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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2节

    葛朗台伯爵阁下 作者:司泽院蓝

    第12节

    维克托开始感觉到了头疼。

    他一开始以为,他只是一开头采取的策略不对,太咄咄逼人了,夏尔才不喜欢他;但到现在,夏尔肯定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却依旧刀枪不入——他看上的这位,好像年纪轻轻就是个爱情绝缘体啊!

    什么事都往务实方向考虑,工作效率固然很高;但与此同时,感情牌就会极其不好使——就像现在,夏尔光用基本原则就能把他剔除在另一半的考虑范围外!

    “也许你觉得再多一重关系是累赘,”维克托缓缓回答,“但既然我们都不是感情用事的人,那你为什么不愿意试试呢?是真的觉得麻烦,还是觉得你会控制不住自己?”

    夏尔表情很冷,而且好不容易才控制住了自己给维克托那张写满了“你是不是怕爱上我”的脸一拳头的冲动。

    实际上,维克托的身份就决定了他绝不会考虑。

    他习惯在一段关系里掌握主动权,就算是一夜情也一样;不特指体位的上下,而是特指对整件事的控制——什么时候做、和谁做。这从他之前的生活方式中就能看出来,他会把所有可能都捏在自己手里。

    但维克托不同。这人的家产太多、地位太高,本来和他就不是一路的;要他掌控这样的人,以现在的情况,简直天方夜谭。

    谈恋爱?他还不如找个贵族女人,至少他爹肯定会喜闻乐见!

    当炮友?维克托这样的人,能干脆利落地只维持这种关系吗?

    夏尔抱起双手。怎么做都不行,所以他真的不能让维克托打消某个方面的想法?“你是不是就喜欢我这种类型的?”他抱着不高的期望问,“那你大可以找个类似的人。以你的条件,我相信这根本没难度。”

    这话简直是红果果地说,“你随便找个人,只要不是我就行了”!

    这可不是维克托想从夏尔嘴里听到的话。“如果真有你说的那么容易,我何必让我自己挨你那一下?”他又不是闲得没事、给自己找揍!重点在于,他被揍完了还一点都不生气,只希望下次能更进一步!

    夏尔抿唇。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维克托就盯上他了——满打满算,他们俩根本就没多少相处机会吧?难道就是因为他足够精明,才获得了维克托如此多的注意力吗?

    “你不觉得,”他放缓了口气,“这种情况只是暂时的?我相信,巴黎还有不少符合你条件的人,甚至比我更符合——足够年轻,足够漂亮,也足够聪明到和你对话?”

    维克托低低地笑了。他还从没对一个人这么上心过,夏尔却说那可能是一时热血上头?没错,夏尔说对了一半,他就是喜欢夏尔这型的外貌身材;他一开始也真的只是觉得有意思,如此而已。但大半年过去,这种兴趣变成了想要更加长久的意图。难道他还弄不清自己想要什么吗?

    这种但笑不语让夏尔莫名其妙地感到糟心。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一种事情脱肛、再也不受控制的糟糕预感。

    这时候,夏尔已经把所有能搬出来的理由都思考了一遍。他有心想说宗教信仰,但现在的死忠清教徒不是别有所图的保王派就是相对闭塞的外省人,在他们俩之间谈就是个笑话;再然后他只能想到,他一直都对维克托的这种意图不假辞色,所以,也许还有一种男人特有的好胜感在作祟?得不到的才是好的?

    想到这里,夏尔突然霍地一声站起来,重新走到维克托的椅子边上。“如果你的笑是否定,”他一手按着椅背,一手直接按在了维克托胸膛上,语气轻柔,“那我就大胆地假设,你所想要的就是这个?”

    维克托没料到夏尔会突然这么做,不太适应地眨了眨眼睛。然后他意识到,夏尔离他太近了——近得可以闻到沐浴过后带上的香气,看到领口露出来的锁骨,以及因为抬起一条腿而露出的大腿内侧;那里皮肤的手感很不错,他刚刚才试过……

    “你这是在考验我的定力。”维克托深吸了一口气。他伸出一只手,扣住了夏尔的腰。“幸而我一向有耐心。”

    夏尔往下压了压,继续缩短他们之间的距离。“你不需要耐心,你可以拥有我。”他轻声说,几近蛊惑。

    维克托直视着他那双漂亮的栗色眼睛,一时间没说话,然后又笑了。“只一次?”他这么说的时候,似乎很好心情,还伸出另一只手帮夏尔整理领口。“那恐怕我不能答应你。”说完后,他原来在夏尔腰上的手适时滑了下来,顺道把夏尔半开半露的睡衣掩好了,动作十分地不慌不忙。

    这发展完全出乎夏尔的预料。他一动不动,仍然保持着两人视线相交的状态。这事情变得愈来愈棘手了……他猛地起身,声音里头一次带上了挫败:“为什么你就不能让这件事简单一点?单纯的交易关系,嗯?”

    “在我眼里,它一直很简单。”维克托狡猾地回答。“麻烦之类的,大概是因人而异?”

    这回夏尔犀利地盯了他一眼,仿佛之前的那种叹气从未出现过。“算你狠,”他嘟哝着直起了身,“如果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我现在能不能请你回你自己房间去?我要休息了。”

    这逐客令下得毫不犹豫,维克托没忍住摸了摸鼻子。翻脸比翻书还快,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看起来他还得准备些耐心才是。“当然不止。”

    夏尔正走向边上的侧门,闻言转头。“还有什么?”虽然中间被维克托打岔了一次,但他依旧记得他们这派最近一段时间的最大威胁——阿图瓦伯爵。

    “正和你想的一样,”维克托耸肩,“我猜你近两个月根本就从没忘记过。今天看到范勒博格先生,难道你没有什么事情想对我说?”

    夏尔站住了脚。他的确有点事情想对维克托说,关于工业化方面;但维克托却故意提醒他,那四个人里有范勒博格先生。

    重点在哪里?不就是范勒博格先生找了个英国人当管家吗?

    英国人?英国人!

    “你早就预料到……”夏尔这句子只说了一半。这不是明摆着的吗,他们俩人在这件事上不谋而合了!他干脆地抱起手,“说吧,是不是事情都办好了,只需要我去不列颠接头?”

    “那可不一定。”维克托耸肩,“你知道我们和他们隔着一条海峡,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工业化时代刚起步的发明,当然不是每一项都有实际应用价值。夏尔点头,又问:“然后?”

    “我想你会知道哪种有用。”维克托回答。然后他从贴身口袋里摸出来一个小本,在他们之间的矮几上摊开。“这个,大概就是你期待的简单关系。”

    夏尔狐疑地盯了他一眼,然后把本子拿起来。刚打开封面,他的脸色就变了——

    一沓签好名字、盖好章、但是没写金额的汇票!这是什么见鬼的简单关系啊,维克托就不怕他卷钱跑路吗?

    第41章

    天上掉下金山的结果就是,夏尔第二天根本没有心情去参加变相的乱搞温泉浴。拉到了一大笔风险投资,还不赶紧投出去?资金拿在手里不动只会贬值啊!

    阿尔丰斯对一夜过后夏尔态度的明显变化有些疑惑。但他猜错了方向,他以为夏尔是因为阿图瓦伯爵的到来才变得心不在焉的。作为同样听到了斐迪南那句警告的人,他觉得这并不是过度紧张:“运气真差!怎么随便挑个时间,正好就碰到他!”言语之间,颇觉得晦气。

    夏尔没立刻回答。他不觉得这是正好,因为他大致猜出了维克托这么做的用意——假意向阿图瓦伯爵示好,促使对方放松警惕;但实际上情况到底怎么样,只有双方自己知道。阿图瓦伯爵的最终目标很不实际,也架不住这么想的不止他一个——

    能群p的时候谁单挑啊?那可就不是不聪明,而是真的够蠢了!

    而既然两边都是一群,那他们就不得不用点策略。比如说维持表面上的和气,实际上声东击西,先捞到更多的筹码……

    “看起来这次没法好好玩了,”阿尔丰斯还在抱怨,“就真的纯泡温泉两天吧,既然他们都不知道的话……”虽然他对此颇有微词,但在大事小事之间,他分得很清楚:他知道哪个更重要,哪个该放弃。

    夏尔转动眼珠,盯了阿尔丰斯一会儿,一脸若有所思。

    “……怎么了?”阿尔丰斯注意到夏尔的目光,有点莫名其妙。“你这什么反应?”他狐疑道,“你不会出来的时候就不情愿吧?”

    实际上的确是,但实话可不能这么对阿尔丰斯说。夏尔轻咳一声,避重就轻道:“我们之前只远远地见过阿图瓦伯爵,能认出来全靠连蒙带猜,他怎么可能认识我们?就和夏尔特尔公爵说的一样,只要不自己太蹦跶、被他注意到,应该就没事。”实际上他想说的是,有维克托这么大一块挡箭牌在前面,阿图瓦伯爵想注意到他也比较难吧!

    阿尔丰斯点头。他每次出来之前都要被他爹提着耳朵念一番,让他玩可以,但不能玩出大事。之前还没碰到过这么明显的情况,所以这次显得特别老实。这会儿,他注意力被成功转移了,只不爽地道:“那家伙要是早点走就好了!好不容易才有一次聚会,眼看着被搅黄了!”

    对于“好不容易”目标是“身心放松”的聚会,夏尔敬谢不敏。要是单纯泡澡、享受按摩,那勉强还行。只不过那就显得有点太奢侈了,在时间上;这一次勉强不算,因为维克托的风险投资足以弥补一切差距。

    说到维克托,夏尔又觉得有些牙痒:风投就风投吧,像包养的砸钱姿势难道是正常的吗?

    但除去这个,维克托真是一个再好也不过的投资者。只负责出钱,做什么都是他夏尔说了算。而在实际上,他们的短期中期长期的投资目标几乎都不谋而合,根本不用花时间对投资者解释,为什么要经营某项业务以及每个过程的风险分析。

    所以就算夏尔再牙痒,他也不会拒绝。除去对他的觊觎,维克托可以算是一个很不错的合作人——资金雄厚,思想默契;给钱爽快,信任足够——这样绝对比一个畏首畏尾的投资人来得有利啊!

    维克托给他带来了一大堆工作,夏尔决定暂时无视对方的某些想法。反正他忙得很,而且马上又要离开巴黎了!

    这么想的夏尔沉吟了一会儿,阿尔丰斯有点摸不着头脑。但就在他问之前,夏尔先开了口:“你从温泉回去以后,有什么安排吗?”

    “没什么……”阿尔丰斯条件反射地回答,然后想起了夏尔在交易所外曾经问过的话,不由得大为惊讶:“你真要去不列颠?”

    “确切来说,是英格兰。”夏尔确定。“如果你有空的话,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阿尔丰斯在哪里有没有熟人是两说,但至少比他了解英国现状;而且话说回来,他不把阿尔丰斯带走帮他忙,难道要把阿尔丰斯留下来继续和一堆不思进取的家伙胡天海地地厮混吗?

    本来,光听前一句,阿尔丰斯就不高兴了——这次没有玩得开心,而且,夏尔马上就要再次离开巴黎!外省尚且能去小半年,那去外国呢?岂不是没有一年回不来?

    但听到后面一句,阿尔丰斯的心思活络起来——对啊,没错,他可以去英格兰!虽然英国人的度假方式实在乏善可陈,但至少有夏尔,一定不会无聊的!

    “我去!”阿尔丰斯立刻道。他这话斩钉截铁,因为他知道最大阻碍的他爹绝不可能反对——瞧他爹想让他变成第二个夏尔的劲头就知道了!“不过……”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你到底要去英格兰做什么?”

    夏尔要给他这位朋友的天然跪了。答应以后才想起来问要做啥,他该高兴于阿尔丰斯绝对信任他吗?不过如果他知道阿尔丰斯还惦记着去英国找乐子的话,一定会无情无义地告诉阿尔丰斯——

    你想太多了!

    接下来的两天,夏尔和阿尔丰斯两人都很收敛。其他人已经三三俩俩地散开来玩了,不太注意别人,所以并没有人打扰。这对夏尔来说,一方面是省事,另一方面则是掩饰——他们这一大堆人来度假、却又不可劲儿折腾,阿图瓦伯爵不发现才奇怪!

    幸而两边相安无事。等夏尔这波人准备回去时,维克托还得陪着阿图瓦伯爵继续在温泉玩“我们还是好朋友”的表面戏码。

    夏尔这回明白维克托往他手里塞一个汇票本的心了——维克托光应付七七八八的人就需要一大堆时间,哪儿有美国功夫上英格兰去?

    等回到巴黎,夏尔把阿尔丰斯打发回家去说这件事,他自己立刻着手收拾行李。晚不如早,抢占先机才是正经事。反正他在巴黎要打点的、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国债行情,这事交给他爹妥妥儿的。

    “您看着它。”夏尔这么告诉纪尧姆,“留下一笔钱,足够买九月的葡萄酒就行;因为我可能会让人带信回来——我在英格兰,可能需要除此之外的所有活动资金,三年内都会在我们手里的那种资金。”工厂之类的回本不太快,所以他需要先告诉纪尧姆限额。

    “没有问题。”纪尧姆回答。“他们新借的钱,打的都是五年债券,而且利息是最后一起付的。”他停顿了一下,又问:“你这是看中了他们那头的技术?但我听说,其中大部分都是赔钱的?”

    夏尔点头。“但只要一种好使,那它就能带来难以估量的利润。”

    纪尧姆没有马上说话。他的投资风格偏向审慎,多考虑一会儿是正常的。

    之前夏尔在收购葡萄酒方面的计策已经很冒险,但至少葡萄酒是他们家一贯经营的行业,还算知根知底;而这个,风险这么大,还跑到外国去了啊!他们哪里知道英国的行情如何?根本就是两眼一抹黑嘛!

    夏尔从短暂的沉默里看出了他爹的顾虑。“您在担心什么吗?”

    纪尧姆看着儿子,不忍心浇冷水。毕竟夏尔已经证明了他的实力,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也不太合适。“这是在海里捕鱼,”他斟词酌句地说,“网要足够大,才能回本。”

    潜台词,扣掉葡萄酒本钱,我们家活动资金最多不过两百万法郎。听起来很多,但在这种消耗面前,能够什么用?

    这个夏尔当然知道。其实这种工业革命,国家出马才是正常的——这样才有足够动力推动各行各业生产效率的提高。但是路易十八尚且不会做这种决定,就更别提阿图瓦伯爵了。

    可他现在知道,这是个不可避免的大趋势,就肯定不可能放弃这块蛋糕。他甚至还不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他所做的只是,证明螃蟹好吃,风险已经低到不能再低了。

    问题在于,夏尔十分确定的这种理由,不能直白地告诉纪尧姆。所以他想了想,只能说实话:“钱的问题,您不用担心。两百万法郎来浪里淘金,自然不太够,想赚钱就需要很好的运气;但如果有两千万法郎呢?您觉得这件事值不值得做?”

    纪尧姆被惊呆了。“两千万……?”他做梦都没想到,他能拉到这么多资金啊!“谁借给你这么多钱?”

    “佩尔戈银号的风险投资。”夏尔回答。他留了个心眼,没提维克托的名字。因为他不觉得,纪尧姆知道维克托的借钱方式后不会想多——他爹又不蠢!

    纪尧姆倒抽了一口冷气。要知道,佩尔戈银号是全法国最大最可靠的银行,在整个欧洲也都很有信誉!达官贵人都在里头存钱(听说拿破仑最后一次出征前就一次性往里头存了五百万法郎),能拿出来的投资是什么概念?

    ——分分钟用金子砸死你!

    “你说动了拉菲特先生?”纪尧姆简直没法相信。维克托一贯眼光准得很,这没错;但一般情况,大笔投资都是他自己在做,什么时候轮得到别人经手?然后现在,夏尔就成为了那个别人?!

    夏尔特别不想深入研究这个问题,因为他担心他爹的心脏承受不来;一大笔钱是一回事,维克托对他的意图又是另一回事。“您现在该放心了吧?”他说,“并不是只有我们的钱在做。而且,”他补充道,“阿尔丰斯已经答应和我一起去——他出国好几次了,想必不会让我走太多弯路。”

    纪尧姆还沉浸在一大笔风投给他带来的震撼中,闻言只能点头。别说是夏尔,就算他拿到这么一大笔钱,也不可能坐得住啊!金子就拿在手里看,可不是一个合格商人的作风!

    老康庞先生不知道这些,但他非常同意阿尔丰斯和夏尔走近一些。所以,夏尔和阿尔丰斯很快就登上了一艘叫四月花号的汽船,目的地是利物浦。

    等维克托回到巴黎的时候,迎接他的就是这个消息。为了隐蔽,夏尔已经把一部分他的汇票签换成了自己的名字,一起带去了英格兰。

    这毫不停顿的工作效率……啧,他果然没看错人!

    但是,夏尔这心也太大了吧?就带阿尔丰斯去?还考不考虑他的感受了,嗯?

    第42章

    在一百多年以前,利物浦还只是英格兰北部、默西河口东岸的一个小镇子。直到英国内战后,它才开始缓慢发展。等真正繁荣起来,是因为和西印度群岛的交易量上升;奴隶贸易带来的高额利润使得这个原本的小船坞一跃成为整个欧洲最大的码头之一,奴隶贸易量占全欧洲的百分之四十以上。

    所以利物浦很热闹,但是多的是人口贩子和他们买卖的成船奴隶。像夏尔这样的法国人,通常都直接坐去多佛尔的船,然后再去伦敦。绕一个大弯跑到利物浦的不是没有,但实在罕见。

    但夏尔觉得自己定的目的地没有错。理由非常简单,英国人要那么多奴隶做什么?还不是为了人口密集型工业准备的?

    换句话来说,就是利物浦是深受工业革命影响的地区之一,工业化程度在英格兰都位居前列。

    在阿尔丰斯解决外国人入境的一系列手续问题后,两人就换了衣服,在码头附近闲逛。

    阿尔丰斯对夏尔一定要换掉那些法国出产的精致衣物感到非常地不理解。“为什么?”他低声问夏尔,“英国人的衣服也太难看了!还有那种仿佛假发一样的头发造型!”

    夏尔才不搭理这种抱怨。鉴于英格兰有各种各样的出口限令,以保护本国的工业发展,外国人做事就不太容易。他还想着搬几台机器(比如说纺纱机、织布机啥的)回巴黎呢,可不能一开始就被人警惕了。这时候,他只细心辨认着码头上卸下来的货物,以研究利物浦最主要的盈利产品——

    鉴于英格兰在技术方面占有优势,所以进口的大多是廉价原料。比如说木头和棉花,后者尤胜。再然后就是奴隶了,这属于劳动人口输入。

    “这到底有什么好看的?”阿尔丰斯继续不理解。

    他只听说夏尔要买东西,很自然地就想到了通常法国进口量最大的玩意——军队所需的一切物品,以及供给上流社会吃喝玩乐的奢侈品。夏尔在这里左瞧瞧西看看,在他眼里还不如夏尔让人去远东买罕见玩意儿的举动可靠。

    要是夏尔知道他想的什么,一定非常无语:光是维持大量军队以及奢华的生活方式,能让一个国家变得强大吗?还不如把钱投到基础工业上,这才是发展的正确姿势!

    现在的情况下,整个欧洲就只有英国在努力这么做,实在不能说不是高瞻远瞩。英国之所以能成为老牌工业强国,就和它起步早、更注重有不可分割的关系。

    但这种理解同样基于后世得来的结论,没法和阿尔丰斯详细解释。所以夏尔只道:“得啦,帮我问我想知道的;到时候,你就知道有用了。”

    阿尔丰斯点头。他一般情况下不做翻译这活儿,但是既然夏尔需要,他也乐意兼任一次。“我只需要帮你这一次吧?”他颇有感慨地说,“你英语学得真快!”

    夏尔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但没说话。这还真不是他学得快,是他以前学过了!虽然有些地方不太一样,但肯定比初学者快得多!

    一周下来,事实证明,夏尔带阿尔丰斯来是个正确的选择。

    虽然阿尔丰斯不知道夏尔为什么在利物浦逗留,但他会尽心尽力地满足夏尔的各种要求——走码头,和船主交谈;和小工厂主打交道,获得参观纺纱厂和织布厂的权利。利物浦的大工厂很多,小作坊也不少;像夏尔这样的大投资商人,总有人愿意拉拢。

    转悠得多了,阿尔丰斯也隐约明白了夏尔想买的到底是什么,不由得有些惊讶。“你这是看上了纺织?你们家不是做了几十年的葡萄酒?”

    “这有什么必然的否定联系吗?”夏尔反问他。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有更广阔的发展机会当然要抓住!

    阿尔丰斯挠了挠头,发现找不出话来反驳。如果夏尔想把机器运回国,这大概要麻烦一些——得把它们拆卸掉再装船,或者干脆只能藏一份图纸;但如果直接投资在英国的话,只需要找个好的合伙人,连这点麻烦都不会有。

    总结起来,就是可行性挺高。

    “那也好,”阿尔丰斯最后承认,“我只是一时没想到……只要你有钱,做这个实在再合适不过。”纺织行业现在是暴利产业好吗?

    夏尔没肯定也没否定。以他个人看法,想运一大堆机器回去不太可能,在英国投资又太远、有可能鞭长莫及,他更偏向于找几个技术人才回法国——这总不在英国人的贸易保护名单上了吧!

    至于涉及到专利之类的问题,也不太大。瓦特的蒸汽机专利在十几年前就到期了,改良机型遍地都是。只要找几个机灵的人,加上他后世对于发动机的印象,弄出效率更高的新机型也不仅仅是空谈。

    而有了动力,想做什么其他的也就很简单了——纺织,冶金,造船,印刷,金属加工……等等等等。当然,做之前还得考虑下能量来源,没有煤炭就没有蒸汽机。

    夏尔隐约想到了国内的发展方向——他记得,煤矿铁矿之类的矿产巴黎盆地边上就有,位于整个法国的东北部。看起来回去的第一件事是先把这些搞到手,估计难度不太大……

    因为整个法国的氛围都不关注这些,以至于到现在也就修了几条蒸汽机车走的铁路,还不是最先进的那种。而且路还差不多被他包圆儿了,就因为其他人现在都不在意!现在这样的大好机会,不抓紧还等到何时?

    在夏尔见识过许多只织布机飞梭以及工厂流水线之后,他也和当地的几个人交上了朋友。

    有人挣钱,就有人不挣钱;他只要拿出愿意合作的态度以及相对有吸引力的薪酬,不愁没人愿意跟他去法国。因为很多时候,人要成功,缺的只是个机会而已;他就提供了这样一种机会,至少在那些已经没有了自己的土地、却想挣更多钱的人眼里看来是。

    但夏尔当然不会这么早就把真实意图摆在明面上。照他的打算,他先和人打好关系,等回国之前再告诉他们,这样才有最好的效果。在这方面,阿尔丰斯性子开朗热情,无意中帮了他不少忙。

    于是,在利物浦呆了大半个月以后,两人再次启程,前往曼彻斯特。

    阿尔丰斯这下真的要扛不住了。曼彻斯特,那是什么地方?煤矿开发的黑云都能把天遮住好嘛?到处脏兮兮的,有啥好玩?

    在他提出严重抗议的时候,两人正搭乘货运铁路的机车过去。夏尔对机车头更有兴趣,闻言头也不转:“就是因为有煤矿才去啊!”不去亲眼看看,难道要他依靠自己的手脚去挖煤?当然是参观一下别家的煤矿,取取经,好有个大致方向啊!

    阿尔丰斯苦着一张脸。“你要去曼彻斯特,这话说出去,在巴黎都没人信!就连父亲都不会信呢!”他强调似的说。但他也只能说说而已,因为他完全拗不过夏尔的主意。

    夏尔总算瞥了他一眼。阿尔丰斯这还不能算是娇气,只能算巴黎人的共性,他不特别在意。但这时候,就必须说点什么了。“你也看到了那些几百梭的织布机,对不对?如果我们回去建一个那样的大工厂,你觉得怎么样?”

    “肯定很挣钱!”阿尔丰斯毫不犹豫地回答。他看得心痒痒的,当然同意夏尔把风投用在这上面——利润搞不好高达百分之三百呢!

    “这不就对了?”夏尔循循善诱,“那些机器都需要煤炭。一开始,我们可能只需要一点;但后面多了呢?难道全靠进口?”

    阿尔丰斯觉出味儿来了。夏尔这是真的要大干一场啊!“你怎么会想到这么多?”他现在开始费解这个。还是说,正因为夏尔眼光够远,才能说服维克托,拿到那一大笔风险投资?

    夏尔耸肩。他能说他是穿越的吗?这种金手指再加上足够的人脉和投资,只要不太笨,都能赚钱啊!“这不重要,”他对此回答,“重要的是,你愿意和我一起干吗?”

    “你是说……”阿尔丰斯眼睛亮了。在参观过那些工厂后,他已经心动了,只是没好意思提。

    “不然你以为,我是要带你到英格兰旅游吗?”夏尔一笑。“所以,等到参观勃罗姆菲尔德煤矿时,你也注意看着点。如果没错的话,他们那里有世界上最完善的煤矿铁路系统,还有配套安全灯……”

    阿尔丰斯鸡啄米一样点头。他现在完全被钱景激发出了干劲,只觉得这件事太好了——夏尔弄到了投资,夏尔知道怎么赚,他记点实际流程实在太轻松了!

    就这样,两人在曼彻斯特花了更多的时间。等到再次启程往伦敦时,两个人都快和煤矿工人一个色了。就连接待了很多公众游客的煤矿管理者都觉得,这两个法国人真不像法国人!只是,这就是后话了。

    其实,伦敦才是夏尔这趟旅行预先设定的地点。因为维克托的关系,还有他之前和法兰西科学院院士打交道的基础,他很荣幸地获得了参观皇家学会的资格。

    如果说利物浦和曼彻斯特是开胃小菜,伦敦皇家学会才是大餐——

    一个科学家和一个熟练工,带来的效益能是一个数量级的吗?

    但当然,前者比后者更不容易打动,夏尔也明白。所以他也没想太多,只求给对方先留下一个好印象。

    维克托推荐给夏尔认识的人,正是会长约瑟夫·班克斯爵士。

    班克斯是个自然科学家,年轻时曾经环游世界。虽然他现在已经七八十岁,但精神依旧不错。对怎么和夏尔这样的外国年轻人打交道,也没什么国籍方面的偏见。在他看来,年轻人对科学有热情是好事,这样才能更好地推动科学的未来发展。

    夏尔礼貌谦逊,本来就很招老人喜欢。班克斯又容易打交道,两人很快就熟悉起来。这一来二去,夏尔很快就成为了皇家学会的常客,参观的范围已经从植物园扩大到了化学馆之类。虽然暂时看不到利益,但某种意义上,绝对受益匪浅。但阿尔丰斯对这种提不起兴趣,夏尔只能打发他继续去工厂参观。

    这一天,班克斯爵士给夏尔介绍了一位新的绅士,汉弗里·戴维。他是一位无机化学家,发现了许多种化学元素。

    夏尔不认识戴维,但他至少听说过那些化学元素。所以这次见面还算宾主尽欢,戴维不必花太多时间解释他的实验内容,而且他强烈希望夏尔以后常来他的实验室——

    理由很简单。在化学元素周期表还没弄出来的现在,夏尔非常能理解戴维的工作!毕竟未来的常识在这时是分分钟得诺贝尔奖的节奏啊!不过这只有他自己能理解,因为诺贝尔奖现在还没设立。

    戴维身体不特别好,夏尔并没有逗留很久。从实验室出来以后,班克斯爵士继续告诉他:“前些年,戴维的实验出了事故,溅到了眼睛。在那之后,他就雇了一个年轻人来当他的实验助手。”

    夏尔点头。化学实验什么的,很多时候都很危险,实在不容易。

    这时候,前头走廊转出来一个年轻人。从他们身边经过时,那人主动向班克斯鞠躬,才走过去。

    “这就是戴维的助手,”班克斯见夏尔多看了一眼,就介绍了一句,“他叫法拉第。”

    夏尔原先只是被对方身上白大褂的诸多污迹吸引住了(根本不可能洗掉的那种),闻言,抬起的腿定在半空。“等等,”他回过头,直盯着很快消失在走廊那头的背影看,“你说他叫什么?”

    “迈克尔,迈克尔·法拉第。”班克斯爵士有些困惑。这个化学助手有什么问题吗?

    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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