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友人格分裂怎么办? 作者:谷肆
第37节
程言拨开蒋尚贤的手指,近乎怜悯地说:“是谁在糟践那孩子?蒋先生,你扪心自问,你与你夫人,逼着你儿子辍学,把他成天锁在连一盏灯都不肯开的房间里,说些毫无用处的话,剥夺了他该有的童年,你有没有问过他是否开心?”
蒋尚贤哆嗦了下,往后退了一小步,颤声说:“我都是为了他好!”
“有多少父母,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孩子好,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程言逼近一步,他也说不上是为了什么,胸中竟有暗火在隐隐翻涌,出口的话变为淬满刻薄的尖刃,“你是个可悲的人,可悲的丈夫,可悲的父亲。你工作不顺,一事无成,回家还要受你老婆的气。她赚钱比你多,比你厉害,她常常埋怨你,看轻你,把你说得一事无成。你没法反驳他,表面上安慰自己这让着她,但其实是以为你心里清楚,她说得都是对的。你就是这样一个无能的庸常之辈。然后有一天你发现,你儿子有些不同于常人之处,你立马欣喜若狂,把这点异常当成天赋,甚至是你自己的天赋。在你觉得人生灰暗无光的时候,有多少次祈求过上天,能给你的生活带来一点起色?现在你觉得你儿子就是那点起色,你把那可怜的小孩当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握在手里,压榨他,折磨他。蒋先生啊蒋先生,你骗了那么多人,到头来,骗得最狠的人,恐怕就是你自己。”
蒋尚贤背靠着墙面,四肢在程言咄咄逼人的注视下越来越软。恐惧蔓延于他灰败而空洞的眼睛里,却又掺杂着一点点最后的亮光。他的嘴唇痉挛着,弯曲成波浪,底下露出一点牙缝。他缩在角落,喑哑地祈求:“别再说了。”
程言依然没有移开视线。
他的语气是冷冰冰的,如同一柄解剖刀。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正在用他向来不肯用的精神分析方法,将言辞化作武器,一点点捅进眼前这个男人的大脑,肢解他的精神。蒋尚贤已经一败涂地,而程言觉得这还不够。
“你骗自己,你的生活发生了改变。这是个谎言,你明明知道的,对不对?你还是你,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比你骗的那些人还要失败。他们好歹还想着如何靠双手让生活变得更好,不像你,自愿溺死在自欺欺人的美梦里。”程言又一次想起了老于和柱子,心里的火更旺,他决定把插在男人脑子里的那柄刀搅得更深些。“对了,你还又一次让你老婆控制了。她老早就知道你儿子压根没有什么神之眼,她做了这手套和耳机,连你也算计了进去。你只是她赚钱的工具。”他慢悠悠说着,适时地甩下一句叹息,“蒋尚贤,我还从来没见过你这么可悲的人。”
男人眼里那束光被不断挤压着,收缩成尖利的一团。他双手抱着脑袋,半张着嘴,如同无声尖叫。
是时候了,程言心想。
他指了指太阳穴,跟刚想起来似的提醒蒋尚贤:“顺便一提,通感者大多过得很不好。正常人的大脑都是一张有效率的网络,而他们的脑子,发生了错乱,就好像火车走错了道,一不小心就会发生车祸。你儿子不是天才,和我刚刚说的一样,他们很可能有病。”
蒋尚贤的喉结上下翻滚着,挤出一句困兽般的痛呼:“不……”
程言这时才掏出手机,看了眼,忽略了上面十几通未接来电,点开最早那条短消息。
“自闭症。你儿子有自闭症,没法与旁人正常交流,你心里其实很清楚吧?他不仅不是天才,还可能落下智力残疾。”他放回手机,轻飘飘地说,“他真惨,是不是?”
蒋尚贤不动了。男人全身都僵成了一块焦黑的死木,只有双手在不自觉地抽搐。
一片死寂的眼里,那团光凝成了一个点。一个不断跃动的,爆发的临界点。
程言像没有注意到一般,把手机放回了兜里,一边往屋外走一边对蒋尚贤挥了挥手:“有病就尽早治,忘了说,来找我们也行。”
还没走几步,他后脑勺感到了一丝寒意。那块空气的平稳被什么东西划破了,而那样东西正在呼啸着朝他脑袋扑过来。
程言往左边闪了闪,没有跨出他一步能跨出的最远。他的右面肩膀感到一阵剧痛,那东西重重砸到了他的肩胛,差点把骨头震碎,可能还有一小部分嵌在了他的皮肉里。在疼痛切实地蔓延开之前,他先嗅到了一股血的味道。
那一击让他摇晃了几下,不得不向前扑倒。再把后背露给对方就太危险了。程言想翻身,半边受伤的身体却麻了,这让他动作远不如平时利索。他只能用完好的左肩抵住地面,强撑着转过半个身体,从侧面看向身后。
蒋尚贤举着刚刚还好好在角落待着的烛台。烛台上没插着蜡烛,最上头锋锐的金属边缘此刻有点脏,粘稠的红色液体还在往下滴。那是程言的血。
他竟然忘了还有烛台。程言在心底暗骂了句,这还真是他大意了。他瞥了眼烛台正中那根长达五公分的用来固定蜡烛的尖刺。幸亏刚刚□□他肉里的不是那玩意,不然他流出来的血就不止地上这一小滩了。
蒋尚贤还要扑过来,表情狰狞得跟套了个刀工粗糙的面具一般。程言艰难平衡着身体,抬腿踹过去。他还算准确地踢中了蒋尚贤的手腕,男人踉跄了下,握着的烛台掉了出去,砸塌了一堆积木。
程言抽空看了眼肩上的伤口。肩膀还是没什么知觉,大半条胳膊都像是被人硬按上去的赝品,不像他自己的原装货。他没那么自负,以为在受了这不轻的伤势后,还能赤手空拳制服一个发疯的大男人。他伸出左手,去够摔到地上的手机。
他打算报警。
蒋尚贤没给他这个机会。男人放弃了烛台,一脚踢中了程言的肋骨。
程言被踢得往外滚了一圈,本来快摸到的手机一下子又离他十万八千里远,他没忍住咳嗽起来,那根被踢的肋骨疼得一抽一抽的,顶着他的心肺,就算没裂也差得不远,他每呼一口气,肺里都跟撞上刀刃似的,鼻腔里都钻入了血腥气。
一招算错满盘皆输,他到底高估自己,眼下别说全身而退,连还有没有命活着出去都成问题。
蒋尚贤跟个发怒的熊一样左右摇晃着冲了过来,程言看得出,那男人理智已失,是真想让他死。
紧跟着他的胃又被踩了一记,整个人失去控制地蜷缩起来,从指尖到小腿,都抖得跟帕金森似的。
这块地板都好像成了发红的烙铁,程言躺在上面,觉得从五脏六腑到每一寸皮肤都火烧火燎。眼镜掉到了一边,他能看到身侧地板上有好几块暗渍。那是本来就有的脏东西,还是他的血?
他搞不好真要交代在这里了。
程言模模糊糊地想起来,有人好像曾近提醒过他,不要轻易招惹精神病。他刚拆解蒋尚贤理智的时候忘留后手,用穆木的话说,他待人待己都太刻薄,早晚会吃苦头。
现在苦头还真来了。
这时他被迫弯着脊椎,半张脸贴着地面,呼吸着尘土和铁锈味,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躺在师弟膝盖上的时候。
他想,他早晚要跟李冬行说,这世上他最乐意招惹的有毛病的人,还真就只有一个。
视线里依稀看到一片晃来晃去的条状物,耳畔传来金属刮擦地板的锐声,程言知道蒋尚贤又拿起了烛台。
他闭上了眼睛。
可能很快,又可能很慢,他听到了好几声别的声音。
门好像被撞开了,然后是连续两声重物落地,以及一个男人的痛极的惨呼。
有人把程言扶了起来。
程言脑袋靠上了比地板舒服多了的地方,触感和他脑子里刚刚幻想的很是接近。
他望着那张糊了都赏心悦目的脸,动了动嘴唇,试图打个招呼,结果差点再咳嗽起来。
“半天不接电话……”青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一手抚上他满是血污的脸颊,声音里说不上是什么情绪,“你就把自己搞得这么惨兮兮的?”
☆、神之眼(十)
刚刚还疯狗一样的男人此刻缩在角落里,就像一滩毫无生机的烂泥。程言被扶起来靠墙坐着,一手按了按肋骨,觉得自己的肺算是活过来了,吸气还算顺畅,应该没有骨折。肩膀恢复了些许知觉,这就有好有坏,因为疼痛也跟着归了位。
他一边疼得龇牙咧嘴,一边听见警笛逼近,楼道里传来脚步声的时候,李冬行从他身边站了起来,走到蒋尚贤面前。
“垃圾。”程言脑袋涨得厉害,他没法确定李冬行是真的说了这句话,或者只是他自己幻听。他脸颊上还有血,刚刚被踢翻的时候额角磕了地板一下,左眼还是肿的。他瞪着一双大小眼,仿佛看见李冬行用脚尖踢了下蒋尚贤,就跟对待一条死狗一样,让男人翻了个身身趴在地上,然后蹲了下去。
李冬行左手还拎着那刚刚被他夺下来的烛台,尖刺那头朝下,摇摇晃晃的,像是随时都可能把地上的男人穿个透心凉。
有一瞬程言真担心师弟会那么做。他的身体弹了弹,一使劲就想站起来,结果因为没什么力气跌了回去,只得嘴里低低喊了声“冬行”。
不知李冬行听没听见这一声,他没真的做什么,只是把烛台竖起来放到了墙边,不让那根金属继续在地板滚来滚去。把手收回来的时候,他似乎还轻轻蹭了下边缘上沾的那团暗红色,然后嗅了嗅指尖。
程言记起来那是自己的血,难免觉得有些怪异,嘴角轻抽了抽。
警察进门之前,李冬行从蒋尚贤身上迅速地拿走了一样什么东西,放回兜里。男人轻轻叫了一声,身体又往下滑了些。程言这才发现蒋尚贤的手刚刚是被锁在一旁的椅子腿上的。那样东西只可能是手铐。
他没和李冬行提前商量过如何应对这突发情况,师弟不仅能及时过来救场,还记得从王沙沙那里借来了手铐?程言微微心惊,佩服李冬行心思之缜密的同时,又觉得隐隐有些不安。
来的警察并不是王沙沙,但现场情况还算一目了然,他们把蒋尚贤拉起来,而李冬行走回了程言身侧。
“师兄。”他伸出左手把程言拉起来,右手则递过了程言的眼镜,“我送你去医院吧?”
程言靠着李冬行站起来,没有阻拦他把指尖轻轻搭在自己腰上。程言侧过头去,总算看清楚了李冬行的表情。
他脸上完全没有程言刚刚想象出来的冷酷,此刻正皱眉看着程言肩上和胳膊上的血,眼眶微微发红,显得既着急又担心。程言能感觉得到,他搂着自己的那条胳膊还有些发抖。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程言只当自己头晕脑胀之下多想,也没问手铐的事,低低道了句谢,由李冬行陪着去医院。
检查结果出来,他还算走运,肋骨果真没断,肩膀软组织挫伤,医生说如果伤口再偏一点,可能就会伤到神经,他这只手以后都得抖个不停。除此之外,就是失了点血外加轻微脑震荡,回家多休息几天就好。
程言不肯再在医院耽搁,硬是要和李冬行一起回学校。
才刚走进小红楼,穆木就红着眼睛直冲出来,在确定程言没缺胳膊断腿之后,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
“你知不知道自己特容易招精神病?”她忘了边上就站了个有病的人,抬手拧了下程言没打着石膏的那边小臂,“下回这种徒手打坏人的事,交给那帮专业的干成不成?”
程言由着她骂,唯唯诺诺了老半天,挤出点讨好的笑,压低声音问:“没告诉老师吧?”
穆木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摇摇头。
程言想起穆木才刚失恋,短时间内大约不想主动联系徐墨文。虽还同情着穆木,他还是松了口气,心道至少不用跟上次一样,一有点风吹草动,马上被拎去听训了。
他这急着回来,正是念着蒋仲毛还在精神健康中心。
去蒋家之前,他就和李冬行计划好了,两人分头行动。李冬行和薛湛王沙沙配合,支开吕萍,带走蒋仲毛。自闭症的排查不需要太久,精神健康中心有着专业的检查体系,他在蒋家待了没多久,就收到了李冬行短信通知的结果。
蒋仲毛确实是挺严重的有自闭症。
患有自闭症的儿童,症状往往很典型。李冬行第一次见蒋仲毛,接触到他的眼神,可能就起了怀疑。第二次他们同去蒋家,程言负责与蒋尚贤和吕萍夫妇周旋,李冬行趁机再仔细观察了下蒋仲毛。在他们说话的一刻钟里,孩子始终趴在地板上,用蜡笔涂抹纸张。他画得图案十分简单,只是大片的色彩,看不出任何具体形象,也没有规律可言。当李冬行试图与他说话,或者拿起他边上的玩具吸引他注意的时候,他都没有任何反应。只要李冬行走到他的视线范围内,他都会移开目光,就好像李冬行并不存在,依然自顾自画着画。
这个年龄段的孩子理应对周遭环境充满好奇,蒋仲毛却困在了他自己的世界里。
他现在待在小红楼的办公室,仍然安安静静一点不闹腾。小孩大概不习惯坐在椅子上,李冬行在地上给他铺了张小毯子,他就坐在地上。那个被带出来的小书包放在一边,打开了一半,里面果然装着纸张和画笔。
蒋仲毛这会不在画画。他手里拿着架遥控飞机,看着还挺眼熟的。
程言在一旁椅子上坐下,看了会那飞机,抬头问李冬行:“你回家拿的?”
李冬行走到孩子身边,说:“嗯。阿毛不是很乐意配合检查,我为了安抚他,就想让他开心一下。”
蒋仲毛不停摆弄着那飞机,突然伸出手,拽了拽李冬行的裤管,张嘴叫:“啊,啊。”
程言全然不懂:“啊?”
李冬行:“他叫我坐下,和他一起玩飞机。”
两个一模一样的音节,怎么就能包含这么复杂的意思?程言瞪了瞪眼,看着李冬行盘腿坐到蒋仲毛身边。
“毛毛,飞机该这么玩。”刚一坐下,李冬行的语气就急剧变化,说话一字一顿的,节奏慢了起来,“来,跟我一起,这样飞,再这样……”
程言一下子反应过来。那是小未。
上次李冬行让梨梨替他和余小鱼交流的时候,他发过一次火。李冬行答应过他,绝对不会再把其他人格叫出来作为和病人共情的手段。然而此时此刻,程言望着眼前身形一大一小,但灵魂年龄相仿的孩子,忽然并不是那么想出声阻止。
小未笑得很开心,那笑容与和他在一起时候的神情颇不一样。他从不知道,原来小未愿意一口气说那么多话。小未手把手地教着阿毛玩遥控飞机,说出来的许多话,都是程言当初说过的。就好像这会角色换了,小未自己成了哥哥一样。
程言想想就知道,李冬行小时候一定没有过什么同龄的玩伴,更没有什么当哥哥的机会。平时那么宝贝,连自己都不舍得玩的飞机,这会说拿出来就拿出来了,还愿意和另一个小朋友分享。小未一定是很喜欢这个刚见面不久的小伙伴。
“飞机,呜呜呜——绿色的。”蒋仲毛握着那飞机,抬起胳膊来回挥着,木木的脸上居然露出了一丝笑容,顺便露出了缺了一颗的门牙。
绿色的飞机。
程言知道那飞机是白色的,正常人都知道。他也知道,蒋仲毛说的恐怕不是那飞机外壳的颜色,而是当遥控飞机飞过跟前,机翼划着空气,发出的那一点点旁人习惯忽略的风声。那个声音,它在蒋仲毛的眼里,是绿色的。
患有自闭症的人,他们心中自有天地,常人已很难踏入。而同时身为通感者的这孩子,不仅心里另有世界,眼里的世界也另有模样,相当于更多铸了一堵高墙。独自生活在这个堡垒里的蒋仲毛,又该有多么孤独?
这个信徒眼里的玄子大师,可能并没有他父亲期待的那种远超世人的神奇力量,却仍然会体会到高高在上的神的孤单。
不过好歹,此时他与另一个困在成人躯干里的孩子一起玩耍着,还是快乐的。哪怕这纯粹的快乐持续不了多久,程言都不忍心打断。
半小时之后,有人敲了敲办公室外面的玻璃窗。
吕萍站在外面,后面跟着王沙沙。女人完全没了白日的那股神气劲,发髻散了下来,干瘦的脸颊苍白一片,就像发酵了一半的隔夜馒头。她看着自己儿子,眼眶微湿,到了门口,又像是不敢轻举妄动,迈步前先小心地瞥了眼王沙沙和李冬行。
李冬行立刻站了起来,似乎想挡在蒋仲毛面前,不让女人把他带走。
局面一时陷入僵持。
“妈,妈。”谁也没想到,一只不声不响,如同活在另一个世界的蒋仲毛突然跳了起来。他把手里握着的飞机塞回了李冬行手里,跑到吕萍面前,张开双臂,抱住了吕萍的腿。
吕萍慢慢弯下腰,用颤抖的双手抱住儿子,挤出一声既尖又哑的石子刮玻璃似的抽泣:“阿毛啊……阿毛,是妈妈对不住你……”
五分钟后,蒋仲毛牵着他母亲的衣角,背着他的小书包,走出门的时候回头看了眼李冬行。
李冬行还是怔怔站在原地,见阿毛在看他,稍有黯然的脸上努力浮起一个微笑。
程言跳起来,抬抬右手,想起打了石膏动不了,换上左手轻拍了拍李冬行的肩。他原本想安慰小未,说“言哥哥还在”,抬头见王沙沙还没走,又不确定师弟是不是已经回来了,就只好把那有点肉麻的话咽了下去。
“呃,所以,这事就这样了?”王沙沙一拍手掌,边走进办公室边左右看了看,一副很想说些什么来打破这种微妙的尴尬,“我们思想教育过了,吕萍答应再也不拿儿子行骗,还会给小朋友好好治病。已经骗来的钱,警方会监督她尽可能还回去。对了,程哥,你那边人找好了?”
程言回过神,把手从师弟肩上收回来,说:“哦,稿子我让田竹君写了,我会把涉及到的科学原理简单介绍下,回头发到网上,确保以后没人再上当。”
王沙沙搓着手说:“还是程哥想得周到。对了,你在电话里说的那个,什么通感,这么玄乎的事情,你都是怎么发现的?”
程言笑笑说:“多亏了穆木。我看了她手上的那幅画,觉得画面的用色和我那副诸多相似,不像是单纯巧合。假如那孩子只是乱涂乱画,他完全没必要画得这么有规律。然后是冬行,他说在我摸水晶球的时候,蒋仲毛并不在看我。说明他当时是在通过别的途径观察我。后来我在蒋家那房间里看见了耳机,我就想起了通感这个可能性。”
王沙沙听得眼神发直:“神奇,太神奇了。”
程言摇摇头,提着他包得硬梆梆的胳膊坐回座位上,说:“我这没啥神奇的,就是一点你们不熟悉的知识罢了。如果不能得到证明,再怎么天马行空的猜想,都只是猜想而已。能想出把蒋小朋友带出来的办法,还是全靠我师弟。”
身为骗人者的蒋仲毛,在这个案件里,同样也是受害人。没有李冬行看出蒋仲毛的异样,猜到那孩子患有自闭症,他们就想不到拿虐待儿童这一点去威胁吕萍。
程言很清楚,许多时候,李冬行能做到他做不到的事。不仅仅是李冬行有一双更仔细的眼睛,能看得到他看不见的地方,更是由于师弟有一颗更柔软的心。正是因为李冬行一视同仁地关心着蒋仲毛,所以才能注意到,那孩子在被父母当成工具骗人的时候,同样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
阻止蒋尚贤和吕萍,除了能救被骗的无辜者,还能拯救蒋仲毛。
如此想来,李冬行是这样的一个人,又怎么会被为老于报仇的恨意驱使,当真去凶狠报复蒋尚贤?
程言心里嘀咕了句,笑自己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可恨之人亦有可怜之处,说到底,那男人也是个被沉重现实逼到发狂的可怜人。
连他这么小气的人都能不记恨蒋尚贤,师弟该不至于看不开吧。
程言在心底说着李冬行的好话,王沙沙更是真的张嘴,吞吞吐吐扭扭捏捏地同李冬行说谢谢。他这是打定主意不要老脸,放下过去积攒了十多年的恩怨,借着这案子的东风,非要把和心上人娘家人的关系拉到及格线以上。
李冬行听到从王沙沙嘴里说出来的好话,颇有些受宠若惊,一时除了“不客气”说不出旁的话,又怕冷待王沙沙叫他失望,只好扭头看了眼程言。
程言笑笑,左手搂了搂王沙沙脖子,小声说:“王警官,我们那师姐最近心情不好,你别老让薛湛送东西了,她怕是都不肯收。”
王沙沙“啊”了声,脸上冲着李冬行开出来的花顿时枯萎了。
程言让他把脑袋转得离李冬行更远些,说:“我听说南大街上新开了一家意大利甜品店。王警官要是不太忙,可以去抽空喝个下午茶。”他说完摸了摸手机,“我待会把穆木最近的上课安排表发给你。”
“程哥!”王沙沙大叫一声,感激涕零,眼泪汪汪地看着程言就跟看衣食父母,“你太够哥们了,我该怎么谢你?”
程言:“……”
他能要啥谢礼?李冬行中学时候的照片么?
这小子真也是个读不出空气的。
他故意小点声,不就是为了不让李冬行知道,他刚正卖师姐卖得义无反顾。
程言倒不是真想给穆木找点麻烦,只不过是这几天下来,他对王沙沙的印象大为改观,想着穆木最近心情一定不好,他又断了个胳膊,若是有谁能带她散散心,说不定还能帮她出那泥沼,总是好事一桩。
见王沙沙在那激动得满面红光恨不能上蹿下跳的,他倒开始怀疑,以穆木的心气,真能看上这小白脸么?以程言刻薄的眼光,要拿他家老师的气质和王沙沙相比,可谓云泥。
反正他就负责指个路,之后的事各凭造化,他就管不着了。
王沙沙好不容易肯出门去,警帽戴了一半,忽地又回头说:“对了程哥,还有件事该告诉你声,本来我们还想着证据不足,怕是没法治蒋吕夫妇,现在蒋尚贤那家伙居然敢对你动手,这故意伤害罪是板上钉钉了。说来也巧,谁料得到那看着就是个妻管严的软弱男人,会突然发疯?这知人知面不知心,说巧也巧,说不巧也不巧,真是委屈程哥了。”
“是啊,好巧。”程言干笑两声,左手一把将王沙沙推出去,“再见。”
他算是想错了,王沙沙这级别哪叫不懂读空气,分明叫做两眼抹黑搞砸专业户。
李冬行本来弯着腰正收拾带过来那些小未的玩具,听见王沙沙的话,手便停下了。
程言轻咳了声,晃了晃没受伤那条胳膊,想着要岔开话题:“今天真长啊,我们也回去吧。”
李冬行在他走过的时候,一把拉住了他。
“师兄,我本来就想问你。”李冬行黑漆漆的眼睛紧盯着程言,里头盛的说不出是心疼还是责怪,“你是不是故意的?”
程言嘴硬,用打哈哈的语气说:“故意什么啊?”
李冬行抿了抿唇,忽略了程言不想交谈的信号,执拗地问下去:“你故意激怒蒋尚贤。他本来就是个心智危险的人,我已经提醒过师兄了。”
程言垂下视线,笑意渐隐,干巴巴地说:“我当时忘了。”
“不,你没忘。”李冬行五指抓得更用力了些,像是要把程言的理智摇晃回来,“你算准了他压抑已久,再受点刺激就会失控。你就是想让他伤害你,好让警方有理由惩治他。”
程言隐隐不耐地说:“现在说这些干什么?王沙沙都说了,皆大欢喜。”
李冬行怔了怔,声音难得抬高了:“万一呢?万一师兄受得伤比现在更重,万一我……我没及时赶到?”
程言会重伤,甚至可能会死。
“哪来那么多万一。”程言平平静静地说,挣开李冬行的手,“别想太多。”
李冬行转过身,眉尖轻蹙,双手握了握拳,像在压抑着什么,隔了几秒还是对着程言的背影说:“师兄,你是不是根本不在乎别人的感受?”
程言的脚步一下子停住了。
他心里有根刺呼啦啦长了起来,横冲直撞的,居然搅和得比刚被踢到时候还疼。
“是,我不在乎。穆木没告诉过你么?我就是个冷血冷心的变态。”他扯了扯嘴角,低着头说,“我也不需要别人在乎。管好你自己的事,少来管我。”
他说完没再理会李冬行,转过身,左肩顶开办公室的门,就这么扬长而去。
☆、神之眼(十一)
程言回了家,没开灯,一个人在黑乎乎的客厅里坐了半小时,然后因为头疼得受不了,不得不跳起来去找药。
他找到了印象中放药箱的柜子,埋头找了四五遍,死活没见着自己那药瓶的影子。好几颗汗珠要掉不掉地凝在他眼睑上,刚擦掉又淌下来,糊得镜片都白茫茫的。他越找越心烦,往那柜门上拍了一巴掌,结果忘了自己右手还打着石膏,刚受过伤的筋骨哪经得起这冲撞,这一下差点没疼得他叫出来。
肩膀连着胸口,疼得钻心剜骨,倒是成功把痛觉从脑子那块引开了。程言就像自己跟自己打了一架,还吃了败仗一般,落得满身狼狈,气喘吁吁地靠着柜门坐了下来。
几秒后,他用左手抵着额头,忽然就大笑出声。
“程言啊程言,你还叫人家别管你呢?”他边笑边自言自语,“看看你,现在都沦落到什么田地了,跟个废物似的,是不是离了那人就活不成?”
第3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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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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