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周的礼制,泮学是诸侯之学,诸侯宗亲子弟学习礼、乐、射、御、书、数六艺的地方,教授宗亲子弟的是学官。周室衰微,礼崩乐坏,诸国攻伐征战,士人各国奔走,泮学中的人就杂了起来,多有不领官职的贤者在泮宫讲学的,他的弟子们自然也随同在泮宫读书。
如今齐国招贤纳士,相邦田向与齐侯建言,泮学彻底放开,随意哪个士人,愿意进去听讲的都可以进去听。一时齐国泮宫中士人云集。士人云集固然好,却也显得旧泮学越发浅窄了。特别是每有大贤开讲时,厅堂内士人学子们根本挤不下。
好在学宫门口有布告,说已经在营建新学宫了。消息灵通者更知道,那位相邦将新学宫选在了临淄风景最好的地方,西门渑水申池之侧。
新学宫再广大、风景再美,如今也用不了,还是得接着用这个旧学宫。厅堂内既挤不开,大贤们便干脆在院中泮水旁开讲。
一日,相邦田向着素色深衣,身边只一二侍从,像个平常的士人一样前来。他来得不算晚,但院内已经没什么好地方让他坐了。他倒也随和,只找了一个边角处待着。
但到底还是有人认出了他,有称“相邦”的,有称“兄长”、称“叔父”的,不免引起一些躁动。田向谦和摆手,示意勿要喧哗。
今日恰是邹子讲中庸之道。老先生还未开讲,看一眼田向所在的地方,没有说什么。
来得极早、占了个好地方的俞嬴、公孙启和鲁国质子也扭头看了一眼,俞嬴和鲁国质子都回过头来,公孙启看一眼他的老师,也又端端正正坐好,只等邹子开讲。
老先生是真正的大学问者。老先生讲中庸,不只是讲中不偏庸不易,还讲明与诚,讲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讲天命,讲人道,讲修身,也涉及诸子之言和当前国政,旁征博引,却不离其宗,自有规矩。
老先生精神体力也着实好,一个人滔滔不绝一两个时辰,到他停住,已是金乌西坠的时候。讲完还不算完,又有学子提出疑问,邹子回答。
有士子问仁与礼,有人问尊尊亲亲,有人问‘道不远人’,有人问诚明之别,也有人问治国安邦之道。
于别的疑问,邹子一一解释,对“治国安邦之道”,邹子却停住嘴,看一眼院子边角处的田向:“治国安邦……子昔不妨言之。”
邹子初至时,田向曾拜访邹子,彼时他是国相的身份,邹子称呼他“相邦”,此时他微服而来,在院子边角听讲,邹子便像称呼众士人弟子一样称呼他。
田向也如别的士子一样,起身恭敬行礼:“治国安邦之道,《中庸》已经有言:‘修身也,尊贤也,亲亲也,敬大臣也,体群臣也,子庶民也,来百工也,柔远人也,怀诸侯也。修身则道立,尊贤则不惑,亲亲则诸父昆弟不怨,敬大臣则不眩,体群臣则士之报礼重,子庶民则百姓劝,来百工则财用足,柔远人则四方归之,怀诸侯则天下畏之。’向深以为然。” 1
邹子面色从肃然转为和悦,点头。今日邹子讲学,来的多是儒者,听了田向的话,也纷纷点头,尤其知道这位是齐国相邦的,神色中多了两分希冀。没见齐君如何,这位相邦倒像个懂礼知义、能察纳雅言的人。
邹子又看俞嬴、公孙启和鲁国质子等,并点了俞嬴名字:“亦冲又怎么看?”语气比对田向要亲昵随意得多。
俞嬴也起身行礼:“此治国九经,诚天下大道也。”
邹子再点头。
俞嬴话音却一转:“然只怕知易行难,‘非知之艰,行之惟艰。’2”俞嬴再对邹子行礼,又扭头对田向致意。
田向神色淡然,也对她微微颔首。
对俞嬴的转折拆台,邹子倒没什么不悦的,只是叹息:“‘非知之艰,行之惟艰’……愿诸位为政者勉之,勉之。”
后面又有士人提了几个疑惑之处,邹子解了。时候不早,众人也就散了。
田向对邹子行礼,又对俞嬴、公孙启、鲁国质子及其余相识的人颔首作别,便随着旁的士子一同出了学宫,真把自己当一个来听讲的平常士人一样。
俞嬴也带着公孙启,和鲁国质子一同与邹子告辞。
俞嬴和鲁国质子都是儒家弟子,时常来听讲,邹子对他们很熟。邹子还专门问公孙启:“今日讲的,可听明白了?”
公孙启正正经经地行礼:“禀先生,启听了,也有明白的,也有不甚明白的,等回去仔细琢磨了,改日再来时,禀与先生听,请先生指教。”
邹子笑容慈祥,用手抚过他的肩头:“善!老夫等着公孙。”
邹子又对俞嬴和鲁国质子叹息:“看到公孙,知吾道后继有人,老夫心中很是欣慰。”
看着邹子的样子,俞嬴微笑,实在是邹子这么多弟子里没有启这么小的。启又是这个身份,他不用有什么高深见解,只要守礼好学,便足够好了。启其实在学问上颇有些天赋,在他这个年纪,有些见解也很是可观,但俞嬴嘱咐他藏拙——就怕万一老叟替他宣扬太过,招来麻烦。这里毕竟是临淄。
第9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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