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里相连,无处可避。盛屿叹了口气,垂眸看了看长在墙角里的巴掌大的叶子。
脚步声更近了,盛屿无奈低头捡起一块石子,向最近的狗舍用力投去,连天的犬吠应声而起,遮盖了所有细微的动静,盛屿便在这声响中,迅速潜到隔壁老妪的窗前,将那条不知已经用了多少年,被电风扇不断吹到窗外的深紫色窗帘,拽住,一撕,一旋,围在了自己的腰间。
“送水啊?”刚刚遮了羞,便有男音入耳,夜色混沌,紫色的屁帘看得不算真切,那人与盛屿打招呼,“看这热的,上衣都脱了。”
盛屿笑着点点头,没应声。
棚户区的人热络,一个话题能拽出仨:“这狗叫的,真让人心烦,本来天就热,它们一叫,觉得更热了。”
“是。”
“你也别太辛苦,钱不是一天就能挣完的,要不上我家喝两杯?”
“改天吧,一定奉陪。”
“成,那我走了,媳妇儿在家等我的酱油呢,草,这肌肉咋练的?以后在我媳妇面前千万别光膀子,小心她疯起来吓到你哈哈哈。”
盛屿勉强勾起唇角,也跟着笑。
脚步声逐渐远了,盛屿舒了一口气,又回到刚刚的窗前,敲了敲窗。
“佟言,聊两句?”
老旧的窗子打开时发出吱呀的声音,冷气以长方形的形状透出窗子,最终漫散开来。
佟言上下打量了盛屿,目光在那块深紫色的布上停留了片刻,抬眸问道:“以后还来洗澡吗?”
盛屿与他对视,反复确认了眼底的那片冰冷,才说:“佟老师要是不喜欢,就不来了。”
衣裤被丢出窗外,佟言反手关窗,却被有力的手掌阻止。
“我知道我的家人找过你。”盛屿单手解了紫色的窗帘,当着佟言的面儿,大大方方地套上了裤子,“他们就像吸血的水蛭,被他们盯上了,绝不可能有人轻轻松松地过关,不要试图与他们讲道理,对付他们只要用一个字,钱。”
他抬手探向佟言,见人戒备地退后一步,轻叹了一声,指指佟言胸口别着的签字笔:“我现在不方便见他们,约束不了他们的行为,我给你写张欠条,他们再来闹你,就拿出欠条,欠条上的金额足够让他们知道在你这讨不到半分好处。”
此时又有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路过,见盛屿光着膀子便多瞅了两眼。盛屿叫停他,从裤子口袋里翻出钱:“帮我去巷子口的小超市买本和笔,再拿包烟,你多拿包糖,算我请你的。”
小孩听到最后一句有点高兴,接过钱,撒丫子跑了。
点了烟,盛屿将本子放在窗沿上落笔,写好后撕下来,送至窗内。
窗内的声音略有讽刺:“你就不怕我拿着欠条去告你,让你还钱?”
盛屿松松懒懒地靠在窗边,看着还有一线光亮的天角,叼着烟笑:“是挺怕的,你都能虚构出五千块钱的套子钱。”
盛屿眸中有了依稀的温柔:“挺好,与他们过招就应该如此,在他们面前做君子就只能吃亏。”
佟言一哽,他与盛屿相处一年,从来不缺昂贵的礼物,佟言物欲不重,也曾拒收,盛屿不说什么,却不影响他下次依旧我行我素。
“你送我的东西我都放回了你的公寓,送我的车我从来没开过,现在还停在原处,你有空查收一下。”
盛屿望着越来越暗淡的天角,他眼中的那点温柔转瞬就散了:“还有一件事,平时与冯嘉保持一些距离。”
佟言蹙眉:“与你何干?”
“冯嘉的生活时刻被人监控着,而监控他的这个人,很不好惹。”盛屿看向窗内,语气郑重,“那个人有一点偏执,心思很深,报复心也强,最好不要让他误会了你与冯嘉的关系。”
佟言一嗤:“看来世界上像你这样的臭虫还真不少。”他回忆了一下,开始背诵薛宝添的语录,“我要怎样行事,是我自己的事情,你这个前咧腺,没有发炎的权利。”
盛屿一愣,然后哧哧地笑:“话我说完了,往心里去去。”又道,“刚刚推我时身手敏捷有力,练过?”
“话多。”窗子啪的一声被关上,切断了冷气,却没切断的寒意,“盛屿,狗叫多了令人心烦,人也一样。”
最后一口烟雾散开在热浪中,天边隐没了所有光亮,黑暗彻底包裹了上来,盛屿扔了烟蒂,临走时,在隔壁的窗口放下了几张百元大钞。————薛宝添一早便来看热闹,他蹲在佟言公司门口,看着百来米外正在卸车的男人。
“没说要追回你,就洗了两个澡,纯骚扰?”
佟言手里夹着烟,没吭声。
“我草。”薛宝添踹了身边的阎野一脚,“你看看人家,落魄了还这么牛逼闪闪,再看看你,追我时只会趴在我肩上抹眼泪。”
阎野的目光没从盛屿身上收回来,手掌在蹲着的薛宝添头上揉了一把,目光沉沉。
薛宝添戒了烟,闻不得烟味儿,蹲着向外移了两步,贴在阎野的腿上:“我怎么不信这个坏种能让自己落到如此境地。”他往巷子口瞄了一眼,“小垃圾和小胖子怎么还没来?”
阎野终于收回目光,微微弓腰:“真让白赫叫盛屿‘妈’?”
佟言摘烟的动作一顿,记起了这码荒唐事儿。
薛宝添叹了一口气,惋惜道:“叫个屁,人家没来追,咱们上赶着去叫‘妈’多掉价,我让小胖子查他的底了,要是真落魄了,我也好放开拳脚欺负他。”
“要是没落魄呢?”阎野问。
薛宝添斟酌了一会儿,怂了:“这人太他妈坏了,一不留神就会被他反咬一口,下脚之前得好好想想。”
盛屿卸完车,又到那棵歪脖子树下找阴凉,不知是谁在那里留了把藤椅,男人拎着冰镇饮料懒懒散散地坐了下来。
隔着马路,两方拉了条斜线,相隔不过十余米,盛屿看得清佟言一直垂着的纤长鸦羽,薛宝添也能看到饮料瓶身的水珠跌落地面后,砸出的水印子。
街口停了公交车,两个穿着校服的少年姗姗来迟,白赫远远的便将几人的神色纳入眼中,他将手臂搭在旁边的男生肩上:“刀哥,今天全仰仗你了,叫‘妈’的时候你帮我挡一挡,以后我为刀哥鞍前马后。”
小胖子扶开肩上的那只手:“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自己的妈自己叫,幼儿园老师教过的。”
白赫思忖片刻:“我浏览几个不良网站让你抓一抓把柄怎么样?”
小胖子侧目:“真的?你天天上那些学习网站烦都烦死了。”
“这回绝对不良。”
“成交。”————白赫看到坐在对面树荫下的男人后,微微后退,躲在了阎野身后。
阎野觉得稀奇,垂眸瞄了他一眼。
小胖子脸上也有些无措的表情,回答薛宝添问话时磕磕巴巴的:“我查了,这个叫……盛屿的人,名下……”
漂亮的嘴唇抿了一下,又去看对面喝饮料的男人,那人轻轻淡淡地瞥来一眼,不常见地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薛宝添着急:“刀哥,几天不见舌头也长胖了?说话利索点。”
“没有。”小胖子低下头,躲在了阎野身后的白赫的身后,低声说,“他名下啥都没有。”
“这他妈不好办了吗,”薛宝添向对面吹了一声口哨,“盛子,送桶水来喝喝。”
第66章 【二更】感觉被偷家
佟言扔了烟:“别闹了,我累了,得算一会儿账放松一下。”
薛宝添皱紧眉头:“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上次小垃圾说学会儿数学清清脑子,要不你们做个dna,验验是不是亲父子?”
佟言揉了揉额角:“宝宝,你再闹,我就重新追你了。”
阎野将薛宝添护住:“他不闹了。”
佟言点点头,冷淡道:“管着点儿,不然换我来管。”
薛宝添炸毛:“薛爷真他妈是太给你俩脸了!”————太阳稍稍西斜,在房檐下投了一片窄窄的阴影,阎野与盛屿站在那片阴影里,脚下放着一桶桶装水。
“桶的押金二十,先付了。”
阎野兜里没钱,拿出手机转了二十红包过去。
手机收款的提示音响起,盛屿笑着说:“还没把我拉黑?”
“你不是也一样。”阎野收起手机,动作间极其自然又突兀地问道,“进监狱是你早就安排好的?”
盛屿沉默了片刻,偏头看向阎野:“这话怎么说?”
“两年前你用一单合同把我骗去了边境,设了局,调包了护送出境的东西,打算将我踢出安防这个行当,我破局之后,你进监狱,一切顺理成章。”
盛屿轻轻“嗯”了一声。
“一年后,一个邻国的女人辗转联系上我,说要用手里的钱换她丈夫出狱,她的丈夫就是与你联手做局的那个华侨。”廊下的阴影逐渐偏移,阎野又换了一个面积大的地儿站,“她说她丈夫收钱办事,但没想害人,她丈夫的雇主说如果我没有看出这是一个陷阱,那就让他的丈夫故意露出破绽,引我发觉。”
“也就是说即便我无所察觉,你也会引着我一步一步破了你自己设的局。”阎野沉语,“你的最终目的就是将自己送进监狱,盛屿,你的心思太深,我真的不知道哪一个面孔才是真正的你。”
“事实证明你比我想象还要聪明,轻轻松松就破了我的局。”盛屿垂眸笑了笑:“真假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我都达成了目的,这样就挺好。”
他踢了踢水桶:“桶别弄脏,不然押金不退了。”
拉开步子,他向巷子外走,却被身后的阎野一语叫停。
“表哥,听说冯嘉的父亲冯鸣谦前段时间死在监狱里了,恰巧的是,你和他同为一个监区。”
盛屿缓缓回头:“你觉得我进监狱是为了弄死他?”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薛宝添想要护着的人,我就要帮他护好。”
“谁?冯嘉?”
“也包括佟言。”
盛屿夹着烟,轻声道:“看你还叫我一声表哥的份上,给你提个醒,不该趟的浑水别趟,还有,佟言不需要你保护。”
说完,盛屿走出巷子,看了一眼蹲在转角的薛宝添和小胖子,以及靠墙而立的白赫。
看到了也好似没看到,他一言未发地扛了桶水,推开了佟言公司的大门。————白赫沉吟片刻,对随后从巷子里走出的阎野说道:“老大,我最近见过盛屿,他帮我打过一场架。”
看了一眼悬于头顶的烈日,白赫想到了七八天前的那个炎热的午后,空气好似淋过热油,树上的叶子打着卷儿,隔着鞋底都觉得出地皮烫人。
巷子里三四个成年人堵住了白赫,耍猴似的将少年困在方寸之间。
白赫身上旧账太多,并不知道这伙人为谁寻仇,心里却了然今天这关难过,凭他再怎么身手灵活,也无法在几个成年人手中全须全尾地逃脱。
索性就靠在了墙壁上,白赫望着面前几人:“我今年十二,还在未成年保护法保护之列,动我,罪加一等。”
面前三四个混混显然只长了身高没长脑子,听了这话骂声更密,迫不及待地将拳脚往白赫身上招呼。
白赫抱头蹲在墙角,堪堪护住了自己的关键之处。
肩背、手肘不断地被人踢踹,拳脚相加的声音中,白赫忽然听到了一声冷静的沉语。
“扣住脚踝,将人掀翻,很准稳先制住一个。”
一点即透!含着怒火的幼眸凌厉翻起,利落地用手扣住一只踢过来的脚踝,起身骤然一掀!
失去平衡的混混向后仰倒,后脑刚刚着地,就被飞身而来的小兽抠住了眼眶!
“都别动,不然我抠瞎他眼睛!”白赫用另一只手掐住混混的脖子,看着面前几人,“用几年少管所的时间换一双眼睛,值得。”
果然那个嗷嗷叫的混混勒令大家“别动”,白赫这时才分神看了一眼人后,见一个高大的男人靠在货车上抽烟,烟雾散漫中,又缓缓说道:“拇指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去按他的喉骨。”
白赫马上照做,许是力气用得过大,躺在地上的混混不住地干呕、咳嗽,满脸憋得通红,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靠着车厢的男人踱步走了过来,站在了白赫身后,他的声音很寡淡,却莫名让人心惊:“那么多人收拾一个孩子,胜之不武,要不和我试试,赢了我,这货车你们开走,若是输给我,你们和这孩子之间不管什么账,消了可好?”
对面几人皆是街边不入流的混混,主打欺软怕硬,一个狠厉的小鬼都能唬得他们一愣,何况面前身高体健、气势凌人的男人。
第4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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