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符合市场规律的价格波动,多数情况下都是人为的结果。
现在盐场生产没有问题,依旧是供稍微大于求,也没什么通货膨胀紧缩,两淮都转运盐使司内部并没有新增税种,在这种情况下,盐价诡异上调,必然与边商、内商、水商与牙行脱离不了关系。
价格的问题,通常都是找可能有问题的人。
明月货栈,就成了朱允炆不得不“拜访”的地方。
朱棣、徐辉祖被安排伪装为安全局的人,去扬州知府衙门抽调档案去了,一时半会没办法回来,朱允炆只好带解缙、夏元吉前往明月货栈。
作牙行是有利益可寻的,就像是后世的中介,直播带货,其中的利益与猫腻很难说清楚。
货栈位于河畔,走不了几步就是码头,还听着几艘船,七八个伙计正扛着袋子走到货栈之中,站在货栈门口,可以看出里面宽阔不说,进深也不少,店铺直接通向庭院,怕是东西两厢的房子都拿来用作存储货物。
“谁是牙行,有大买卖。”
伙计一听有生意上门,连忙请到里面,然后说了句“稍后”,便跑到里间去通报。
不多时,一个头戴方巾,一身天蓝色长袍,颇有几分儒雅的中年人便走了出来,一双丹凤眼微微眯起,打量着朱允炆、解缙与夏元吉。
冯成心中暗暗吃惊,眼前三人静如山,有巍峨势,凭借着多年看人识人的毒辣目光,这三人怕不是普通的买卖人,至少是家大业大,说话还算数的主。
“三位,我是冯成,忝为扬州盐市牙行,墙上挂有牙帖,说和买卖,十日不成,我奉送宝钞百两以赔不是。”
冯成打出了自己的招牌。
朱允炆看了看冯成,此人口气倒是不小,什么都没问,就敢说出十日说和好买卖的话,怕是有些本事,至少人脉是不缺的。
“你也不问问我要买多少盐,就敢夸出海口?”
朱允炆径直走向椅子,旁若无人地坐了下来。
冯成见状,高看了朱允炆几分,不是常年经商的人,怕是没有这份胆量,不是大户人家,也不会表现得轻慢。
“不管公子要多少,这明月货栈都可以拿出来。”
冯成很是自信。
朱允炆用手指敲打了下桌子,轻轻说:“八千大引,你可能说合?”
“八千?”
冯成愣住。
八千大引折算下来可有三百二十万斤,两万多石,就以水商的价,一大引走四两二钱,是两万三千六百两!若由牙行说合,抽两个点,就是六百七十二两。
若中间再与水商运作运作,说不得自己一次可以赚千余两,乃至更多!
大买卖啊!
冯成虽是管理盐市的牙行,但在扬州从牙行里直接说合水商,一次要八千大引的可不多,除了一些巨商,如徽商等,很少有人能一口吃下如此多的盐。
“不知公子贵姓?”
冯成谨慎起来。
朱允炆淡然地说:“京师商人,年六百。”
“年六百?”
冯成眯着眼,怎么也想不出来京师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姓年的大商人,不过冯成并没有多想,眼下京师也好,苏杭也罢,因为跟着朝廷下南洋冒出来许多商人,不少家族因此而发财,出来几个陌生没名气的也很正常。
“不能办?”
朱允炆问。
冯成笑呵地说:“八千大引,好说。只要公子真想要货,五日之后,必有准信。”
朱允炆盘算了下,五日之后“建文帝”就该抵达扬州了,到时候官场哆嗦,有人会收起尾巴、缩回手,怕是不好办事。
“两日,给你两日时间。”
朱允炆伸出两根手指。
冯成紧锁眉头,有些为难:“两日实在是太紧了,怕是来不及。”
朱允炆道:“你可以抽三个点。”
冯成连连摆手:“牙佣多少都是朝廷定下的,交易多少,收出几多,都需入账,可不敢加。”
朱允炆叹了一口气:“那我额外奉送二百贯钞,你若还不能办,那我只好自己去寻水商或内商了。”
冯成怎么可能让到嘴的肥肉跑了,当即表示:“两日有些紧,可能在议价上吃点亏,若公子不嫌弃,两日后,还是在这里,如何?”
朱允炆微微点头:“越快越好,钱是小事,若我办不成此事,说不得会在家族中失了颜面,所以冯掌柜多多用心啊。”
冯成笑了。
原来是家族内部以商论优劣,许多商人家庭都是如此选拔接班人的,行不行,有没有能力掌管家族生意,派出去,做一笔买卖-比比高下,赢了的成为接班人,输了的成为掌柜,合情合理也服众。
这种人的买卖好做,虚抬下交易价也没有关系,此人会主动帮自己掩盖这一切。
朱允炆漫不经心地问:“我来时,听闻这盐价已涨到每斤十八文,这扬州还比不上京师,怎还如此价高?”
冯成见买卖敲定,心情放松之下也没在意,直说:“这事可与我们牙行没干系,水商涨了价,咱也得过日子不是。”
“好端端的,这水商怎么还涨起价了?”
朱允炆继续问。
冯成摇头,只说句:“不太清楚,怕与内商涨价有关……”
朱允炆无语,再这样刨下去,是不是就与边商有关了?
冯成有些无奈,皱眉说:“其实,在我看来,这与水商、内商、边商都没多少关系。”
“哦?”
朱允炆有些奇怪,价涨了,和他们没关系?
冯成点了点头,解释了句:“我也说不准,但总听到有盐商议论这开中制累人。”
夏元吉黑了脸,呵斥:“开中制已运作多年,从无有问题,如何能说此制累人?”
开中制不是明朝的发明创造,宋代的时候就有了,朱元璋认为这一套方法很是不错,朝廷节省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向边关运输粮食,保障了军需,商人凭借着仓钞到盐使司或商人汇聚之地,转手卖掉仓钞大赚一笔,期间内商、水商也能大赚一笔,大家都有利可寻,洪武年间的盐价也稳定在八文至十文,从来没有猛增过。
朱元璋不像宋代,虽然也征收盐税,每年也可以得两百来万两,占当时国库收入近一半(一半指的是总收入的银子,没折算粮食),但大明的盐价普遍偏低,比如宋代盐价通常是每斤五十至七十文。
纵向对比下大明,就知道朱元璋多爱护子民了。
别以为盐价升一点点影响不大,宋代的诸多财富,就是靠盐税支撑起来的,这毕竟是必需品。许多王朝一遇到困难,就会调整盐税,百试百灵,来钱快的很。
元末的私盐贩子张士诚为啥家大业大,还不收百姓税,人家卖盐的,谁看得起那点粮食税?随便扣出来点钱,买的粮食都吃不完。
盐价高低,直接影响着民生。
唐时一家五口“三日食盐一斤(与其杂质有关)”,一斤盐按三十文计,一个月按十斤计,仅仅是一个月的花销就是三百文。三百文啊,唐代百姓一天可赚不了宋代每日百文的工钱。
再看明代,“大口岁食盐十二斤,小口半之。”
按照一家夫妇三个孩子的五口之家开算,一家每年需要买盐六十斤,若以每斤十文来计,一年花费六百文,一个月花费五十文,寻常百姓家的收入来看,大致是一日半至两日的工钱。若涨至每斤十八文,那一年就需要花费一两单八十文,每个月折九十文,两三日工钱。
如果后世有人告诉你,拿出一日工资买这个月的盐,十二天的工资买一年的盐,你会怎么想?涨价之后,就是拿一个月的工资买一年吃的盐,会不会觉得极为肉疼?
但你的肉疼,却是封建王朝中无数百姓不得不面对的日常,他们需要吃盐,尤其是干力气活的人,摄入盐更多。
盐价涨一文钱,对百姓都是压力!
朱元璋清楚这个道理,所以采取的是开中法,直接控制生产端,虽然没有抓销售端,但算来算去,在保留商人一定利润的基础上,百姓还是可以吃到低价盐的。
而且开中法为洪武年间的北伐、边关驻守做出了极大贡献,节省了朝廷多少人力物力,眼下这个牙行冯成竟然大言不惭,直接将矛头对准了开中法。
这哪里是对开中法不满,这是挑战太祖爷朱元璋啊。
夏元吉呵斥对方,是提醒他说话注意点,小心祸从口出。
冯成没有多少介意,大家都是商人,扯几句总不碍事:“我也只是听其他商人如此说,具体如何,咱也不清楚。”
就在冯成与朱允炆商谈时,一个身穿皂服的衙役走了进来,也不顾冯成有客,上前就说:“皇帝即将北巡,十六日会抵达扬州,这段时间盐价调低,每斤十文。”
冯成面露难色,连忙起身:“王班头,每斤十文我们牙行可担不起啊,店铺收来盐的时候已经是每斤十五文了,这不是让我们亏本吗?”
王班头一瞪眼:“亏本是你的事,这是上面的意思,办砸了小心你的脑袋。”
ps:
明天要搬家,休一天。
呜,等到十月告诉大家我在忙啥事,就可以理解我为啥这个月没办法爆更还请假了……
欠下的十月与十一月都会补,说到做到。
希望大家理解。
第七百零八章 不老松刘詹
朱允炆盯着嚣张跋扈的班头,如此穿公服下命令,显然是受人指使。
看吧,早来几日还是有好处,晚点来,这扬州城的盐价问题又被遮了过去,鬼知道什么时候会爆出来。
冯成虽然是牙行,但毕竟需要听从官府的话。
班头走了,冯成一屁股重重坐在椅子里,愁容满面:“哎,这是要逼死人啊,皇帝也是,好好待在京师不好吗?干嘛非要北巡,多余!”
朱允炆嘴角一抽,刘长阁手腕沉了下,几乎就要动手干掉这个嘴巴不干净的家伙,解缙与夏元吉也暗暗吃惊,这小子胆子也太肥了。
“这盐价高低,都是官府说了算吗?”
朱允炆没有在意对方的不敬。
从对方的角度来说,皇上出来巡视,地方衙门为了政绩,为了官服官帽,总需要伸手掩盖一些问题,而现在的扬州城并没多少问题,关系百姓最大的问题就是盐价疯狂增加。只要以政令的方式,将盐价拉低下来,皇上如何察访也没多少问题。
冯成哀叹一声:“我们牙行若不听衙门的话,日后还怎么立足?这下要有不少盐铺出血,甚至是破产啊。而我,也会成为罪人。”
解缙不假思索,问了句:“衙门控制盐价不过也就几日,皇上北巡只不过是路过扬州,损失不了多少吧?”
冯成摇了摇头。
夏元吉在一旁解释道:“眼下盐价每斤十八文,陡然降至每斤十文,一旦消息传出,百姓就疯狂囤盐,到时盐铺会因大量出盐而亏损巨大,甚至被迫关门。”
解缙顿时明白过来,这些盐铺想关门是不可能的,扬州衙门怕是不会同意,否则“建文帝”真的抵达扬州看到如此萧条,这扬州还怎么飞扬……
朱允炆感觉得到,盐价的问题绝不是牙行一方面的问题,甚至可以说牙行的责任很可能是最轻的。至于冯成涉及到的案件,还需要等后面再调查。
第59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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