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方少年游 作者:肉书屋
无方少年游 第25部分阅读
一声:“人算不如天算,天意使然,又岂是你我能枉意为之。”
神算子沉默不语。
灵慧看向他,道:“冷姑娘依言离开扬州,不知所踪。所有知晓二人纠葛的人都被我们隔离疏远,安师傅又将世子记忆封杀,催送到两年以前,初一没有出现的时候。按理说,这个计划天衣无缝,但照现在看来,世子愤然离去,看似想起了前尘旧事……”
神算子也是一声叹息:“恐怕还没这么简单。”
灵慧抬首奇道:“总管何出此言?”
“公主有所不知。”神算子转视窗外,沉沉说道:““已获叶府安厨证实,公子于数月前曾嘱咐安颉一句话,听了这句话后,吴算便知原来是公子一手推动造成所有事。”
“总管可否明示?”
“‘无论总管要你做什么,你一概照办。’”神算子凝声说道:“公子对安颉就是说了这句话,尔后才发生了铁塔比武事件。”
“总管意思是?”
神算子转过身来,说道:“公子知道我的心性,猜测我会逼迫安颉对他施法,竟然不阻不拦……现在回想起来,我这才察觉那卷条幅是公子故意假手银光让我看到,让我误以为公子急欲娶初一为妻,推着我一步一步进入了他的计策。”
灵慧猛地站起,花容失色,失声说道:“他为何如此?”
“如果我没猜错,定是为了初一正名,同时也为了昭示他的真心。”
灵慧听后萎顿坐下,凄然一笑,突然说道:“难怪姐姐笃定,世子这么容易受人控制,定是有什么计谋……”
神算子喟然无语。灵慧又接道:“罢了罢了,天意使然,我们静观其变。”
神算子缓缓目视室内,惊疑说道:“公子既是想起了一切,那他又去了哪里?”
窗外美人蕉喝足了雨水,鼓涨涨地扬起了它花团锦簇的脸。烟雨蒙蒙的扬州古城,走失了两名少年,像退潮的海水,浪涛卷来时,霎时消失不见。
无方岛四季如春,四面环绕海水,连经几日大雨后,终于迎来了雾霭沉沉的阴天。
赵勇提着水桶,嘟嘟哝哝地朝着水井走去,才走了几步,一道白色身影穿透晨雾,冷冷地出现在他面前。
赵勇心下一凛,看清来人面目,惊叫道:“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秋叶依剑俊容漠然,越过他朝东海辕门外走去。赵勇急忙赶上。
茫茫海水映得人眼前发亮,海水一碧万顷,海风滚动于水面。秋叶依剑伫立片刻,才冷冷说道:“当时初一就是坐在这里?”
赵勇惊呆,望及公子冷澈见底的目光后,浑身一激灵马上醒悟过来:“是,公子。初一就是坐在这块石头上发呆。”
秋叶依剑看了那块石头一眼,尔后毫不犹豫地坐下,只不过他那姿势如同一个帝王般孤不可攀,不似当年的初一那么呆滞无神。
这些都是赵勇想的,他当然不敢说出口,他只是对公子一反常态不忌讳岩石的脏乱有些好奇。
秋叶依剑盯视赵勇一眼,冷漠说道:“详细说来初一当日发生的事情。”
赵勇连忙低头,恭声说道:“是,公子。”
赵勇先是于胸中斟酌一番言辞,再细细描述了当日的初一所有的情况,在他这么长时间言语中,他察觉公子纹丝不动地坐于海边,直到过了许久,才听他轻声说了一句,轻得赵勇都不敢肯定自己是否听错了。
“冷双成,你可知道我现在有多后悔?”
儒州四海赌坊里灯火辉煌,烟雾缭绕,无论外间如何动荡不安,这栋房子里的人都是贪图享受,无忧无虑地赌博喝酒。
柴进才笑眯眯地在人堆里穿插,看着众人昏天黑地地嘶吼,脸上的红光差不多都要流到他的口袋里,似乎那口袋已经装满了数不清的银子。
突然,整个赌坊里的人声都渐渐静寂下来,就如同被泼了一盆雪水,满屋的火热都瞬间冷灭。他诧异地回头看了一眼。
秋叶依剑白衣胜雪,冷冷立于朝阳下。他出现后,整个四海都鸦雀无声。
大家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个天仙一般俊美的男人,看着他在艳阳高照下散发着凛凛寒气。
“柴进才?”大家听到冰雕一样的公子吐出三个字。
柴进才眼皮猛跳,细声细气说了句“这尊神怎么来了”,忙不迭地迎了上去,扫视一眼外间无军队包围后,才吃力地匍匐跪拜:“草民柴进才见过秋叶世子。”
众人轰然,这才七嘴八舌地议论。秋叶依剑扫过众人面目,大家又噤声不语,寒蝉而立。
“带我去看看初一住过的房子。”
“是,世子。”
冷双成居住过的房子仍是那般窄小破乱,光线暗淡飞舞,一桌一床两椅而已。
柴进才偷偷打量一下秋叶依剑脸色,开口说道:“世子有什么吩咐吗?我家小姐不在儒州。”
“柴进才。”秋叶依剑冷冷截口:“你和安颉是亲生兄弟,我不信他什么都没对你说,你也猜得出来我来这里是为了谁。”
柴进才擦擦汗,道:“世子想做什么?”
秋叶依剑并不答话,他默默地走到桌前,伸出一指揩了下桌面:“我什么都不想做,我就是来看看当年的初一到底是怎么想的,她为什么在这样的一间屋子里下了那么大的决心,去拼死从我手上盗出龙纹剑。”
秋叶依剑从四海里走出后,又静寂无声地去了长石街。
暮色沉沉,清风缕缕。西方天幕中充满了晚霞斑斓色彩,五光十色蔓延了整个天空,一层比一层逐渐深沉下去。远山朦胧,花草静默,儒州落日最晚的长石街内,若虚若幻,变成了一幅淡抹均匀的山水画。
秋叶依剑环视四周,想起了那个傍晚,想起了那双眼睛。
他闭着眼睛伫立了许久,然后弯下腰,颤抖着伸出手缓缓抚上街墙上、地面上,那些一道道深浅如一的剑痕。
如果再加上最后一个地方,武州古井台,秋叶依剑知道,他历时一月之久,走遍了冷双成当年足迹遍布的北塞。每经历一处,他心里是什么滋味,他都牢牢记得,尤其在青山寺落脚时,他盯着那尊佛像看了半晌,释迦牟尼笃深地与他对视,却什么也没告诉他。
临出寺时,枯木大师拦住了他,说道:“公子,东阁先生曾向我断言,说你一定会来这个地方,你果然来了。”
秋叶依剑冷淡地回身目视,冷冷问道:“东阁是不是还有遗言托你转告?”
枯木大师双手合什,躬身道:“公子聪慧,先生托我转交一封书信于你,并要我告诉你一个故事。”
秋叶依剑伫立不语。
枯木施礼后,并不理会他的冷漠,开口说道:“东阁先生始终认为他与初一施主先前有过一面之缘,曾于漠北一带寻找她的来历,有一天在一处极远的沙漠村落里发觉了一尊玉像,据东阁所言那尊玉像雕塑得栩栩如生,无人能再出其二。公子可能猜到了,那尊雕塑就是初一施主的真身大小的玉石雕刻,背面有铭文,落款是李天啸公子名讳。”
秋叶依剑身子震得一动,急切问道:“那封信呢?”
枯木默默自袖囊中递出书信,秋叶依剑抓过,抖抖索索半晌没拆开。枯木微微叹了口气,指尖一划,将书信帮他裁封,再次递给了他。
秋叶依剑极快地浏览一遍,脸色雪白。信中留有东阁先生的一席话,他略略一看就知晓是解释此意目的何在,原来东阁推断,如果秋叶依剑能来到青山寺,就表明他已认定了初一,开始有忏悔向佛之心。
秋叶依剑目光凝视于信尾,口中一直低声呼喊“李天啸”“李天啸”,因为那里刻录了铭文所有内容——
余感阿成少时多舛,而私怜之。
至德二年,彼与父母失散,方二岁耳。狼叼而||乳|之,四载有余,被发跣足不可形容。幼时未能承欢父母膝下,家门遽变,唯成幸存,遂天涯浪迹,吾始见之,时值上元年,雪,没及膝,彼倚于门前,瑟然蜷伏。
及长,因其仇怨奔波劳碌,后再视之,已穿北漠越溟海,微言慎行,茕茕孓立,虽骞困然矢志不移。余念其孤苦,伺机邂逅之,余其为大意,舍彼以为笑宴不远矣,终当久想与处,诚知如此,虽万难临身,吾不以一日辍彼而辞也。
苟得闻而今之变,未曾宽待于其,是以天涯地角永世相离,余甚悲泣之,唏嘘嗟叹亦不复深言。
(第二卷完)
偶遇
偶遇《无方少年游》四木v偶遇v荆湘地处宋朝心腹左下之处,如果沿江而行顺流西下,不出两三月便会抵达。冷双成带着子樱远赴荆湘,考虑到她的身孕,所以半水路半旱路地行走,耽误了不少时间。
她们这两月行来路程委实艰苦。
初期子樱身体不适,常常是倒吐酸水,冷双成日日为她把脉号诊;到了晚间,冷双成常常是浅眠辄止,夜夜提防水饮忍者的刺杀,两月击退了三次围攻,但她心里也留了个心:水饮的刺杀只是牛刀小试,她察觉到子樱面色越来越不愉,往往带着咬牙切齿的神情。
冷双成离开扬州时,她未曾透漏过她的一丝踪迹,不过她倒是交代过吴三手,细细研查日月金轮的构造,以防日后朝廷或是武林要用到他的妙手。
今日万里白云,绿水悠悠,一片艳阳风光,两人弃了车马,沿内河缓缓而行。为了方便投宿赶路,冷双成曾向吴三手要得一张人皮面具,装作富丽端庄的子樱夫人奴仆,子樱也担忧自身安危,配合着她简单地易了容,但是子樱生□美,这种妆容估计是骗不了明眼人。如同此时,子樱面上虽是朴素,其妙曼的身姿却引得来往行人一路张望。
冷双成落于子樱身后,看到这副情景,心里叹了口气。但她不会勉强别人去做什么,所以她装作没看见。
水纹袅袅散扩,江岸风景如画。子樱目视水波极久,转过身对冷双成说道:“连赶数日,马车颠得身子骨都散了,从今日起就乘水路吧!”
子樱并不是不知道若乘水路,水饮刺客更方便下手,但她察觉腹内胎儿有些不稳当的现象,几经犹豫还是开了口。
冷双成微微一笑,道声好,一手扶持着她上了一座商船。那座船有些巍峨高大,一共有上下四层,光是五彩风帆,就似富家宅院那般宽广,冷双成初初看了一眼,心下有些吃惊,面上不动声色。
这商船如此豪华大气,通常是来华使者带的商团船只,两国之间有些贸易往来,顺便也带了些宋朝百姓过河。
冷双成小心扶着子樱坐定在甲板角落,暖暖阳光让子樱有些舒适地笑眯了眼。
青山倒映绿水,两岸繁花杂树迎面而来,除了风吹动桅杆发出吱呀的声音,两人一如既往有些没话可说。
人往往就是奇怪的动物。冷双成越是内敛沉默,子樱越是对她好奇,这两月她悉心细微的照顾,子樱看在眼里暗暗唏嘘嗟叹不已,心里那股雪水仿似渐渐化解,差不多就要满口喷泻,说出心里的感受。
最令她如骨哽喉的是她很在意冷双成心里的想法,对秋叶依剑的想法。
于是,子樱盯着河水看了半天,打定主意后说道:“双成,有件心事我一定要说给你听,要不憋着心里难受。”
冷双成一直不着痕迹地观察船内动静,听到她开口后想到怀孕之人不宜心胸郁结,于是平静地应了一声:“夫人请讲。”
“我私心里确实喜爱秋叶公子。”子樱毫不犹豫地接道,目光有些紧张地看向冷双成,发觉身畔之人纹丝不动地目视四周后,不禁心下有些怅然。
冷双成看了看风向,悄声移至子樱身旁,替她遮挡了风浪颠簸。“夫人尽管一吐为快,这样对身子也好。”
“冷双成,你真是……”子樱咬了咬牙,恨恨说道:“秋叶公子既是真心喜爱你,摊上你这样的人,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是么?我也觉得。”冷双成一笑,好脾气地接着她的话题往下说,随口说道:“那你对我说说,秋叶公子是个怎样的好法?”
子樱变得吞吐起来,她低头凝视着水纹,面上升起了一丝羞赧。冷双成低头看了一眼,心里觉得好笑,嘴上只是说着:“让我猜猜……因为冷琦?”
子樱大吃一惊抬头:“你这人的眼睛真是犀利,的确是因为冷琦。”
冷双成微微一笑:“瞎蒙的。”
子樱剜了她一眼,尔后低首,面容上带着一层迷离之光,看似在细细回味往事。
“我以前在开封时,曾偷偷跑去看过冷琦,知道公子对他很严格……我还知道公子为了他的身世,在扬州封杀了我的消息,并逼迫楚轩不得散布这个秘密……”
子樱其实也并不知道,秋叶依剑当年为了保存冷琦颜面,做的事还不止这么多,因为他还逼迫过楚轩不出意外不准离开扬州,按照他的想法,冷琦的事既然在扬州一小部分地方传播开了,就好比是一个人身上有了道伤疤,哪怕是捂着按死,也得把这个脓包给掐住。
冷双成这时才知道秋叶依剑为了冷琦,原来也做过好事。听到子樱吞吐言论,她能料定子樱既然开口,肯定不是诉说衷肠那么简单。
果然,子樱瞧着她,目光里带着一探究竟的决心,说道:“你和公子的事我早听你提及过,你对我也说说,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这个问题问得很直接,没想到冷双成也不含糊,回答得更直接:“没想法。”
子樱快要跳了起来,大叫:“怎么可能!”
冷双成见子樱如此激动,有些担忧她的身子,口中极快安抚道:“怎么没可能?第一,我和公子的身份地位悬殊,如同云泥之别。第二,他心思诡变,人前冷酷无情,人后却手段颇多,我也不好一一向你细数。第三,他翻脸不认人比谁都快,剐伤了我一剑,这笔帐我还记得……”
子樱愕然:“冷双成,这是你的心里话么?”
子樱并不是很了解冷双成,她只是凭着直觉脱口而出这句话。
冷双成看了看子樱低落的面容,老老实实地回答:“看来夫人不听到满意的答复还真是不安心……实不相瞒,最重要的就是我早就答应过吴总管,在公子成婚之前,不得私自见公子。”
冷双成趁着对子樱吐露心里所想,也渐渐理清了自己呆在秋叶依剑身边时,那股混乱迷惘的情绪,一直以来积压在心头沉甸甸的负荷,没想到今日被子樱无心一提,如同顺了口气,心底有些豁然开朗的感觉。
说完这话后,冷双成打算终止这种徒惹烦扰的会谈,也未理会子樱欲言又止的神色,双目仍是炯炯地扫视四周,最后凝神看着二层甲板上的两个身材高大、蓝发绿眼的胡商。
那两人距离她极远,因为背风,风向也未将他们的谈话送至船下,不过冷双成无意捕捉了他们的唇语后,直是越听越心惊,牢牢控制想跳将起来的身形。
“那批数目不下一万的火器……从东瀛登陆运往荆湘……消息确实……昨日大人接手了东瀛使者密函,答应了托运此物。”身形稍高的胡人兴奋地告诉身旁之人,“可以将消息卖给其他人发点小财……”
原来他们两人谈论的是头等机密。
荆湘蔻后倾其国力购买了一万数目的日月金轮,美其名曰壮大国防护卫。说话的两人是胡使的两名通译,估计是亲眼目睹了东瀛使者致以自家大人的密函,想是抑制不住心底的贪婪,在船头就商议起伤天害理的勾当。
冷双成冷汗浃背,连秋叶依剑都躲避不开的日月金轮,在众国之间私自贩卖,如果不是今日她上了这艘船,想必这个秘密要过了许久朝廷才会发现。而这一切竟又被熟悉胡语的她偶然听闻,想来也让她深觉造化弄人、天意如此。
子樱唤了两声冷双成,发觉她面色有些恍惚,说道:“可是我刚才那话让你不舒服?”
冷双成回过神,摇摇头。她想了想又说:“夫人在这里休息片刻,晒晒太阳,我去去就来。”
子樱有些寂寥地点头。
冷双成沿着商船甲板四周细细查看,发觉没有火药碎末,又闪身蹿进厨房,下了舱底。
舱底里漆黑一片,一些苞谷状的麻袋摞满了甲板,她也不嫌弃脏乱,一一伸手探查。摸索了一阵后,察觉没有武器的蛛丝马迹,有些惊异地站着思索。
过了片刻,冷双成溜到船尾舷外,憋了口气,沉身扎入了水底。
子樱低着头,淡淡地看着自己的倒影,过了会面前走来一条瘦长的影子,她方开口唤声“双成,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语声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就卡在喉咙里格格直响:“五哥。”
来人正是唐五。自从他被秋叶依剑、赵应承抓捕后,噩运连连而来。先是秋叶依剑将他左右两掌手皮整张地掀下,痛的他夜夜哀号不断;好不容易唐七求了他一条性命,医治包扎了伤势,他只觉满腔的仇恨怒火无法发泄,恼怒之间拒绝了妹妹带他回唐门的请求,最后令她伤心地跑了出去,至今不见踪影;近一个月来,他天天追踪水源,终于发现了水饮踪迹,本来希翼借着水饮之手刺杀子樱这两人,一吐心中的怨气,未曾料到那日败给他的冷双成武技竟是如此之高,不仅打退了水饮的进攻,而且还震慑了双手受损不敢贸然出击的自己。
这真是印证“风水轮流转”的道理,不过今日尾随身后的唐五一见冷双成离身,忙不迭地抓紧时机走了出来:“贱人,初一已经下了水底,看这一时半会谁能来救你。”
子樱暗暗叫苦,如今身子不稳当,她不敢正面对抗唐五的大搜手,尽管她也看到了唐五两只手掌呈新生血肉的暗红色,能推断出他功力一定有些折扣,但此时她一人孤立无援,她轻易不会去冒这个险。
子樱一面心思极快转动,一面娇笑着拖延时间:“五哥,这里是外使搭乘的船,你在这里杀人难道不怕朝廷通缉你么?”
唐五冷冷一哼,阴笑道:“我知道你怀了身孕,识相点就乖乖自动就擒,否则让你落个一尸两命的下场!”
子樱脸色大变,她知道唐五阴毒狭隘的性格,来不及应对一扑船舷唤了声“双成”,就打算跳水逃生。唐五早料得她的慌乱,双手一张,向她双肩抓去。子樱护子心切,朝旁边闪落,唐五手掌卡拉一声掰下了一块船板。
甲板上零落来往两三胆大之人,那两个胡商也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突发的变故。片刻之间,唐五抓住了不敢发力闪躲的子樱,阴恻恻地怪笑一声,提着她纵入了一旁偷到放好的小船上。
冷双成在暮春季节仍有些冰凉的河水里摸索半晌,心中有了主意,游到船尾嗖得一声窜出了水面。阳光照耀在她闪闪发亮的头发上,她的身子骨倒是避水未湿。
抬头远视,发觉没见子樱身影,冷双成心里有些吃惊。她快步上前,查看了子樱所处之地的动静,凭着船舷上的掌风,她马上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冷双成回头看了一眼,一位青衣儒雅的公子背身立于船甲边缘,衣襟飘飘仿似凌空虚度的仙人,尤其公子一双长腿,有些弱不禁风的轻晃。她打量了下别处,只有那两个胡商仍立于二层,怕打草惊蛇,只好迎着青衣公子走了上去:“打扰了,公子。”
青衣公子回过头,面如瘦月般清俊,他见冷双成低敛眉目恭诚的举止,微微一笑说道:“可是想询问刚才那名夫人的下落?”
冷双成抬首回应:“是,多谢公子指点。”
青衣公子面带微笑,道:“姑娘怎知我一定告之你家夫人的情况?”
“江湖传闻青鸾公子义薄云天,心性高洁,公子既是在风中停驻不去,想必是为了留下替后来之人指点迷津。”冷双成面恭声谦,平和说道。
青鸾公子面上春风化雨一笑,眼中带着兴味的神色,看向了冷双成沉敛的双眸:“姑娘这么一大顶帽子扣下来,林某即使不想开口也不行啊……这样吧,姑娘只要说出你是如何看出我的来历,我就回告姑娘想知道的一切。”
冷双成心下担忧子樱的安危,不欲与他多纠缠,就爽快地和盘托出:“我叫冷双成,为了护送我家夫人回祖籍而上了这艘商船。刚才看见公子下盘轻忽无根,但仍牢牢钉在甲板上,就知道这手功夫除了御风而行的青鸾公子,实难想到还有旁人。”
冷双成这番话又让林青鸾微微一笑,他看出冷双成接连不断地为他戴高帽,心中着实觉得有趣,他虽是初次见得冷双成,不过有些人就是“白头如新,倾盖如故”,他对冷双成的感觉刚好属于后者。
冷双成哪里料得林青鸾微动的心思,仍是按抑住焦急恭敬地垂首等着他回话,自然也忽视了面前之人眼中的兴色。林青鸾看了看她微颤的眼睑,笑了笑没再为难她,回应了她所有的疑问:“我听见一个叫做五哥的男人,在抓住了你家夫人后,笑着对她说了一句话‘水云客坊刚好少了个当家花旦,你这一去不是正好’,然后就把她提着下了小船。”
冷双成不知那水云客坊到底是何地方,不过听那名字想来也是红花暗娼之地,她心下有些气恼林青鸾虚托盛名见难不救,当下有些冷淡地拱拱手道声“多谢”打算离去,没想到他又开口笑道:“冷姑娘在怪责我见死不救?只是在下忘记告诉姑娘两件事情:一是这艘船的目的地刚好就是去客坊,二来我刚好是那间客坊老板的弟弟。”
冷双成抬起头,看见林青鸾微笑如风,极有些清俊风流的意味,心下一凛,只得把满嘴的苦忧强压下腹,静待其变。
咫尺
咫尺《无方少年游》四木v咫尺v春水碧于天,彩帆听风眠。青山相对而出,水势渐渐放缓了它的步子,轻荡荡地托着巍峨大船。俊雅清秀的林青鸾立于蔚然苍穹下,唇间一抹缥缈笑,仿似破天而来点泽群芳的桃花仙。冷双成仅是看了一眼,忍不住心底一声低叹,又是个祸害。
林青鸾微笑看向冷双成,看到她面容如身后绿水一般沉寂,身形如远山一般岿然,不禁眼中兴色更浓,说道:“姑娘真有些刀枪不入。”
林青鸾在微笑时,原本是打算以江湖中无所不利的青鸾一笑蛊惑冷双成,可惜冷双成平素里见多了这种伎俩,看他像在看一块石头那样,口中只是追问心底的疑惑:“公子说出这多秘密,到底有何目的?”
林青鸾心里有些失望,面上仍是带笑:“我如果说我见了姑娘之后,对姑娘很感兴趣,姑娘相信吗?”
“相信。”冷双成毫不犹豫地接口,“很多人就是因为感兴趣,一念之差,把自己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冷双成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恼怒与无奈,说完后她还紧了紧手掌。林青鸾心中惊奇,虽然他听不懂她的言下之意,但他明白了她语声里暗含的警示意味:“姑娘似是有感而发,不知所提者是何人?”
冷双成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一心挂念子樱的安危,抓紧时间不答反问:“我不相信公子出现在这里,纯属巧合,让我来猜猜几件事……公子现身此地怕是事出有因吧?”
“聪明。”林青鸾面不改色地说道,“我正是平州赵应承世子请来的胡客向导,自然也承担起伴同胡使玩乐的责任。”
“赵应承也在这里?”冷双成心中一惊,脱口问道,“那他知不知道……”突然想起林青鸾似乎不懂胡语,当下谨慎地住了口。
“是,赵世子晚间也会去客坊陪兴,这片归云湖是家姐林青雅的地盘,我负责来接胡使入庄。”
冷双成见林青鸾笑容加深,似有些意犹未尽的味道,摇摇头道:“公子没说出所有实话。”
“当真是瞒不过你。”林青鸾面色坦然一笑,“家姐曾悬榜招聘红花艺伎,我见岸边夫人身姿妙曼,有心想替家姐网罗,于是吩咐将船靠岸特地等着你们……”
冷双成听闻后,心中气极,冷笑道:“难怪见了唐五出手也见死不救,你可知我家夫人已有孕在身……”
林青鸾不待冷双成说完,就讶然地截口道:“原来是唐五,我说双掌怎么受损的情况下,出拳还那么猛烈。”
冷双成听到唐五手掌受损先是心内惊愕,继而明白是何人所为。她见林青鸾关注的重心居然不是子樱的清白及安危,心下更恼,也不招呼双手森森就扑了上去。
林青鸾身形急退,交错方步,似一缕轻烟左右晃荡。冷双成扑了几掌也没抓住他的身子,不由得有些佩服青鸾御风果真名不虚传。林青鸾身形如柳絮飘扬,见冷双成迫得紧毫不心软,口中直呼:“姑娘莫生气……林青鸾这就给你赔礼……你再抓就耽误回庄的时间了……”
冷双成双手一顿,收了掌势若无其事地说道:“那就快走。”
林青鸾看了冷双成面色一眼,突然道:“姑娘不好奇吗?”
“好奇什么?”
“好奇我为何帮你?”
冷双成沉默不语,右手又做了个延请的姿势。
“可是我有些好奇。”
冷双成叹了口气:“你好奇个什么?”
“你是怎么看出我没说完实话的?”
冷双成回头目视林青鸾,露出憨厚的笑容:“兵不厌诈,诈诈不就出来了?”
烟波浩渺、水域辽阔的归云湖环山接水,静卧青山绿水环抱之中,极像一块不需雕琢的天然翡翠。水云客坊落于湖畔右侧,如同秀雅美目上的痣一点,无言地诉说着婉约风情。
冷双成心急如焚临风而立,差不多捏碎了整块船板。林青鸾见她这个面无表情的细节举止,心里发笑,傍晚时分待船一靠岸,就携着她进入了庄内。
水畔林荫下立着一辆马车,冷双成看了一眼,心里大惊,竭力抑制住惊乱问道:“除了赵世子,还有旁人?”
林青鸾顺着她的眼光看过去,看到了两辆通身雪白的骏马,赞了一句:“好马。”顿了顿又说道:“如此喧嚣的宝马香车,自是辟邪山庄的秋叶世子无疑。既然作为外朝使团的东道,赵秋两位公子出现在这里也并无好奇……”
冷双成担心的正是这个,但她转念一想,她此时着装打扮就如街头巷尾常见的奴仆,按照萱草药性推算,秋叶依剑此刻应是不认得自己,稍稍心安。她移步到一处绿树后,就催促着林青鸾去找子樱。
两人在商船上交谈过一些内容,林青鸾知道子樱对于冷双成极为重要,又恃他义薄云天的品性,想将功赎罪,当真也不犹豫,大步迈向内庄。
过了片刻,林青鸾带回了消息:“姐姐正在招呼客人,我拼命使眼色她也不出来,问及小童,孩子们都说除了陪客的姑娘,其余的花伎们都涌到楼外,不知在看什么……”
冷双成低下眼睑,忍不住说了句:“祸害。”林青鸾似是有些了然,微微一笑道:“听你一说我这才明白……不过冷姑娘这个词儿倒是新鲜。”
“没人见到唐五么?”冷双成打断林青鸾回想的思绪,问道。
“庄内今日来往之人均是经过筛选,唐五手掌呈血红之色极好辨认,我细细问查过,的确没人见到唐五入庄。”说完后,林青鸾又自言自语道:“会不会没来?或者是躲起来了?”
冷双成听后心中一动,想起了一个可能。
唐五不可能仅仅是为了折磨子樱这么简单呢,要羞辱她的方法很多,没必要眼巴巴地赶来水云客坊。现在得知秋叶依剑也在此处,而且他还折损了唐五手掌,按照唐五阴私狭隘的性子,极有可能是预先知道秋叶在此,采取“一石二鸟”之计,用毒控制子樱去刺杀厅中之人!
冷双成心底滚过一片冰凉,想到商船上的机密的确还需转告赵秋中的任何一人,想到此刻的伪装不算是违背了神算子的要求,打定主意抬头说道:“公子就好人做到底吧!你在外面多转转,帮忙找找二人踪影。我去混入客厅,看能不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冷双成显然不想牵扯更多无辜之人涉险,尤其是对着自诩风流、心性偏又侠义的林青鸾时,不知为何她总要忍不住开开玩笑,现在有了危险,她更是不愿意他趟这趟浑水。林青鸾见她有些想支开他的意思,不由得奇道:“为什么你不去找找?我去客厅?”
冷双成想激他离去,露齿笑道:“第一,这是你家地盘,外面你比我熟。第二,客厅里少不了斟酒伺候的杂役,公子难道愿意放下身段为他人添茶倒水,顺便瞻仰一下秋叶世子的美貌?”
林青鸾嘴角一弯,轻笑一声“原来你也看中皮相”,尔后冷着脸转身走开。
渐起雾色的湖,美丽的夜景,充满诗情画意的水云客坊,这一切像一位淡妆素抹的少女,含情脉脉地笑迎接八方来客。眉眼盈盈温婉如歌,归云湖的夜色让人流连忘返。
秋叶依剑沉身坐于锦座中,神色淡漠,心不在焉地望着旁处。自清醒之后,他每天都在寻找冷双成踪影,但她如同海市蜃楼消失于那晚苍凉的月色中。即使在重游北塞时,他心里虽充满了悔恨,但同时也在思索一个疑问:她为什么躲得不见人?
今夜的雾今夜的夜让他有些忐忑,他冷漠地注视了半晌,转视厅中。
厅内粉香四溢,偶尔清风拂过,才能遣散一点淡淡的胭脂气息。众多婉约女子以白巾蒙面,身姿婀娜地伏地团团散开,仿似刹那绽放的昙花。秋叶依剑扫视一眼,片刻之后,盯住了一个苗条的身影。
是子樱。他一眼就认出了她,因为她穿得极少,凸显了她玲珑曲致的身材,而且她的双眸有如烈焰在燃烧,冲天的热烈焦灼在他面目上,不曾移动分毫。
秋叶依剑不动神色地看着她。
鼓点落后,子樱水袖轻扬,两股雪白的轻纱缓缓降下,娇美如花。她伏地谢场,微微抬首直视秋叶依剑,眼中却是泪影婆娑,清亮喝了一声:“礼毕!”
秋叶依剑认出了子樱的身子,冷双成却是听懂了子樱的话。惊恐之间,她明白了子樱的用意——子樱终究罔顾唐五的胁迫,不忍下手。
方才,冷双成扮作青帽小厮混入厅中,一直找寻子樱踪迹,但是看来看去,她只觉眼前女子个个娇妍,委实都像子樱夫人那般绝代风姿。迫于无奈,她抬头看了看秋叶依剑的面容,顺着他的眼光才看出了端倪:秋叶依剑认出的那人就是子樱,他却按兵不动;子樱面目带种决然迸发的光彩,似是以绝世一舞来翩然辞世!
冷双成身躯微微抖动,她紧紧盯住子樱的身躯,为她这种决裂般的转变而感到深深震撼。就在子樱语声落地之时,她再也按捺不住,身子灵巧一翻,合身扑了上去。
淡淡的青影拂过,大厅里似乎吹过了一阵风,众人眼前晃动一下,就不见领舞女子的身形。秋叶依剑注视前方,面容凝滞,久久未曾动作,因为他太过于震惊,太过于不确信自己的眼睛。就在刚才人影拂动时,他看到了飞扬于风中的发尾,参差不齐的黑发发尾。
秋叶依剑回神目视赵应承,喝了一声:“赵应承!”
赵应承身形早已站起,听闻语声后回头,却见座位中的秋叶依剑已没了踪迹。第一次听闻秋叶依剑如此口不择言,赵应承即使驽钝,也猜测得出来定是发生不常之事,他微微叹了口气,留下来镇场。
冷双成双手紧搂子樱身躯,在夜风中疾驰。子樱面色苍白,眼角晶莹泪珠蜿蜒流下,口齿不清地说了句:“双成,你若是男人,我一定嫁你。”
冷双成将她抱到一处转角,双手如飞点了她|岤位,紧张问道:“你怎么样,是不是中了毒?唐五在哪里?我去要解药!”
子樱贪婪地注视着冷双成俊秀的面目,那上面的一对寒潭瞳仁在夜色中灼热闪亮。她凄惨一笑,道:“唐门毒性如何,何需世人怀疑?今晚即使我动手又能怎样?唐五还不是不会放过我!你当我真是去刺杀公子?我只不过临死之前再见公子一面!”
冷双成头脑中轰的一声炸开了,她有些发狂地提起子樱衣襟,大声喊道:“为什么,为什么都是这样!如夫人也是,你也是……你清醒点告诉我,唐五到底在哪里?”
冷双成的喊声响亮而惨烈,穿透夜雾后,在寂静湖畔上凛凛地回荡。
“湖底。”有道静寂的语声接过了冷双成的嘶吼。
冷双成回头,看到了分花拂柳穿行而来的林青鸾,淡淡的雾霭下,他的双眼看得飘忽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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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五在湖底,死了。”林青鸾定定立于浓荫夜色下,不敢看冷双成空洞迷乱的双眸。
那双眼眸瞬间被抽去了光彩,从内到外的一片苦痛之色氤氲弥漫,黑白分明的瞳仁就象一泓宁静、不幸的清水,鲜明而轻颤。
“画舫的桨楫挂到了唐五的尸体,等我赶到时他已经死了,一剑毙命,周身散落火星。”林青鸾缓缓说完,又加了一句:“对不起。”
子樱在月凉如水的夜色中淡淡咳嗽,她看了林青鸾一眼,闭上眼睛呼吸渐缓。冷双成回过心神,静静伫立在飘渺轻忽的雾气里,突然淡淡地说道:“公子。”
林青鸾抬起眼眸,应了一声,但看向冷双成身后时,脸色一白。
秋叶依剑自夜色中雾气里缓缓走出,周身如同白雾般冷漠虚空,面目却如天生寒星般深邃耀眼。白衣落落,纤尘不染,一双深沉眼眸透过云气,微微发亮。归云夜景自是不需多言,这里有倒影、碧波、星火、草地,但令林青鸾震栗的是面前男人波光流思的冰湖双眼,那湖水晶凉见底,湖面映浮雾凇冰霭,仃泠泠地没有一丝温度。
冷双成知道来人是谁。平素里秋叶依剑行走时,脚步轻忽无声,像雪花拂落于水面。除非是向来人示意,那阵脚步才似暮鼓晨钟,一下一下撞在她的心间。
“公子既然追到这里却无动于衷,显然恢复了本性。”冷双成冷淡地嘲讽一声,抑制住语声里的颤抖,“请公子……”
后面几个字她无法开口。
秋叶依剑盯着林青鸾的双眼,冷漠地走到冷双成背后,伸出右手抚上了她的面颊,手掌凉如雪莲,指骨鲜明。冷双成并未躲避,只是簇簇抖动。秋叶依剑瞬间不眨地直视林青鸾,微微伸张他修长苍白的手指,盖住了她的眼睛,说道:“你不动,我自然不动,因为我只管看住你。”
冷双成既不敢看子樱,亦不敢回头,只是微微颤抖着伫立,语调起伏不平:“我不……敢再答应……什么,我向你保证……我不跑。”
秋叶依剑等的就是这句话,他收回手掌直视前方,五指自上而下,抚摸了一下冷双成的头发,冷漠说道:“为了你我可以破例,但仅此一次。”
说完后,俯下身,轻轻抱起了子樱虚软的身躯,秋叶依剑面色如常地转身离去。
林青鸾面如溺水之人一般苍白,他看了看冷双成低垂的眼眸,禁不住喃喃低吼:“我说怎么初次见你头发鞋子滴着水,身上衣衫却丝毫未湿!原来你穿了传说中的避水衣!原来你果真是辟邪山庄的人……”
林青鸾很想吼出的是“原来你果真是辟邪少主的人”,但他心底还存着希翼,只求冷双成辩解。冷双成听了他痛苦低沉的语风,心里愈发的焦虑,仍是牢牢控制住心底的烦躁,稳着身子伫立不语。
“我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你生性谨慎防备,却任由着他触摸你的脸
无方少年游 第25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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