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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9节

    [瓶邪]永生者 作者:鱼团团

    第9节

    小哥瞥了他一眼,慢吞吞的走过来坐下,我推了推他的胳膊问:“怎么不睡了?”

    “渴了,喊你又听不见。”

    “不是说让你大声喊……”我扶额道。

    他面无表情的说:“大了。”

    吴二白先撑不住笑了,边指挥我去烧水,让瞎子洗碗,剩下的活都推给了胖子。胖子跳起来就喊:“活我们都干了你干嘛?”吴二白指了指二楼说他要上楼找东西。

    走了两步又回头捅刀:“你吃那么多包子多干点活怎么了?”胖子从不吃亏,马上反唇相讥,说包子是老相好送来的,所以舍不得给人吃。吴二白不但不恼,反而透出一副妇女之友的派头。在这一片鸡飞狗跳之中瞎子哼着小曲开始收碗,我扯着小哥去灶房烧水,远离那一片是非之地。

    吴二白倒是识货,一下就看出来我们这里谁是老大,没敢于给小哥也派个活。

    统共只剩了半暖壶开水,还不够热了泡不开茶,我索性倒了杯白水递到他手上。他坐在灶房门口的小凳上,一小口一小口的喝,完全不像是渴醒的人。

    我索性烧了一大锅水,他在我身后突然说:“原来都是我烧火。”

    我哑然,半晌才接了一句:“后来没有你了……我也慢慢学着……”回头看了眼他的脸色,想了想还是说,“后来我被人救了。”

    他说,什么后来?但似乎马上反应了过来,垂下了眼睛。

    白崖高耸入云,下有乱石滩,其间一条小河蜿蜒流过,平日里流的不急不缓,但在雨季也是水量丰沛。我不知道是几天后才被人从河里捞上来,那时已经顺着水流漂出很远很远了。

    捞我上来的人当时就吓的昏死了过去,他就是河边游民,靠捞浮财为生,救我也是为了有利可图罢了,但我那时除了死不了,一切也都和死没什么两样。他醒来只当我是神人,三跪九磕的求我留他性命。后来我问过他,捞起我的河可有名字。他答我,叫溱水。

    “溱水……”他抬头看我,又念了一遍。

    “你看,”我在他面前蹲下,握着他的手说,“就是村头这条河,上次你同我回来,问我叫什么,我告诉你叫洧水河,一直流到县城去,那边叫它洧江……还记得吗?”

    他点了点头。

    “之前这条河叫青溪,是我来到这,给它改了名字,刻了河碑,现在想来……我大概是觉得绝望了。”

    我怕他找不到我,又怕他找到我,而那个时候我又早已经不在了。

    溱与洧,方涣涣兮。吾与子,方秉兰兮。

    他缓缓抽出手,抬起来却又放下了,哑声道:“你应该早告诉我。”

    “我不是……”刚说了三个子,只见瞎子一挑帘子探进来个头,操了一声。

    “你俩这是躲起来蒸桑拿?”他墨镜上瞬间笼上了一层蒸汽,摔下帘子又道:“赶紧的,等你口茶等的能渴死。”

    我只好先去处理那锅开水,小哥自己起身出去了。

    等我拎着壶进屋,胖子已经窝在榻上睡着了,呼噜声能把顶棚的灰震下来,小哥背对着我站在吴二白的书桌前不知道在看什么,我凑进去瞅了一眼,居然是一桌子女人照片。

    照片是彩色的,一身苗衣的年轻姑娘们羞涩的看着镜头,然而更夺目的显然是她们身上的衣饰,繁复绚烂到无以复加。吴二白摇头感叹道,还是杜子美说的好,’五色衣裳共云天‘,你们看这颜色,可不就像天上的彩云?说完又是一声长叹,“可惜我待的时间不够长啊……”

    瞎子坐在太师椅上,随口说了一句,你难不成是被赶走的?只见吴二白脸色一变,痛心疾首的点了点头。

    “不但是被赶走的,还被下了禁令,此生不许再踏入苗寨一步。”

    第75章

    “这是十年前的事了。”吴二白泡好了茶,给我们一人倒了一杯,缓缓开口道:“佛家总说因果,要我说,这世上一切皆是循环往复,果就是因,因就是果,就比如……”

    他抬眼看了看我,说:“吴邪,你的因是什么,果又是什么呢?”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变了天,穿堂风打着旋,卷的案头纸页翻飞,吴二白起身关窗,回身道:“吴家几代都以盗墓为生,除了解家之外,在本地再无交际往来。我们家兄弟自小所受的教导自然与普通人家不同,更何况又守着你这么一个惊天的秘密,家中几代都人丁不旺。到我爹的时候,因为刚好赶上运动,才生了我们兄弟三个。吴家不可无后,大哥奉父命娶妻生子,我和老三自知没那个命数,孤家寡人什么……”

    “二叔……”

    “你也不用觉得耽误了我们,”他笑道,“既然干的是盗墓的营生,就得掂量掂量自己到底有没有享那些个福分的命,如今这样也挺好,一个人自在惯了,真要给我一家子人,我未必有那个耐心经管。”他喝了口茶,又说:“我想你也是记不得了,你那些年时不时有醒来的时候,我经常陪我爹来看你,你认不得他,自然也认不得我,站在窗口一站就是一天,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小时候经常问我爹你到底是谁,我爹说是先人,我一直以为是仙人,但你不但不像个神仙,反而像个傻子,问你话从来都不答,不吃不喝的发愣。有一天我在院里那棵树上打槐花,发现你醒了,坐在桌前写字。

    “你终于发现他不是傻子了。”瞎子笑起来,看着我说。

    吴二白从身后的架子上抽了本书,翻开后拿出张纸头递给我,宣纸的质地很好,这么多年过去后依然颜色未变,墨迹仿如新写。只是那上面的字我反应了两秒才想起来是什么,不由得苦笑了一声,伸手递给了小哥。

    他接过扫了一眼,神色未变,却将那张纸仔细叠了起来,直接塞进了自己兜里。就那么当这吴二白的面堂而皇之的据为己有了。吴二白举着书等了半天,见实在要不回来,也只好作罢,合上书道:“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有人写籀篆,和金文又有不同,当下喜欢的很,可我那么些年,统共就见你写了这一次,等你真正清醒过来又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哄你几回,连一个字都没写出来!”他被小哥抢了多年收藏,不敢自己往回要,只能把气都撒我身上,“可见你醒来才是真的傻了!”

    我赶紧扯小哥的袖子,对吴二白说:“这坐着个现成的你不求,让他把记得的字都赔给你!”

    吴二白哼了一声,道,“要《说文》上没有的字。”

    小哥无奈,也只得跟着说了生好。

    吴二白喜形于色,半天都乐的找不到北。半天才想起来跑题了,咳了两声找回理智,接着说:“反正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对这些东西就特别有兴趣。我虽然是野路子,但好在有我爹和老三在,手里过的东西都是第一手资料,外面更是难得一见,所以对于有些东西,理解自然与常理相悖。

    回到那出土铜鱼的大墓说起。那座墓葬后来被抢救性发掘,出土了大量礼器,其中最重要的是一件神人纹玉琮。现在藏在广西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是镇馆之宝。苍璧礼天,黄琮礼地。琮在祭祀中的地位相当之重。而这只神人纹玉琮特别的原因,就在于其上所刻的神人造型,至今在考古界没有定论。”说着,他将手边的一只文件夹打开,给我们看里面夹着的照片。

    瞎子奇道:“这是刻了……一只猪?”

    画面中最醒目的就是两只大眼睛,高鼻厚唇,果真像只猪。后面能看出是个戴着奇怪尖帽的小人,眉目俱在,双手高举着这颗……猪头?

    这又是怎样怪异的组合?

    第76章

    吴二白卖了个关子故意不说破,一脸得意的看我们面面相觑,等他终于酝酿够了情绪刚要开口,就听小哥说,“不是猪,是龟。”

    他手里拿着照片抖了抖,指着那两只大眼睛说:“只有龟的眼睛是这样圆。”瞎子立马接道:“我说也是,猪头太沉了,对吧。”他推我。

    我耸了耸肩,说:“要说是猪也没什么不对,都说豚祠司命,司命又是北斗之神,用来祭祀也是正常,就是现在……反正我从来只见过供桌上摆猪头的,倒是没见过摆……”说到这里我才觉出不对,后面两个字几乎脱口而出,又咽了回去,但瞎子已经笑翻了。

    吴二白咳了声:“你俩严肃一点,多正经的事怎么到你俩那……”他没说下去,也笑了起来。唯独小哥自岿然不动,坐如钟目如炬的盯着那张照片看。吴二白笑够了说:“当然我也觉得是龟,龟在上古时期就用来占卜绝对不是随意为之,龟背圆而龟腹平坦,正应了古人心中天圆地方的想像,龟腿状似四根柱子撑起身体,就如同上古神话中撑起天地的四极……”

    “也有可能是看到了龟的腿才想到的四根石柱支撑天地?”我说。

    “那就不可考了,”吴二白说,“而且你们应该记得,当年洛书玉版就是夹在龟甲中出土的,现在再来看玉琮上的图像,意义就很明显了,这个戴着尖帽举着龟甲的就是天极神,天一生水,北极星太一居与水,玄武似龟似蛇也居与水,蛇眉铜鱼又似鱼似蛇,它们同源而出,表达的是同一个意思。

    位于天盖中心的天极神,举着代表大地四面八方而位于中央的神龟,朝天而望,祭祀天地。只有它,有这个资格。”

    信息量太大,半晌都没有人说话,屋里只听见胖子甚嚣尘上的呼噜声,瞎子从手边不知道甩了个什么过去,胖子梦中惊坐起,茫然睁眼看了我们一眼,二话没说又倒头接着睡了。

    瞎子抄着手道,“可这些和苗寨又有什么关系。”

    吴二白摆手道:“你不要急,我马上就要说到了。”

    “当年我为了考据这条蛇眉铜鱼,去了广西。当然等我到的时候,大墓已经结束挖掘回填了,文物全部在市里,在考古研究所看完玉琮,我还想着去当地再看看,你三叔给我找了个向导,就是巴乃当地人,叫盘马……”

    “这个人有什么问题?”我问到。

    “这个人本身没什么问题,只是有一天,我看到了他的纹身。他的右肩到胸口,纹了一只麒麟。”

    小哥抬头重复了一句,“麒麟?”

    吴二白说:“对,是麒麟。瑶族人不尚纹身,这样大面积的更是罕有,并且这只麒麟图样古老,反而更像是一只鹿。要知道,在早期的阴阳观念里,麒麟是鹿的演化,并且被认为是有阴阳相生能力的灵物,阴阳合而万物生,麒麟指代中宫,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加一个麒麟,正好是五宫四相,而中宫之神,就是天极神。”

    他顿了顿,接着说:“于是我向他打听那纹身的来历,他告诉十年前他救过一个过路的苗人,那人为报答,给他纹了这个图样,说是凭此图在苗寨里可以畅行无阻,我当即改了计划,许他重金要他带我去找这位纹身师傅,他说十年来皆无音信,但可以带我去那苗寨。

    我就是这样改道去了贵州,找到了那深山里的苗寨,果然纹身好用,苗家人热情好客,酒也好喝,开头几天我几乎都是醉过去的,一开始不太好意思和姑娘搭话,好在有背孩子的妇女不避着我,我就逗她们的小孩解闷,后来才注意到她们背孩子用的布兜上,绣的图案着实眼熟的很。”

    说着,他从桌上摊着的那堆照片里挑了几张递给我们,上面拍摄的孩子各有不同,布兜也五颜六色,但醒目的是,中间一个黑色布片拼出的八角型,异常清晰。

    这图案我们这几日天天在看,早已经谙熟于心,不正是那玉版洛书的八角星图?!

    第77章

    吴二白说:“很吃惊是不是?但是平心而论,这真的是一个很特别的图样吗?”

    事情往往就是这样,某些东西因为你天天看,习以为常而并不觉得有异,就像面前这八角星型,我遥记得儿时穿的百衲衣上,似乎也有这么个图式。

    “若不是我看过那枚洛书玉版,也根本想不到这些,正是这块包孩子的布兜让我重新有了思路,苗人是蚩尤后裔,但文字早已失传,先人历史只有靠那些古歌口耳相传,还有这些绣在衣服上的图样。我也是到了苗寨才知道,一件苗衣早已仅仅不是一件衣服那么简单,看似丰富多彩的款式与风格其实是有着严格的界定的,每种样式都代表一个族群,必须严格遵守绘制,而不能有任何改变。”

    “所以……苗人是把历史画在了衣服上?”

    吴二白点头道:“洛书图只是一个开始,你们看这些……”他弯腰从抽屉里捧出个铁盒,打开之后又是满满一盒相片,这次没有人物入镜了,全部是些绣片的细节图。

    瞎子啧啧两声,摇头笑道,你不会是姑娘拍的太多引了众怒?

    那一盒照片,没有上百也有七八十张,可见确实是下了一番大工夫的,这全寨从上到下都估计被他拍了一遍。我刚准备跟着笑,只见吴二白掩面道:“这也算一个原因……”

    “苗人对衣服极为重视,一件衣服工序繁琐复杂,一般的没有三四年做不完,而那些尤其精美的大衣耗时则更长,但相应的,记载也更丰富。但苗家传统,入殓之时要穿家中最精美的服饰下葬,这样才有颜面得见先祖。寨中老人手里都有这么一件耗尽毕生心血的衣服,断不肯轻易示人,要不然……”

    “不然什么?”我问道,话一出口才回过味来,“你挖墓!”

    这厢吴二白还未说话,那边胖子一骨碌爬了起来,眼神失焦的冲我们问:“什么墓?去哪挖?”

    我简直哭笑不得,胖子趿拉着鞋过来,边揉肚子边说:“你们商量什么呢?什么斗?哎先别说等我一会……”扭身往外跑,估计是内急。

    吴二白梗着脖子道:“我也就是拍了几张照片,事先还备了香烛宝纸,好好的祭拜了一番才开棺的,再说这手艺也是你传下来的,上梁不正下梁歪,你能扪心自问一下吗?”

    我被他噎的说不出话来,但小哥在一边敲了敲桌子,说了句行了。吴二白马上了闭嘴。可见实在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还白白被瞎子笑了这一通。

    胖子裹着一股厕所味冲回来,直接挤到我身边就抢照片,待看清之后又扔了回来,道:“我当是什么,这一堆绣花有什么好研究的?”死胖子也不知道是消化不好还是太好了,一张嘴能把我熏晕过去,我索性把位子让给他,挤到小哥身边,他正低头将桌上零散的照片一张张排在一起摆好,皱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

    吴二白说:“就是那张,绿色底子的……”他伸胳膊点了点,“其实是一块袖子上的绣片,其实我统共也没拍几张,但这活要晚上干,一开闪光灯就露馅了……”

    胖子还在状况外,问他:“露馅什么?”

    “苗人凶悍,直接刀就架在了我脖子上,要不是我真的没干吗,说不定真要一命呜呼了。所以说这绣片是我用命换来的也不为过。”

    我冷笑道:“你还没干吗?你把人祖坟刨了还拍照留念,你还想干吗?”

    吴二白说:“那我这也是为了研究,又不是真的……行了行了,反正就是被赶走了,好再是相机没被收了去,要不然今天你们也看不到这些了。”

    绣片上,似鱼似蛇的神物环绕四周,中间清晰可见一人型,头戴尖帽,两肋似生出双翅,而他脚下,踩着一只硕大的乌龟,甚至龟甲上的花纹也被绣了出来。

    和那张神人纹玉琮放在一处,答案简直一目了然。

    这两个纹样同宗同源,讲的居然是同一件事。

    祭祀。

    第78章

    瞎子仰在太师椅上边抖腿边说:“在任何情况下,时间都是永恒存在的因素。”

    我抬头看他,不知道他的脑回路又拐到了什么莫名其妙的地方,胖子左顾右盼的一时也找不到话头,拍马屁的功夫倒是一流。

    “这句是那个谁?是不是什么尼什么……说过的?”

    瞎子推了推墨镜,嬉皮笑脸的:“不好意思,这次是我的原创。”

    我直接掏出手机就给他拍了一张,他反应过来已经晚了,鼻子里哼了一声表示懒得理我,我把照片给苏万发过去,才转脸问吴二白:“你就是这么被赶走的?可是单有这些布片……也说明不了什么问题。”

    吴二白沉吟半晌,才说:“怎么说……这就要回到我之前说的那个因果上了,比如说,你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那么你会怎么解释那些目前你理解不了的现象?又像是我这种,我信这世上的永生,所以看问题的角度又是另外一种了。

    比如这些绣片,我回来仔细分析了一下,有些图案是重复出现的。如果把一张图当作一个叙事体,那么每一个单一图案就是一个词,通过不同的排列组合,传递某种特定的信息。”

    他站过来挑了几张照片,一一指给我们看。

    “比如这上面的类似小亭子的卷檐,这个东西我见过实体,那苗寨最高处有间神庙,顶部就是这样的,当然你们可能不信,那神庙非族人不能靠近,但只要看过一眼,就会知道,这绣片上的东西就是指它无疑。

    顶下这个立于神庙中的小人,自然是天极神,从那几张来看,围绕天极神的神兽各有不同,但也能基本分辨,朱雀,青龙,龟与鱼,或者蛇,都是有明确特征的……”

    胖子凑过来插了一句:“这个小娃娃看着面熟,我怎么觉得我小时后老家过年的时候门上贴的抓鬏娃娃……看上去差不多?”

    手机叮的一声,屏幕亮了起来,是苏万回了一句——“老家伙还挺嚣张的。”我忍着笑,将手机推过去给小哥看,他皱眉盯了几秒,也是一笑。

    对面瞎子跳起身就来捞我的手机,被小哥挡了一下未得手,才颇有些不自在的说:“你俩什么时候搞起来单线联系了。”

    我刚要开口,小哥却咳了一声,我只好把肚子里的话咽了下去。

    胖子自从醒了一直都在状况外,此时却灵醒了不少,指着照片问:“那这又是什么?这俩大翅膀子也到处都是。”

    吴二白扫了一眼,说,是蝴蝶。

    “蝴蝶?”

    其实仔细看来,这蝴蝶更像是神庙顶的衍生图形,如同翘起的飞檐,层层叠叠。

    “苗人称蝴蝶为妈妈,认为他们是蝴蝶的后代。”

    胖子抽了口冷气,道:“蝴蝶的后代?你早上唠唠叨叨说那么多不就想证明他们是蚩尤后人吗?怎么又成蝴蝶的后代了?”

    我突然一个激灵,“你的意思?”我看着吴二白,脑中的想法似乎正在迅速成型“这是一个相互影响的过程?真相与用来掩盖真相的表面现象?又或者是?信息在传递过程中先后顺序发生了混乱?”

    虽然我说的颠三倒四,但吴二白听懂了。

    “难道不是母系氏族崇拜的一个表现?”瞎子也问道。

    “其实你说的我也想过,”吴二白点头,“但动辄几千上万年的时代跨度,现如今已有的考古发现根本无法提供任何证据,但仅仅从这个图形的演变上来看,更有可能是表现某种状态,比如,长生不死,又或许,死而后生。”

    “你这么说,是不是有些牽強了。”

    “我们的文化应该出现过一个断层,当然所有文明都有断层,我们这个,中原文化的断层具体发生的原因尚不可知,但肯定是在秦代左右,始皇改制,焚书坑儒,是为帝业,但也或许是为了掩盖秘密。”吳二白說。

    “什么秘密?”胖子追问。

    吴二白一笑,看向小哥道,“你觉得呢?”

    第79章

    胖子说:“他觉不觉得有什么关系,听你们晕晕乎乎讲了这么多,别的感受没有,就是觉得有点饿。”

    几个人全都悚然看着他,吴二白更是手一歪,茶水洒了一裤子,一边拂水一边说:“你那是什么肚子?先说好晚上可没饭啊!”

    这下连瞎子都坐不住了。“没饭?没饭我们吃什么?”

    吴二白一笑,“今天村里有过事的,我一会要去吃酒,你们自己凑和一下对了。”

    胖子起身道:“我才不和他俩凑和,走走走,我陪你去……”又问瞎子,“你是走是留啊?”

    瞎子看着我笑了笑,才说:“自然是走了,我留下还得给他俩做饭。”

    吴二白倒是对多带几个人蹭饭没什么所谓,只是站起身后看了看张起灵,才说:“我是不是猜对了。”

    小哥垂下眼,轻轻点了点头。

    胖子站在门口嚷,我就烦你们这些人,有话不能好好说吗?瞎子接了一句,好好说你也听不懂。

    胖子反问他:“你就听的懂?”

    瞎子笑的高深莫测,抄着手说:“我不在乎过程,只要一个结果。”

    待屋里真正清静下来,我重新泡了壶茶,坐在榻上翻吴二白那一堆照片。小哥出去洗了个手,已经入秋,井水冰的很,他一回来就把手伸到我的肋下,就如他多少年来做惯了的那样。我用胳膊夹紧了他的手,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笑了。

    我扭头问他,“你可想起些你的身世?”

    他缓缓点了点头,“记起来了一些。”

    “什么时候记起来的?”我奇道,“我之前问你都不说。”

    他整个人懒散的靠了上来,下巴搁在我的肩窝处,说:“也不是什么要紧,你知不知道都无妨的。”

    “那现在呢?吴二白指的什么?”

    他长出了口气,鼻尖在我脖子上蹭了蹭,声音中带了一丝郁闷,“秘密。”

    我脑子转了一圈才明白过来他什么意思,笑道:“秘密到底瞒不住了?”

    谁知他却一扭脖子,说:“不想提罢了。”

    那天直到很晚吴二白他们都没有回来,而小哥慢慢的给我讲了一个故事,一个有关于他的,尘封了两千年的故事。

    他说,他这一支张姓,本姓姬。

    姬乃上古八大姓之首,得姓于黄帝,黄帝因长居于姬水,故以姬为姓。周朝时姬是天子之姓,张家一世祖为擅使弓弦,故被赐名为张,世居尹城。到西周时期,四十二世祖辅佐周宣王,也曾中兴周室,但后期周朝日渐式微,直至被秦所灭,传国八百年。这一族张氏被迫迁至雍城,为历代秦王守陵。

    雍城本是秦国旧都,后秦孝宫迁都咸阳,但宗庙社稷仍在雍城,之后秦始皇统一六国,也曾于雍城祭祀列祖列宗,但对于受到百般凌辱的周室旧人,又未尝不是另一番心境了。

    小哥还提到了另一个重要的人,张良。

    一开始我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然而他肯定的告诉我,就是他,那个助太祖黄帝平定天下的留候——张良。

    “他也是我的族人,论起辈分,我还要唤他一声叔公。”

    张良一心刺秦,散尽家资打制了一只百斤铁锤,于古博浪沙刺杀秦始皇,但一击未中,挥锤的力士被护军当场杀死,张良侥幸逃脱。秦皇十分恼怒,下令全国缉捕刺客。消息传回雍城,举族皆惊,此事虽暂且尚未败露,但毕竟是诛九族的大罪,他日后果将不可设想。彼时小哥刚及弱冠,家人将他改名换姓混于即将出海寻仙的队伍中,离开了故土。

    秦皇自二十八年起,先后三次派人寻找长生不老药,上天入海而不得,前路渺渺,凶险异常。虽难有活路,但留下是必死无疑。

    但命运从来都是无常的。他不但活了下来,还活到了现在。

    第80章

    “我想,始皇帝并不是一无所获,而是得到了某些确实的线索,否则他不会那么笃定的一次次派人出去寻找不死药。”小哥说。

    “太史公说过,当时被坑杀的并非儒生,而是天下的方士,难道真的有这回事?”

    “我在秦二十九年出发,其后发生的事也不得而知,但史书中所说的卢生与候生,确实是方士。”

    “那你为什么觉得他得到了确实的线索?”我问。

    小哥想了想,说,“你记得上次吴三省说过什么?之前我没有多想,但如今看来,一切也不是无迹可寻的。”

    “吴三省……是说秦王改帝制的事?”

    小哥点头道:“他也提起了秦代断层,在考古上的表现就是秦鼎纹饰的减少,在秦之前,皇是远古先神,帝是近古先神,殷商享国六百年,子受死后也只被追封为纣王,不以帝称之,更何况一个秦王?商周时期青铜器上所刻的北极星图案,是用来祭祀天神的,但若是一个人与天齐寿呢?”

    我几乎瞠目。

    若是始皇帝真的找到了长生之术,那么他自然无须再祭祀天神,他自己就是神!

    然而比真的找到永生更可怕的,是知道这世上永生的存在。是的,始皇帝有了完全的理由坑杀朝内术士。这天下是他一个人的天下,只要有一个永生之人就够了。

    他毁掉所有线索,但终究逃不过时间。还未等到长生不老药送来,就先死于沙丘了。

    “若是秦始皇多活几年,那么这个世界一切都……”我简直不敢细想下去。

    小哥长叹一声,摇了摇头。

    三天后我们重新出发,改道贵州。

    吴二白并未同行,只是凭记忆画了张苗寨地图给我们,并且着重标出了神庙的位置。他认为所有的未解之密都藏在这神庙之中,言语中难免遗憾,无论那里到底有什么,他此生都无法亲眼得见了。

    因此他将全部希望寄托于我等身上,盘马那条路已经走不通,好在他当年复制了麒麟纹身下来,时间紧迫纹身已无可能,但吴二白找了村里小学的美术老师,将麒麟纹样在小哥身上画了下来。

    针对在谁身上画麒麟这件事我们也曾展开讨论,特别是在看到那美术老师是个刚毕业的支教大学生后,胖子也加入了申请的行列。吴二白一针见血,说太胖的人麒麟画上去就变形了,无情的拒绝了他。胖子那天中午怒吃了五个馒头以示抗议。

    瞎子是主动退出的,理由是他怕痒。当然我并不信他这狗屁理由,也曾私下问过苏万,结果苏万说是他肩头有疤,大概不愿示人。我才记起他曾讲述的过往,先遭屠城之祸,又自戕未果。永生并无法抹去一个人身上曾经的痕迹,因为一切都停留在了你喝下永生之水的那一刻。

    再这之后人选就没什么争议了,也无须矫情,此行前路未卜,而我还要好好留着这条命和他过接下去的日子。

    美术老师画了一天半才算大功告成。其间也被胖子烦的不轻,吴二白忽悠她说我们几个是搞行为艺术的,要画了纹身在村里拍一套照片。题目是《自然与神兽》,美术老师到底是年轻,就那么信了,并且表示了自己对艺术的热爱,最后画完居然一分钱都没要,只说以后若作品发表,一定记得把她的名字也写上。

    吴二白无奈,也为了掩人耳目,当真拉着半裸的小哥在村头拍了几张照片,引来无数大姑娘小媳妇的围观。

    而此刻,在村里引发了轰动效应的人正襟危坐于我身侧,面色凝重。

    我不知道他是否是因为被围观了有些心情不好,胳膊怼了怼他的腰,结果他干脆挪的更远了些。并且严肃的告诉我,“不要闹,会蹭坏。”

    胖子回头道:“不是说能保留半个月?应该不会那么容易就糊了?再说天真你不是带了颜料了?”

    我确实是带了颜料,但如何混进寨中仍然是个让人头痛的问题,总不能到了地方把小哥衣服一脱直接往里闯?谁知道这纹身到底有什么内情,到时候人家问一句纹身的来历,我们就得通通露馅。

    胖子说:“其实我还是不明白,我们一定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干什么?不是说好去秦岭……”

    开车的墨镜兄冷笑一声道:“你还惦记着那斗呢?”

    胖子倒是毫不在意心思被戳破,大咧咧地说:“我当然惦记,不过去苗寨要是有什么更好的东西,我也能忍痛割爱。”

    “你割个鬼!”我笑道:“这一趟注定又是赔钱,你就是个赔钱的命,别说了。”

    胖子眼珠转了转,又说:“照你推测,那神庙里应该会有什么?”我还没开口他又加了一句,“我这是纯学术探讨啊,别以为我打那庙的主意,我不是那种人。”

    这两天我静下心来梳理了一下目前得到的信息,确实有了些想法,此时刚好拿出来讨论一下。

    第81章

    “我们就按照时间轴来说好了……”我从包里翻出笔记本垫在腿上,画了一条长线。“从我们目前已知的最早线索来看,良渚文化的时间段大概在公元前三千年左右,同黄帝蚩尤的时代也是吻合的。”

    我接着画了几个点,“接下来是秦始皇……哦不,按照我们之前讨论过的关于佛教的那些……那大概是公元前一千年?”

    瞎子接了一句:“你忘了青铜鱼。”

    那两条铜鱼在我贴身口袋里放着,我伸手摸了摸它们,犹豫了一下,才说:“年代肯定是秦以前的,早到什么时候就不好说了,三叔的判断也许有误差,要说这铜鱼是新石器时代晚期也有可能,只是所处的文化类型不同罢了……”我还未说完,胖子就接道:“那你这样说还是不对,这鱼又不会自己长翅膀飞了,秦岭与巴乃隔了那么远,时代又差了太多,你说秦岭墓你是什么时候进去的?都到了宋代了吧?”

    一直没开口的小哥突然说:“皇祐三年。”

    “对呀!”胖子拍着大腿说:“一个公元前两三千年,一个公元后一千多年,这也差的不是一点点了。”

    瞎子从后视镜里与我对视一眼,突然笑道:“你们说的那个秦岭墓,墓主是不是那个人?”

    他虽然说的含混不清,我却懂了,点了点头。胖子在旁连连追问,我只得解释了一句:“他喝下的永生之水,就是这个人带回来的。”

    没人说话了,瞎子沉默的开了几里地,突然一脚急刹,胖子没系安全带,头在前挡风玻璃上磕的咣一声响,一时间连骂人都忘了。

    瞎子解了安全带,大半个身子转过来,声音冷静:“我们中有一个人在说谎。”

    小哥猛的看向我。我一时张口结舌,瞎子对我笑道:“你看他干什么?既然知道是自己还那么不自觉?”

    我其实想过,这个秘密大概是瞒不住了,只是没想到这么快,然而第一反应却是扣住了小哥的腕子,先扭头说了一句,“你听我解释。”

    他目光骤然收紧,表情变的莫测起来,照我对他这么多年的了解,这是他生气的前兆,然而到了此刻,却也来不及考虑那么多,瞎子绝非常人,虽然很有可能是他在诈我,但万一……有些事如果被他说出来,还不如我自己讲。

    胖子终于缓过神来,揉着脑袋目瞪口呆的看着我们三个人,犹豫的问了一句:“说什么谎?”

    小哥手腕一翻,换我被他牢牢捏住了。

    瞎子说:“秦岭墓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还是不打算讲吗?”

    我反问他:“你就那么确定这件事有关系?”

    他偏头笑了笑,看着窗外说:“本来不确定,但是我昨晚睡不着,想起来个故事。”

    “故事?”胖子瞪着眼睛说:“他俩都要打起来了,你还在讲故事?”

    瞎子说:“有没有关系,你听我讲完就知道了。”

    “我还在越里笃的时候,因为生来就有眼疾,所有东西都是听来的,那日我在城门口,听过路的脚夫讲了个故事,说的是有人在南山中,挖出了一个铜盆,这盆是个宝物,将一碗米倒进去,拿出来就是两碗,将一文钱放进去,拿出来就是两文……”

    “你这个故事怎么听着这么耳熟……”胖子挠着头说,突然脱口而出:“这不就是那个沈万三的聚宝盆!传说他用聚宝盆生土,堵住了长江……”

    “别扯太远了。”瞎子打断他,看着我说:“你有没有觉得这故事有点熟悉?南山,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个名字所指的只能是一座山。”

    秦岭。

    我瞪着瞎子的墨镜,沉声道:“是的,你说的没错。”

    然而他的表情却像是更吃惊的样子。眉头紧紧皱在了一处,说:“所以,我想的是对的?这鱼……”

    我点头,“是镜像。”

    手腕处猛的一阵剧痛,小哥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我,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失态模样,他的嘴唇甚至都在抖,半天才说出几个完整的字,“你……到底……是谁。”

    终于到了这一刻,我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但是我答应了要告诉他真相,错过了这个机会,我估计再没勇气将这一切说出口了。

    “我……是吴邪,也不是吴邪,”答案似乎就在嘴边,我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吴邪死了。”

    我别开脸,不敢再看他的表情。

    死在公元985年,北宋皇祐三年,死在那个秦岭大墓里。

    我是吴邪的“镜像”。

    第82章

    在这个世界上,一个人所真实存在的证据到底是什么?

    是真实的生命,还是这生命所曾经承载的一切?那些最直观与深刻的痛苦、热情、爱与被爱的需求,伤感或是恐惧,还有那些绵长的记忆,穿越千年所沉积的化不开的悲哀,这些纯主观的存在。

    普通人的生命太短,在永生的世界眼里,这生命如同荒原上火后的灰烬,只有一点微光闪过。朝闻道,夕可死,普天之下并无新事,一切只因为忘却。

    我用了很长一段时间,试图证明我就是吴邪。后来我发现我错了。

    小哥一言不发下了车,越过隔离带,朝着旷野中走去。胖子看看我,又看看他走远的方向,犹豫的问:“要不要去追他?”

    我摇了摇头,“他应该早都猜到了……他在等我承认。”

    “反正这么多年,”我仰着头说,“他一直当我死了。”

    瞎子反常的面色凝重起来,问我:“那你现在到底……算怎么回事?”

    我长出一口气,看着窗外说:“我还是他,但也不是他了。”

    大荒之中,海内昆仑之墟在西北,帝之下都。昆仑之墟方八百里,高万仞。有不死之国,阿姓,拜甘木。《山海经》里曾经这样记载,那座方圆八百里的巨大山岭里,有不死国,国民拜甘木,永生不死。然而直到我来到秦岭,看见了那棵上古的青铜神树,才相信传说中的不死树是真的存在的。

    这整棵树其实是一面镜子。

    但是我小哥一开始并不知道这一切。墓里当时分了左右两边,结构完全一样,就如同被复制出的一样,我们俩分开走的。他见到了铜鱼,应该就是巴乃墓的镜像。而我见到的,是秦岭墓主的投影。

    我说过他成功了,但也不能算活着。可是我当时并不能理解这一点。青铜树有强烈的致幻作用,我眼前不停的看见一个人,拿着把匕首,求我杀了他。

    那是我一生中最黑暗的噩梦。

    “你最后到底杀了谁?”瞎子出声问道。

    我摇了摇头。“可能是那个人,也可能是我自己,我清楚的记得我手上有血,但意识里我总觉得我杀了他。”

    我看见他死了,一动不动,面如死灰。胸前深深插入那把我用惯的黑色匕首。我喊他的名字,推他,用头撞他,可是没有回应。他的胸口丝毫没有起伏,我伏上去,试图听到他的心跳声。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的,冰凉而粘腻的血糊了我满手,他不知道已经在这里躺了多久了,意识里有一个声音,不停的重复,是我,是我亲手杀了他。

    可是这怎么可能?他是永生之人,他不会死。他怎么可能会死?

    或许我已经疯了。

    “后来呢?”

    后来。

    我想陪他一起死,从悬崖上跳了下去。

    “应该是青铜树的作用,我固执而强烈的认为他死了,是我亲手杀了他,我认为我们已经失去了永生。但我真正清醒过来已经是很久以后了,全身摔的骨骼尽碎,却依然活着,一个在下游捞浮材的后生救了我,就是现在的吴家真正的先祖。”

    “你又怎么确定你是镜子里的吴邪呢?”瞎子问,“你们不但完全一样,你承载了他所有的记忆,你是他的同时,他也就是你。”

    我摇了摇头,“但我就是知道,有些东西很难解释,似乎在意识的产生之初就在那里了,但更重要的是,我变成了正常人,这足以证明一切了。”

    这毕竟是面镜子啊。

    胖子脸色一变,突然说:“难道你?”他说不下去了。瞎子的脸色变的难看的很,我笑了笑,说:“凡事总有代价,不是吗?”

    上一个吴邪的时间已经结束了。而我的时间,不过是他的倒影。

    第83章

    穿过路基和排水沟,面前是整片的玉米地,他摔车门那声确实很大,但人没跑多远,在地头的石碾子上坐着,一动不动的背影看着凄楚的很。

    那两人把我赶下车,胖子还难得不嬉皮笑脸一次,语重心长的叨叨:“你们两个真是……这是弄的什么事!”

    我问他,你现在觉得我是人是鬼?

    他眼珠转了转,指着瞎子说:“这还一老妖精呢,和他俩比起来你很是个人了。”

    想了很久都觉得这死胖子是在骂我。

    他知道我走过来了,本来坐的好好的,突然把帽衫一扣,摆明了不想和我说话。我在他脚边蹲了一会,腿都麻了也不见他吭气,上手推了一把,他脸转过来,那表情……

    我是第一次见他瞪我,一时竟有些傻眼,他又把脸转过去了。过了一会他说,你记不记得我第一次见你?

    “诶?”我犹豫了一下,问他,“你说哪一次?”

    他说,下雨。

    那真的是件让人难以想像的事。茫茫戈壁之中,那一场有如神迹般的倾盆大雨,干涸了无尽岁月的土地在冒着白烟,尘土里混合着难闻腥气,那一天他第一次真正的睁开眼睛看我,不,是用他的心看。

    是那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唤醒了他。

    “我看见你,觉得自己似乎真的活着。”他说。

    我有些心酸,紧紧挨着他坐下。

    “我不知道告诉自己你死了,还是你活着,更好过一些。”他说。

    “这确实很难接受,对不对?”我苦笑道:“我也想了很久,我和吴邪,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转过头,定定的看着我。

    “你心里其实什么都清楚,不是吗?我为什么会变回正常人,你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

    是的,他从一开始就不信,否则不会特意来给我一刀。

    我撸开袖子,把胳膊上那条疤递到他眼前,“你说你当时有多生气,划这么长一道,不心疼吗你?”

    “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你很可笑,不是吗?”他一动不动盯着脚下,完全不理我,“不,不是可笑,是愚蠢,彻头彻尾的蠢蛋!你为什么要找我?你不是当我死了吗?你就当我是要离开你,不行吗?为什么!”

    为什么把自己搞的这么惨,为什么受了这么多年的罪,为什么就这么死心眼!

    “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我这次真的先死了呢?”

    他整个人猛的一震,我说:“和你比起来,我这条命简直连蝼蚁都不如,如果你错过了呢?”

    这个世界就是由无数个如果组成的,我们生命有限,万事都不能重新来过。

    “我不信。”他哑着嗓子说,“没有如果。”

    “你看,你又不讲理了,”我笑着说,但不知道为什么却流出了眼泪,“你心里清楚的,我恢复正常只能代表一件事……”

    他突然整个人抱了上来,双臂紧紧的勒住我,不肯抬头,“我不信。你不要说。”

    我恢复正常只能代表一件事,吴邪永生的时光已经用完了,现在他的时间正在慢慢走向尽头。

    死亡,只是生命的另一种形势,如同破茧。

    “如果我算的没错,大概还有二十年。”我费力说出这句话,心中翻腾如刀绞一般。他却突然定住,缓缓把我从他怀里拉出来,一字一句的问:“还有……多久?”

    我张了张嘴,终是没有勇气再说一次。

    他眉头紧紧的扭在了一起,片刻之后突然说:“回家。”

    他猛的站起身,脸上是我很少看见的生动表情,“哪里都不去了,我们回家,二十年……二十年我陪着你,也够了。”

    也够了……。

    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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