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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25 章

    四夷译字传奇 作者:小狐濡尾

    第 25 章

    她像是在笑,又像是要哭,喉中干涩哽咽。

    “你说什么?我没有听见。”

    左载言这次没有避开她,目光扫过她尚在滴血的手背,似是极轻地叹了口气,温声道:“翛翛,我左载言,想要娶你为妻。”

    翛翛掩口哭了一声。他没有说“愿意”,他说了“想”。

    一个“想”字,是他对她的体谅,作为男人揽了这一场嫁娶的责任。

    纵然他手足俱残,纵然他两袖清风,但她从来没有比此时更确信无疑过:眼前这个温和寡淡的男人,会从此刻开始,护她一辈子。

    十六年相思,她何曾爱错?十六年苦守,她何曾等错?

    翛翛大喜又大悲,千情万绪在胸中激涌成潮,跪坐在地伏在左载言膝上哭得一塌糊涂。她感觉到左载言笨拙地试图帮她把被泪水粘在脸上的发丝拨开却屡屡不成,低笑道:“你是欺负我手脚不便么?墀真说过,不许我娶比她难看的女子,你可不能再哭了。”翛翛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拉着袖子擦了两把脸站起来。头一次见到左载言露了笑意,清俊无双,痴痴看着说不出话来。忽听旁边左钧直笑道:“我爹爹是很俊,你以后慢慢儿看也不迟啊!”

    翛翛大窘,作势要打左钧直,左钧直躲在长生后面,吃吃笑道:“喜服都穿过来了,你不求我做个主婚人,难道还指望长生么?”

    翛翛赧然脱了披风,底下果然是一袭大红喜服。她解了包袱,拿出一对红烛和一套男子喜服在左载言面前跪下,举服齐眉,局促不安道:

    “翛翛绣了这衣服十年了,本只想做个念想,没想到今夜竟然成真……衣服是比着你十渊阁的令牌。左钧直欢喜若狂,严密准备了一番之后,挑了个黄道吉日洗手焚香,穿了件蓼蓝色皁缘襕衫,用蓝丝绦束了腰,黑色儒巾在头上戴得妥帖,两条软带从脑后垂下,扮了个乖巧干净的小文生,便直打宫城东南的文华殿而去。

    文华殿是明严践祚之前摄事之地,与西边武英殿相对。殿后文渊阁,为女帝亲自下诏兴建,作为皇家藏。阁中按照经史子集四部,集藏有历朝历代数万卷珍本秘籍,包括许多孤本和手稿。当时为了编纂《太平渊鉴》,凌岱泯和左载言等编纂官不得不时常出入文渊阁查阅典籍,左钧直便是借着这个便利,几番混入阁中阅书。

    穿过文华门,绕过文华殿和主敬殿,便到了文渊阁。两边山墙青砖朴净,绿水绕阁松柏列植。绿琉璃瓦歇山顶,三交六椀菱花槅扇门窗,三冷色琉璃浮波游龙,阁顶和梁柱上青绿二色的水锦纹和水云带流畅如风,简洁素雅却处处彰显天家庄重肃穆的气势。

    一切都还是与她两年前最后一次见到时一模一样。左钧直心中翻涌如潮,指甲掐着掌心强迫自己不要喜形于色,示过令牌便径直进了文渊阁。

    高亢明爽,清严邃密。《御制文渊阁铭序》所言的这词曲,都已经被刮掠一空。

    时间如巨流浩浩汤汤,许多前人智慧本该万世流传,却如风中之烛,荧荧一现则灭。爹爹和她,都是挽留光亮、点亮新灯的人,点灯之人,不会怕被烧了手。

    “文之时义大矣哉!以经世,以载道,以立言,以牖民,自开辟以至于今,所谓天之未丧斯文也。”

    左钧直站在这浩如烟海的千万书秩之前,身似琉璃,心如菩提,内外明澈,净无瑕秽。

    ☆、四夷之策

    躲进小楼成一统。左钧直在文渊阁中最喜欢的地方是暗层。原来这文渊阁用的是“明二暗三”这种俗称“偷工造”的建造方法,重檐二层之间的腰部,还有一个夹层。这夹层光线极弱,仅用来藏籍、独一无二的旧拓本、手稿等便收藏于此。左钧直要看的,恰恰就是这些。

    她没有直接去取书,而是去墙角数了几块青砖,轻轻抽出一块,取出袖中夜明珠向其中照去。

    里面空无一物。

    左钧直浅笑了下。那个又倔又硬的小孩,后来肯定还是来过了,取走了她放在里面的伤药。也不知道他现在怎样了?还有没有被人欺负?还在不在宫里面?

    那个小孩,虽然一开始对她满怀敌意,甚至伸手掐了她的脖子,但她总觉得他是个聪明的好孩子,让她愿意去亲近——爱惜书的人,不会有坏心。

    左钧直是惜书之人,知道藏书之处最忌灯火,所以随身会带一颗夜明珠。当年妈妈的遗物中,那些人只许她取一样留作纪念,她没有拿那些价值连城的宝物,只拿了那颗珠子。那个晚上,小孩提着小油灯在夹层中找架推向他,满架的书砸下去,在他脸上划了好几道血口子。左钧直后来才想起那油灯会把书烧起来,后心冒了冷汗,才发现那灯早在书掉下来时就被那孩子摁灭了,小小手指上却烫出了燎泡。她那时满心愧疚,却不知该如何说,强拉着那孩子的手学着妈妈的样子轻轻吹了两下,同他说她会带烫伤药和金创膏来给他,就放在墙角的那个只有她才知道的小洞里。

    一晃两年多过去,也许那孩子早就不记得她了罢。

    左钧直窝在墙角,一本《淳化阁鸿雁录》看到入迷,隐隐约约觉得有什么不对,书墨清香被一种并不陌生的雍雅香味冲淡……目光一斜,身侧一尺开外一双金线云头皁靴映入眼帘,云龙海水纹膝襕令她脑中轰的一片空白,慌忙反身扑倒在地,额头擦上冰凉地板,叫了声:“皇上!”

    她心中惶恐至极,也不知明严在她身边站了多久了。

    “你是何人?”

    左钧直一愣,他认识她,他也应当很清楚即便当时她没有认出他,现在他一开口,她怎么也能听出声音来。不知这年轻天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左钧直硬着头皮答道:“禀陛下,小人名叫左钧直……”

    “哪两个字?”

    左钧直忐忑不安,这皇帝明明就对自己了若指掌,为何还要明知故问?略一思量,答道:“大钧播物的钧,君明臣直的直。”

    明严哈哈大笑:“好一个大钧播物,君明臣直,你以为扣上这一顶帽子,朕就不会治你擅闯文渊阁之罪?”

    左钧直道:“小人乃是四夷馆的译字生,翻译遇到难处,前来查阅史料。小人斗胆以为,小人并无擅闯之罪。”

    明严俯身抽出她手中的《淳化阁鸿雁录》,道:“朕还真看不出,这本书和你的译务有何干系。”

    左钧直道:“崇光十年冬月,高丽臣子崔溥渡海返家奔丧,遭遇风暴,漂流十数日至我国东吴临海县界。此后一路随运河北上,取道东北,历时半年有余返回故国。崔溥回国后著《漂海录》一书,叙写这段经历供高丽王参考。臣奉命翻译此书,然崔溥论及当时北方政制、地志、民俗时,多处语焉不详,臣不得已从时人记录中寻找参考。《淳化阁鸿雁录》为当时东北山海关守臣,淳化阁主人刘毓的书信集,恰有多处可为《漂海录》之印证。”

    左钧直娓娓而言,有理有据。明严想要鸡蛋里挑骨头,却也难以下手。静了半晌,明严命道:“起来。”

    左钧直不敢不从,站起身来盯着自己的脚尖,等候他发落。

    “抬头。”

    左钧直把头埋得更低:“小人不敢。”她名不正言不顺,连臣子都不敢自称,小心翼翼,只怕被明严抓住把柄。若说有什么硬伤,那只能是她的女子身份。但既然明严装作不认识她,这一关大约也是可以糊弄过去的。

    她满心里都琢磨着如何尽快脱身,冷不丁靛蓝封面的书卷作一筒抵上她的下巴,硬生生将她的头扳了起来。

    她下意识地涣散了目光。人说明严容色惑人,她当时光看他背影便恍了神,哪里还敢直视他?然而惊鸿一瞥中仍是看到了那张脸,着实是好看的过分。她幼时在外游历,见过许多出色男子,她自觉还是爹爹最好。后来认识了刘徽,看到过八英,都是难得的好皮囊。然而单就容貌,不可否认还是明严胜出。想来前有女帝,后有明严,那些朝臣们每日上朝,都会别有赏心悦目之感。也难怪国中科考入举的风气更浓,都是为了争睹圣上姿容……想想自己,左钧直多少有些叹惋。不过此时,被明严这样盯着,她倒是庆幸自己模样一般了。

    第 2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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