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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唐遗玉 第85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85部分阅读

    亲,无声一叹后,起身走到房之舞身边坐下,轻轻拍着正哭得打嗝的她,柔声道:

    “又胡说,爹几时对你不好了,舞儿放心,你哥哥姐姐都是好孩子,爹同你保证,就算是他们回了家,爹也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你永远都是爹的乖女儿,至于那些不着边际的闲话,过一阵子自然就消了,乖,不哭了啊”

    看着房之舞转身趴在房乔肩上继续哭着撒娇,丽娘抹着眼角,帕子遮挡住唇边微微弯起的弧度。

    闹腾了这么一场,等吃晚饭,丽娘回房去哄房之舞睡下,已经是月上梢头,看看窗外天色,她换了身衣裳,让侍女去端了先前烧好的汤品来,便带着人上书房去送,刚刚走到院子门口,却迎面碰上了匆匆赶来喊人的阿虎。

    “丽夫人,老爷让您收拾下,同他出门一趟。”

    这个时侯出门,是去赴宴?丽娘将疑惑问出,“是要去哪?”

    阿虎面色一紧,道:“这小的不知。”

    魏王府书房

    案上的兽头薰炉萦绕着袅袅的白烟,李泰坐在案旁,摩擦着手中的棋子,看着棋盘上的黑白围合。在他对面侧躺正喋喋不休的男人,是换了身干净衣裳,从脸上和侧开的衣襟口处,却能看出满身挂彩的沈剑堂。

    “要我说,你也可以借着那个什么坤元录的名堂,正大光明地带着那水当当的小姑娘,出去游山玩水,也好培养下感情,哈哈,像你这么闷的人,肯定是想不到这点,”

    得意地哈哈一笑,沈剑堂见李泰没什么反应,便叹道:“唉,想我沈剑堂也是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风流人物,怎地会有你这种不解风情的朋友。”

    李泰看也懒得看他一眼,落下了一枚子,继续下他的独棋,这种“蔑视”的态度,惹得沈剑堂呲着牙,上下撂着两颗棋子,不满道:

    “我说了这么半天,好歹是想帮你的忙,你也应我一声行不行,别让我好像个自说自话的傻子一样。”

    “你不是么?”李泰总算是舍得抬头瞥他一眼,说出的话却让对方更加胸闷气短。

    “我、我真是好心喂狗吃了,也不能给你!依我看,就算是那小姑娘情窦初开,也不可能是你这冷血无情的家伙!”

    阿生端着茶进来时候,正好听见这句,察觉到自家主子身上猛然冷下的气场,有些同情地看着记吃不记打的好友,道是他从西郊“狗口逃生”的太容易了。

    沈剑堂也察觉到气氛不对,发飙完才觉得后悔,讪讪地陪着笑,屁股朝后挪了挪,随时准备落跑。

    “主子,”阿生上前打了个圆场,将茶盘放下后,从怀里摸出一张字条来,这是在李泰特意吩咐后,刚刚送来的,有关卢智的迹象。

    李泰将字条上的消息一掠而过,随手丢进空顶的纱灯里燃尽,将手中棋子落在棋盘上,起身捞起一旁的深灰大氅,却在走到毯子边上,抬腿让阿生穿靴时候,迟疑了片刻,又退回毯上,将外衣递给阿生,道:

    “盯着他们动静,一有消息,立刻来报。”

    “是。”

    沈剑堂将他来回动作看在眼里,露出些许好奇和趣味的神色来。

    “冷吗?”卢智又拉紧了些披在遗玉身上的披风,问道。

    遗玉摇摇头,侧身掀起窗帘看了眼车外,“大哥,咱们这是要去哪?”

    睡了一下午,戌时才被叫醒的她,吃了晚饭又用过汤药,便在卢智的吩咐下,被平彤平卉裹了个严实,跟着他单独从后门出了怀国公府。

    “去见个人,说些事。”

    “”和没说一样,遗玉心里开始乱猜,目标是有几个,可也说不准他到底是要去见谁,还要带着她去。

    就这么猜着猜着,行了两刻钟的马车缓缓停靠在路边,遗玉被卢智扣上冒兜,扶下去时,一眼便认出夜色中,眼前的挂着两盏灯笼的大门,正是前阵子他们一家三口暂居的归义坊宅子,就算认错门,她也不会认错并来应门的东伯。

    卢耀将马车随便停在路边后,并未跟进去。满头雾水的遗玉被卢智拉着进了静悄悄不见半个下人的院子,将她带到先前卢氏居住的屋子,将她安顿在里卧的软塌上。

    遗玉正要再问,东伯却在门外隔着帘子,禀道:“少爷,人来了。”

    第三三七章 听你解释

    “少爷,人来了。”

    闻言,卢智伸手在遗玉头顶上拍了拍,指了指软榻紧挨着的墙侧,同外面客厅相隔的两扇窗子,道:“你就在这里看着。”

    意识到这是要她听墙角,遗玉没来及表示出什么反对意见,他便走到桌边吹熄了两根蜡烛,屋子里瞬间暗了下来,只留软塌边上一只侧燃的火炉里透出些光亮,从足足点上六盏纱灯的客厅朝里看,并无异样。

    卢智将屋门带上,放下帘子,同东伯交待后,在屋内唯一的一张躺椅上坐下,倒了杯热气腾腾的茶水端着在手中,一脸平静地看着厅门外。

    遗玉推开被子,跪坐在软塌上,转身趴在窗口,拿手指在糊窗的油纸上戳了个洞,一眼便将亮堂堂的客厅尽收眼底,这让昨天才“偷窥”过韩厉和卢氏谈话的她,心中多少有些别扭。

    卢智这是要见谁,其实并不难猜,眼下京城里,同他们兄妹同时有关,又需要这样偷偷摸摸见面的,不过两人,李泰和房乔。

    李泰五感敏锐,这隔壁屋里藏个人,怎么会察觉不出来,卢智不会做这等傻事,那几乎可以肯定,他要见的人是房乔了,但就是这八九不离十的猜测,却让她很是不解。

    不是她的错觉,从一开始,卢智就在避免着同房乔私下接触,不管是在龙泉镇那次也好,还是在房府探病也好,都是在“被动”的情况下,才同房乔私下一见的。然而,卢智在这个时候,突然私下约见房乔,是想干什么?

    就在遗玉分析着卢智约见房乔的可能性时,门外传来一阵混杂在一起的脚步声,她连忙贴近窗子,眼珠子一转,待看见一前一后走进屋里的人时,却是微微一愣,随即紧紧皱起眉来。

    怎么竟还来了两个!?

    就在遗玉因卢智此举倍感担忧之时,从这卧房的屏风后,却闪出了一道人影,轻轻朝着她所在的窗下走来,浅色的衣衫在火炉微光的映衬下,很是显眼。

    遗玉正在观察卢智的神色,忽觉颈侧汗毛一竖,扭头便对上一张黑白交错的精致面具,吓了一跳的她,未能惊叫出声,便被对方伸手捂住了嘴,耳边传来低缓轻飘的嗓音:

    “嘘,别叫,是你大哥让我来的。”

    房乔带着丽娘踏进屋里,一眼看清楚坐在椅子品茶的卢智,神态一肃,由着东伯在他身后将客厅的大门阖上。

    “还真是准时啊,房大人。”卢智抬眼,似笑非笑的脸上前没什么敌意,看着竟像同普通朋友叙旧一般。

    “找我过来,是有什么事要说吗?”吃一堑长一智,房乔如今可没了一开始那盲目想要亲近几个孩子的想法,而是多少有些防备起来。傍晚收到的火漆信笺,他入夜才拆开来看,上面虽只是用陌生的字迹邀请他到归义坊去,可从信中的只字片语里,他还是猜到了对方的身份,因此一进屋见着卢智,才并没多惊讶。

    丽娘的反应,就更直截了当了,许是知道自己不招卢智待见,她从一进屋起,便低着头紧挨着房乔背后站着,饶是一屋灯光,也看不清她半点面色。

    “当然是有事,”卢智眉眼微挑,端着茶杯的左手搁在跷起的膝上,道,“你不觉得,经过这么多事,咱们父子二人有必要坐下来好好谈谈吗?”

    听闻他话中“父子”两个字眼,房乔稍感惊讶,环扫了一圈并没任何多余座椅的客厅,扯了下嘴角,故作轻松地道:“可这屋里却没有别的坐处。”

    卢智亦笑,“那便有劳你站着了。”

    只进门这么一记下马威,边让心中尚怀有一丝奢望的房乔,在苦闷的同时也将那丝奢望放在了一旁,冷静了不少,好歹两人总算有了次私下交流的机会,总好过以前他想方设法也不能单独见他一面,要来的好。

    这么想着,房乔便朝前走了几步,在距离卢智丈距时停下,丽娘脚步迟疑后并未跟上。

    “如此甚好,我也正想和你谈谈,”他尽量让自己的神态看起来诚恳一些,“你我父子间,误会太多,才会造成眼下的局面,你可愿听我解释。”

    “误会…”卢智低声重复,突然收了笑,淡淡地望着他,道:“那我便给你个机会解释下,你我之间,到底有什么误会在。”

    见他一副洗耳恭听之态,没想到这么轻松便反客为主的房乔,有些意外,却还是接过话头,看着他道:

    “当年我之所为,的确是伤害了你们母子,纵有千万原由也是枉然,你们会恨我是应该的,”讲了几句,他脸上便挂起苦涩,“可当年情形,的确是迫不得巳,新朝初建,若任由安王势起,无人从中斡旋,依着他的性情,待他登高之时,便是天下黎民百姓苦难之日,智儿,你苦读多年,亦是准备入朝为官,为民为国,这些明理大义,如何能不懂得?”

    家国大义压下来,谁能说房乔当年所作所为在对不起卢氏母子同时,没有挽救了更多的人?对于这一点,房乔始终是问心无愧的,这么些年,每每想起当初对妻儿所为便悔恨交加的他,便是靠着这一点坚持下来,哪怕妻离子散,心中的信念也未曾崩塌过。

    “所以,”卢智总结道,“我们母子,便成了你拿来成就大义的牺牲品。”

    室内一静,刚才被房乔一番言论抬起的气氛,因着卢智一句括,瞬间冷却下来。

    “你们不是什么牺牲品,”房乔拧眉,“我也从未想过要牺牲你们,十三年前那场晚宴上,谁也没料到芸娘会突然做出那样的事,我将你关进祠堂,实是为了护你周全。当日在龙泉镇我便说过,你们离去的那个早上,我本有安排,在京邦便会有人假作匪徒将你们带到安全的地方去,可惜却被韩厉从中捣鬼,害的我失去你们音信不说,后又被他误导,当、当你们早就身亡。”

    他一提起韩厉,脸色就变得不大好看,话音一落,但听卢智道:

    “这些便是你说的误会,你可是解释完了?”

    房乔自认是将能交待清楚的都说了个明白,稍一犹豫,竟是当着卢智的面,抬起三根手指,道: “我房某人对天誓,方才所言若是有半点虚假,生后愿入阿鼻地狱。”

    “老爷!”一直默不作声的丽娘总是开口,她失声低喝着,窜上来便扯住了房乔的衣袖,急声道:“您何苦如此作践自己,这誓岂是能随便开口立的?”

    房乔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用眼神安抚了她之后,扭头对卢智道:“你是个明事理的孩子,我希望你好好想想,便能明白。”

    “不用想,我已经明白了,”卢智在丽娘走上来时便低头开始饮茶,喝了半杯润喉后,轻叹一声,头也不抬地道:

    “十三年前,你之所以对我娘冷淡疏离,是因为安王的疑心,你想借那般护我们周全。那场接风的晚宴,是那叫芸娘的小妾故意害我,才致你不顾父子情分对我拔剑相向。我们母子出京之后,流离失所,是因为韩厉从中作梗。十三年的失散,你不曾找寻,亦是由于韩厉的坑骗——我说的对吗?”

    房乔虽察觉到他话中有不妥之处,但还是点了点头,道:“事实便是这样。”

    “呵呵,”哪知卢智竟是突然笑了起来,就像是听见了什么趣事一般,整个人都因笑声轻颤着,可他手中的茶杯,却捏的稳稳的。

    就在房乔和丽娘因他的笑声心生异常,皆不同程度地皱起眉时,笑声总算落下,换成了青年独有的清朗音调,虽他半垂着头,两人也能听出他话里流出的淡淡冷然。

    “你说完了,那便换我说。我五岁离家,至今已有十三年,许是遭逢大变,记性比起其他孩子来说要好的太多。离京头一年,我们在蜀中定居,娘人生地不熟,所带银钱大半是用来改名换姓,买间茅屋,置上几亩地做了农户。偏远的山村里,没有下人,没有锦衣玉食,喝的是河边的淌水,吃的是干糊稀饭,娘她挺着大肚子还要每日做活照顾家用,每每想到这些,我便会恨。”

    没有去看脸色开始变白的房乔,卢智头一个 “恨”字落下,嘴角冷意便添了一分,继续道:

    “小玉是早产下来的,一直都又瘦又小,别家的孩子一岁大点就能走路,她却是到了四岁,还不会说话,吃喝拉撒都要人在旁看着,你打她,她不会疼,你骂她,她也不会哭,每每听到别人叫她傻子,我便会恨。”

    “为了给妹妹治病,娘将所有积蓄都花去,却不见她好上半分,那时家中最是贫困,娘顶着白眼到人家去借粮,说尽好话拖那些雇农们几日工钱,一个寡居的妇人,自然少不了被人调笑说些荤话,每每见着娘在夜深时候落泪,我便会恨。”

    第三三八章 说穿

    一连三个“恨”后,卢智捏着茶杯的手指,关节已经发白,他轻吸了一口气,调匀了气息,才继续道:“儿时的我,总是想要日子过得再快一些,好赶紧长大,变成有能力保护他们的大人。小玉神智清醒后,家里的情况慢慢好转,我十四岁进京赶考。娘她们因遭人隔害,逃到了龙泉镇,我因缘际会入到国子监,原想着再熬些时日便会苦尽甘来,谁曾想,那让天下人都趋之若鹜的学府,对我这种平民出身又想要出头的学子,却无异于白骨魔窟。”

    卢智饮了口已经冷掉的茶水,看着杯中仅剩的一口茶水上漂浮着自己有些扭曲的倒影,声音中含着一丝不明显的轻抖道: “房大人,国子监之于朝廷到底是怎样的存在,你比我更清楚,我卢智眼下在国子监是什么样的地位,你也应该知晓。但你可知道,如今种种,都是我受尽了怎样的屈辱和折磨才换来的么?”

    房乔没有答话,脸色却变得复杂起来,就是不算国公府里的身份,卢智现如今也是这京中炙手可热的人物,在国子监的那些积累,假以时日,只要他不出什么岔子,必成当朝良臣名士。身在长安这么多年,他什么弯弯道道没听说过,不用卢智讲明,单凭想象也可以知道他孤身一人在长安城闯荡,是吃了多少苦,才有今日。

    “知道我为什么要同你讲这些?”

    房乔回神,看向那挂着山水字画的墙面下,在孤零零的一张椅子上端坐的青年,笼上了一层阴暗的眼睛正定定地望着自己。

    “我说了那么多,是想让你明白,我恨了那么些年,怎么可能就这样随便放过你们,你也不要再妄想我们一家会同你来个什么欢喜重聚。我刚才给你机会解释当年的事,不过是给你一个机会承认过错——”

    卢智冷笑,“你却告诉我,是安王的错,是芸娘的错,是韩厉的错,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的。呵呵,我用恨意麻痹自己,你却用推脱自欺欺人。别说我不讲父子情分,今日我便好心让你清醒清醒,顺道算一算你欠我们母子的账。”

    说着他便从宽大的袖中掏出一只信封来,甩手丢了过去,信封飘飘落在房乔脚边,被紧绷着的脸的他,弯腰捡了起来。

    丽娘将父子两人的对立,看在眼中,愁在脸上,却喜在心上,她站在一旁看着房乔将从信封中掏出一张薄薄的信纸,纸张泛黄,边角有些磨损,字迹却清晰可辨,看着便是存放多年的模样,因灯光照着,她站的位置也能看清楚几句话,只是那几句,便让脑子转的快的她明白那张纸是什么——芸娘死前留下的遗书,她当年曾被房乔喊去辨认过的东西。

    隔了这么些年,她还记得,那封遗书上,芸娘字字都透着对房乔和安王的恨意,一个强行在别院占了她的身子,一个则是不闻不问地任由这些发生,讲明了因此她才会陷害卢智又投湖自尽,用自己的方式报复了两个男人。只是这东西不是应该韩厉手上么,卢智又是从哪找到的?

    房乔将手里的信纸匆匆扫过一遍,同记忆中的那张东西贴合之后,眉头紧紧揪在一起,望着卢智,有些急迫地沉声问道:“你见过韩厉!”

    将他的急切看在眼中,卢智不置可否地一笑,道:“还认得你手里的是什么吗?”

    “正是芸娘的遗书,十三年前韩厉曾经让我看过。”当年为了辨别这封遗书,他不光找来丽娘,更是仔细查看了芸娘生前的留笔,对心中的遣词造句记忆犹新,眼下这手上的东西是真是假,他一看便知。

    “智儿,既然这东西到了你手上,我知你定是和韩厉有过交际,你莫要听信他胡言,你想想,芸娘当年身在我房府,韩厉又是如何能在她死后第一时间拿到她亲手所写的遗书,她的所作所为必定和韩厉脱不了干系,”房乔语中带着些许怒气,“他为了算计我,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却是连累了你们母子那晚遭逢变故。”

    听着房乔住韩厉身上抹黑,卢智眼中划过一抹讽笑,道:“你既认得,那便好说,今日咱们什么都摊开来讲,我且问你,你可知道,你身边这个女人,同韩厉,是什么关系?”

    刚刚还在窃喜父子两人矛盾的丽娘,当即僵了脸色,房乔听闻卢智这冷不丁的一问,神情一滞后,一时间,竟是因为犹豫答不上话。

    “怎么,事到如今,你还想瞒着?”卢智半眯起眼睛,盯着一脸为难地看着他的房乔,道:“是不好讲,还是不能讲?说起来,我都要同情起你们两个,你为了能从她身上套消息,竟是和这般蛇蝎心肠的女人,同床共枕了十余年。这自作聪明的女人,亦是傻子般地以为你全然不知情,被韩厉和你捏在手上摆布了十余年。”

    闻此言,房乔和丽娘几乎同时将目光移到对方身上,仅这一眼,他从她眼中看到了震惊,她则从他眼中看到了闪避。

    “你——”视线僵着了片刻,两人又是同时出声,又同时闭上了嘴,丽娘暗吸一口气,握紧了拳头,冲着卢智愤声道: “你这孩子,为何要血口喷人,我和韩厉才没有什么关系,只是从你爹口中听闻了一些这人的事情罢了!”

    卢智看也不看她一眼,嘴角勾起,对房乔道:“真是不容易,瞒了这么久,下面是你来说,还是要我帮你说?你若坦白些,我或许会考虑将韩厉的消息说给你听,你若不打算坦白,那便由我来说,不过我说话难听,可不保证她听了是否会在这里发癫。”

    “你在胡说什么!”

    听着丽娘的怒声,房乔带着纹路的眼睛紧紧闭起,长出一口气后,又重新睁开,深深看了一眼卢智,扭头对着神色已经有些惊慌丽娘,低声道:“够了,不用同他争辩,他说的是实话。我一直都知道你同韩厉有联系,不论是你早年在我书房里面偷翻信件,还是后来你用着特殊的手法同府外的人联系,走漏一些朝廷秘闻和府内消息,我都知道。韩厉背后隐藏极深,我一直抓不到头绪,便只能从你这里着手,调查了多年。”

    听他承认,刚才还怀有侥幸心理的丽娘,当即浑身一震,拾手捂着嘴瞪直了眼睛看着房乔,目光有些呆滞,心中想要流泪,可眼睛却干涩地挤不出任何东西。再没有什么比听到所爱之人亲口承认他利用了自己十几年,更让人难以接受的,同这相比,被亲口拆穿自己背着他所做的那些事带来的后怕,就不值一提。

    房乔将丽娘饱受打击的神情看在眼中,心中不忍,虽她这么些年来背着自己暗动手脚,可归根到底,这个女人却没做出什么伤人之事,他故意借着她的手走漏的也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消息,将近十三年的朝夕相处,就算是一支笔、一张纸也该生了感情,更何况是一个帮她打点府务,嘘寒问暖,又痴恋他多年的女人?

    想到这,他心中便一阵复杂,扭头对卢智道:“我这样说,你可满意了?韩厉之事,干系重大,我想你一字不落地把你所知有关他的消息告诉我。”

    “满意?我可没那么容易满意。”卢智笑着摇摇头,“你是老实说了,可这女人却还不够老实啊。”

    在房乔再次皱眉时,卢智不慌不忙地又从袖中,用两根指头夹出一张折叠后的纸张,在他面前晃了晃,道: “你既认得刚才那封遗书,那便看看这个吧。”

    “这是?”房乔走上前,伸手接过卢智递来的折纸,一边询问一边打开来者,耳中响起卢智冰冷的腔调: “韩厉为了算计你,的确是什么手段都使的出,而有人为了陷害我们母子,亦是什么法子都想得出来,可怜你自以为将所有事情都控制在股掌之间,到头来,终是被人愚弄在手。”

    泛黄的纸张,同刚才那封遗书如出一辙的笔迹和用纸,却没有什么爱恨憎恶,所书不过一首像是概括了芸娘那貌美又苦命的女子一生的短诗:“丽容天生浑难弃,爷娘遭冤早离家,都言害人终害己,生死由我自归去。”

    第一遍,房乔并未看出什么,可知道卢智此举定有深意的他,却在默念到第三遍时,瞳孔微缩,飞快地又看了一遍,方抬起头来,目光从卢智的脸上扫过,而后转身落在了丽娘的身上。

    卢智摩擦着冰冷的茶杯边缘,道:“这一张,才是那女人真正的遗言,什么怨憎,不过是拿来掩人耳目罢了,你不妨亲口问问你的爱妾,哦,现在是爱妻了。你不妨亲口问问她,芸娘到底是怎么死的,再问问她,当年我娘还在府里时,你这柔情蜜意、贴心温暖又一心为你的小妾,在你一心忙着家国‘大事’的时候,背着你对我娘做过什么,才致我娘早产,我小妹生而痴傻。”

    第三三九章 死不了

    同冰冷的客厅中三人的相峙不同,一墙之隔,温暖的里卧却是另一番景象,遗玉跪坐在铺着两层被褥的软榻上,正两手趴着窗台朝外瞧。软塌的头起,站着那名带着黑白面具的男子,两手环臂,背靠着窗栏,听着屋外的动静。

    对卢智拿出芸娘的遗书,遗玉并不奇怪,韩厉让人送到怀国公府的东西,卢智昨晚让她看过一些,除了那块玉璞外,还有一些红庄和朝廷不为人知的事情,仅是那些消息的价值,恐怕就十倍于现在戴在她脖子上的美玉,因此才让她有种韩厉是在用这些金不换的秘闻来当做聘礼的可笑想法。

    然而,她只是仔细看了那封遗书,别的东西都没有细究,就在卢智刚开开口之前,还不知道,原来她幼时的痴傻和卢氏的早产,也同丽娘有关?

    看似是因为对房乔和安王怀恨在心,才走上绝路的芸娘,竟然在那一首短诗里面,用藏序的手法,道了一句“丽娘害我”,本以为是因为颠簸劳碌才会早产的卢氏,竟也同丽娘有关?

    这个女人到底做过些什么,就连貌似对她了若指掌的房乔,都有不知情的时候?

    满脑袋疑问的遗玉,忽视掉面具男子时而投来带些探究的目光,继续从窗洞中看了下去。

    丽娘刚才还沉浸在被房乔利用了十几年的打击中,听到卢智突然出声质问,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的她,愣愣地对上房乔投来的目光,那双平日温文的眼睛,片刻前还是歉意和无奈的眼神,此刻却尽是隐忍。

    她心中“咯噔”一跳,想要开口替自己辩驳,却怕越抹越黑,殊不知她眼中的闪躲,已经透漏一二。

    房乔就这么盯着她,将她的反应看在眼中,虽只是短短一刹那流露出的惊慌和闪躲,也足以告诉他答案了。

    这身型消瘦,两鬓有些斑白的男人,站在厅中,面上不显,心中却在翻腾,被袖口盖住的双拳紧紧地捏在一处,脑中一片混乱。他知道她同韩厉那一方有联系,还是在卢氏离开的半年后,因着芸娘的遗书,他压根就没怀疑过丽娘在此事上有所插足,而是将矛头完全对向了韩厉。

    这么些年,他在明知这个女人并非表现出来的温良的情况下,依旧待她如斯,虽说是有着从她身上调查线索的原因,但又何尝不是因为卢氏母子离去后,她在自己最孤单的时候陪在身边,和自己共同承担了那些沉甸甸的秘密,这份情意,是无法当做不存在的。

    然而,他待她如斯,亦是有前提条件的,那便是,她的所作所为不能踩踏到他的底线!

    “怎么,不敢问她,还是根本就不用问?我方才同你说了那么多的恨,可你知道么,十三年前的种种恩怨,这些年来我的恨意,是从何而起的?我告诉你,是因为芸娘那个女人的死,那天晚上,你那一剑,刺去了咱们的父子情意,你将我打飞的那一巴掌,打出了我的恨意。”

    卢智斜着身子,换了只腿跪着,一肘搁在扶手上,手背托着下巴,看透房乔内心的挣扎,那张清秀俊逸的脸上因为笑容的古怪,图生出几分妖异来,他嗓音刻意放的很轻,带些诱导地缓缓道:

    “你自己也清楚吧,若是芸娘不是在那个时候那种死法,一切也许都会不同,你会稳妥地将我们送到别院去暂避,当是在尘埃落定之后,儿女环绕,贤妻在侧,而不是像今日这般,变成整个长安城茶余饭后的笑料,等到你老的那日,连个送终的儿子都没有。”

    “你说当年种种,是芸娘的错,是安王的错,是韩厉的错,前面两个人早就死透了,韩厉你抓不到他。如今还有一个错的人,害的你妻离散的人,她就站在你面前,你待如何?”

    房乔听了卢智的话,脸上再也挂不住,当即便沉了下来,若说当年最让他后悔到呕心的事,那便是没有看顾好,出了芸娘这么个意外,才让他本来稳稳当当的安排出了差错,最终无法挽回。

    可人死不能复生,他便将怒气都转移到了同芸娘之死有关的韩厉身上。这么些年过去了,如今却被告知,他怨恨了十三年的罪魁祸首之一,正是陪在他身边十三年的女人!

    尽管理智告诉他,卢智是故意说这些给他听的,可在感情上,他却没办法压下此刻的愤怒和难堪!事到如今,他已隐有所感,自己恐怕是被韩厉,被那个他最不想被比下的男人,当傻子看了十三年的笑话!

    丽娘敏锐地察觉到房乔的变脸,心道不妙的她,再顾不得会说错话,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臂,急声道:

    “老爷,你莫要听他胡说,这分明是在挑拨离间,芸娘的死怎么会同我有关?我承认自己是同韩厉有联系,可那也是在大夫人离家之后,一时迷了心才会做错事,被他拿了把柄要挟,一错再错,我不敢求你谅解,可你要信我,我知道夫人少爷于你是有多重,怎么会做出伤害他们的事,老爷,你要信我,芸娘的死,真的同我无关,你、你说句话啊?”

    已经十有八九确定此事和她有关的房乔,见她一副死不承认的模样,绷着脸,将手里捏着的当年韩厉不曾给他看过的,芸娘的第二张遗书,摊给了她看,忍着怒气,道:

    “白纸黑字写着,‘丽娘害我’,你、你要我如何信你?”

    一首短诗,在房乔的明说下,丽娘看了看,便发现个中玄机,刚才还哭不出来她,眼泪“唰”地一下便潺潺流下,缓缓低下头,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期期艾艾地哽咽道:

    “我、我知道自己从没被你放在心上过,只是这一首来路不明的诗,你便怀疑是我害的人,半点都没有信我的意思,我这十几年来的痴心和相伴,却换不来你丁点儿的信任,如此,我还活着做什么?!”

    就在房乔听着她哭声哀语,眼中露出一抹挣扎之时,她却突然硬声低喝了一句,他臂膀一松,便见眼前的人转身向后左面那道光秃秃的墙面冲去,他下意识的伸出手去抓,却不及她跑的快.只能眼睁睁地瞧见她低头用力撞在了墙上,发出“嘭”地一声闷响后,软软地倒在地上。

    “丽娘!”

    房乔呼吸一滞之后,才慌忙跑上前去,将人扶起来,可把她翻了个身子搂在怀里,触目却见一片的血红!

    “丽娘、丽娘?”连叫了几声,没见她应,他手指微抖地探到她鼻下,尚在的呼吸让他稍稍松了口气,可她头上仍在外流的血,却让他整颗心又提了起来,勉强镇定着扯下衣摆盖在她伤口难免的头上,咬着牙把人抱了起来,就要住屋外冲,可一脚踹上屋门,却是纹丝不动,门,被人从外面锁上了。

    “快叫人来开门!”房乔扭头怒吼道。

    “呵…呵呵…”

    门前,是心急如焚地怒吼的父亲,那张孤零零的椅子上,却是托腮轻笑的儿子,就好像刚才那么大个活人撞墙自尽,是多么有趣的一个笑话一般。

    客厅内,此情此景,真怪异到了极点。

    “来人啊!开门!快开门!”见卢智神态,房乔顾不得怒,怀里抱着人,脚却不停地踢着门板,空荡的客厅里,一片“哐当当”的响声。

    卢智听着在耳中,就着那急迫的声音,看着墙上的那块血红,将手中茶杯里最后一口茶水饮下,放在旁边的几案上,笑声停下,瞥了一眼里卧的窗户,道:

    “我还有话没说完,出来帮她止血。”

    房乔虽着急,但神智还在,听见卢智这么说,便扭头去看,但见从他进屋起就紧闭着的卧房想起 “吱呀”的拉门声,那深灰色的门帘被撩开,从中走出一名身着月白,面带黑白双色面具的男人,紧随其后的,便是一名束发无髻,面色复杂的少女。遗玉披散着头发,坐在被搬到客厅里的软塌上面,背后拥着软被,脚边是暖暖的火炉,身旁是伸臂半环着她,正递水给她喝的卢智。如果不是几步之外冷冰冰的地面上,一个男人正抱着一个满脸是血的女人,让另一个男人为她处理伤口,那她简直就要以为,喝了手上这杯水,她便可以上床睡觉了。

    说实话,刚才在屋里看着丽娘哭哭啼啼的,她真是半点感觉都没有,可是在丽娘撞墙之后,却陡然升起一股同情心来——担惊受怕地跟着一个并不爱她的男人十几年,一朝拆穿说破,竟是只有借着撞墙寻死,拿命去博那男人的同情。

    看着房乔眼里露出的担忧,遗玉暗自叹息,好歹,她是博赢了,十三年,不是十三天,就是养条狗,也会有感情的不是。

    “怎样,死得了吗?”卢智拿过遗玉喝空的杯子放在一旁,出声询问站起身子的面具男子,对方正用方巾擦着手,道:

    “无妨,死不了。”

    听着两人这风淡云轻的对话,房乔脸色黑下,因丽娘的血好歹是止住了,他便没了刚才的慌张,抬头对卢智道:“叫人把门打开。”

    第三四零章 我们活着 与你无关

    “叫人把门打开!”

    “房大人无需着急,令夫人确实无碍。”面具男子“好心”劝道,将用来擦手,沾了血迹的方巾丢在地上,走到屋里唯一的那张椅子上坐下。

    “她这还晕迷着,又流了那么多血,怎会无碍?!”房乔一脸荒唐地看着他。

    “你去撞一下墙,你也流血。”遗玉小声嘀咕,房乔是没听见,那面具男子却好笑地看了她一眼。

    “快开门!”

    卢智听到房乔用着强硬的口吻让他开门,语气平淡,说出来的话确实霸道:

    “我的话没说完,你们哪都不能去。”

    房乔因刚才着急踹门时候,听见他的笑声,便大动肝火,方才压下,又被他一句话成功地挑了起来,寒着脸,沉声训道:

    “你这哪里还有读书人的样子,读圣贤书,知人情事理,这人命在你眼中,就如此轻贱不成!”

    这倒是父子相见以来,他头一次对卢智发火,卢智笑而不语,遗玉可不乐意自家大哥被训,紧挨着房乔话落,微微蹙眉,接道:

    “人命轻贱?房大人这话还是留着回家对你夫人说去吧,见事情败露,无颜之下,不顾死活地去撞墙的人是她,是我大哥拎着她的脑袋往墙上撞的?你凭什么冲我大哥发脾气。”

    自那次在丝绸铺子和遗玉闹了一次后,房乔只要是见着她,就不免生出些避让之心,他并不是个没火气的水人,只因面对着一对儿女,他总有种有理说不清的感觉,用来对别人的法子,不论软硬,到了兄妹俩这里就会全然失效。

    可眼下正在气头上的他,听了兄妹两人一前一后的“冷血”之言,许是方才同丽娘摊牌,加上时隔十三年才发现芸娘之死的蹊跷,难堪和愤怒同连日来的不顺全积压在了一处,面对着这对兄妹,再难保持冷静。蹲在地上抱着人的他,抬头盯着遗玉,厉声喝斥道:

    “我凭什么?就凭我是你们的生身父亲,你们身上淌着我房乔的血,没有我这世上便不会有你们的存在!”

    一句话喝完,他因恼怒喘着粗气,胸前上下起伏。听了他的话,遗玉缓缓收敛了面色,心下微凉,明显地察觉到环着她的卢智身形紧绷起来,扭头看他侧脸,却从那只被灯光折射的眼中,窥见了一如那日在房母病床前的阴沉满溢。

    这世上便不会有你们的存在!

    遗玉胸口一闷,房乔的话尤在耳边回响,脑中数道画面掠过:

    卢家祠堂前卢智伤疤可怖的背脊,五院艺比领取金漆木刻时的风光无二,密宅血夜的惊心动魄,龙泉镇初见房乔时一家人的泪水,魏王府中秋宴上的前突后变,高阳生辰那晚的忍辱苟且,龙泉镇的平静和乐,赵镇外小树林前的脱逃,靠山村外赴京远去的兄弟背影,最后画面定格在八年前,在所有的一切开始之前,一株老树下——睁眼那一刹那,轻黄的麦田,连绵的群山,一轮红日东升。

    她究竟是为了什么才来到这世上,是为了得过且过、混混度日,是为了看着那些恨意,却任由它们滋生?难道不是为了找寻上辈子不曾得到过的幸福,不是为了让他们一家四口变得更幸福吗?

    这闪现在脑海的种种念头,不过只是一瞬间,看遗玉却仿佛感到时间静止了很久。身体先于卢智动弹之前,从软榻上起身,不高的个头,却足以在此时俯视蹲在地上,正在含怒看着他们的那人。不知是否纱灯光照的原因,她的目光比起以往,要更亮堂几分,清脆的声音也更沉着清亮——“骨肉之情,生养之恩,那些东西,早在你决心拿我们成全你的大义时,便由你自己抛弃了。你记住,我们活着,但是与你无关。”

    这几句话,她说的认真且冷静,不是气话,也不是刚才卢智那种故意的挑衅,却恰恰戳中了对方的骨心——血浓于水,当日在龙泉镇,房乔便是这样强调,这时恼羞成怒,竟又拿了他们无法抹去的血缘关系来说事。殊不知,先漠视这份血缘的,不是他们兄妹,而是他自已。

    房乔浑身一震,已显老态的脸上,泄出他心底的愕然。卢智神情微变,抬头看了一眼遗玉的侧脸,既没有开口帮腔,也没有阻拦她说下去。

    “在我们兄妹眼中,你并不是父亲。所以,不要借着血缘关系来同我们大呼小叫,你没资格。”

    房乔喉头滚动,刚才的股囊的气恼似乎一下子便被遗玉犀利的话语戳破,他声音干涩地开口道:

    “我已说过,当年之事,实是逼不得已,若非安王——”

    “够了!”遗玉握紧拳头低喝一声。

    见他到了这个时候,还是一副死不知错,下意识地把责任往别人身上推的模样,她心中又是无力又觉得他可悲,一股无名之火窜起,当真如同卢智所言,他是在用推脱责任,自欺欺人

    新唐遗玉 第85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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