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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节

    车内之人冷冷吐出两字:“避让。”
    驾四为亲王规格,于车驾的礼制上,普天之下,唯有天子驾六,故太子亦遵从驾四之礼,天子及冠的儿子有三位,留在建邺城的则是七大王与太子。
    得到吩咐,驭夫赶紧避让。
    只是这辆驾四的车驾却在一旁停下,里面的人开口询问:“车内可是林内...哦该改口了,林廷尉?”
    被算计的人,心里自然不会多痛快。
    林业绥付之一笑:“臣拜见七大王,只是臣的伤尚未好全,不敢下去冲撞大王的车驾,还望大王见谅。”
    李毓知道天子刚才召见过这人,虽然不知道说了什么,但是日后天子面前很有可能会有这位林廷尉的一席之地。
    他笑然,吩咐王邸驭夫:“让林廷尉的车驾先行。”
    林府的驭夫却犯了难,这是以下犯上。
    车内家主也未曾开口说话,直至一句“多谢七大王”从车舆内传出,驭夫才敢驶着车驾先行。
    他既要施恩,自己便受着。
    日入时分,童官从万年县回到建邺城,在长乐巷道里,几个奴仆从淄车上面把铜鉴抬下来,刚想要抬去西边的屋舍,就看见他们家主归家。
    他赶紧去车旁回禀:“家主,桑葚刚才已经带回来,但是不知道家主要多少,所以只拿来一铜鉴,剩下的,我已经那边的奴仆过几天再送来。”
    林业绥出车舆,侧目扫去,淡淡嗯了声:“先叫人送回你们女君那里。”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谁嫌弃谁
    日入时分, 正是金乌西沉的时候。
    庭院里面竹影斑驳,花影间错。
    谢宝因忙完手里面的事情,闲下来抬头看去, 只看见本来说要做些鞋袜的玉藻坐在胡床上, 脑袋靠着门睡了起来。
    这二十来日,也是辛苦了她。
    夜间自己稍微发出一些动静,就能惊得她马上爬起来,手脚麻利的拿来器皿和湿帕,不管说了多少次自己只是翻个身。
    现在金乌的余热还没有散去, 竟然就那么睡过去。
    无奈叹出口气,谢宝因放下竹简, 撑着凭几从坐席上起身,随后走到屋舍外面,用纨扇为这昏睡的人轻轻扇出凉风。
    感觉丝丝清凉落在身上的玉藻以为是梦里那条山中潺潺流动的小溪带来的,抿着嘴又熟睡过去。
    没一会儿, 她听见鸟鸣声,双眼立马就睁开,用手揉了揉眼睛, 抹掉嘴角的口水后, 迷迷瞪瞪地从胡床站起,走到屋檐下面去看, 发现是有只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山雀竟然想要在檐下筑巢。
    她赶紧下跑去庭院里,拿过一根高杆, 动手举起驱赶。
    无意中被她打了下手背的谢宝因也走到屋檐下面, 抬头看那只山雀重新飞走。
    去年冬天南渡的燕雀已经赶在天气暖和的时候又飞了回来, 径直飞入檐下筑巢, 经常会使得屋舍不干净, 声音也扰人清净。
    只要是家里有几个奴仆,都会命其驱赶。
    谢宝因轻摇团扇,嘱咐一句:“去把占风铎拿来挂在这里,既能够知风,也能赶走这些燕雀。”
    玉藻听见,恍然大悟的跑去找来,悬挂在屋舍外面,这些碎玉片连缀在一起,有风就会响,一响边能吓走那些燕雀。
    悬好后,她看见女子手背上有红痕,这才记得前面醒来的时候,自己好像是打到了什么,脚下内疚的走过去:“我去给女君拿些能用的药膏来。”
    谢宝因看了眼手,顺势把纨扇递给她,又从侍女那里拿过鸟食,微微昂首,喂着鹦鹉,对那些话一笑置之:“我没什么事。”
    主仆二人还在说这话,庭院外面忽然响起阵阵重叠起来的脚步声。
    玉藻绕过女子,刚要去一看究竟,又猛地停在原地,只见家主身边的那个奴仆招呼着两个人抬了铜鉴进来。
    奴仆均先行过礼:“女君。”
    谢宝因拿镊子夹了些粟米,闻声看去,微蹙眉:“这些是什么”
    童官低着头,让人打开盖子,供女子审看,然后恭敬答道:“家主命我去万年县带回来的桑葚。”
    谢宝因认真看着,这个铜鉴虽然大,但是为了保鲜不烂,需要在最外围填充上棉花,随后就是还在散着白雾的冰块,只有中间那个深腹大盘里装着的是桑葚。
    她昨日嘴中无味,不知为什么突然惦记起这口酸甜来,于是随意说了句...思忖半响,她把手里的鸟食递给旁边的侍女,接过纨扇,徐步走到庭前的台阶上站着,正想要开口询问男子的行踪,然后想起日正时分王氏说的那句,有些不自然的问道:“你们家主还没有从宫里回来?”
    “家主回来就去了书斋,嘱咐我先给女君把这些送来。”童官想起男子的话,生怕自己漏掉哪句没有说,在脑子里仔细想了想,才敢开口,“家主说等下就回来陪女君用晚食。”
    谢宝因颔首不语。
    他们这些奴仆不好在这里多待,见女君已经没有话要问,童官和另外两个奴仆连忙转身离开。
    林业绥没有在书斋待多久,夜色变深的时候回来,沿着廊庑走到居室外面,刚迈步进去就看见女子跽坐在床足只比着地的席垫稍高一些,仅供一人坐的坐榻上面,她拢着红色暗纹的交衽上襦,下面是茶白破裙。
    破裙散开,遮住玉足,膝上放着漆盘,指尖绕着各色丝线,她面前长方的几案上面,还摆着两个三足的果盘。
    一盘金银花盘配翠绿青梅。
    一盘荷叶卷边盘配紫色泛黑的桑葚。
    女子察觉到光线被遮挡,抬头来看,耳上的明月珰轻微晃动,虽然被男子的黑影笼罩着,但是明眸仍旧还带着亮。
    她停下绕线的手,垂落在膝上:“郎君。”
    男子鼻音上扬,轻轻应了声。
    谢宝因把缠绕在指尖的丝线放下,想要起身:“我去嘱咐疱屋的仆妇。”
    见女子越来越急切,林业绥阔步走过去,在她旁边坐榻上屈着腿,大掌托着她缠线的手,然后耐心帮她松开缠绕过紧的丝线:“我已经嘱咐过。”
    他从漆盘里面找出一个和手指差不多粗的圆柱玉体,把绕成圆的丝线拢进去,又随意扔回去,垂眸瞧着女子发红的指尖,指腹轻轻揉着:“缠这类线为何不用玉托?”
    谢宝因脸上微哂,抬手抚颊,原本在看男子为自己揉手的视线也挪开,她不好意思说自己忘了,只能说:“玉托用着不顺手。”
    林业绥了然一笑,目光落在女子还未隆起的腹部:“今天有没有觉得好受些?”
    “六娘送来青梅,吃过要好了些。”跽坐久了,麻感一阵阵的传遍全身,谢宝因说完最后一个字后,齿间倒吸口气。
    虽然已经努力忍住声音,但还是有细微的嘶声跑出。
    林业绥见状,伸手轻环住她的腰身,把她压在臀股下面的双足解救出来,而后握住女子遮在襦裙下面不堪一握的足腕,慢慢放在自己腿上,帮她按捏着小腿处。
    麻感逐渐消失,酥麻又浮上心头。
    夕日渐斜,引起无限思绪。
    谢宝因想要将足腕收回来,被男子轻喝住。
    “不要动。”
    疱屋的仆妇来到屋舍外面喊了一声:“家主,饭食已经备好。”
    身处居室的男子沉声道:“进来。”
    不到片刻,两个仆妇先后进来,把饭食摆在两人面前的几案上,放好坐榻。
    近日来,庖厨做的都是些女子能吃下去的面食,比如用黄酥油和面粉做成的单笼金乳稣,软软乎乎的香甜味,天花毕罗更是把五台山生长的天花菜细细剁碎加入米饭里面,本来还需要再放一味香料,但是女子不能闻,所以才舍去,只简单调味包入面皮内蒸熟。
    谢宝因每样都只简单用了几箸,然后就不再用了,余下都是男子用完的,她看着慢条斯理嚼咽的男子,博陵林氏是北渡来建邺的,应该是为了怀念家乡,所以从林氏第一代家主开始,家里都是多做南方的饭食,但是这些时候来,男子都陪她尽吃清淡素菜或是面食。
    她道:“郎君其实可以用些荤腥,不然怎么能够饱腹。”
    “你不能闻荤腥,我用荤腥,你就要受罪。”林业绥用完,放下竹箸,拿茶汤漱过口,“这些足以饱腹。”
    心中还是担忧的谢宝因提议:“或者我们可以先分食。”
    林业绥依旧在坐榻端坐着,而后捧起几案的茶盏,他听得女子的话,抬头笑道:“幼福觉得我为何不提分食。”
    那个答案似乎已呼之欲出,两人却都默契的不再继续。
    用完食,已经是黄昏。
    侍女把内室里面的铜灯点亮,又把居室外面的青梅、桑葚一起送进去,很快,仆妇也把热水送进湢室。
    谢宝因刚吃完,胸口还有些梗,所以让男子先去沐浴,她则动手收拾起内室来,看到被吃得只剩孤零零两三个的青梅,舌尖又生出津,但是又不好冷落男子特意遣奴仆去给她带回来的桑葚。
    纠结之际。
    被沐浴完出来的林业绥瞥见,轻笑道:“选你自己爱吃的就是,本来就是因为你想吃,所以才遣人带回来。”
    谢宝因吃进一颗青梅,然后又塞进桑葚,粲然道:“我怎么可以辜负郎君的心。”
    林业绥轻笑不言,说着不负他,却又先吃下青梅。
    谢宝因不知他所想,径直去到卧榻旁,摘掉挂在两侧的鎏金银香囊,又走到香案那边,把香灰倒在水里,看着清水渐黑,她还是问了句:“陛下今天诏郎君进宫有什么事。”
    “裴爽几日前弹劾一个五品官携宠婢在官署过夜。”林业绥拿起粗麻制的巾帕,简单擦拭着头发,“陛下要我明天就查清是否属实。”
    孙酆、孙泰二人的事起于京畿道管辖的万年郡,又属管辖郡内的百姓报官,在京兆府的职责范围,只要最后把判刑结果交由大理寺复核便可,而这件事是监察御史所弹劾的,京兆府无权审核,而且御史台只有监察弹劾之责,具体判罚及审查要大理寺来办,最后刑部复核并执行大理寺的判罚。
    谢宝因把香囊里挂壁的灰都清干净后,她手稍微一伸,舀了少许香粉进最里面的囊球里,抬头对上男子的视线,轻声开口:“郎君可是答应过我的。”
    林业绥愣了稍许,记起那日的事,自己亲口说过绝不会再发生围春草场的事,也答应要与她偕老,而后笑开。
    他吐出两字:“幼福。”
    谢宝因不理,只觉得是男子已经忘记那些话。
    林业绥也不恼,好整以暇地看着女子。
    谢宝因装好香粉,点燃挂回去后,才走过去男子那边,在坐榻上缓缓屈膝跽坐着,更加忍不住说道:“郎君就算不顾我,也不顾我们的孩子?”
    男子忽然沉闷下来:“要是幼福说些我走以后,自己会如何伤心的话,说不定还要更管用一些。”
    孩子于他而言,现在只有血缘联系。
    谢宝因拿来竹简看着,语气不冷不淡的:“那时候我肯定会改嫁,重新找个夫君,为什么还要伤心。”
    林业绥看着坐在几案对面的女子,伸手把几案稍微推出去,让两人之间没有丝毫阻挡,他喉咙瘙痒,止不住轻咳两声,前几日三叔母与他说过自己在围春草场吐血昏迷过去后,女子快被吓到倒下的事情。
    他轻叹:“过来。”
    心里还有不满的谢宝因看着男子病弱的相貌,最后还是动身要抽出被压在臀股下面的双腿。
    林业绥放下擦发的巾帕,直接长臂伸出去,握着她的手腕,把人拉到自己面前,让她跪坐在自己的席垫上,随后抬眼瞧着女子,手指拂过女子脸颊,去摘她耳上的明月珰:“幼福长命万岁,我也一定会努力活到那时候。”
    感觉耳垂温热的谢宝因,伸手去摸,反被桎梏,她只好任由他来,后面听到咳声,下意识的伸手去抚摸着男子的胸口:“郎君还是等身体好转之后再来说这话。”
    林业绥缄默着,不再说话,摘下女子左耳的明月珰后,便收起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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