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王妃不由得再笑了,笑容明媚,道:“娘娘也这般说,娘娘说福王妃只怕忍不下这口气。”
文素素看着周王妃这次发自肺腑的笑,道:“不急,这把火,福王妃接不接,要看时机。”
周王妃怔了怔,手不由自主握紧了,脱口而出道:“娘子说,要是福王没了用处,三弟妹她......”
后面的话,周王妃忙咽了下去,淡淡的落寞浮上心头。
她们几个妯娌,平时虽没多来往,彼此之间却最为了解。
要是换作齐重渊没了用处,她估计也忍不下去了。可是,她背后还有家族,有儿女,她不知道自己,可能豁得出去。
周王妃站起了身,道:“我得回去了,铺子庄子就交给娘子了,要是有事,差人来说一声。”
文素素沉吟了下,起身相送,道:“我先看看再说。”
周王妃没再说什么,同罗嬷嬷走了出去。齐重渊正好绕过影壁,兴致冲冲走过来,看到她脸立刻一僵,问道:“你来作甚?”
周王妃曲膝见礼,道:“我来给娘子送府里铺子庄子的账本,这就离开了。”
齐重渊神色这才一松,大步走了过去,挥手道:“快走快走。我还有事呢,别在这里耽搁了。”
文素素站在廊檐下,看着周王妃直直转过身,头也不回离开,望着远处湛蓝的天,想起了先前周王妃及时打住未完的话,脸上闪过的复杂。
齐重渊最好能笑到最后,不然的话,周王妃估计会亲自下手弄死他!
第七十一章
齐重渊似乎高兴得很, 进屋后大马金刀坐在塌几上,舒服地长长喟叹。
屋内不冷不热,除了必须的家什, 如几案软塌, 就惟有一条长几,上面放着一只别致的陶罐。几只盛放的梅花随便插在里面, 吐露着阵阵幽香, 令人心情都跟着疏朗了。
齐重渊懒散地靠在塌几上, 眼尾上挑,朝文素素招手,唤道:“卿卿快过来, 让本王好生瞧瞧。”
文素素打量着他,问道:“王爷可是遇到了喜事?”
这下齐重渊也不好生瞧文素素了,当即抚掌笑道:“我刚从阿爹那里出来, 老大老三肯定被阿爹训了,卿卿没瞧着他们的德性......咦,”
他双眼一瞪,后知后觉道:“老大在背后使坏,老三倒了霉, 为何他还一脸晦气,莫非是阿爹处置不公?”
文素素皱起眉,在杌子上坐下,提壶斟了盏茶递给他, “王爷请恕我愚钝,听不懂王爷话里的意思。王爷可能将前后的经过仔细说说?”
齐重渊吃了口茶, 将圣上见他们的事情前后说了,“我瞧见老大离开承庆殿, 脸比关公都要黑。老大这个人,我打小与他一起长大,说是谨慎,实则是没主见,蠢笨如牛。记得以前学算学,老大不会做,便掰手指算来算去。哈哈哈,卿卿,你不知道,他掰了左手指后,还要掰一遍右手指,来来回回掰好几次。我看他太蠢,实在忍不住就笑了。最后他手指都快掰断了,哈哈哈.....结果,照样算错了。他便将错处推到了我身上,去先生那里告状,说是我笑话他,让他出了错。”
“真是不要脸!”齐重渊先是愤怒而不屑,接着,又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老大肯定要将错处都推到他人身上,且等着瞧吧。老三......老三阴险得很,老三阿娘出身低,到死的时候就只是个美人,死后阿爹给她加封了个妃。先皇后在世时,老大的阿娘以唯先皇后为尊,讨好先皇后,早早就封了妃。阿娘那时候也封了妃,老大不怎么敢欺负我,便去欺负老三。老大长得人高马大,老三不是他的对手,就在背后使阴招。老大让伺候的小黄门写大字,他便偷偷在先生面前老大的状。老大被先生责罚,你猜他怎么着?居然怪罪到小黄门身上,说是小黄门没模仿好他的字,让他受了罚。”
齐重渊身上的不屑,弄得直往下掉,“伺候老大的小黄门,不知被换了多少。阿娘说,伺候不周的小黄门都没了命。老大身上背着太多人命,迟早老天会收了他。”
这世上可有因果报应,文素素说不清楚。但她还是偏向相信,与其等待天理昭昭,不如自己动手。
毕竟现实就摆在面前,贱名不值钱。青书琴音他们的遭遇,她都看在眼里。
“老三不是东西,他就会两面三刀。每次犯了错,在阿爹面前,认错快得很,哭得跟个妇人一样,没出息得很。”
齐重渊鄙夷得不能再鄙夷,道:“老三觉着阿爹处置不公,肯定会在背后使阴招。”
照着齐重浪的性情,他应当是哭着认错了,而非是不服气。
文素素没有做声,随口附和着齐重渊的话,“王爷只看着好了。”
齐重渊斜乜着文素素,笑道:“我知道卿卿怕我太累了,不要去参与这些糟心的事。我是累得很,阿爹那边交待的差使还没办好呢。唉,阿爹真是,你说这种差使,沈相他们都为难得很,我与阿愚也头疼。”
文素素好奇地问了是何差使,齐重渊伸了个懒腰,闲闲将圣上交待的差使说了,“卿卿,薛氏给你的铺子庄子账目,你好生看着。有甚不对之处,你尽管跟我说,薛氏自诩会管家理事,会看账做买卖,你将铺子庄子管好了,看她的脸往何处搁!”
管铺子庄子,对文素素来说是得了实权,本是好事,但问题就出在齐重渊打薛氏的脸上。
周王府的铺子庄子,有亲王府这个靠山在,文素素估计里面最大的问题,便是底下的管事难缠。
周王妃以严厉,眼里容不得沙子著称,但铺子庄子还是不赚钱,里面的管事,不是动不得,就是太过滑头。
不管他们如何,文素素都不怵。要是她故意管不好,她的能力就变成了笑话。
本身她身份低微,再缺能力,就泯灭于众,真要靠齐重渊的宠爱在后宅蹉跎了。
要是她管好了,就真真打了周王妃的脸。她与周王妃可能是对手,却不是仇人,打脸对她来说,太下作。现今她与周王妃是一体,相煎何太急。
文素素没理会铺子庄子的事,道:“王爷太高看我了,庄子铺子王妃都没能管好,我也不一定能赚到钱。唉,自打我认识王爷起,王爷就没个闲下来的功夫。要查清楚真正实际的损失,就是挨个村去走一遍,也不一定能查得准确。土地,人口,我看过了户部的户帖,土地亩数,这一块都做得比较模糊。倒不是户部这边做得不好,而是底下的州府县村,报上来就有误。”
齐重渊听得眉开眼笑,文素素的话,完全说到了他的心里去。
底下的官员不得力,连沈相等重臣也一筹莫展,他就是有不世之功,也施展不开!
文素素沉吟了下,道:“其实统计这些,已经没多大用处,关键在亡羊补牢。重新丈量田亩,严格立户帖,从出生时期就立,无论男女。”
齐重渊睁大眼,笑道:“卿卿想当然了,婴儿夭折多,哪会那般快立户帖。这里面还有身丁钱,徭役,复杂得很。”
文素素先是夸赞了齐重渊,“王爷厉害,是我想得太简单了。身丁钱,徭役这些先暂且不管,男女自出生时就立户帖,如果夭折了,就撤销户帖,也不涉及到身丁钱,徭役,主要是朝廷能如实掌握各州府真实的人口。要做这件事,比较容易的便是从产婆那里入手,产婆与官媒一样,必须是在官府衙门备了案才能去接生。何处有妇人生了孩子,最清楚不过就是里正与产婆了。由产婆与里正,一同上报出生的人数,要是出了差错,数量有误,直接找他们就是。产婆与里正,算得上是不记名的小吏,他们为了自己的差使,没必要犯险去作假。”
齐重渊听得蹙眉,道:“如此做的用处何在?”
文素素温声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圣上爱民如子,无论男女,都是大齐的子民,哪能任其数据稀里糊涂。弄清楚这些数额,以后对朝廷收取赋税,天灾人祸的赈济,遭受到的损失,就能很快弄清楚了。”
常言“添丁之喜”中的丁,便是指男丁。大齐的赋税是两税制,不算底下官员私自的各种摊派杂税,朝廷明面上收取两税,分为夏税秋税。
夏税征收钱,绢等,秋税则是征粮。年满二十到六十岁的男子,除了服徭役之外,还要交纳身丁钱,计入田亩中。
从大齐立国之初起,两税占据的比例从五成左右,将到了不到三成左右,其中差额的部分,由商税充当。
但是到了近二十年,两税又逐步提高,商税降低,到了立国之时的份额。
税收的结构改变足以说明,世家豪绅权贵,逐步垄断了商业,商税收不上来,只能从两税去补。
身丁钱对大齐来说,是非常重要的赋税之一。要是不顾现状,强行推动女性的地位,只能是注定失败的一场悲剧。
平明百姓的负担逐渐加重,这是王朝逐步走到没落的标志。
世道变坏,最惨的就是女人。
文素素想看到比较真实的男婴,女婴的出生、成活比例,成年女性与男性的比例,流向,死亡的年龄等。
要真正改变她们的际遇,单从提高她们的地位,让她们能读书考科举为官只是一方面,却远远不够。
女性掌权,对男人来说,是直接与他们争权夺利,挑战了他们的权威。
就算一时赢了,很快就会遭到反扑。而且千百年来男尊女卑的禁锢,要打破何其难。
从朝廷统治者的角度来说,她们必须给大齐带来切切实实的用处,再辅以为政者的支持,这条路已经经过了后世的证实,可行性大一些。
文素素想要掌握扎实的数据,从中寻找适合大齐眼下局势现状的路,暗中提高女性的重要性,
出生率,女婴的成活率就是一方面。女婴存活率高,男女比例平衡些的地方,定是比较开明的州府,选择从这些州府着手,会比较容易些。
她们能像个人一样活着,对文素素来说,只好不坏,她是最大的得益者。
哪怕粉身碎骨,她也不悔。
秦王府。
随嬷嬷小跑着进了菡萏院,扎着手紧张地道:“王妃,王爷回来了,王爷来了!”
秦王妃见随嬷嬷声音都发颤,脸色微变,顾不上外面冷,穿着薄袄就迎了出去。
门外一股寒风,随着齐重治肥硕的身躯一道卷来,秦王妃下意识侧身避开,脸上刚浮起的笑,瞬间就被冻住了。
齐重治怒不可遏,伸手一推,秦王妃便站立不稳,跌跌撞撞往屋内退去,追在她身后的随嬷嬷,低呼一声,赶忙伸手扶住了她。
“瞧你干的好事!”齐重治涨红着脸,挥舞着手臂,冲着秦王妃怒吼。
秦王妃站稳了,拂开随嬷嬷的手,脸上重新浮起了笑,温柔小意地道:“王爷回来了。王爷先息怒,有什么事,先坐下来再说,要是伤了身子,那该如何是好。”
平时秦王妃的温婉体贴,总能令生气的齐重治缓和下来,这次对他却好似不管用。
想到秦王府一连串的失误,齐重治那股气在脑中叫嚣,冲到秦王妃面前,眼里淬着的熊熊火光,仿佛能将她烧成灰烬。
“都是你,仗着几分聪明,要火中取粟,要挑拨老二老三的关系。阿爹已经查得一清二楚,你以为能瞒天过海,蠢货,贱妇!”
齐重治的嘴皮上下翻飞,唾沫与鼻孔里喷出来的热气,他的怨怼,一起扑向秦王妃的脸。
估计是福王妃的事情败露了,不过,秦王妃想到自己的主意,计划虽急,却很妥帖。
高士甫一直是福王府的人,若是出了事,被圣上发现,只能是中间去操办的人出了错。
而齐重治当时很是兴奋,不顾她的劝说,要亲自安排人手。
能出错的,便是他的亲自安排。
秦王妃不躲不避,手搭在小腹上,垂着眼睑,就那么温顺地承受着。
不气,不怪。
她已经承受了无数次,不差这一次。
“徐八娘,我看在你给我生儿育女的份上,给了你几分宠爱,你就不知天高地厚了!秦王府好生生,被你这个丧门星搅得一塌糊涂!”
齐重治的怒骂,如小山一样的身躯,唾沫,憎恨,如一张密密的网,兜头罩在头顶,她挣扎不得,挣脱不得。
“滚,我再也不想见到你这个毒妇,滚出去!”
秦王妃曲了曲膝,温顺地退了出屋。
天空澄澈无云,太阳耀眼,远处,有隐约的爆竹声传来,透露着新年降至的喜庆。
秦王妃立在廊檐下,久久望着天空,忘记了寒冷。不知过了多久,秦王妃拖动着僵硬的腿,朝佛堂走了去。
菩萨一如既往的慈悲,怜悯注视着她。
秦王妃上了香,跪在了蒲团上,双手合十念起了经。
菩萨保佑,她不会变成疯魔。
第七十二章
周王府的铺子共计十三间, 分别是药铺两间,食铺三间,银楼两间, 古玩铺一间, 当铺一间,绣庄两间, 书斋一间。每间铺子有掌柜一名, 账房两名, 伙计若干。
庄子在京城以及京畿一带,土地共计一万三千亩,其中五处修建了别庄, 除了佃户,庄头带门下仆从近千人。王府食用的各种飞禽,鱼虾, 菜蔬,柴米,果子,乳品,各式的干货等等, 皆出自各处庄子。
第7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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