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再上 作者:肉书屋
凤再上 第35部分阅读
……朱见清是我的儿子?你撒的好个弥天大谎,你指望让我信这个,我就不会抬出先帝遗诏?我告诉你,平宁王不日来京,我也已经取得姜氏族长的印信,你想护着那孽、孽……”
她忽然之间,居然说不下去,一声“孽子”,也不似先前那样憎恨而流畅地喝骂出,牙齿对在一块儿,阵阵地只是痛。
“骂不下去了?”惠太后笑微微地看她,好整以暇地,“妹妹,你有手段迷得先帝为你倾倒,本是个聪慧之极的人,只可惜你被仇恨跟妒心迷了双眼,竟看不穿底下的真相,只消你好生想想,怕是会想到其中破绽吧,你骂不下去,恐怕也是因为你自己也疑心了吧?”
懿太后很想痛斥,很想大声斥骂,然而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因为她的心中乱乱地,正在想那些风云变幻的往事。
那时候,她生了大皇子,又深得先帝喜爱,眼前简直是花团锦簇,封后指日可待,众妃嫔纷纷奉承,然而忽然之间,却传来皇后有了身孕的消息。
两个月后,她无意中昏倒,才发觉自己也有了身孕,一直到八个月上,那一夜,也似今夜一般风雨大作,皇后便是在那一夜要生产了,她焦急不安地等待,不肯安眠,暗暗祈祷皇后生得是个公主,或者干脆就遭遇不测……
然而等到半夜,却传来皇后生了个皇子的消息,她惊恼之中,腹痛不已,竟痛的晕厥过去,醒来之后,却被告知胎儿不保。
她至为痛苦,昏睡休养数日才清醒。
“我……那个孩儿我只怀了八个月……保不住的……”她忽然想起来,猛地看向惠太后。
惠太后望着她,眸子里带着几分怜悯:“妹妹,你可想到,为何你有身孕的消息,并非是一向给你诊脉的太医告知,而偏是因你晕倒才诊出来的?”
她没有等懿太后搭腔,便道:“那是因为,我一早就知道你怀了身孕,太医院的人,已经被我买通,我叫他们隐瞒不报,故意延迟了一个多月。”
懿太后呆呆站在原地,似乎整个人只剩下了一双耳朵,听那人在说,她说:
“我生产那日,其实正是你该生产那日,妹妹,那晚上你喝的那仲玉养胎膏,滋味儿可好?”
“你大概没想到吧,里头加的,是催产的药。”
“因为那晚上……正好儿先帝不在宫内,正好,我可以把你生得孩儿抱到宫内,于是,妹妹没了一个孩子,而我,就那么好命地,生了个皇子。”
“你说奇怪不奇怪?我就猜到你会生个皇子,我似乎有那么一种预感呢……众人都说我好运,却不知道,我的好运,是借自妹妹你的。”
风雨连声,整个世界喧哗嘈杂,夹着电光火蛇,懿太后踉跄后退几步,跌在地上。
她记起来,当初她“滑胎”后,想见一见那可怜的孩子,却被劝阻,说是不祥。
她也记起来,在太医说她有了身孕之前的一个多月,她时常觉得身子不适,月信推迟,她问太医院的人,他们只说,是因为她心绪不宁之故,而她居然也信了,——她也以为,自己是因为太恼恨苗惠有孕的事了。
若不是她那一次晕了,多了太医诊脉,让有孕的事瞒不住,他们还会再瞒一段时间,一直到足了两个月,那也就省下那一碗催产药了。
她被嫉妒跟恨恼迷了心智,错过了最重要的线索:“我的儿子?”她喃喃地,不信,迷惘,却又带着希冀:“见清……是我的儿子?我的儿子?!”
“难道你没有发觉吗,”惠太后慢慢地说道,露出几分猫戏弄老鼠的微笑,“他的模样,长得很像先帝?你大概也会疑惑吧,为什么我跟范汝慎所生的孩儿,居然会那么像是先帝?”她说到最后,又低低地笑出声来。
“你这毒妇,毒妇!”懿太后猛地反应过来,她跌在地上,泪眼朦胧,声嘶力竭,“你竟然还敢对我说……如果……如果他真是我的儿子,我……把这一切都告诉他,让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惠太后端坐着,并不动,也纹丝不怕:“你想把这一切都告诉见清吗?”
懿太后愤怒地望着她:“是,我要告诉他一切!那是我的儿子,我的儿子!”
这么多年,她居然都不知道,不知道!恨,恼恨的翻江倒海,恨不得把面前的女人给撕成碎片。
“你真的想告诉他一切?”惠太后的声音冷峭,“你想告诉他,你心心念念地想要害死他?他的亲生娘亲,时时刻刻地想要他死?——你做过的,妹妹,你不仅仅是想而已,对吗?而且你害他不止一次了,我说的,对吧?”似是絮絮善诱的问话,却好像一把把地刀,插在懿太后的心口上。
她只觉得满身都是鲜血淋漓,甚至连嘴里都弥漫着浓浓地血腥味,她挣扎着,哽咽着:“你……你……那是误会……是误会,见清他……是我的儿子,他会原谅……体谅他的……他的母后……”哽咽着说出最后一个词,“母后”,她什么时候,能听他叫一声“母后”?可惜,可怜,是她的儿子啊……
“妹妹,”惠太后的声音很柔和,怜悯之意毫不掩饰,“你还记得,大皇子是怎么死的吗?”
懿太后身子猛地一震,像是被蛇咬了一口,含泪的眸子看向惠太后。
“大概没有谁比妹妹更清楚了吧?大皇子,可是被你活活逼死的啊……”她用温柔的声调说着最为残忍的话,却忽然又似想起什么般地,“哦,不对,这么久以来,你一直都说,大皇子,——是被见清害死的,对吗?”
懿太后下意识地摇头,却无法做声。
惠太后却步步紧逼似的,道:“你素来视见清为眼中钉,就算大皇子已经是太子,你还是不放心,处处派人刺杀他不说……最后还逼大皇子亲手杀他,可是你没有想到,阴差阳错地,大皇子因见清而死……啧啧,我真没想到,这世间会有这么狠心的娘亲,活生生地逼迫自己的两个儿子自相残杀!”
“不要说了!”懿太后大嚎一声,伸手捂住耳朵,眼泪跌落,“不要说了!我没有!”
“你有的,”惠太后的声音却似能越过风雨声,越过她捂着耳朵的手掌,落入她的心中,脑中,“你有的,而且你知道,他们两个自相残杀的后果就是……两败俱伤,大皇子死了后,见清整整地病了三个月,几乎就一脚踏入鬼门关,他其实也伤心啊,为什么自己的哥哥要害他呢?为什么他又害了自己的哥哥呢?可怜的见清,当时他瘦的一把骨头,太医都说没救了!你也看的很清楚吧妹妹,当时你是不是很恨,也很高兴?恨不得他也跟着大皇子去死?!”
“不……不是……不是不是不是!”懿太后摇晃着身子,痛苦地干嚎着。
“但是如今,”惠太后起身,走到她的身边,将她的手从耳朵上取下,俯身看着她,“妹妹,你说,倘若见清知道你是他的生身母亲,他会怎么想?被自己的亲哥哥害过一次,差点儿踏入鬼门关的他,发现自己的亲生母亲才是凶手,而且他的亲生母亲,还在筹划着害死他,——你觉得见清,会如何……自处?”
懿太后望着眼前之人,只觉得在殿外的雷,炸响在她的脑中,身体里,她的整个人都被雷声击的粉碎了。
第九十六章
惠太后看着懿太后灵魂出窍的模样,微微一笑:“你得意的时候,又怎会知道我的痛苦呢?你步步紧逼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也会被人逼得毫无退路?”
懿太后只觉得自己的身体浸入了冰冷的河水之中,眼前一阵阵发黑,雷电之光,仿佛妖异的刀剑光,杂乱闪现:“你……报复我?”
她颤抖着,不想示弱,但却抵抗不了身体的无力,以及那股发自心底的冰冷,眼神错乱地望向面前之人:“你报复我?可在后宫里头,哪一个人不紧紧地盯着皇后的位子?又有谁不想用力将它夺过来?我又做错了什么?”
“你没有错,”惠太后道,“其实在我说出这些之前你都没有错,就像你刚刚说我的一样,你说我‘技不如人,就要认输’,而你唯一错的,就你到底输我一筹。
她缓缓地起身,以俯视的姿态看着懿太后,淡淡说道:“啊,天子的妃嫔,哪个不想当皇后呢。或许,我得感谢你的咄咄逼人,若非你,若非在宫内担惊受怕的够了,我也不会想到那样的法子替自己争,如果不受够了你的种种欺人太甚,或许,我就一直会得过且过下去,……一直到被废后。”
“……吗?”
“啊,你可知道,……其实我,大概恨着先帝的。”惠太后转头,望着窗外的雪亮电光,“他说过,要同我一世好,怎么可以不记得?怎么可以放任你百般欺负到我的头上,还说什么‘身为皇后,当识大体’,丝毫不责罚你,反让我忍气吞声?他的心里,本来应该只有我啊……只应该有我,我正宫皇后,我绝不容许自己成为废后!”
“你成功了,”懿太后嘴角斜挑,双眸却定定地望着地面,“你的确做到了。”
惠太后转头,面色重又恢复几分温柔端庄:“啊,我做到了,就算他仍旧不舍得你,封你做了太后,可……”她的声音放的很低,如同喃喃细语,“他的皇后,只我,而你,永永远远只一个妃子。”
懿太后抬手,在自己额头眉上缓缓摸过,手心所及之处,底下属于她自己的肉身、肌肤,可她却觉得,到处都一片木然。
“如今你……想如何?”她冷冷地笑着,满不在乎般地问。
“不如何啊,”惠太后柔声道,“我只……来跟妹妹你说说这些昔日家常,如何?诚如我来时候所说,没有让妹妹你失望吧?”
懿太后慢慢地抬头,终于又看向惠太后的脸上:“贱人……你害得我……”眼中的泪,不想落下,却止不住地掉下来。
“啧啧,”惠太后轻叹,“瞧妹妹你这梨花带雨的模样,若在先帝面前,他定然要心疼死……可惜啊,可惜,现在没有人会欣赏妹妹你的美貌了……”
懿太后身子震了震,道:“你不想要先帝的遗诏?”
“我要他来做什么?”惠太后轻描淡写地说道,“何况,我要的话,妹妹你能给吗?”
懿太后默然不语。虾米文学
惠太后道:“说了这半天,总算把这么多年来的话都说尽了,好了,我也就不打扰妹妹你了,妹妹还早些歇息吧,免得晚睡的话,会于你的花容月貌有损……”
她淡淡地说完,迈步便往外而行,脚步轻而无声,加之穿着一袭暗绿色的长衣,在幽幽的夜色里,看来仿佛一个幽魂。
懿太后眼睁睁地望着她走开了去,忽然叫道:“苗惠!”
惠太后闻言,便停了步子,却不回头。
懿太后极缓慢地说道:“你……这么恨我,那么你……会不会也恨……见清。”
惠太后背对着懿太后,低垂的双眸蓦然抬起,直直地望着前方,过了片刻,才轻声回答说道:“起码,我没有一而再,再而三地害过他。”
殿门被打开,风雨之声一拥而入,夹杂着电闪雷鸣,懿太后望着毕生宿敌出了殿,身边儿的两个贴身嬷嬷急急忙忙进来,将她扶起来。
懿太后身子瘫软,几乎没有挣动的力气,任凭嬷嬷们将她带出殿去,回到长宁宫的正殿。
一碗滚热的姜汤下肚,懿太后整个人才又缓了过来。
“太后……要不要早点歇息?”贴身嬷嬷有心相问。可懿太后却只怔怔地出神,嬷嬷们不敢打扰,便都垂手侍立旁侧。
如此,一直过了半个多时辰,懿太后才又开口,问道:“范梅仙的尸身,处理好了吗?”
嬷嬷道:“太后娘娘请放心,已经对外传了信儿出去,只说她感念太后恩德,然而始终羞愧难当,一时想不开,才自尽身亡的。”
懿太后点了点头:“也好……对了,现在什么时候了?”
嬷嬷急忙说道:“回娘娘,丑时已过,寅时方至,眼看就要天亮了,娘娘还快些安歇吧。”
懿太后摇了摇头,道:“给哀家……把镜子拿来。”
嬷嬷们不敢多言,果真就取了镜面儿过来,又取了几盏灯,放在桌儿上。
懿太后捧着镜子,细细地看里头的容颜,却见里面那人,肤白如雪,乌发蓬松,她认认真真地看着里头的影像,就好像在看个陌生的人。
半晌,懿太后才道:“你们说,当今的天子,容貌里头,有没有几分像哀家?”
苗惠同她说话的时候,嬷嬷们都在外头,并没有听明白,此刻听她忽然说起天子,一时有些心惊。
两个嬷嬷彼此面面相觑,片刻,其中一个嬷嬷揣摩着懿太后的心思,小心地道:“太后总也算天子的母后,天子至孝,从不把太后当外人看待,若说太后这眉眼儿里头……说有几分相似,应该……也有的。”
懿太后缓缓点头,并不恼,也不否认:“天子的母后……吗……”
另一个见状,也轻声说道:“当初,太子在的时候,同万岁爷兄弟两人在一处……大家伙儿都说两人生得像,简直似亲兄弟一般。”
懿太后闻言,眼中的泪便滚滚涌出,喃喃说道:“啊,哀家怎么……竟这么蠢笨,怎么……竟误了这么多年,错了这么多年,还真的差一点儿……”
两个嬷嬷不知所措,也不敢插嘴。
懿太后闭了双眸,略微平稳情绪,才道:“天子现在何在?”
“往常这个时候,万岁爷一般都还在勤政殿……”
“你们说,倘若这时侯哀家叫人去传天子,他会来吗?”
“这个……”
懿太后却又极快地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地说道:“罢了,哀家去看他吧。”
两个嬷嬷大惊,急忙规劝:“娘娘,外头还下着雨,地滑又冷……留神着凉。”
“哀家……就想去看看他。”懿太后却好像不肯改变主意,固执地说。
嬷嬷们最知道她的性子的,见无法更改,便急忙派人去取了雨具等物,果真出了长宁宫,往勤政殿而去。
雨夜,果真极为潮湿阴冷,且正将近黎明时候,最黑暗的时辰,行走在深宫之内,给人一种冰寒彻骨的感觉。
行走间,身后有人低呼一声,原来个小宫女,不留神摔了,跟随嬷嬷当下喝骂,却被懿太后制止:“别为她耽搁时候儿。”
雨水落地,同地面的水流交撞,溅起水花儿来,很快地就湿了木屐,也湿了裙摆,懿太后却似毫无察觉,甚至连风吹雨撒在脸上,都毫不在意。
她缓缓而行,耳畔渐渐地,从那嘈杂的雨声中,听出异样的声响来。
“母后……”有人如此唤她。
懿太后脚步一顿,站了会儿静听,耳畔却仍旧只听到水流之声,哗哗雨声。
她迈步往前又走,如此,一直到了勤政殿外,果真见里头还燃着灯呢,殿前值班见有人来了,急忙过来喝问:“什么人!”
懿太后的跟随嬷嬷急忙道:“太后驾到,没看到吗?万岁爷呢?”
那小太监赶紧地行礼,又道:“启禀太后娘娘,万岁爷熬了大半夜,方才才去偏殿内歇息了。”
嬷嬷便看懿太后,懿太后站着,眨了眨眼,道:“不用去惊动天子了,就让他……好好地歇息会儿吧。”
她静静地在檐下站了会儿,嬷嬷道:“娘娘,咱们回宫吧?”懿太后缓缓地转身,将要迈步之时,却又停下来。
重新回过身来,望着那紧闭的勤政殿的门扇:“哀家……想要进去看看。”
那小太监急忙道:“太后恕罪,奴婢并没有说谎,万岁爷他真个儿刚……”
懿太后淡淡说道:“哀家并非责怪你,哀家……只想看看,看看天子勤政的地方儿。”
勤政殿的门扇被推开,懿太后并没有让人跟随,自己一个人入了殿内,缓缓向前。
她的眸子,盯着龙案,以及上头堆着的奏折,天子自登基以来,每日自天下各处飞来的雪片似的折子,他事必躬亲。
曾有臣子“不服”,暗中刁难,找了个偏僻地方的奏折欲做文章,还以为出其不意,谁知道那御批的折子,都早先一步发放了下去,他做事素来令人信服的。
懿太后摸着桌子上那锦黄的缎面,一本本的折子,他刚用过的狼毫,未曾来得及洗,随意地放在了砚台边儿上。
懿太后的手,一件一件地摸过去。
她看着这些,心中似有个声音,低低地响起:“我这心里,恨着的,最恨的人,大概就苗惠,她实在太过阴险了……当初我生了昇儿,何等高兴,何等快活,先帝宠爱我,昇儿渐渐大了,格外乖巧,又封了太子,人人都以为我要当皇后了,都说我要母以子贵,可她们不知道,我想要当皇后,只想要让昇儿的太子位更牢固一些,自古以来,若被废了的太子的话,从来都没有好下场,所以我要一直争,一直争。”
她转过身子,看身后的龙椅,辉煌灿烂,耀人双眼。
“差一点儿,我就能成了,可惜……苗惠那贱人有了身孕,我太生气了,也太害怕了,我害怕所有的一切都化成泡影,或者变得更坏,没有人的时候我抱着昇儿哭……倘若苗惠生了孩子,她可皇后正宫啊,她的儿子若抢走昇儿的太子位……不不可能的,可昇儿会如何自处?曾经有过那么一刻我后悔求了先帝立昇儿为太子,因为这个位子,上去了难,下来却更难!上去或者会为帝,可下来……只有死啊。”
目光死死地盯着那张龙椅,那声音便快了些:
“苗惠果真生了孩儿,我的孩儿却没有了,我更恨她,认定她的孩子克死我的孩子,我恨她,恨不得她的孩子也立刻就死了,让她尝尝我所受的痛苦!”
她如想着,心头却好像被插上一刀,痛的战栗。
“后来见清慢慢长大,他生得太出色了……别人虽然仍旧奉承我跟昇儿,可……可我知道,他们喜欢见清,当昇儿跟见清站在一块儿的时候,昇儿的光芒甚至都被他抢去了……有人甚至开始向先帝进言,要废太子,改立见清。”
眼中的泪涌上来,懿太后喃喃地忍不住出了声儿:
“我怎么能够忍受呢……我怎么能够眼睁睁地看我的儿子再遭遇不测呢,所以我容不下见清,我要他……死!”
眼前一阵地天昏地暗,懿太后手一抓,握住了龙椅一柄,勉强站稳了身形。
看着身侧那空空地龙椅,两行泪无声地跌下来,打在上面,水花四溅。
“天啊……”她张了张嘴,心中有说不尽的言语,可出口的,却只有简简单单而无限沉重的两个字,“天啊……”
一夜风雨过后,次日,凤涅刚起了身,才梳洗完毕,子规便来报道:“娘娘,长宁宫来人,说懿太后有请娘娘过去一趟。”
第九十七章
长宁宫那人来说过了,正好朱安靖也来请安:“皇婶,再过小半月就中秋,能不能跟老师说说,别让我去上学了。”
凤涅噗地一笑:“怎么,在学堂里很辛苦吗?”朱安靖道:“辛苦倒不辛苦的,就乏味了些,我更想跟皇婶在一块儿。”说着,便拿了块糕点,喂那过来的小猫儿。
黄猫被宫女看管着,趴在地上吃那点心。凤涅拿脚逗了逗它,道:“你前些日子不说要跟你皇叔一样吗?你看你皇叔,为了国事昼夜辛劳,他也跟你这么大年纪时候熬过来的。”
朱安靖闻言,立刻挺胸:“阿靖要跟皇叔一样!”
凤涅哈哈笑了声,摸摸他的小脸儿:“先去吃东西罢。”伺候安靖的小太监便来先领他出去,吃过饭送到国子监。
凤涅自己却没吃饭,因为思量着懿太后若没有急事,却不会这么早就派人来叫。
依旧带着子规同康嬷嬷两人,出了凤仪殿便往长宁宫去,在路上遇到了谢霓,身边儿跟着个宫女慢慢地走,见凤驾来到便驻足行礼。
凤涅望着她,命凤辇停了,道:“妹妹大早啊。”
谢霓抬头,皱着眉道:“昨夜一晚上风大雨大地,也没睡好……便出来溜达溜达,娘娘这是要去哪?”
凤涅道:“去太后宫里看看。”
谢霓道:“这么早?”
凤涅道:“太后或许有事吧。”
谢霓道:“那臣妾便不耽搁娘娘了……”说完了,便又对那些抬凤辇的宫人道,“你们可都小心着,刚下过雨,这地上湿滑的很,你们留神,别脚下打滑,害娘娘受惊。”
当着皇后的面儿提点皇后宫内的这些宫人,似乎有些于理不合,可她话语里又全为了凤涅好,康嬷嬷便也道:“瑞妃娘娘真有心了,都听好了,留神着些。”
子规不言语,垂着手双眉微微地一皱,待迈步往前之时却扫了谢霓一眼,却见谢霓正后退一步避让凤驾,略低着头,从他这方向看过去,似看到她双眉微微蹙着。
凤涅在凤驾上,高高在上,自看不清谢霓的细微神情,一行人便依旧往前而去。
行至长宁宫外,凤辇落了,凤涅下地,见满地流水未干,不知从哪里漂出来的花瓣,点点沾在砖石之上,颇有几分凋零凄凉之意,她想到方才谢霓所说,心中不由地有几分异样。
入了长宁殿内,一抬头只觉得眼前一亮,却见殿室之内,上头高坐的自然正懿太后,自凤涅头一次见到她,懿太后就一直以一种极为精致而华丽的形象出现,对于打扮,她似乎有一种乐此不疲的兴趣,不管在长宁宫内还那一次的寿诞露面,她每一次都极尽奢华之能,仿佛从骨子里透出一股要艳压群芳的狠劲儿来。
而这一回,却犹胜以前的那些,清晨之时太阳光还没有出现,昨夜的阴霾似乎对这个世界很眷恋,依依不舍地不肯离去,因此殿阁之内显得格外阴沉,故而也仍旧点着蜡烛,烛光微弱,摇摇曳曳。
可因为有懿太后在,整个殿阁似乎都明亮了许多,因为她的扮相实在极为夺目。
发髻高挽,两边双凤钗,凤凰翼翅护在两边发鬓上,凤尾凤翼,都华丽丽地璀璨宝石镶嵌组成,正中丹凤朝阳钗,凤嘴上衔着一颗极大的海蓝珠子,正也稀世之宝,明晃晃地,里头似有云气氤氲。
一袭云锦缎子衣裳,两肩团花牡丹样子,往下亦凤凰缠绕,正中的襟子对的整整齐齐,垂在胸前的如意结穗子亦纹丝不动。
她生得本就极美,但在这一刻,却美的让人有些心生震撼,凤涅一眼看到,只觉得就好像看到了一团燃烧的火,烧得正盛的火。
那光芒,竟把她身旁仍旧点着的烛光给比了下去。
在这一刻,凤涅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懿太后会将先帝迷得神魂颠倒,这世间的确有倾国倾城这一说的,绝色当前,为之神魂颠倒,似乎是一种浑然天成的事。
她端端正正地坐在上头,眉眼儿都静静地不动,宛如一个玉模样的假人。
凤涅敛了心中震撼,上前行礼:“臣妾见过太后娘娘。”
“起来吧。”懿太后出了声,凤涅听着她的声音,无端端的竟有种松一口气的感觉,先前那惊鸿一眼,令人震惊,几乎就以为面前的不活人,因为那种美委实太过精致惊人了。
凤涅缓缓起身,懿太后道:“赐座。”有个嬷嬷下来,递了坐过来,凤涅一抬眼,才发现殿内居然没有别的伺候宫人,只有两个惯常跟着懿太后的老宫人而已。
凤涅落座后,便道:“太后清早传唤臣妾,可有什么紧要的事吗?”
“想跟皇后说几句话,”懿太后道,“皇后会不会嫌哀家老迈啰嗦?”
“太后说哪里的话,能聆听太后的教诲,臣妾心中不知多高兴呢。”凤涅微笑着,垂头回答。
懿太后道:“不用说这些好听的话,哀家能看出来的,就算心里头不愿意,你也绝对不会露出分毫,哀家这时侯才知道,你确实比梅仙高明许多的。”
凤涅道:“太后……”
懿太后道:“这并非什么坏事,在这宫里头,没有个几分城府想要活下来,不可能的,尤其你又是皇后……”说到“皇后”两字,话音有些顿了顿,才又道,“皇后啊,自众矢之的,若你个无能的,自有诸多脚来踩你,早就活活地给人吃了。”
凤涅听她说的直白,便也并不再做作否认,只微笑道:“太后言重了……”
懿太后端然坐着,只眼尾轻瞄着凤涅:“被哀家这样说,兀自能面不改色,……哀家先前,错看了你了,只是哀家有一事不明。”
凤涅道:“不知太后何事不明?”
懿太后道:“你竟有如此厉害,怎么先前那么轻易地就被欺负到了冷宫里,哀家听闻,你一度病得濒死,难道那些……都不是真的?只是你以退为进而已?”
“那都是真的,”凤涅敛了笑,轻声道,“濒死也是真的,并非作伪。”
“那你……却为何竟……”
凤涅自不能向这位太后交代自己的出身,便只道:“有时候有些事,没有办法只能为之……退无可退,自然就无须再退。”
一直到此,懿太后身子才蓦地震了震,额头的珠串轻轻一颤,她略转过头来:“原来……退无可退,无须再退。”
凤涅一笑:“臣妾只随口胡诌两句,请太后恕罪……又或者,只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天意如此,其实说穿了,——臣妾的命数,都是陛下在主着的。”
懿太后脸色有些怔忪,轻声念道:“见清?”
凤涅点点头:“啊,太后。”她虽然未曾交代自己真实来历,但追本溯源,她的所有,的确离不开朱见清的幕后操纵。
懿太后怔怔地,似乎出神,过了好一会儿,才垂了眸子,双眸一闭,道:“见清……”
凤涅听着那一声,心头一动,便看懿太后,却见那美艳之极的脸上,正浮现一种很古怪的表情,似惆怅,似欣慰,似痛苦,似欢悦……
凤涅本想唤一声,却又停住。懿太后徐徐唤了一声,蓦地睁开眼睛:“是了,天子。”
她像想到了什么紧要的事。
凤涅望向她,懿太后道:“天子对皇后,甚好啊。”
凤涅道:“正陛下眷顾。”
懿太后微微一笑:“说来也似古怪,天子这份深情,真令哀家意外……哦对了,哀家本来不该意外的,因为先帝便是如此。”
凤涅听她说到先帝,心中更觉异样。
懿太后望着她,道:“你可听说过先帝同……苗惠,也就是惠太后的故事?”
凤涅摇摇头:“臣妾并未听过。”
懿太后道:“这样儿的……说起来,还真有些相似,先头,苗惠她也如你这般,都是出身有些寒微的,皇后你名头上说是丞相范家的,实则是范家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对吗?你不会怪哀家如此说罢?”
“这都是事实,臣妾怎么会怪太后呢。”凤涅面不改色地说道。
懿太后笑道:“你倒大度,而苗惠,也跟你似的,她的出身,九姓里头郑家的亲戚,其实也没什么底子,她之所以能当皇后,全因为先帝年少时候瞧上了她,爱的跟什么似的,还跟她说什么‘要跟苗惠一世好’。”
凤涅听她说出这么隐秘的事来,一时倒不知道如何应答。
幸好懿太后也没有想要她的回答,便自顾自又道:“你说这有多可笑?天下男子,不过都些喜新厌旧的性子,又何况九五至尊的天子?天子注定要富有四海,三宫六院,多少佳丽等着盼着他宠幸?纵然一时有了心头好,也抵不住天长岁久,等那心头好颜色略见老旧之时,自然有更鲜嫩的上位取而代之……故而你也知道,后来,先帝果真不再如先前那样宠爱苗惠,他喜欢上别人……哀家记得,他宠幸过的妃子,有什么宁妃,苏美人,齐贵人……对了,还有几个从宫女升上来的……再后来,就哀家了。”
凤涅心中没来由地惊跳,知道懿太后说起这些昔日宫中之事,绝非信口说说而已,她这边提着心听着,面上还要不动声色,那边懿太后好似又回到了往日,声音有些低沉缓慢:“后来,他宠爱了哀家……他对哀家当真跟别个不同,但也只有一个‘不同’了,虽然宠爱着哀家,却也同其他妃嫔甜甜蜜蜜,哀家知足,哀家从不把那些人放在眼里,在哀家眼里,只有一个敌人,那就是当时的皇后苗惠,尤其,在哀家生下昇儿之后。”
凤涅听到这里,不由地微微变了脸色。懿太后停下来,看了凤涅一眼:“说起这些,皇后大概不感兴趣,你就随便听听,只当一个老人给你讲故事而已。”
凤涅谨慎回答道:“太后愿意对臣妾说这些,臣妾的荣幸。”
她这样沉稳的回答显然让懿太后很满意,她一笑,又道:“哀家很想给昇儿谋个好的前路,先帝立他为太子,哀家更觉得如坐针毡,他太子,他的母亲却不是皇后,他的太子位就不能牢靠,因此哀家跟苗惠越发水火不容,后来的事……大概你也知道了……”
凤涅想来想去,隐约有几分猜到懿太后说这番话的用意,却又不敢肯定。
没想到懿太后道:“你可知道我为何要跟你说这些?”
凤涅只好做不知状,懿太后一笑:“你个聪明的人,大概也猜到了几分,哀家的意思就,千万别相信天子一时情热许下的话,他今天能如此欢喜地爱你,明天就能这样儿爱别人去。”
凤涅一听,果真跟她心里想的一样。不由哑然。懿太后道:“皇后觉得,不是这个理儿?”
她既然问了,凤涅便不能再装鸵鸟,想了想,就道:“回太后的话,臣妾觉得,太后说的是有道理的,人心本来就多变,天子拥有天下,若贪欢多宠爱几个人,也是有的。”
“那倘若,见清也爱了别人,就似爱你这般爱着别个宫妃,你会如何?”
“这……”凤涅想着,心中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又觉得无奈,啊,她自穿越来,便面临着这个问题的考验,朱镇基就三番两次地强调过这个。
男友出轨,她尚可一脚将他踹的远远地,但这古代,朱见清若爱了别个,她只能干看着,倘若他冷落了她,她若甘心,施展手段保住后位最好的结局,若遇上个超级厉害的对手,死或者冷宫,也有的,除非逃走,才会杜绝这一切的可能性。
“皇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吗?”懿太后慢条斯理地问道。
凤涅道:“臣妾是曾想过。”
“那为何不能回答呢?”
满心的想法,好像初春树上生出来的叶脉枝桠,纵横交错,遮天蔽日,凤涅徐徐吐一口气,道:“不瞒太后说,臣妾并不觉得,陛下会似爱着臣妾一般爱上别人。”
懿太后双眉一蹙,有几分惊动:“吗?你……凭什么这么说?”
凤涅抬眸,双眸清明地望着懿太后:“太后问臣妾理由,臣妾实在也找不出什么……大概只因为,臣妾相信他。”
或许将来真的有什么变改,或许帝王的心真的变幻莫测,但在这一刻,她选择毫无疑义地相信着那个男人。
凤涅不想掩饰心中的感觉,的,她的确可以找出许许多多可供怀疑的至理名言,但想到朱见清的脸,想到他,她就无法让自己的心对他有一丝的怀疑。
她曾对朱镇基说过:若不走,怕就糟了,会真的喜欢上他。
可现在,她暗笑自己恐怕要对他另换一句:已经糟了,她已经彻头彻尾地喜欢上了那个人,那个……该被用一万个理由质疑真心的帝王。
她如此想着,有顷刻间的走神,甚至没有察觉自己脸上带了几分笃定而喜悦的笑意:那因为真心地爱着一个人而不自觉地流露出来的欢悦的笑。
而懿太后便看着那个笑,那笑容刺目之极,甚至让她觉得双眸微微地刺痛:就算最得宠的时候,她也没有想过那个帝王会专心爱着自己的,她所求的,只他能更宠自己一些而已。
懿太后忽地冷笑:“说得倒好听,哀家只不过试探你几句罢了,也难为你说这些动听的话来哄哀家,男欢女爱,薄情寡义,哀家看得多了,当年苗惠跟先帝起初还不一样卿卿我我?后来却又跟别人做出那种见不得人的事!”
凤涅收了神,不惊不恼,只道:“太后这是何意?太后问什么,臣妾便答什么,并无其他意思……”
懿太后哼了声,忽然道:“把东西给她。”
身边一个嬷嬷将桌上的一个锦盒取了,郑重送到凤涅身前的桌子上。
凤涅道:“这是何物?”
那嬷嬷将盒子打开,里头却辉煌灿烂的一个卷轴,端正放着。
懿太后道:“你们都下去!”
两个嬷嬷便退了下去,凤涅见状一抬手,子规同康嬷嬷也随之退了。
懿太后等人都离开,才脸色肃然道:“你看清了!这是先帝遗诏,苗惠跟人有私,才生下的朱见清,他其实并非皇族血脉,因此哀家准备抬出遗诏,将他废黜!”
凤涅一惊,望着面前那卷轴,到底有些色变。
懿太后望着她的脸色,得意一笑:“怎么,现在还谈什么你爱我我爱你的?哀家曾说过,为太子,或者为天子,都只能上,不能下,一旦失势,除了死没有第二条路……皇后,哀家看你个聪明人,故而想给你留一条退路,如今哀家已经联合了平宁王,姜家族长,还有朝中一位大臣,即将废天子,你若聪明的,便也站在哀家这边儿,你出面说服范汝慎共同出力,那么,哀家可以保住你不受牵连,将来阿靖登基,哀家可以保你为太后,仍旧一世的富贵荣华!”
凤涅看看那卷轴,仿佛震惊,又看看懿太后:“太后的意思,若是臣妾不从的话……”
懿太后望着她:“你个聪明的孩子,还需要哀家再说吗?哀家把这些绝密都告诉你了,便不容有失,你该明白。”
凤涅垂眸,望着卷轴,慢慢而迟缓地说道:“那……太后觉得,见清不是个好皇帝吗?”
“他做的很好不错,可他不是皇家的血脉,就已经死罪。”
凤涅道:“这便是遗诏了?”
懿太后道:“正是,不信的话,可以打开来看。”
凤涅抬手过去,手指将碰到那锦帛之时,却又停下:“那太后想要……何时行事呢?”
懿太后道:“三日之内。”
“太后……真的想要如此?”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都这么多年了,为何太后忽然……”
“先前阿靖小,如今阿靖已经懂事,哀家不能再忍,也是时候了。”
两人三言两语说罢,凤涅打量着懿太后那一脸决绝的神色,遂笑了一笑,缓慢地看了一眼周遭,殿内依旧空荡荡地。
“皇后意下如何?”懿太后便问。
凤涅道:“臣妾觉得,还先看上一眼比较妥当。”
懿太后道:“无妨,你自看,先帝遗诏,可不是什么时候都有机会看到的。”
凤涅看她一眼,抓了那遗诏出来,竭力将手稳住,缓缓打开,细细地看了一会儿,忽然揉了揉眼睛,道:“这殿内的光真不甚好……”将遗诏举起来,借着身后烛光又看。
懿太后冷笑道:“皇后可有什么疑义?”她不紧不慢地道,“皇后可要留神,这殿外四处都有哀家的侍卫,若皇后有什么闪失……哀家一声令下……皇后你自知道,哀家连天子都要废了,若杀一个皇后,可真如捻死一只蚂蚁一般的简单,只不过哀家不喜欢看血溅五步的场面,皇后可也要谨慎了。”
凤涅道:“太后说的,臣妾自要惜命才……”
遗诏上的字,透着一股杀气,末尾那玉玺的盖章,让人不容质疑,凤涅望着遗诏,看一眼懿太后。
懿太后道:“皇后还有什么疑虑?”她的声音蓦然提高,与此同时,殿外忽地响起刀兵之声,子规的声音隐隐传来:“你们想干什么?”
凤涅一转头,隐约看到几个铠甲鲜明的侍卫上了檐下,雪亮刀光一闪而过,不知情形如何。
凤涅心头一紧,懿太后道:“皇后可有了决断了吗?”烛光暗淡里头,她的脸色似有几分狰狞。
“太后切勿着急,”凤涅笑着,心里发凉,“此事重大,臣妾自要想好了才能决断。”
懿太后“嗯”了声:“啊,蝼蚁尚且偷生……”
凤涅道:“臣妾斗胆问一声,太后手中所以倚靠者,可就这遗诏了?”
懿太后道:“不错,这遗诏,便能将他置之于死地。”
凤涅道:“可臣妾觉得,这遗诏否单薄了点儿,太后可还有其他……凭证什么的?臣妾只想要万无一失一些。”
懿太后微微一笑:“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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