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少有这样激烈的语气。但这样的场景、这样的境地下,她实在没办法做出什么冷静的表述。那股突然涌上来的混乱感实在让感官过载了,明明眼前的人是顾易,可当他用缱绻的语调叫出来另一个人惯用的称呼,翻涌的回忆和现实糅杂在了一起,这种时候的糅杂简直能把人逼疯。
她又急又有点哀求地,“知改!”
但是顾易却没有应允的意思。
他只是略微收紧了手臂,将怀中人又抱得紧了点,手掌落在单薄的脊背上,安抚性轻轻拍着,他低着声像是哄劝一样,“没关系,你可以叫别的名字……我会答应的。”
卢皎月不明白,不能理解。
酒意侵染着大脑,她只是觉得非常委屈:这才不是顾易!顾易才不会让她受这种委屈!!
眼眶酸涩,泪水控制不住地往外涌。
感知着颈侧一点点蔓延开湿润的痕迹,顾易怔了怔,又听见耳边低低的控诉,“你不是。”
顾易一僵。
那颈间的泪意像是一点一滴地淌到了心底,又酸又苦涩、落在伤口上激起一片刺痛。
他张了张嘴,低声:“抱歉……”
对不起。
活下来的人是我。
“但我可以是。”
你可以把我当作他。
这个世上,没有人比我更像他。
卢皎月无法理解这回应的含义,她只觉得今天的顾易陌生又冷硬。
情绪崩溃下的泪水止也止不住,他一点点亲吻掉那些眼泪,分明动作温柔又缱绻,却对她的诉求置若罔闻。
沈衡是极难得的几个来顾府不需要提前递拜帖的人,门房一瞧见人,就连忙客客气气地将之迎了了进来,热茶热水地伺候着,另有人要去请顾易。
沈衡见状,忙叫住了人,“快别!你们家主可是个大忙人,我来也没什么正事,等他忙完了再说。”
门房堆笑回道:“沈郎君说笑了,您可是府上的贵客。家主吩咐了,不管您什么时候来,都赶紧告诉他。”
沈衡摇头失笑,“哪有那么金贵?”
到底又问:“知改现在忙什么呢?”
门房:“郎君来得巧,今日府里没待什么客,家主倒是不忙。先前刚在堂屋和客卿议完事,听说往后院去了,应当是找夫人去了。”
沈衡听得一愣。
两人这不是挺好的吗?果然是青奴瞎担心。
心下松了口气,他摆摆手笑,“那我就更不好过去了。”
空跑一趟也叫人怪不得劲的,沈衡想了想,道:“我去东边那院子坐坐吧,许久没去看看了。这两日嗣子挑得热闹,等真挑出来了,那院子就又住了人了,可不方便去了。”
门房一开始还不解,听他说“嗣子”才意识到沈衡说的是大郎君的院子,忙上前一步,“大郎君爱清静,那院子偏,小人给您引路。”
沈衡“嗤”地一下笑出声。
顾有恒那哪是爱清静啊?他是在他爹眼皮子底下不好造作,这才磨了个能独往外开门的小院。
他摆手拒了:“不用。那路我熟。”
沈衡一边走着这荒僻小道,一边感慨顾有恒那心眼子简直是天生比人多生了好几斤。
家里长子的院子再偏也偏不到哪去,其实顾有恒这院子按整个顾宅的布局来说,方位一点也不偏。一开始也确实如此,但这人就愣能打着讨他娘欢心的名头,大肆把宅子重新布局一边。
花木一栽、清池一引,曲曲折折的林间小路一安排,硬生生地把他那个院子从府里隔出去了,他再干点什么都不必在他爹眼皮子底下了。
这小路幽静,却清理得很干净,沈衡一路走来,都没遇到什么难以通行的地方。
那院子没人住,府里的人等闲不会有人过去,让一条常年没人走的小路维持着这样的状态可并不容易。
沈衡走了一会儿就禁不住感慨,顾易还怪有心的。
但是思绪转到这里,又骤然想起,宅子里的事应该都是卢娘子在打理……
沈衡脚下微顿,表情一时有点难以言喻。
顾家这兄弟俩的事,还真是一笔烂账。
到底还是暂时搁下这些杂乱的心思,往那边走过去。
但还没走进呢,就听见细微的响动。
沈衡眉头一挑:进贼了?
谁让顾有恒把自己院子安排得这么偏?真是该他的!
心底这么默道着,但沈衡还是很诚实地加快了脚步。他总不能真眼睁睁地看着故友的遗物被动。
只是走得近点才发现,那动静好像不太对。
不像是进贼的样子,听起来像是有女子在哭。
沈衡愣了愣,一时也摸不准这是什么情况。
未免撞见什么不合适的场景,他故意踩断了根枯枝,弄出很大的动静,这才又加重了脚步往里走。
院子的门倒是敞开的,显然是有人刚刚进去,但屋门紧紧闭着,沈衡想着刚才那动静,站在门前敲也不是、不敲也不是。
正纠结犹豫间,那扇门从里面打开了,出来的人让沈衡硬生生地愣在的原地。
发丝散乱,身上的衣服胡乱地披在身上,熟悉的画面让沈衡都有点恍惚,仿佛对方下一刻打个哈欠,对着睡眼惺忪地道上句“早”了——太阳挂了正当空的那种“早”。
一句“顾有恒”都到了嘴边了,对上那双格外清醒的漆黑眼睛,沈衡差点咬了舌头。
他诧异:“顾知改?!”
顾易点了点头。
他应当也是没想到来人是沈衡,但是神情却莫名的镇定,只是道:“季平哥去正堂等一等,我过会儿再过去。”
沈衡发懵地点了下头,眼睁睁地看着大门在他眼前关上。
他在原地木了大半天,脑子终于转过来点。
又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毛头小子,顾易刚才那是个什么状态,是个男人一眼就看出来了,问题是大白天的、还是在他兄长的屋里?再问题是刚才那哭的是什么人啊?!
要不是卢娘子,他没法想。
要是卢娘子,那更不对了啊!!
沈衡手都叩到门上了,但是又硬生生给放下了。这情况,他还真没办法闯进去问个清楚。
沈衡在原地僵了大半天,咬着牙往正堂走。
——顾易最好能给他个清楚明白的解释!
第112章 结发51
顾易收拾残局的那会功夫, 沈衡已经就这件事想了百十来种可能。
不管哪一种猜测,都够让人坐立不安的了!
但等到顾易过来的时候,他还是维持住了面上的镇定, 能抱着手臂, 状似冷静地质问:“说说吧,是怎么回事?”
顾易露出了明显不想提及的神情。
沈衡:你当我想管这摊子破事?!要不是看在青奴、看在卢娘子的面子上……
淦!他真是上辈子欠这兄弟俩的!
沈衡深吸口气, 定了定神,挑眉道:“你知道, 我这人最多的就是闲工夫,最不缺的就是耐性。”
完全一副“你不说,我今天就坐这儿”的混不吝的态度。
顾易:“……”
他又沉默了一会儿,到底还是哑着声开口,“月娘, 还念着兄长。”
沈衡上挑的眉一点点拧起, 脸色也一点点沉下, “顾知改,谁当初跟我信誓旦旦,说是不介意这事的?现在想起翻旧账了?你亏不亏心的慌?”
“不是。”顾易打断了沈衡的话, 声音艰涩,“月娘说, 她早就该死了。”
沈衡一愣, 这次真的是表情诧异了。
这是什么意思?
顾易低低地,“是我求得太多了。”
若是他没那么执着地让月娘看清楚,若是他没那么坚持地让对方将他和兄长分开,若是他答应了过继青奴, 若是……
他后悔了。
“我什么都不要了,只要她能留下来。”
“我那么像兄长, 没有人比我更像兄长……”
沈衡怔然看着眼前的人,脸上的表情变来变去的一时很是精彩。他总算明白了刚才那是怎么回事了,顾易他……他、他!
沈衡痛苦地闭了闭眼。
这他娘的都叫什么事啊?!
只是等再睁眼的时候,沈衡的表情已经冷静下去。
他抬头看向顾易,冷凝的眉眼中少见地带上了厉色,“顾知改,你不能这样。你在侮辱谁?侮辱你兄长?侮辱卢娘子?还是侮辱你自己?”
顾易唇角抿得平直,没有答话。
那但是整个人都显出一种冷淡的抗拒神色,显然不会因为这一句话改变主意。
沈衡也没觉得自己能这么简单劝动顾易。
顾家这父子兄弟三个性格各异,但是固执绝对是最像的。要是真能这么简单地说通了,当年顾有恒和他爹也不至于闹成那样。
不过说服人这种事,无非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么。
沈衡觉得自己这辈子最厉害的也就是嘴皮子上的这点功夫了。
在那厉声质问之后,他神色缓了一下,声音也温和了不少:“知改,你说在义固的时候,是她拉住了你,是她撑着你走过了那段路。但是现在,她陷入泥沼,你不想怎么把她拉出来,而是一块跳进去,拉着她陷得更深。知改,你觉得你这么做合适吗?”
第12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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