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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2 章

    玉垒浮云 作者:高阳

    第 2 章

    “我看不然。”王揖唐说:“玉帅一向自拟为义薄云天的关云长,如今恐怕只想到当阳兵败,屯樊口待机而起的刘皇叔了。刘玄德可不是不受怜的人。”

    “不!玉帅仍以刘皇叔视曹仲帅。”杨云史建议。“芝老如果想请玉师进京,有个法子,一定有效,把官仲帅自延庆楼放出来,再请曹仲帅写封亲笔信相邀,玉帅必如关云长身在曹营之所为。”

    “这个法子倒好,无奈办不到。”

    “怎么呢?”

    “京师都在警备总司令鹿瑞伯控制之下,芝老说要放人,鹿瑞伯不听,又将如何?”

    原来上年冯玉祥倒戈,与黄膺白发动“首都革命”后,政治上造成了段祺瑞“执政”的机会;军事上迫于奉张的势力,原来想迎请孙中山先生北来主持大计的愿望,大打折扣;眼看安福余孽,一个个弹冠相庆;孙中山先生虽已应邀北上,但他主张召开国民会议,废除不平等条约,与段祺瑞以维护北洋势力为目的而召开善后会议,并继续承认不平等条约,以期与列强妥协、苟且自保的打算,大相径庭。善后会议就算开得成,亦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因而冯玉祥通电下野,避往西山,并在十二月间取消国民军的名义,总司令的职务,亦自动解除了。

    段祺瑞当然不能不加以安抚,指派一向负担与冯玉祥联络专员的贾德耀,数上西山与冯玉祥密谈,终于说动了冯玉祥接受了督办西北边防事宜的名义,移驻张家口,并将所部暂编为十二个师,称为“西北陆军”。

    北京的情况相当微妙。在段祺瑞入京就任执政后,紧接着张作霖亦自沈阳专车入关,先一日奉系大将李景林带了一万多人到北京预为布置,所部分驻城内外各重要据点;郭松龄带了一团精兵,进驻城北黄寺,控制安定、德胜西门及平绥线。张作霖驻节的顺承王府,则由张学良带一营人,亲自警戒。

    这咄咄逼人的气势,已使得国民军侧目,而自秦皇岛、山海关源源开来的奉军,又压奇*书*电&子^书迫国民军让出保定、宣化等地的防区。国民军二军胡景翼、三军孙岳、愤愤不平,在十一月三十日晚上,约齐了去见冯玉祥,提出一个极其大胆的计划,趁张氏父子在京,发动擒贼擒王的突袭计划,进攻顺承王府,玉石俱焚,只要用乱枪打死了张氏父子,奉军必然大乱,缴械的缴械,安抚的安抚,大局顿时改观。

    冯玉祥听了颇为动心,下令警卫部队准备应变,但反复商量了一夜,认为胜算不足;而且首先动手,糜烂地方,国民军军纪良好的声誉,毁于一旦,便是自取灭亡的开端。因此到了十二月初一,冯玉祥撤消了应变的命令。

    哪知事机不密,消息很快地传到了顺承王府。张作霖心想,果真干了起来,且不说给了直系残部一个反扑的机会;首先,不论胜败,皆将为各路诸侯所耻笑,这个面子丢不起。张公百忍,家训昭垂,因而当机立断,十二月二日上午十点钟,下了一道奉军全数撤离北京的紧急命令。

    张作霖连段祺瑞都不通知,坐上专车,直驶天津。奉军一部分随张作霖出关;一部分沿津浦路南下,向山东南部发展。于是冯玉祥所部,随即又进驻北京;鹿钟麟的职权如昔,他既不会释放曹锟;而段祺瑞在孙中山先生业已到京,善后会议只举行了第一次大会,议事细则甫行通过,而以孙中山先生却卧病铁狮子胡同行辕,未能正式开议之时,即令有心帮曹锟的忙,亦不便擅作主张,将此名义上的罪魁祸首开释。

    这些情形经王揖唐细细分析以后,杨云史才知道曹锟在延庆楼还有一段日子好待。至于王揖唐请杨云史代为劝驾,希望吴佩孚进京一事,当然亦不会有什么结果。王揖唐只好逛了一回赤壁,怏怏辞去。

    但是段祺瑞对吴佩孚很不放心,王揖唐的使命失败以后,他决定采取激烈手段,密令长江海军司令许建廷,率江防舰的向北京政府呼吁;武的组织湘军进迫,但都动不了张敬尧。一年工夫,他在湖南搜括了两千万;他部下有七万人,胡作非为,搞的钱更是不计其数。湖南人欲哭无泪,相形之下,觉得驻扎在岳州、衡阳一带的吴佩孚的第三师,虽然也是直军,却可爱得多了。

    机会终于来了,民国九年五月,吴佩孚获得湖北督军王占元资助了六十万元的开拔费,决定撤军北归。表面上请湖南督军张敬尧来接防;实际上他跟湘军前敌总指挥赵恒惕惺惺相惜,所以暗中打算将防区移交给湘军,当然,这要靠湘军自己打过来。

    因此,第三师在五月二十日开始,分水陆两道撤退,吴佩孚于甘五日自衡阳坐船启程后,湘军在甘六日发动对第七师的总攻击,甘六、甘七两天便占领了祁阳、丰阳两县,前锋进展到距离衡阳只甘多里的东阳铺。

    赵恒惕的湘军,只有三千枝烂枪,给养不足,衣不蔽体,为北军讥之为“叫化军”;但此时的“叫化军”士气如虹,临时制发的白布臂章,大书“救国救乡,在此一举;勇往直前,拼命杀贼”十六字,老百姓箪食壶浆,争相欢迎。“叫化军”受此鼓励,越发踊跃,五月甘九日,占领了衡阳;丰阳、一祁阳的湘军,在此会师,准备沿湘水及粤汉铁路,水陆两道,北攻长沙。

    张敬尧大为着慌,一面急电北京求救,电报自“十万火急”而“千万火急”;一面派他的胞弟旅长张敬汤为“援衡总司令”,许以成功后,以他的第七师师长相让。

    张敬汤的这个旅是张敬尧在湖南扩编的,敬汤行四,所以人称“四帅”,但“四帅”却自比为诸葛亮,穿了一件八卦衣、手摇鹅毛扇,自称“山人”,因而又得了个外号叫“卧龙先生”。

    “卧龙先生”亲自领兵,坐的是“绿呢大轿”,卫队前呼后拥达数百人之多,那股威风,使得长沙人都为在衡阳的湘军捏一把汗。

    但“卧龙先生”到了长沙南面四、五十里地方的湘潭就不走了。

    而另一支在湘西的湘军,却已占领了宝庆,这里是暂编第一师师长张宗昌的防区,他哪里肯为“同宗”卖命,悄然撤退。“卧龙先生”听说湘军自西、南两路杀将过来,吓得瑟瑟发抖,脱去八卦衣、丢却鹅毛扇,连夜逃回长沙。

    当衡阳易手时,张敬尧便在长沙城内拉亻夫;同时勒令总商会代筹军饷,以会长张先赞为人质,限期筹足大洋八十万;总商会无奈,只好鸣锣宣布,按户抽取一个月房租,逐日解送督署。张敬尧复又扬言,将死守长沙,不惜玉石俱焚;于是长沙老百姓纷纷逃难,而张敬尧派兵把守城门,限制出境的人,携带川资,不得超过五十元;超出的数目,老实不客气没收了。

    湘军自发动总攻击以后,不过十天的工夫,便已进迫长沙外围的湘潭与株州。张敬尧眼看大势已去,湖南人“誓与尧舜禹汤偕亡”的决心,颇有实现的可能,赶紧要作抽身之计,打了个电报给北京政府,说他的军队“并非用以对内,将士均不愿与南军作战,以此节节退守”,而他亦不忍他的军队“牺牲干内战之中”,同时又埋怨“客军均作壁上观,不发一弹,遇敌即退”。这所谓“客军”包括张宗昌的暂编第一师及冯玉祥的第十六混成旅在内。

    六月十一日那天,驻长沙的各国领事,约齐了去看张敬尧,要求他将长沙周围三十里,划为非战区域;张敬尧满口应承,将各国领事敷衍走了以后,想出一条脱身的毒计,下令在“镇湘楼”及军火库纵火。

    这“镇湘楼”是张敬尧听了一个跑江湖的算命先生“化三千”的话,造了来镇压风水的,这夜成了他的救命符;镇湘楼与督署的熊熊烈火,加上军火库子弹的爆炸声,吓得长沙的老百姓都躲在家里瑟瑟发抖。天亮开出门来,大人依旧,“张毒菌”——张督军与他的部队,却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天下午,北京政府的电报与赵恒惕的先头部队,同时到达。电报中是一顿痛斥。“该督统率七八万之众,以挡乌合之敌,有何待援之必要?若谓未奉讨伐令,该督封守之内,岂能听人侵越!”这个电报,已成废纸,无人理睬:长沙城内,男女老少,一齐涌至街头,以眼泪欢迎湘军,湘军先头部队却须忙着救火。这场大火一直烧到湘军前敌指挥赵恒惕与总司令谭延闿到长沙,犹余烬未熄,湘军只好以湖南讲武堂为临时总部。

    湖南各界为了庆祝酬功,举行了一场空前盛大的“欢迎驱张将士大会”,谭延闿即席演讲,盛推赵恒惕劳苦功高。但赵恒惕心中明白“劳苦”有之,“功高”则应感谢吴佩孚撤防让地,否则张敬尧狐假虎威,还会盘踞搜括,不知伊于胡底。

    因此,赵恒惕与吴佩孚可说是道义之交;而吴佩孚愿作赵恒惕的贵客,亦是自觉有遗爱在三湘,受之无愧,所以欣然接受,而且表示愿意定居岳州;因为这是他的发祥之地,民国七年的“湖南战争”,在吴佩孚以代理第三师师长,自赵恒惕手中夺回岳州以前,很少人知道直系中有这么一个将领。

    本来吴佩孚还打算裘带雍容,沿江击揖,堂堂正正鼓掉西行;不道三月一日深夜,接到海军宿将杜锡珪的密电,得知许建廷奉段祺瑞密令,将率领八艘江防舰,偷袭黄州,活捉吴佩孚。于是仓皇撤离,決川、溶蜀两舰,在大风雨中,向湖南航行,两小时后许建廷赶到,却已迟了一步。

    由黄州至岳州,须经过汉口、武昌、嘉鱼;段祺瑞得报急电湖北督军萧耀南拦截。萧耀南当然不肯做这种会挨骂的事,一面派人通知吴佩孚加速前进;一面指派第十五师师长陈嘉谟掩护決川、溶蜀两舰。等这两条军舰,熄灭灯光,悄然过了武汉以后,许建廷的追兵亦已接踵而至,但陈嘉谟已在一个名叫黄金口地方的江防要地,安设了大炮,警告许建廷不得越雷池一步,否则开炮攻击。许建廷只好知难而退。

    三月四日,吴佩孚到了岳州,赵恒惕想请他到家乡衡山去住,吴佩孚婉言谢绝,同时他亦不愿登陆,眷属虽寄居在岳州的大绅士葛家,卫队亦分驻天宫营一带,他本人仍旧住在舰上。

    半个月以后的阴历三月初七,是吴佩孚的五十二岁生日。两年以前吴佩孚开府洛阳,度五十大庆,各方祝寿专使,络绎不绝;此时自非昔日可比,吴佩孚看到赵恒惕所送的寿联:“平生忧乐关天下;此日神仙醉岳阳”;不由得想到两年前,康有为所送的寿联:“牧野鹰扬,百世勋名方一半;龙幡虎踞,八方风雨会中州”,自然感慨系之,黯然不欢。

    贺客都认为赵恒惕将他比作“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范仲淹,恭维得体。可惜他缺少吕洞宾那种点铁成金的神通。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后一页前一页回目录02从吴佩孚到岳州以后,国内外发生了一连串的大事,首先是孙总理应邀北上后,便一直卧病,延至三月十二日逝世于北京铁狮子胡同行辕;四月二日灵枢移殡西山碧云寺,送殡者达三十余万人之多,北方军政各界对这个事实,都有极深刻的印象,伟人之为伟人,以及他的救国救民的主义,深植人心,迟早必能实现,已是一无可疑的事了。

    所谓“孙、段、张三角联盟”,事实上不待孙总理北上,便已名存实亡。至于段、张之间的矛盾,则在双方争夺这个地盘上,便已表面化;而奉军对于直隶督军一职,虽志在必得,而由何人出任,却又有矛盾,照张作霖的意思,王承斌名为直系,其实早已投向奉系,两次直奉战争,第一次手下留情;第二次袖手旁观,总算对得起奉军!应该仍旧让他当直隶督军,无奈李景林执意不让,张作霖也就只好支持他了。

    可是,段祺瑞在张作霖下令紧急撤出北京的第二天,已发布了命令,特任卢永祥为直隶督军,杨以德为直隶省长。卢永祥发动江浙战争,为第二次直奉战争的前奏,对张作霖来说,无异替奉军打了先锋,虽无功劳,却有苦劳;苦的是浙江地盘已失,如果不让他当直隶督军,自然得为他另等一条出路。

    几经筹划,终牢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十二月七日张作霖在天津召集卢永祥及段祺瑞的代表吴光新会议,决定以卢代齐,由临时执政发布两道命令,一道是江苏督军齐燮元免职,江苏督军一缺即行裁撤,以江苏省长韩国钧暂兼督办江苏军务善后事宜。一道是特派卢永祥为苏皖宣环使,直隶督军由李景林暂署。

    明眼人一望而知,这是将江苏这个地盘分配给卢永祥,如齐燮元不肯相让,便以武力驱逐;由张宗昌带领所部护送卢永祥南下,必要时可以使用“宣抚军”的名义;这时的张宗昌,已是第一军军长,部下不下十万之众。

    在江苏的齐燮元很知趣,乖乖地交出了印把子;但以江苏反对卢永祥及奉军南下的呼声甚高,齐燮元认为尚有可为,乃策动苏军将领,留他在南京担任江苏保安总司令,调兵遣将准备拒卢奉于境外。见此光景,卢永祥在天津先成立了“苏皖宣抚使公署”,宣告就职;紧接着便要由张宗昌出任宣抚军总司令与齐燮元武力周旋。江苏各界一看,有发生第二次齐卢战争的可能,便提出强硬主张,请占不必来,请齐赶快走、江苏的问题,请他们不必管。

    齐是走了,由南京转到上海去作寓公了,卢则还是要来,由张宗昌保护着,沿津浦路浩浩荡荡南下。由山东入江苏,第一个重镇是徐州;如果江苏决心拒卢反奉,涂州便是首先发生冲突之处,因此,徐州镇守使陈调元的态度,便成为各方瞩目的焦点。

    但张宗昌胸有成竹,车到济南,他将参谋长王鸣翰找来问道:“老弟,你跟陈雪轩熟不熟?”

    陈雪轩便是陈调元,王鸣翰答说:“不熟。见过。”

    “见过就行。你再去见一见他。”张宗昌问:“陈雪轩跟俺的交情,你知道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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