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行人在里头也不知道呆了多久,转悠了差不多一个下午,到傍晚时分方才回来。回来的时候,陈叔和陈仲两人怀里抱着好几卷丝绸,各式各样的都有,看来这一下午还真是没有少买。
第二日,腊月二十九,董家开始正式炸东西了。
闻安臣前生,出生于鲁西北的一座小城,在他那座城市,每到年根子底下,都有煎炸东西的习惯。
闻安臣印象特别清楚,从腊月二十八、二十九开始,各家各户都开始炸东西。炸的这些东西一直能吃到,出正月十五有的时候还吃不完。当初搬进楼房里面住之前,都是住院子的,各家院子上头都是飘荡着一股香气。
他现下最怀念的,是当初母亲炸的耦合.当时家住在一个小镇上,院子不大,但被母亲收拾得很干净,很利索,很整洁.在院子的角落里有一个灶台,每年煎炸的时候,母亲便将做好的耦合,团好的丸子,切好的肉丁肉块儿肉段等等,都放在一个大盆里,码放得整整齐齐。
锅里倒上半锅热油,烧开了,而那会儿闻安臣最喜欢的,便是蹲在那处小小的炉灶旁边,将柴火往里头填.
母亲将这些要炸的东西沾上一层面糊糊,弄得均匀了,而后便一点儿一点儿的下到油锅里面去,闻安臣也小心地往里头填着柴火,控制着火势的大小。
刚炸好的藕和金黄金黄的,散发着诱人的香气由于刚出锅还很烫,但闻安臣已经顾不得,也顾不得用筷子,直接下手便抓起一个往嘴里放,手被烫得通红却还不放手。一口咬下去,又酥又脆,又香又嫩,美味之极.
于闻安臣而言,于他的童年而言,这是难以忘却的记忆。在他的童年印象中,这便是天底下顶顶好吃的美味了。而后来,他不断成长,也变得越发阔绰有钱,山珍海味也吃了许多,但仍然对这个味道难以忘怀。
腊月二十九这一天的早晨,闻安臣站在厨房门外,瞧着那一口不断望着往外冒着油烟的大锅,耳中听着柴火荜拨荜拨的响声,和热油被烧开的声音,闻着那股熟悉的香气,一时间竟是呆了。
他深深的陷入到了回忆之中,回忆泛滥如潮水一般,一时间竟是无法控制,将他淹没.
自从来到这个时代以来,只顾得上挣扎求生,已经许久没有想过这些东西.而今日,记忆却是忽然涌起,忽然苏醒。
董家的厨房不小,此时厨房之中,谢韶韵正和铃铛俩人在忙活着.铃铛负责剁肉馅儿,手中挥舞着两把菜刀,把案板剁得哐哐作响.冻得梆梆硬的猪肉已经化了一阵子了,但这会儿还是挺硬的。只不过,在铃铛的刀下,却是很快就被剁成了肉馅.还当真是看不出来,这小丫头瞧着柔柔弱弱的似乎没什么力气,但手底下却真是不含糊,至少在这刀工上是真不含糊。
谢韶韵在旁边儿,将切的整整齐齐,厚度都差不了多少的藕片拿在手中,在藕片上抹上一层肉馅。然后拿来另一片藕片,修长纤瘦,如青葱一般的两根芊芊玉指这么往中间一夹,一个耦合便是成型了。
藕片上的空洞,被肉馅儿给填满。当然,这样并不意味着耦合已经做完,还要在耦合的外面裹上一层面粉,这样下锅炸了之后,才能保证外面金黄,而里面不至于焦糊了.再说了,外面裹上一层面之后,下锅炸完就更好吃.
有的时候闻安臣甚至觉得,外面裹的那层面炸了之后,要比里面的耦和肉都要好吃。
赵长宁则是在旁边将肉馅团成丸子.
本来是谢韶韵和铃铛在这儿忙活,后来她非要掺和进来,只不过,她是千金大小姐出身,之前几乎就没怎么进过厨房,又哪里会这些东西?
被她一通捣乱,弄得厨房里头鸡飞狗跳,谢韶韵把她给撵了出去.只不过赵长宁哭着喊着又一头扎了进来,这次谢韶韵倒是不好意思再把她往外赶了,只不过,赵长宁被谢韶韵训斥了一通,倒也是老实了下来,老老实实的蹲在旁边捏丸子.
这个活儿她倒还是干得了的。
赵长宁一抬眼,瞧见闻安臣正站在厨房门口愣神,顿时气不打一处出,叫道:“闻安臣,你还愣在那里做什么啊?没看见我们三个现在忙活吗?赶紧进来帮忙!”
她话音刚落,谢韶韵便是瞪了她一眼,道:“怎么说话的?君子远庖厨!夫君是个男人,还是个读书人,更是官家人,哪有进厨房做饭的道理?赵家妹妹,这话可不能乱说。”
她听了赵长宁的话,确实是有些生气,于是语气便有些重。
赵长宁也知道自已说的话太不应该,吐了吐舌头,耷拉着脑袋不敢再说话了。
反倒是谢韶韵,觉得自已说话重了些,过了一会儿,拉了拉赵长宁的手,算是给赵长宁道歉了。
赵长宁那句话说完,闻安臣猝然惊醒。他长长地吁了口气,心中有一个声音在轻轻响起:“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闻安臣,你不要再想那么多了,你现在要做的,是珍惜眼前人呀!”
“往事不可追,但把握眼前,却还是做得到的.不要让爱你的人失望,也不要让为你效力的人看不到希望和前途.要知道,你是他们的顶梁柱,是他们未来的希望,伤春悲秋,感伤过去,一年中允许你做这么一两次,但可不要常常如此。若不然,被消磨了斗志,整日间只沉浸在那悲伤之中,你还怎么做事?你还怎么奋发图强?”
闻安臣揉了揉自已的脸,让自已脸上做出一个笑容,爽朗一笑,冲着赵长宁喊道:“姓赵的,真是不容易!你在我家白吃白喝了这么久,今日终于能吃到你做的饭了!”
赵长宁白了他一眼,道:“晚安晨,说话不要太没有良心,我在你家住,在你家吃,没错儿,可我也没有白吃白喝。你忘了?从枯井底下取出来的那些银钱,最后还不都是到了你的手里?”
这话说的倒是没错,前些日子闻安臣和赵长宁以及陈季从枯井底下取出来的那一箱银子,后来赵长宁打开来看了,细细的数了一下,一共有1600余两,这可不算是个很小的数目了,赵长宁要这些银子也没用,反正她也不缺钱,所以就干脆都给闻安臣了,便都算是借给了闻安臣.
闻安臣拿着这些银子,又都投到了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之中,也是为了尽早扩大生意的规模。
闻安臣听了,顿时一瞪眼,道:“那些银子是你借给我的好不好?现下借了多少,将来都是要还的.说不定我还要给你利息,那钱可不是你白给我的!”
赵长宁使劲儿的摇着头,耍赖道:“我不管,我不管,反正那些银钱就是都到了你手里了。”
在赵长宁面前,他似乎年纪也变小了许多,又变成了少年时候的样子,时不时的还和赵长宁斗个嘴.
对他来说,这是非常罕见的情况。在别人面前,他素来是沉稳的,让人觉得威严的,都不像是一个未及弱冠的年轻人。所以其实,闻安臣是挺享受和赵长宁斗嘴闹别扭的这种时光的.或许对他来说,这亦是一种对心情的调剂。
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终于忙活完了。
董家煎炸的东西种类非常齐全,肉丸子,素丸子,耦合,肉段儿,愉快……等等,一应俱全.炸的东西加起来,足足有好几大盆,哪怕家里有七口人,这些东西,估计也够吃到正月十五的了。
而且闻安臣还别出心裁,跟谢韶韵描述了一番之后,做了很是不少炸鸡块给大伙吃.
还别说,这鸡块非常受欢迎,赵长宁尤其爱吃,她就站在灶台旁边,鸡块炸好了,出锅之后,她也不嫌热,直接就拿手拿着吃,倒是颇有几分闻安臣小时候的风范。
第324章 守岁
赵长宁嘴里塞满了鸡块,一边吃,还一边含含糊糊地冲着闻安臣比了个大拇指,语气有些不清楚的道:“闻安臣,你这个人,时不时的,还真是有些鬼主意的.这鸡块炸了之后,当真好吃。”
闻安臣不满的瞪了她一眼:“什么叫鬼主意?”
赵长宁吃的肚子溜圆儿,实在是吃不下了,方才恋恋不舍地瞧了一眼堆在盆中几乎都要挂尖儿的一大盆子鸡块。她很是豪迈的挥了挥手,如发下大宏愿一般,指着那一盆鸡块,高声叫道:“你们等着,先让我歇一歇,晚上我再吃你们!”
不光是赵长宁,谢韶韵和铃铛也都很爱吃.闻安臣尝了几块,觉得味道比之后世的还是有些差距的,但已经是很不错了.毕竟没有专门的配方,只不过是将鸡块拿盐腌了一下而已,能做到这一步也算是很不容易。
这也算是他熟悉的味道。
从腊月三十的下午开始,秦州城中鞭炮之声便是不绝于耳,而到了天色擦黑之后,闻安臣一家人便都围在自家的门口。谢韶韵、赵长宁和铃铛三人,都是站在台阶上面,而陈家四兄弟,则是忙忙碌碌的在门中进进出出,将之前已经买好的鞭炮礼花等,都搬到门前的空地上去。
到了明朝,礼花的发展已经到了一个非常高的水平,甚至可以这样说:绝对是不比后世差的。
在闻安臣前世读神雕侠侣的时候,令他印象非常深刻的一幕是,十六年后,神雕大侠杨过为了给郭襄庆生,买了许多礼花。那些礼花在空中绽放之后,竟然能够凝结成字体,最后在空中形成一行大字。
实际上,金庸老先生还真是没有夸口,在南宋年间的时候,礼花确实是已经发展到这个水平了.而到了明朝末年,又经过了这几百年的发展,明朝末年的礼花整体水平,比宋朝还要高那么一截。
闻安臣本来对这个不大清楚,但他去了京城那一趟之后,却是有些了解了.
因为当时为了破王十六的那个案子,闻安臣走访了许多地方,其中就有一处烟花铺子。而那烟花铺子里头卖的东西,当真是让闻安臣大开了眼界.他随口跟的店里的掌柜聊了几句,便断定,此时的烟花水平,已经到了一个相当高的程度。
闻安臣好奇之下问过那掌柜的,他们家店有没有可以释放之后在空中凝结出字体的那种烟花.掌柜的当时就很是自豪地说,他们家店虽然小但却也有一两个这样的烟花,乃是作为镇店之宝的。
闻安臣问了一下这种烟花的价格,一听之下也很是震惊,这种烟花价格很是不菲,每一个竟然要一百两银子!
而根据这掌柜的说法,他们家店小,所以拿这种烟花作为镇店之宝.而在京城规模最大的那些烟花铺子里,这种都不算是最好最上乘的,大致只能算是一流,却算不上是最好,那些铺子里的镇店之宝,每每一个就要五百两银子上下。
可惜当时闻安臣没有预见到今天,也没有预料到过年时候如此之盛状,再说他当时手上也没有多少银子,要买还真是买不起.现下在秦州要过年了,却是想起那时候的烟花来,但也只能想想而已,因为秦州这边根本就没有卖的。
闻安臣昨天去了秦州最好的几家烟花铺子,但是把所有的烟花铺子都走遍了,也没有找到那种烟花.没办法之下,闻安臣只好买了一些在这边算是最好的烟花。
闻安臣一声令下,董家便开始燃放烟花爆竹,先来了几串一万响,噼里啪啦的声音顿时响了起来.
爆竹炸裂,红色的纸屑四处纷飞,硝烟弥漫中,一股浓浓的年味儿便是弥散开来。
赵长宁、谢韶韵,还有铃铛三人都是捂住了耳朵,赵长宁和铃铛口中还发出一阵阵尖叫声。
闻安臣回头笑道:“这才哪儿到哪儿啊?你们现下就这个样子,若是以待会儿礼花炸响,岂不是要吓的跳起来?”
赵长宁被他讥笑一番,顿时气得撅起了嘴,气鼓鼓道:“要你管?”
闻安臣懒得跟她一般见识,也就没再说话,她和陈季两人,将烟花摆好,而后便是点燃.
砰砰砰砰一阵声响,烟花炸开,升腾到了半空之中,漆黑的夜空,顿时被烟花给照亮,绚丽无比。
而说来也是巧了,闻安臣家燃放的烟花炸响之后,就如同放了一个信号一般,城中各处,处处都有烟花腾空而起.一时间,秦州城上空,五颜六色,争奇斗艳,让人看得目不暇给。
大伙儿都是抬头看去,赵长宁和铃铛两人,高兴的拍手跺脚,拉着谢韶韵时不时的指着某一处大声的欢笑.谢韶韵脸上也是一派轻松,笑意盈盈。
闻安臣在旁边微笑着瞧着,他看向谢韶韵,谢韶韵似乎也若有所觉,侧头向他看过来,两人四目相对,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浓浓的甜蜜和幸福。
闻安臣家买的烟花爆竹可很是不少,足足放了小半个时辰才算是放完,而这会儿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闻安臣便招呼大家都进了院子,将大门关上。现下,该到了吃年夜饭的时间了。
闻安臣家的年夜饭分两桌,一桌在内宅,一桌儿在外院。
内宅自然是谢韶韵、赵长宁、铃铛他们几个了,外院则是陈氏四兄弟。
不管内宅外院,酒菜都是一样的,都是精心置办的,鸡鸭鱼肉一应俱全,烹调的也是非常用心,非常之精致,可说是色香味俱全。
闻安臣先在外院吃。
陈氏四兄弟平时一般是不喝酒,毕竟他们有职责在身,要护卫闻安臣一家人,若是喝了酒,说不定便会有什么纰漏,若是出了事情,那可就呜呼哀哉.
但今日日子特殊,喝酒却是没问题的.他们三个都是边军出身,而且还都是夜不收出身.当夜不收的,说白了,就是斥候。他们的职责是深入敌军,深入敌方腹地,刺探情报,可以说做的是九死一生的买卖,是把头别在裤腰带上的,稍一不留神被敌人发现,那便就是个有死无生的结局。
所以说,当夜不收的,每一次出去做任务,几乎都是不知道自已能不能会折回来.若是活着回来了,就当是捡了一条性命.他们这个差事,压力极大,所以每每任务结束之后,都会喝得酩酊大醉,释放缓解压力。因此,这四兄弟酒量都是很好。
酒席开了之后,大伙儿便轮番向闻安臣敬酒,闻安臣感念他们这些日子以来的做的事情,也是来者不拒,很给他们面子。
陈氏四兄弟都是很知分寸之人,没有往司吏灌闻安臣,若不然的话,闻安臣酒量虽大,但肯定也经不住他们四个轮流灌酒。他们真要想把闻安臣灌醉,说实话还是挺轻松的。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闻安臣陪着陈氏四兄弟差不多也喝了有半个时辰了,他先给自已酒杯中倒满,而后举杯,起身笑道:“四位,你们这一年多做的事情,我闻安臣看在眼中,记在心里,我闻安臣不是没有良心之人,你们今日做的事,他日我定十倍回报,总不能让你们落个没下场.今日,我在这儿就只有一句话,跟着我,没跟错人!我闻安臣以后定会飞黄腾达,而你们,也都能光宗耀祖,富贵一生!”
他举起酒杯,笑道:“这杯酒,我敬你们兄弟四人,我先干了!”
说完,仰脖一饮而尽.
陈氏四兄弟也是赶紧满上,纷纷干了。
干了这杯酒,闻安臣便告了个罪,回了内宅。
内宅这一桌还没怎么动筷子,她们仨都在等着董子.闻安臣瞧了谢韶韵一眼,这有些嗔怪道:“之前都跟你们说过了,不用等我,你们先吃就好.”
谢韶韵没有答话,只是柔柔一笑,赵长宁却有些不满,替谢韶韵打抱不平,道:“谢家姐姐还不是为了等你?闻安臣,你真是不识好人心!”
闻安臣瞪了她一眼:“大人说话,你个小丫头片子插什么嘴?”
赵长宁听了,切的一声,耸了耸小鼻子,很是有些不屑。
闻安臣入席,这才算是正式开始.他们三个素日里都是不喝酒的,但今日毕竟是大年三十儿,很喜庆的日子,于是多多少少也都喝了一些.
喝了点酒之后,三人脸色都有些发红,灯光下显得越发娇艳欲滴,格外的漂亮。
三人之中,论起姿色来,谢韶韵最美,铃铛次之,而赵长宁,说不上漂亮,只能算是一般人而已。只不过,赵长宁胜在刁蛮可爱,蛮不讲理,撒娇耍赖,在闻安臣看来,赵长宁就像是后世时候上初中的蛮横妹妹一样。
等到喝完酒,大伙儿便开始守岁,这守岁是一宿都不能睡的,得一直守到天亮才行。
四个人便围坐成一圈,说着话,喝喝茶,等待着这一夜的过去。
赵长宁和铃铛年纪都不大,也比较嗜睡,很快就有了睡意,说着说着话就没动静儿了,小脑袋跟小鸡啄米似的,一下一下的往下落.闻安臣素日里还是挺惯着她们的,但守岁这是大事,却是不容怠慢的,便把两人给叫醒,而后弄了条冰凉凉的毛巾把子给她俩擦脸,顿时让她俩都是精神一振,清醒了不少。
四人一直守岁守到第二天天光放亮,方才各自睡去。
此时已经是大明朝的万历六年了。
第325章 好事临门
第15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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