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点不悦地答道：“张总，即便你是出于股东的立场，我也很难就还未达成的合作告知你更具体的消息，这是极不负责的。”
    张红力认真地说道：“近期市场上出现了这类传闻，我们德银方面在做有涉及中芯的研究报告，将要出具对中芯股票的评级。”
    “当然，作为中芯和冰芯的股东，我认为我的问题并不突兀。”
    德银是中芯01年融资时的机构股东，双方的关系还算愉快。
    从这个角度来说，确实并不突兀，而对于这类问题的回答也事关重大。
    张汝京沉默数秒，想起方总的话——国内搞半导体的是同一战线，况且，冰芯当前的技术落后并不代表胡正明教授的finfet技术不需要交流学习。
    方总算是自己人了。
    张红力代表的德银是股东，也算是自己人。
    都是自己人，那就讲个先来后到吧。
    张汝京答了一句：“方总对他手中的股份出售持开放态度，具体会怎么样，真的是取决于双方的洽谈。”
    出售1%是出售，全部出售也是出售。
    洽谈1秒是洽谈，洽谈一周也是洽谈。
    张红力听到来自中芯掌门人的回答，心中一惊，下意识的却又觉得这样仍旧不明确的答案有比较多的操作空间。
    他感谢了张汝京，寒暄几句之后结束通话。
    办公室里半支烟的功夫，张红力仍旧相信自己，把对张汝京的信任也往下调了调。
    就上一轮和方卓的合作，现在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张红力不是那种被同一块石头绊倒两次的人，他也更愿意相信自己的判断。
    在给熊晓鸽打电话询问他对方卓的质询之前，张红力把情况通知了高盛的徐开伟和dcm的康纳，没有给出自己的判断，只是传递拿到的消息。
    “熊总，怎么样？方总是什么意思？”张红力问道。
    “他承认了与中芯存在合作洽谈，否认了自己要离开冰芯。”熊晓鸽迟疑道，“张总，你到底有没有确切消息？这种事靠猜测可不行，我怒气冲冲的给方总打了过去，结果愣是吵了一架。”
    张红力平静地说道：“中芯张总告诉我，方总对出售手中股份持开放态度。”
    熊晓鸽对这话却没震惊：“开放态度算是什么态度？我还对把方总拉来当idg总裁持开放态度呢，能拉过来吗？”
    “所以，这事得有个章程。”张红力缓缓说道，“咱们得沟通一下，得弄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方总那人的风格，熊总你也知道，千万不能轻易被他糊弄过去。”
    他继续说道：“我过两天正好到北京处理德银的项目，到时候约着高盛的徐总、dcm的康纳，大家一起给个态度，冰芯发展的前景很好，刚刚开始量产，又有胡正明教授坐镇工程师团队。”
    “最近还入股了台湾的晨星半导体，我听说，前一阵子方总在电视行业获得很高的声望，晨星半导体很有希望取得市场上的大订单。”
    “这些对冰芯来说都是利好，这种关头有什么内耗是对企业的不负责任，是对国内半导体产业的不负责任。”
    张红力很义正词严。
    熊晓鸽只觉一阵无语。
    他没有多说什么，答应下来，要在两天之后见一见另外三家，给个统一的沟通意见。
    其实，即便还没见到，熊晓鸽也能猜到，就像是张红力所说的，如此利好关头，如此前景利益，谁愿意放手呢？
    他能感觉到张红力并不信任自己，也不信任方卓。
    往职业生涯的前面看，就这种互不信任的合作真的是极其罕见了。
    两天时间转瞬即逝。
    当熊晓鸽准备晚上见一见冤种同行的时候，下属穆菲菲又神情严肃的找上办公室。
    “熊总，媒体上又有消息了，这次还有来自新浪的动态，还是关于冰芯的。”
    “新浪方面声称，中芯可能会与冰芯达成投资合作。”
    “熊总，我怀疑方总可能是要把冰芯卖给中芯了！”
    熊晓鸽一阵惊愕：“你为什么这么想？”
    穆菲菲眨眨眼：“那是方总啊，他向来那么……那么不讲道理。”
    “我打电话问他了，他否认了。”熊晓鸽摇头道。
    穆菲菲有点严肃地说道：“熊总，这话不能信啊！你是不是得多留意留意这方面的消息了？一定得多印证啊。”
    她觉得熊老大这次表现的有些迟钝。
    熊晓鸽看着面前这位从没见过方总的下属，连她都对方总的操守不信任，又想着她对自己的提醒，不禁一阵喟叹。
    方总这次是要坐着等钱送上门！
    愿者上钩！
    他就是凭借大家对他商业道德的不信任、对他个人能力的认可和难以避免的对利益的渴求来挥舞着鱼竿！
    第433章 冰芯不能没有方卓
    高盛、dcm、德银、idg。
    徐开伟、康纳、张红力、熊晓鸽。
    四大风投再次聚集在一起，位置选在了idg的会议室。
    熊晓鸽依稀还记得上一次见面的场景，没想到这一次见到这几位还是因为方总的事情，考虑到本次担任的角色，他有种沉甸甸的压力。
    冰芯的机构股东聚在一起是由张红力牵头的，按他的意思，冰芯出现重大变化，股东们要同气连枝的表达态度，要保障己方的利益不受损害。
    尤其，面对的是方卓那种大概率不会顾及股东利益的人。
    “张汝京张总的原话是方卓对他的股权持开放态度。”
    “冰芯又发出了提前兑现对赌协议的邀约，这便极可能是方卓试图来堵住我们嘴的钱。”
    “考虑到冰芯如今的良好状况，以及围绕它的各类因素，我认为可预期的时间内，冰芯几乎一定会被推到上市，以此来募集支撑它继续发展的资金。”
    “这种前景之下，我们手中股份的价值显然和对赌协议的数字不对等。”
    张红力简洁叙述，他相信在座的人不会奔着这种对赌协议的利润，当初愿意投资冰芯都是冲着它更远大的前景，这个协议只是因为中芯和台记的事情而打的下限补丁。
    如果能拿上限，谁会去看下限？
    他看了眼默默听自己说话的总裁，知道他们对这个情况都是清楚的，即便事情突发的时候模糊，经过两天的了解，也一定明白。
    张红力继续说道：“我先说下我的态度，我肯定不会执行的，也说下我的考虑，如果方卓是想借着中芯的手来试图收回德银的股份，那他肯定拿不到。”
    “但是，如果他不是这样想，是真的想退出冰芯……”
    张红力皱眉道：“这个情况就很值得探讨了。”
    这是什么情况？
    徐开伟直白地说了出来：“方卓退出冰芯，那，冰芯能不能失去方卓？”
    会议室里的人都没立即出声，静静思索这个问题。
    冰芯能不能失去它的创始人？
    “冰芯如果由中芯接手，会出现什么状况呢？张汝京会支持冰芯继续奔着上市去吗？”徐开伟开口了，“张汝京很可能是以中芯为主，即便支持冰芯，这个力度也值得商榷。”
    他顿了顿，又说道：“而且，中芯如果想完全吞并冰芯，他要我们手中的股份，这个估价到时候也很难说。”
    也就是说，冰芯被中芯接手的情况很难预测，中芯的规模和水准肯定都比冰芯强，但这未必就是好事。
    康纳也出声，说了个更让人担忧的走向：“方卓要是想走，冰芯肯定能找到卖家，这个卖家是中芯还算好的，换成合肥国投呢？”
    “合肥国投是14.4%的股份，它已经是第二大股东了。”
    “如果拿到了方卓的28.8%……”
    “诸位，我不得不提醒一点，如果合肥国投这样具有地方行政背景的股东一跃成为冰芯的最大股东，它几乎不可能上市了。”
    康纳凝重地说道：“冰芯的技术引进和设备采购许可不是一劳永逸，都不用等到08年到期，这中间就要时不时面对美国那边的审查，我不认为合肥国投主导下的冰芯能顺利延续前进的步伐。”
    张红力一愣，他真的忽视了这一点，主要是这几天一直在猜测方卓的真实用意，也在设计四家机构的联合，没有考虑现有第二大股东的存在感。
    必须承认，康纳所说的这一条极可能发生。
    截止到目前为止，内地仍旧只有中芯和冰芯可以顺畅购买相关的先进设备。
    一旦最大股东变更为国资……
    张红力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如果合肥国投没钱，换成任何一家国资接盘，恐怕都会面临同样的审查风险。
    今年中芯要赔偿台记，资金并不宽裕。
    这么一看，方卓要是怀揣洗盘之心，那还是好的！
    万一，他真的图个价格因素，不管三七二十一，趁着冰芯刚刚量产、可能要拿电视行业的订单、拥有胡正明为首的工程师队伍这些大家都能看到的利好，寻求高价出手……
    方卓也不像不能干出来这种事的人！
    “冰芯能找来胡正明，恐怕有方卓使的很大力气，还有，一些上面的优惠政策是他跑下来的，包括前台记的行销副总胡正大把项目在合肥落地也是他从中使劲。”熊晓鸽也提了醒，“不管方卓把冰芯卖给谁，卖给中芯也好，合肥也罢，我对‘后方卓的冰芯’都不看好。”
    徐开伟笑了：“这特么的，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人家方总要卖公司，还能拦着不成？照你们这么说，还不如现在拿钱走人呢。”
    张红力摇头：“只是可能性而已，我们不就是和风险打交道么？”
    徐开伟说道：“说来说去，现在最好的走向就是一切不变？方卓不卖股份，冰芯继续发展，问题是，这不取决于我们啊。”
    张红力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看向熊晓鸽：“熊总，你觉得呢？”
    “我觉得徐总说得对。”熊晓鸽严肃地说道，“事发突然，我给方卓打了电话，但真把握不了他和我说的是不是真话，他说他不走我，我有点不太敢信。”
    康纳强调道：“多沟通才能解决问题，现在，我们是不是能先确定一个共识，冰芯最好不被方卓卖出去。”
    张红力尽管很烦方卓弄出来的不确定性，但是对他之于冰芯的重要性是承认的，进一步说道：“冰芯不能没有方卓，就像西方不能没有耶路撒冷。”
    徐开伟见状，附和了一声：“想打约瑟夫格勒保卫战，得先有个约瑟夫啊，冰芯这一摊子，说实话，有方卓方总在，这是我们高盛之前愿意投资的一个重要因素。”
    熊晓鸽没说话，默默点头，大家都认可方总的能力，这个共识……还挺顺理成章。
    “熊总，你和方总最熟，我德银是不执行的。”张红力看向徐开伟和康纳，得到后者的点头，“高盛和dcm也是如此，你们idg呢？”
    熊晓鸽犹豫了一下：“如果方总还在冰芯，idg也不执行。”
    “先暂时取得一个共识，也确认一个态度，我们四家都不愿意执行对赌协议。”张红力捋了捋，“在这个基础上，熊总，你和方总关系不错，有必要拿着这个态度来和他交流，让他和冰芯都重回正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