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天色便黑的如同傍晚,店里的冷清的很,晏辞与他说若是一会儿雨势大了,便待在店里乖乖等他过来接自己回去。
流枝在后院研究如何使打香纂的技艺更上一层楼,惜容拿着干抹布将店里溢出水汽的边边角角擦拭干净。
顾笙站在门口望着瀑布般的水帘自檐上落下,他有些郁闷地看着外面的倾盆大雨,心道这个天气肯定不会有人来店里了,反正也快到打烊的时间了,便将门关上。
他和惜容流枝在后院坐了一会儿,店里的伙计沏了一壶茶,三个哥儿围着桌子喝茶吃瓜子,一边聊些哥儿之间的闲话,房间里不时传出嬉笑声。
很快门外就传来了马车声,阿三驾着车停在香铺门口,顾笙听到门外晏辞和璇玑的说话声,立马站起身前去开门。
“把店关了吧,我们回家。”晏辞合上雨伞,抖落掉上面的水珠,看着朝自己跑来的哥儿笑了笑。
顾笙伸手摸了摸他肩头被雨水打湿的发:“:“外面雨下的很大吗,你头发都湿了。”
“没事,我去后面把东西收拾一下,你拿着伞,带着惜容流枝去车上等我。”
几个哥儿正收拾东西准备出门,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那声音接连不断,听起来十分急促。
顾笙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窗外,此时大雨未竟,黑云沉沉压下,外面昼夜不分,空气中都笼罩上一层薄薄的水雾。
谁会在这么大的雨势下过来拜访?难道是来买香品的客人?
惜容第一个反应过来过去开门,他冒着雨跑去前院,打开门后却愣了一下,有些惊讶地看着门口的人:“怎么是你?”
顾笙越过他的肩头看见外面的人,等到看清了那人的样貌,不免吃了一大惊。他忙从柜台后面绕出来,快步走向门口:“苏合,你怎么在这?!”
只见门口站着一个浑身上下都是脏污的人,在暴雨冲刷下,一身单薄的衣衫已经完全湿透,那张本事绝美的脸上更是全部被泥泞掩盖,根本看不出本来的样子。
他就这样狼狈地站在门口,湿发像海藻一样缠在脸上,脚上只穿着一只鞋,跌跌撞撞蹒跚着走过来,身后的泥地上留下道道刺眼的红痕。
顾笙赶忙让惜容去屋内拿一张干净的毯子。苏合却是一个箭步上前,一把上前扯住顾笙:“晏公子在哪?晏公子在哪?”
他一双手冷得像冰,顾笙顾不上问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慌忙中只能先安慰他:“他就在后院,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你快进来。”
苏合却仿若没有听到一般,他嘴唇冻得发白,雨水顺着湿哒哒的衣摆流淌到地上,汇聚成一摊积水。
顾笙转头朝着后院大声喊道:“夫君,你快过来!”
后院很快传来脚步声,晏辞有些懵地快步走过来,一眼就看到顾笙面前浑身湿透的人,他见到这一幕惊讶的程度不比顾笙低:“苏合?”
苏合见到晏辞就仿佛见到救命稻草,他猛地扑过去扯住晏辞的袖子:“你看到红袖了吗?”
晏辞来不及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从苏合口中听到红袖的名字再次吃了一惊,他自然记得先前从翠绿衫子手里救下的哥儿:“红袖?他怎么了?”
苏合伸出被雨水泡得发白的手指,哆哆嗦嗦地从怀里取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团递给晏辞。晏辞狐疑地接过来展开一看,只见被雨水模糊的墨迹隐约可见是两个潦草歪歪扭扭的字“救命”。
他心头一跳,抬头看向苏合:“你从哪里弄到的?”
苏合嘴唇发白,被冻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顾笙快步走上前将毯子披在他身上:“你别急,有什么事坐下慢慢说。”
苏合伸手紧紧攥着身上干净的毯子,顾笙倒了一杯热茶给他,他双手捧着茶杯艰难地喘着气,这才断断续续将事情说了:“今天早上我从送去道观的粮食里发现的这张纸条,上面说红袖出事了。”
他看着晏辞手中被水泡的快要碎掉的纸条:“上面是红袖的字迹,他说自己现在很痛苦,他让我去救他。”
晏辞不解地问:“可是你如何知道这纸条是红袖写的,就算是他写的,又怎么会出现在粮食里?”
苏合急促地喘息着:“红袖的字是我教给他的,我不会认错!”
他抱紧身子浑身都在颤抖:“其他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出事了,所以我,我央求船坞的人将我带过来,然后趁着他们不注意我跑了出来。”
他双眼通红,眼白上满是血丝抬头急切地看着晏辞:“晏公子,我找不到可以帮我的人了,求求你帮帮我,红袖他不能有事!”
晏辞与顾笙对视了一眼,只觉得这件事发生的太突然,思索了一下道:“你先换一身干净的衣服,我去联系一下秦子观,让他——”
他话还没说完,苏合忽然高声道:“不!不要找他!”
晏辞错愕地看着他,只见苏合喘息更加急促了,本就单薄的身躯颤抖的更加厉害,他用力摇头,眼里隐有水汽,无助道:“我是逃出来的,我不能被秦家的人知道我在这里...”
晏辞这才想起来苏合就是被大舅送去对岸的,他虽然不觉得秦子观会把苏合送回去,但为了安抚苏合,于是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不找他,你先冷静一下,我们一起想办法。”
苏合在顾笙轻声安抚下,这才算冷静了一些,顾笙带着他去后院洗澡的功夫,璇玑转头看了看后院,走到晏辞身边道:“那个哥儿是二公子的相好,以前二公子每次去芳华楼都看他弹琴,后来被老爷送去对面了,不知怎地竟然逃出来了。”
晏辞心道这件事我比你知道的多,不用你再说一遍,于是看了他一眼:“别去外面跟比人乱说。”
璇玑显然没有这方面的兴致,晏辞却看着那张纸条,心中有不少疑问,这张纸条是谁塞进粮食里给苏合的?苏合又是怎么说服船坞的人将他带来的?
还有红袖...
晏辞看向璇玑:“你知不知道你家二公子将红袖赎身后送去了哪里?”
璇玑闻言思考了一下,接着点了点头:“那个哥儿被送去了城外的一个农庄,当时是我哥亲自督办的,我知道。”
晏辞点了点头:“好,你带我去那边看看。”
第218章
两人顾不得此刻外面还在倾盆而下的大雨,与惜容说让他们在店里陪着苏合,接着便出门上了马车,阿三轻喝一声,两匹乌越骊应声而动。
被雨雾覆盖的胥州城路上已经鲜有人走动,虽然路面湿滑,但好在没有什么人,马车行驶途中倒也顺畅,于是他们赶在晚上前出了城。
璇玑所说的那处农庄就在胥州城外不远的一个郊区,璇玑一路上艰难地辨别方向,等他们赶到的时候雨势非但没有减小,反而越来越大。
璇玑眼力好,远远地看见那处在风雨中的飘摇农庄,于是跟阿三说了方向,阿三驱使着两匹马朝农舍的方向而去,将马车停在璇玑所说的那座房子门口。
栓好了马,璇玑率先跳下去,伸手打着伞掀开帘子,晏辞从马车中走下来。
面前坐落在一片水雾里的农舍只能隐约看出来一个模糊的剪影,里面漆黑一片,也不知是没点灯还是没有人。
晏辞看了一眼璇玑,璇玑快步上前走到门口敲了几下门,大声问:“里面有人吗?”
他声音不小,但是仍被雨声掩住还是有些模糊不清,就这样敲了几下,里面也没有人出来应门,璇玑转头对晏辞道:“家里没有人。”
晏辞站在马车前看着这个孤零零坐落在田野中的农舍,这间房子与最近的农舍相聚不算近,而那些农舍里皆是射出来零星的光点,下了这么大的雨,没有人还会待在外面。
所以红袖一个哥儿,在这么大的雨天能去哪里呢?
晏辞看了看那道稍显单薄的门,毫不迟疑,与璇玑道:“把门踹开。”
璇玑点了点头,接着他后退一步,然后猛地抬脚朝薄薄的门扉踹过去。
下一刻就见那单薄的门应声倒地,璇玑一个箭步冲进去,隐入黑暗之中。晏辞也跟着快步上前,还没到门口,他的眉毛一簇,鼻尖敏锐地动了动。
那隐藏在潮湿水雾中的气息,正是血的味道。
晏辞将伞靠在墙脚,循着璇玑的方向朝里面走去。
只见并不算多么宽敞的屋内,璇玑手里正举着火折子,跃动的火光将小小的农舍照的半明半暗,他背对着晏辞站在床边,面朝里看着床的方向。
晏辞心跳加快,他抬脚循着火折子的光而去,越是临近床边,空气中腥味便越浓。一直到他走到璇玑身边,做了做心理准备,这才看向床上。
就着火光,晏辞看清了床上的景象。
于是他微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好在床上并没有他想象中的什么血腥场面,但是同时他几日前救下的哥儿也并不在床上,更不在这间屋子里。
那稍显凌乱的床铺上平整地放着一件衣服。
晏辞仔细看了几眼,从袖口的毛边和洗白的颜色认出了那正是几日前红袖穿着的。
而此时衣衫并不完整,上面满是红痕,仿佛是被什么不知名的利器划出的,这些破裂的划痕边缘皆是带着猩红。便是这些猩红散发出的淡淡的血腥味散在空气里,久久未散。
而在破碎的衣服正中,还放着一张纸条,上面同样带着斑斑猩红。
晏辞附身将纸条拿起,触手后他动作一滞,指间触摸到这张纸条的触感分明与苏合方才给他的那张材质一致。
他伸手将这张染了血的纸条展开,就着璇玑手里的火折子,只见上面只写了一句话:“想找到他,就过来找我。”
晏辞拿着纸条的手微微攥紧,他合上纸条,又朝床上看了一眼。
眼前这副景象令他无端想起芳华楼那个从楼上摔下去的哥儿,这些看着有些熟悉的划痕与那个摔死的哥儿身上的一模一样。
薛檀。
晏辞转过身朝外走去,璇玑熄了火折子跟着他。在他们身后,红袖满是划痕的衣衫就仿佛是薛檀下的一个战书,明晃晃地摆在那里,仿佛就是为了让他们看见。
璇玑在他身后问道:“现在怎么办?”
“是薛檀将那张纸条给苏合的,他在找他。”晏辞站在门口看了看密密洒下的雨丝,“赶在城门闭门前,我们先回去。”
他心道,若是红袖此时在薛檀手里,那就说明他至少还活着,至于其他的,只能回去想办法了。
两人迈出屋门快步上车,阿三握紧缰绳调转马头原路返回。
外面雨声不见小,反而愈发大起来,即使在马车中近在咫尺地交谈,几乎都听不清对方的声音。
白蒙蒙的雨雾掩住了前方的路,好在阿三技术精湛,在这瓢泼大雨中两匹乌越骊在他的驱使下,最终赶在城门闭门前回了城。
那处分店的位置距离胥河很近,几人一路冲回铺子,顾笙本是在铺子后边陪着苏合,听见门外的声音率先走出来给他们开门。
晏辞进门前便将那团纸收进袖子里,他甫一进门便看到顾笙焦急地眼神:“苏合怎么样了?”
“他没事,只是淋了雨有些发热,我已经给他服了药。”
顾笙眼见几人身上都有淋湿,有些担心地问:“夫君你们见到红袖了吗?”
晏辞摇了摇头,那团不怀好意的纸条还塞在他的袖子里,他朝后院的方向看了看,压低声音对顾笙道:“这几天好好看着苏合,不管用什么理由都别让他出门。”
顾笙一愣,但下一刻便迅速点了点头,他没有问晏辞为什么,就像往常那样,只要是晏辞的话,他从来都不会质疑。
...
于是苏合第二次被他们带回了家,哥儿本就身体孱弱,又因为体力不支,心急如焚间便发了热,再一次昏睡过去。
顾笙照顾他已经驾轻就熟,他坐在床边看着床上这个漂亮至极的哥儿,忍不住轻轻叹息。
晏辞坐在隔壁的房间看着桌面上摊开的纸条,这上面的字让他不由自主想起来薛檀歪着头站在那里,带着不自然的,阴恻恻的笑。
他顿时觉得浑身不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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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观,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微风拂过树梢,带送枝头摇摇欲坠的叶片,一路翻卷着滑落至水面,在平静无波的湖面上惊起一圈圈涟漪。
秦子观看着面前的哥儿。
他的身子一如既往的单薄,就像一朵堪折的花,像风里飘零的柳絮,美丽又脆弱。而此刻他就站在自己面前两步远的地方,他只需要伸手便可以像在梦里那般将他带入怀里。
可惜他不能。
于是良久的沉默后,秦子观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好。”
那些炙热的,已经到了嘴边的话被他一字字碾碎重新吞回肚肠,灼烧着五脏六腑,他笑了笑:“我的夫郎...他怀了我的孩子。”
第23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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