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言昭最后一次见到他时,他躺在床上,整张脸凹陷进去,呼吸微弱。他看到了谢言昭,对她露出一抹惨淡的笑容。
第二天他的房间空了。
又过了两天,一个皮肤黝黑,眼睛如黑曜石一般明亮的小女孩住了进来。
她是新的“pearl”。
谢言昭终于知道,为什么这里叫永无乡。
是因为这里有永远长不大的小孩。
pearl不像谢言昭跟唐苏,在意识昏迷时被带过来,她是她父亲送过来的。父亲告诉她,这里有非常厉害的音乐老师,可以提升她的唱歌水平。
她说她的梦想是长大后成为一名歌唱家,她问谢言昭:“这里真的有很厉害的音乐老师吗?”
谢言昭朝她点了点头。
这里确实有厉害的音乐老师,还有舞蹈老师,如果不是经常有人消失的话,这里很像是一所纪律森严的封闭式学校。
还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什么的小孩子每天都很快乐,没事做时,他们会在楼下的院子里玩游戏。荡秋千、捉迷藏、老鹰捉小鸡、鬼抓人,还有丢手绢,不过他们不叫丢手绢,他们叫“duck, duck, goose”。
除了不能出去,这里一切都很好。但即便不能出去,对某些家境困难上不起学的孩子来说,已经很好了。
谢言昭的年纪在他们当中最大,她跟所有人相处都很融洽,在没有家长的情况下,她就像他们的姐姐。他们在楼下做游戏时,会喊谢言昭下去跟他们一起玩。谢言昭会笑着摇头,温和的拒绝。
她习惯呆在房间里,如果不上课的话,她一整天都不会出门,唐苏跟她待在一起。
唐苏并不是什么都不懂,他知道这栋房子有问题,那些坐豪华汽车过来、戴礼帽的人也有问题。
谢言昭每天趴在窗边,她看着外面碧绿的枫香树,跟唐苏说:“等我们回去的时候,家里的柿子应该就熟了。”
唐苏爱吃柿子,每年柿子成熟时,他都要爬上树去摘,摘得满满一箩筐。
唐苏没有说话,好半天后,喃喃道:“姐姐,我们还能回去吗?”
枫香树的树叶被风吹落,在风中打着卷儿飘进了屋内。
还能回去吗?谢言昭也不知道。
*
一个稀松平常的下午,又有一批陌生人来到了房子里,跟往常不一样,为首的那个人被很多人簇拥着。他踏进院子时,脚步顿了顿,然后抬头向上望了一眼,视线正好对上趴在窗边的谢言昭。
谢言昭及时蹲了下去,但还是晚了一步。
没多久,有人来通知她,让她做好准备,晚上要带她过去。
“去做什么?”谢言昭问。
“没什么。”那人用很轻松的语气说:“先带你做个身体检查,然后上台表演一个节目就可以了。”
谢言昭不知道之前那些小孩子是怎么做身体检查的,她进去后,那些人叫她将衣服脱光。
那些人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谢言昭被迫接受冰冷的仪器带来的不适感,但比起仪器,那些人的凝视更让她觉得屈辱。他们在无形中践踏她的尊严。
检查完毕,他们拿了一条裙子给她,一条纯白的纱裙,让她换上,说有人带她去顶层的宴会厅。
谢言昭浑浑噩噩地回到房间,看到唐苏在里面等她。
他拉着她的手,说:“姐姐,我们来玩个游戏。”
“我……”谢言昭竭力压下心里的恐惧,哄骗唐苏:“我这会儿想睡觉,你明天再来找我,好不好?”
唐苏不依不饶:“就一会儿,一小会儿。我们来玩捉迷藏,一分钟后,你将眼罩揭开,来找我。不管找不找得到我,都算你赢,我有礼物送给你。”
唐苏找来谢言昭的眼罩,蒙上了她的眼睛,不容她拒绝地将她推进了一个地方。
谢言昭听到不管找不找得到他都算她赢时,心想,这算什么游戏。
一分钟后,谢言昭将眼罩掀开,发现自己被关进了窄小的衣柜里。柜子被他从外面锁上,她打不开。
唐苏换上了她的那条白裙子,他还找了顶帽子,遮住了自己的头发。
小时候的唐苏跟谢言昭长得很像,他穿女生的衣服,如果不仔细看的话,第一眼会被认成谢言昭。
他将额头抵在柜门上,谢言昭听到他的声音很轻,每个字都在颤。
“都怪我,如果不是我非要参加夏令营,你就不会被带到这里来。姐姐,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
“姐姐,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姐姐,你不要出来,不要出声。”
“我很快就回来……很快……”
透过狭窄的缝隙,谢言昭看到唐苏的眼眶红肿,满脸泪水。他不安、惊慌、恐惧,却又异常坚定。
他最后跟谢言昭说:“姐姐,我想我是走不了了,但你一定要活着离开这里。离开这里,回到爸爸妈妈的身边,每年柿子成熟时,你替我吃一个,尝尝甜不甜。”
唐苏转身离开,背影渐渐消失在谢言昭的视线里。
谢言昭发了疯地用力拍打衣柜,或用脚踹。隔壁的pearl听到动静,进门来找她,发现她被关在了衣柜里。
“帮我打开,帮我打开!pearl。”
pearl握着那枚挂锁用力往下拽了拽,回:“butterfly,我打不开。”
钥匙被唐苏带走了,pearl没有工具,而且她也没有力气,叫她开锁简直是天方夜谭。
谢言昭费力地扒开门缝往外看,屋子里有水果刀、指甲剪,但是都递不进来。
屋子里还有吉他,是她去参加夏令营面试的那一把。面试时老师一直夸她有天赋,她就将吉他带上了,没想到被一起运到了这里。
最后她让pearl用水果刀砍了一根弦出来,从缝里递给了她。
pearl问她:“琴弦这么细,要怎么开锁呢?”
谢言昭没有回答她。
衣柜里没了动静,过了一会儿,pearl等得有点没耐心了,就出去了。
她下楼荡了会儿秋千,忽然想起没给谢言昭关门,又蹭蹭蹭跑上楼。
房门半敞着,她走过去想将门合上,无意扫了一眼房间。
金色的夕阳穿过窗户打在房间的地板上,像一片薄纱轻柔地笼住衣柜前的一片暗红。
pearl愣了两秒,而后嗓子里爆出发一阵尖叫。
儿童和青少年比成年人更容易自杀,是因为他们还没有学会反抗这个世界,同时也没有反抗的力量,只能通过伤害自己来达到目的。
唐苏的胆子很小,但他还是决定挡在谢言昭的面前。
他们像是同一个树根上长出的两棵树,地面上是两个独立的个体,深埋进泥土里的部分却永远无法分离。他们陪伴着成长,几乎形影不离,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人,是最信任的彼此。
看到唐苏代替她离开的那一刻,是谢言昭这一生最绝望最无能为力的时候。她没有办法想象唐苏变得跟西奥多一样,她不希望唐苏的结果会是这样。
她不明白,明明他们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什么要承受这些,为什么命运如此不公平。
她不想要这样的命。
可惜她没有反抗的力量,所以她用那根琴弦勒死了自己,她怀抱着一丝希望,希望能够就此改变唐苏的命运。
琴弦的一头绕在横向挂杆上,另一头缠在了自己脖子上,她跪下来,让自己的身体往下沉,琴弦割破皮肤勒进肉里,血珠瞬间涌出来,疼到她全身痉挛。求生本能让她想退缩,几次她都咬牙忍了下来。
意识弥留的最后一秒,她想的是,吉他的弦怎么会那么硬,下辈子再也不学吉他了。
pearl的尖叫引来了房子里的其他小孩和监管人员,衣柜上的锁被暴力砸开,柜门打开。谢言昭像衣柜里的那一排公主裙一样静静悬挂在那里,血顺着她断了四分之一的脖颈一路流下来,流到衣柜外面,浸红了每个人的鞋子。
那幅场景将所有的人都吓住了,楼上的宴会被紧急叫停,那批陌生人乘车离开。房子里的大人心理素质比小孩子好,他们还能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但所有的小孩子当晚都发起了高烧,连日里噩梦不断。
唐苏承受不了这个打击,一病不起。
很久之后,谢言昭才知道,原来她和唐苏只不过是别人笔下的工具人。作者一笔带过的情节,却毁掉了他们的一生。
小说的初始版本,唐苏在永无乡受到了伤害,因为过于痛苦,被解救时失去记忆。
他像普通人一样成长,十八岁时顺利进入娱乐圈,后来不幸黑料缠身,一夕跌入谷底,《花路》是对他的第二次打击。
综艺最后一期在t国录制,t国旁边的小岛就是他们受到伤害的永无岛。
因为谢言昭和唐苏是被秘密带进去的,也从来没有离开过那栋房子,所以他们当时并不知道自己所在的位置。
女主在岛上无意发现了这栋房子,同时在房子里发现了一张名单,这引起了媒体注意,一段震惊全球的儿童拐卖案件由此被曝光。
随着案件深入调查,他们发现唐苏和谢言昭竟是当年的受害人。回忆像潘多拉的魔盒,一打开就彻底吞噬了唐苏。
在小说的初始版本,唐苏和谢言昭都做了让女主名声远扬的工具人。
但谢言昭自杀的行为违背了剧情设置,让整个故事陷入混乱。
所以系统所在的时空站开启了修复工作。
*
谢言昭再次醒来时,回到了那一天,她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个梦,可梦里的场景那么真实,她甚至还能感觉到脖子上传来的那种让她想死的痛感。
她照镜子,发现自己一切正常。
而后来发生的事跟“梦”里一模一样。
这次不一样的是,在唐苏打算将谢言昭关进柜子里时,她先下手为强,将他给锁进去了,然后拿上一把水果刀冲了出去。
她死过一次,那滋味太疼了,她要让那些人也尝一尝死亡的滋味。
但是她没有经验,刚拔出刀,就被监护人员一枪爆头。好在没什么感觉,死得比上一次痛快。
谢言昭第三次回到这一天,她知道自己被困住了。
她没有因为自己逃不掉而选择妥协。
每一次,她都拿起武器要杀掉对方,尽管每一次她都失败了。
终于在第十次循环,她用自己自杀的那根琴弦勒住了那个人,并成功将他勒死了。
时空站气到发疯,想直接把谢言昭给写死,是系统为她求了情,希望给她一次机会。
所以第十一次时,他们拿到了一把钥匙,用钥匙打开了后门,趁着天黑,他们坐上了系统为他们准备的小船,逃离了小岛。
活命的机会是有代价的。
谢言昭每循环一次,她的记忆都会衰减,从发生已久的人物和事情开始,跟阿尔茨海默病是相反的症状。
到第十一次时,她对于以前的事情近乎完全忘光了,只能凭借身体本能,一定要带唐苏出去。
逃离小岛后,唐苏失去了这段记忆,哪怕他重新记起,也只记得第十一次的经历。
第1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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