤还在疯狂地嚎叫着:"别碰她,你别碰她。"他一边喊,一边拼命地向前爬行。
吉谦满头冷汗,一时顾不上管他,因为他发现,吴夫人好像没有什么救治的必要了。
吴坤一点一点艰难地爬到吉谦脚下,伸出去的手还没来得及触到床沿,头就垂了下去。
27、叙前情
吴坤的昏迷很短暂,他醒过来的时候,吉谦还没有把吴夫人的事处理好。
吴坤睁开眼睛,首先看到几个人影晃动,之后目光聚焦,停留在屋子中央一口黑红色的棺材上。
一瞬间,像有什么东西从胸口连根拔起。
他知道,一切都无可挽回了。
然后心就彻底空了。
然后周围一下子灰了。
然后一切都无所谓了。
他安安静静地缩在床上,像局外人一样看着这个世界,看着在屋里穿梭晃动的人们。
他实在是太安静了,以至于等吉谦安排好一切回过头来时,才发现他已经醒了。
吉谦满腹诗书也自信随时能够舌灿莲花,然而一时间,他找不到合适的措辞。
不是没话说,是不知道什么话,能够在那样空洞的眼中留下痕迹。
"小坤,我实在是无能为力。"
"小坤,后事我一定处理好。"
"小坤,你别这样。"
"小坤,你跟我走吧。"
最后,无论他说什么,吴坤只肯对他说两个字:"你走。"
在这两个字被间断性地重复过多次后,吉谦真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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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该睡的都睡了。
所以没有人能够看到,向来刻板严肃、不苟言笑,二十岁的人,四十岁的心的县太爷尹良玉,正在碎碎念。
"这次依你就依你了,可你以后把那一身臭毛病给我改改行吗?"
吉谦心不在焉地把玩一块玉佩:"我有什么毛病?"
尹良玉扳着手指头历数:"恃才放旷,做事不计后果,说话没轻没重,想起一出是一出,没个长性,欺硬怕软,专爱硬碰硬,还还爱过那个调调"
吉谦突然变脸:"你有完没完?"
尹良玉不吃他那套:"没完!你不要以为帮了我一个大忙我从此就得对你俯首帖耳惟命是从,说都不敢说你一句了!把命赔上也是你自找的,就你这样的长工,被人家打死也是活该。就你这个脾气,做个风流文人也便罢了,在官场上非吃亏不可。"
吉谦斜他一眼:"我吃亏?你这不吃亏的不也就是个七品县令吗?"
尹良玉气个倒仰:"行!你是钦点的探花,圣上大力嘉许的才子,翰林院的编修,未来的盐运司副使,平步青云前途无量,我哪里配跟你在一处!"
吉谦道:"知道不配就闭嘴,应了就完了,罗罗嗦嗦干什么!"
"行行行,你就继续嚣张吧!你是云,我是泥,赶紧去收拾收拾,明天就滚到你的海州上任去吧,仔细我这里污了你的气派。"尹良玉撵他。
吉谦置若罔闻,反而走到床上坐下:"也差不了几级,玷污不了太多,先让我歇歇。"
"别介,庙小容不下大菩萨,官大一级压死人,我惹不起你!"
吉谦懒洋洋地靠在被子上:"我可没什么兴趣压你。"
尹良玉脸色由白转红:"你,你又喷的什么粪!"
"没兴趣都听不懂吗,就是看不上你。"
"你胡说八道什么,越来越恬不知耻了!"尹良玉愤怒。
吉谦继续羞辱他:"是没兴趣啊,就你这马脸,这身材,这气质,看见就倒胃口了。"
尹良玉气得呼呼直喘:"你好!我带人去客店找你的时候,你跟个被打断了腿的叫化子似的,张着嘴在那里哭爹喊娘。"
吉谦不屑地昂头:"拜托别把自己的事给我栽赃。"
"我栽赃?"尹良玉非得给他讲出个是非来,"你当时晕得不知道东南西北,人都认不清了,抓着王捕头一口一个少东家,还只往人家怀里蹭,你丢不丢人呢!"
仿佛被点了死穴,吉谦一下子就萎顿下来,一句话也没有回的,睁着眼睛发起呆来。
尹良玉和他是发小,关系非比寻常,早就攻击打闹惯了的,所以互相对骂得再厉害,也都不会往心里去。何况他深知吉谦为人,越是亲近的人,就越是刻薄不客气。此刻见他像个泄了气的皮球,怏怏不乐非比平常,不由得又担心起来:"哎,我说,你不会真是看上吴全伦的儿子了吧?"
吉谦不答,半天软趴趴给他一句:"没看上他还看上你了啊。"
尹良玉不跟他计较这个:"你怎么又来这套?你不是跟我说不喜欢男人只喜欢过吉和吗?结果疯到现在也不娶妻生子,早晚让世伯知道把你骂死!哎,你是玩玩对吧?"
吉谦不看他:"你管我呢。"
尹良玉继续絮叨:"是玩玩?是吧。就算你找男人也得找个像样的吧,我就不信你能看上他。我又不是没见过他,人长得是不错,可除了那张皮什么也没有,不学无术,一无是处,我最看不惯这样的公子哥了,你一直不也是吗?要是贪图漂亮你完全可以找女人去"
吉谦忍无可忍:"用你告诉我!出去!"
尹良玉只比他声音更大:"你看清楚了,这是我的卧房!"
吉谦看了他一眼,站起来就向外走。
走到门口,他又停住:"那个事说定了,明天对吴全伦的刑罚尽量限制在小范围之内。"
尹良玉嘟囔:"我公正严明的威名全毁你手上了,这个你也压着不让我报,那个你也含糊着不让处理,你怎么对他家里人那么徇私枉法啊,真把吴家当自个家了!你倒是巴结了你那公子哥了,叫我自己成天在这里心中自责,惴惴不安,哪天上面要是清查案件,发现吴家妻子一个个在本县过的逍遥,顶罪的还不是我!"
吉谦压根就不理他,一转身消失在门口。
片刻之后,他又绕回来,对着尹良玉一字一顿:"对了,我很严肃地告诉你,第一,以后不要再给我说吴坤的坏话永远不要轻易地去评论你不了解的人;第二,再给你说最后一次,我是不怎么喜欢男人,可巧我真正喜欢上的两个人都是男人,我变不了了!"
28、想后事
吴坤把自己埋进被子,这里很好,遗留着母亲的气息。
在这熟悉而亲切的淡淡气息里,吴坤开始放声大哭。他拼命地哭着,声嘶力竭,泪如泉涌,直到因疲惫不堪而沉沉睡去。
醒过来之后,他望着房顶,不知不觉泪水又盈满了眼眶,然后他继续地哭下去,哭到再次睡着。
就这样,醒了哭,哭了睡,睡了醒,醒了再哭。实在饿了,就抓过吉谦留在旁边的食物吃两口。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吃,只是一种本能。吃东西,似乎只是为了活下去,而活下去的意义,似乎只是为了哭和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再也流不出一滴泪,哭无可哭了。
于是躺在那里,思维开始转动,是呆滞而笨拙地寻找出路,屡屡碰壁之后,他突然看到了一个终极去处,寻到了一个终极真理他想死。
吉谦到来的时候,吴坤正欣慰地琢磨着这个极佳的想法,他睁着眼睛,目光中充满向往。
吉谦老远看见他微微扬起的嘴角,大为惊讶:"太好了,终于赶上您醒着的时候了。"
吴坤朝他转过头去,微笑收起,但心中没有掀起什么波澜。
真好,可以彻底地离开,可以彻底抛却对他丝丝缕缕的留恋。
吉谦刚才只是瞅见他略带神采的松弛表情,靠得近了,才看清他肿得老高的眼睛,还有满面的泪痕。他心头一虚,话冲口而出:"你今天去看了?"
吴坤盯着他没说话,反正是最后一次见到他了,以后什么也与自己无关了,想想看看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吉谦见他始终一副平静到无动于衷的神情,料想并没有见过什么,便放了心继续打量他。
他前几次来吴坤不是睡得正深沉,就是蒙着头看不见脸,现在终于清醒过来,却是头发蓬乱,泪迹纵横,窝窝囊囊蜷在被中,旁边还七零八落地洒着食物的残骸,实在是脏乱不堪。
吉谦笑了一声:"你可真行啊,是不是一直就没挪过窝?看你这样,我倒想起一个笑话来了。说有个懒汉奇懒无比,成天什么事也不做,是个油瓶倒了都不扶的主。这天他妻子要去走娘家,而且一去就要十天,因为怕他饿着,便可着十天的量给他烙了一个大烧饼,把中间掏空套在他脖子上,叫他饿了一张嘴就能吃到。结果十天之后他妻子走娘家回来,发现他已经饿死了。妻子连忙查看,见那烧饼明明还剩了半个,心想怎么会就饿死了呢?原来啊,他只肯动嘴吃前面半块,后面半块,却是懒得抬手转过来。"他讲完自己笑了,"你这样的,跟他有一拼了。"
吴坤丝毫未笑,不知为何,有了既定目标的他脑子变得空前清朗。他看了吉谦道:"你刚才说什么了?是不是我爹今天死了?"
吉谦很久不敢给他开玩笑了,今天看他有些复原,才说笑话逗他开心。结果人家不为所动,直奔主题一针见血,倒把他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不想瞒吴坤,只得点头道:"对。"
吴坤半晌没说话,面容波澜不惊,吉谦看着反倒害怕:"你没事吧?"
"没事。"吴坤回答,竟然坐了起来,然后下床想走,"很好,都解脱了,现在就剩我一个了。"
"你去哪?"吉谦觉得不对。
吴坤不理,虽然初下床腿软了一下,还是坚持向前走。
吉谦突然明白了过来,一把把他拉回来,摁在床上:"你不会有什么白痴念头吧。"
吴坤不说话,韬光养晦另待时机。d
在你眼里我永远是白痴的,那就最后再白痴一次吧。
按着老实的吴坤,吉谦双臂晃动,大声呵斥:"你干什么啊,你能不能活得像个男人啊,你就只会望风而逃吗?你这辈子就这么点价值吗?拜托你,要死也要作出点事来再去死,哪怕你恨我,把我杀了呢!"
吴坤直视着他:"我不恨你了"
无牵,无挂,无欲,无求,无爱,无恨。
吉谦心里突然就软得一塌糊涂,以至于短暂失声了。良久,他缓缓伸出手来,露出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佩:"我知道你不恨我,不然,你也不会一直留着它了。"
吴坤看见玉佩,下意识地去摸胸口,那里空荡荡的,就连当票也无影无踪了。
吉谦接着道:"很高兴你把它留了那么久才当,我知道你是迫不得已。现在我把它赎回来了,还戴上,行吗?小坤,不是只剩你一个了,你还有我。"
吉谦把吴坤的手指一根根掰开,一根红线垂下来,冰凉的玉佩落进他的手心。
"小坤,没事了,都过去了,跟我走吧。"
曾经在胸前时刻传递着温暖的玉佩,如今却凉的刺骨。
你可以做到若无其事,我却不能。
吴坤感到手心里的严寒已经蔓延到了心底,让他牙齿打战,浑身发抖,冷得再也无法支撑。他猛然站立,不管不顾地往外跑。
吉谦从一侧紧紧扯住他,他却仍然如一张拉满了的弓,使出全力挣扎着。
在两人的纠缠中,玉佩被甩了出去,带着风声在空中划出一道白弧,然后优雅地落地,啪的一声,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一时间,两人都愣住了。挣不开吉谦的吴坤拖着他一步步走到玉佩旁边,弯腰拾起零落的碎片,徒劳无功地把它们往一起拼。
独一无二的玉,只想留给独一无二的人。吉谦望着他,百感交集,不知是恨是叹:"你这个傻子。"
碎玉再次落地,吴坤慢慢抬起头来:"我是一个傻子,从来也没有你聪明。但我知道,碎了的玉佩永远也回不到从前。"
他的脸白得吓人,连嘴唇也毫无血色。吉谦忽然觉得他变得像一个透明人,正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抓不住他的恐惧在吉谦心里演化成了一股火,燃的他快要失去理智:"谁说回不到从前!"
他把吴坤强行拉到床上,咬着牙撕开他的衣服,以一个充满了占有欲的姿势从后面搂住了他。
吴坤没有再挣扎,他像只空口袋由着吉谦摆布。
吉谦的手从他胸前向后游走,顺着他瘦骨嶙峋的脊背草草滑落,急不可耐地撑开他滚烫的后方,慌不择路一样地闯进去。
这不是始于欲望,而是只有这样,方能感觉真实。
吴坤紧紧咬住下唇,以抵抗后穴钝刀割肉般的痛感,口中渐渐有了血气,终于还是忍不住呜咽出来。
有那么一段时间,吉谦已完全忘了去顾及吴坤的感受,他只是拼命地挺入,用这种方式把两人牢牢地连结在一起。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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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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