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霖似乎是发现了她的表情很可疑，哼了一声：“不要乱想，我做这个是为了给自己找条后路，就跟你一样，不是现在就在为未来从模特这行退下来做准备吗？”
    赵磊倒是没想到他会撂实话，有些惊奇道：“大少爷，你跟我可不一样，你再怎么说也是周叔正儿八经的小儿子，你这个身份已经摆出去了，就算现在位置尴尬了一点，你家里头也不会让你流落街头的。”
    “你知道什么？”
    周霖冷冷看她一眼。
    虽说自从进到这个地方就一直是一张臭脸，但赵磊也看得出来，提到这个话题时周霖眼底的神色明显冷下去一截，显然是被戳到了痛处，并且不愿意再往下讲哪怕多一个字。
    “不至于吧，我还以为你没惨到这个地步。”
    赵磊不敢置信地扬起眉，经历过这两次的事，她其实对这家伙的印象已经改观不少。
    虽说臭毛病不少，但要说完全没有良心也不至于，想来恐怕也是因为他的出身，所以不像是一般的娱乐圈阔少，会对普通人的痛苦视而不见。
    周霖没好气道：“又不是来相亲的，不需要对我的工作和家庭背景这么追根究底吧，大小姐。”
    “那作为合作伙伴，我应该可以知道一下你做这行的渊源吧。”
    赵磊没有这么快就放弃，她其实多少能够理解一点周霖的处境。
    就像她自己，无法一直做赵夕蕾也无法一直做赵磊，但无论怎么样，这个见不了光的身份都才是更像自己的那一部分。
    周霖对上赵磊鸭舌帽下那双寻根问底的眼睛心中不由叫苦，他之前想过一万种赵磊折磨他的办法，结果没想到上来就是查户口。
    周霖想到这儿无奈道：“我要是说了，你能保证这是今天晚上最后一个麻烦的问题吗？”
    “成交。”
    赵磊见好就收地举起三根指头，镜片后的两只眼睛都笑得眯起来，心情好都写在脸上：“之后就好好谈情说爱，绝对不再问这种没有情调的问题了。”
    “你少恶心我了。”
    周霖别过眼，目光落在湖对岸的乐园城堡上，回想起很多年前，就像所有小孩子一样，他也曾经憧憬过游乐园。
    在没有回到周家的那几年里，他和母亲一起住在松山影视城旁边的群租房里，每天早上不到五点，屋子里的人就都起床了。
    他们要去赶影视城里群众演员的班车，早早地就要去化妆换衣服，每个人的早餐就是半个或者一个馒头，就着白开水咽下去。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母亲的生活也是这样的。
    在那间小小的屋子里，母亲在水盆里洗脸，对着塑料的小镜子梳头，在他半睡半醒的时候，母亲便来亲亲他的脸，哄他晚上回来给他带好吃的，最后带上门出去了。
    那个时候对于他来讲，别说是迪士尼了，就连要去影视城里头玩都是遥不可及的。
    周霖出神地盯着城堡亮着灯的尖顶，淡淡道：“我没有回到周家的时候，住在一个很破的地方，那个时候，连吃到一根火腿肠都是恩赐，身边的所有人都过得很苦，每天为了做群众演员起早贪黑，挣不到钱，吃不饱饭，但是心里仍然怀揣着遥不可及的明星梦，愿意日复一日地住在十个人的群租房里，期待哪一天可以因为一个不经意的镜头就一炮打红，又或者在街头碰到星探，从此可以挤进另一个更好的世界生活。”
    赵磊一愣，她虽然知道周霖的出身，但却从来没想过他在回到周家前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只是隐约能从周家人对待他的态度看出来，周霖生母的出身一定不算好。
    服务员在这时给他们上了前菜和例汤。
    周霖扫了一眼这些摆盘精致的菜品，恍惚想起自己小时吃的简陋饭菜。
    他轻轻笑了一下：“在那种地方，每个人都有满肚子的故事，有些人还没成年就跑过来当群演了，二十多岁终于变成了特约，因此得意洋洋地觉得自己很快就要当明星了，还有人到处吹嘘自己长了一张明星脸，即便没有钱吃饭，还要花钱保养自己的脸，坚信自己以后一定也可以用上保姆车……聚在一起的时候，大家都会互相说这些事，但是其实都没有在听彼此的故事，因为在那个地方没有人想听，只有人想说，这些故事最后根本没有任何人听见，因为这些人，他们根本就没有声音。”
    远处的灯光又亮了两盏，一直盯着看的时候变得十分刺眼，就像是多年前的急诊外，明晃晃的霓虹灯晃得周霖眼晕。
    他抬起手掌，还记得电话的棱角被按进肉里的感觉，他对电话那一边说了母亲的死讯，但回答他的是一声被挂断的脆响。
    咔哒。
    “当一个人没有声音的时候，无论说什么，就算是求救，都不会有人听见，绝望的时候，即使是扯着嗓子嘶吼，都不会有人来回应……这样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很多人直到死，都不能让自己的声音被传递出去，就像是有故事的人这么多，却不是每个人都能有热搜的，想要找回声音，他们需要助燃剂。”
    周霖抬起头，对上赵磊微微吃惊的眼睛，他知道这个家伙正在艰难理解着他的意思，但是周霖并不指望她能懂。
    毕竟在世界上，也不是所有人都像他那样，有过迫切需要被人听见的心愿。
    一个儿子，被亲生父亲拒之门外，竟然还要靠用向媒体曝光这样的方法威胁自己的亲生父亲才能回到家里，这种事，光是说出来就像是个笑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