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抽的。”我毫不犹豫地抬手指向了李晓明。
“那怎么烟在你这?”林菲盯着床上的烟盒和火机,追问道。
“那不是为了让他少抽点嘛。”我尴尬地笑了一下,抓起烟丢给了李晓明,“跟你说了医院里不让抽烟,你就不听,你多少照顾照顾我这个病人吧?”
“是,是,我下次注意。”李晓明连忙收起烟,陪着笑脸。
林菲冷笑了两声,没再追究,“待会儿吃点什么?难得有客人,今天我就做点好吃的吧,我去超市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用的食材
。”
她冲着李晓明问。
“不用不用。”李晓明连忙说道,抬手看了看表,“我赶飞机,这就得走了。”
“啊?”林菲愣了一下,高涨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了下来,“这么快,我还以为你能待几天呢。”
“我下次再来看简律师,下个月,我下个月就调到这边常驻了,还有王帆,也调过来了。”李晓明歉意地说道,伸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钱包。
“你想干嘛?”我瞪起了眼睛。
“简律师,我要不是恰好到这边办事,都不知道你在这住院,什么准备都没有,这钱……”他掏出一张卡,“你拿去用。林姐,”他转头,郑重地看着林菲,“用最好的药,请最好的大夫,钱的事,你们不用操心。”
“不要不要,我现在这样,治不治都是一个死,你就别瞎花钱了。”我叫道。
“不行。”李晓明意外地固执,“简律师,我不是为你一个人。你在这住院的事,我爸爸也知道了,是他交代我的,救活一个简律师,你能救更多人。”
“瞎扯。”我不屑地撇了撇嘴。
“那,我先走了,下次我再来看你。”他鞠了一躬,向病房外走去。
“别来了,费那个劲干啥。林菲,你帮我送送他。”
林菲应了一声,匆匆走出了病房。我慢慢躺下,却感到身子底下硬硬的,伸手摸了摸,却抓到了一个小盒子,拿出来一看,是一包没开封的红塔山。
这小子。
“祝你和
王帆百年好合!”我冲着李晓明远去的背影吼了一嗓子,看着他趔趄了一下,我忍不住哈哈大笑。
祝你们百年好合,祝老罗和静丫头百年好合,祝我自己……祝我自己下辈子别再遇见你们这群混蛋。
和李晓明相识,是在2009年的8月。
那年,他高中毕业,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一所大学,可就在开学前夕,却差点因为一个案子断送了大好前程。
那年高考,李晓明和同班同学也是好友王帆的成绩相差无几,王帆仅比李晓明高了一分。两人相约填报了同一所大学的同一专业志愿。
7月20日,李晓明的录取通知书率先送达了。急于和好友分享喜悦的他急匆匆地在一处工地上找到了正汗流浃背忙着搬砖的王帆。
王帆的家境并不好,他必须得利用这个难得的长假打工,争取赚到足够的学费和生活费。繁重的体力劳动让他肤色黝黑。
李晓明找到王帆的时候,他刚卸好一车砖,走到自来水池边,一头扎进了水龙头下,冰凉的自来水冲散了他不少倦意。
他仰起头甩了甩水珠,走到阴凉处,坐下,用一条已经看不出颜色的毛巾擦着脸。赤裸的上身肌肉贲起,彰显着健美。
王帆的坐姿随意而又张扬,面无表情的脸充满着冷酷的味道,嘴角偶尔挑起,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王帆。”李晓明怔怔地看了他半晌,才喊道。
王帆侧头,看
到了站在远处的李晓明,他的眼中闪过了一道光,惊喜地道:“你怎么来了?”
“你看。”李晓明兴冲冲地晃了晃手里的录取通知书。
“通知书?”看到这一幕,王帆眼中的光更加耀眼了,“都到了吗?”
听到这句话,李晓明愣了一下,当初留地址的时候,因为王帆的家住在棚户区,通讯不便,留的是李晓明家的地址。
一时间,李晓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友的问题。
虽然只是短短一瞬间的犹豫,但王帆却已经猜出发生了什么,情绪一下子低落了下来。
“录取通知书要送的太多,没准是路上耽搁了。”李晓明连忙安慰道。
“没事。”王帆笑了一下,“我成绩比你好,你都录取了,我哪能不录取呢?”“就是。”李晓明摸出一包红塔山,丢给王帆一支,“来一根,解解乏。”
王帆把烟放到鼻下闻了闻,却并没有抽,而是又还给了李晓明,“你这不是坑我呢吗?要是抽上了瘾,我又买不起。”
“嗨,我有烟抽,能让你没烟抽吗?别废话,赶紧的,待会儿工头看你偷懒,又该骂你了。”
王帆哈哈一笑,这才点上烟,狠狠地吸了一口,“听说,上大学之后就没那么累了,有更多自由的时间了。”
“大学生活可好了。”李晓明猥琐地笑了一下。
王帆愣了一下,也嘿嘿地笑了,“你小子,就不学好吧。你算个小富二代,我可不行,我
得好好学习,争取早点实习,找份好工作。”
他背靠着墙,仰望天空,毫不在意一旁工友们的指指点点,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然而,开学的日期日渐临近,王帆的录取通知书却迟迟没有消息。李晓明每天都要到工地上看看王帆,起初的时候,两人还会闲聊几句,可慢慢的,伴随着李晓明越来越多的摇头次数,王帆眼中的希望也渐渐暗淡,工友们的嘲讽也越来越刺耳。
也许是工作的劳累,也许是对自己上大学一事不再抱有希望,他原本挺拔的腰身竟已有些伛偻,脸上多了些沧桑,双眼空洞而麻木。
两个人时常相对许久,却一语不发,空气中只留下两个人淡淡的叹息。
李晓明最后一次在工地上见到王帆的时候,王帆正赤膊和一群工人坐在一起,抱着一杯劣质的袋装酒,嘴里叼着卷的旱烟,喝的热火朝天。
“王帆。”李晓明叫道。穿着整齐,面庞白皙的他站在这群人中显得格格不入。
王帆回头,醉眼朦胧的他看了一会儿,才认出这个最好的朋友。他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打了个酒嗝,回头冲工友们喊道,“嗨,看看谁来了?这不是咱们的大学生吗?”
人群中爆发出了一阵哄笑。李晓明的脸色有些难看,他拽着王帆走到了一边,“你看新闻了吗?”
“新闻?”王帆从耳朵上摘下一支卷烟,点燃,嗤笑了一声,“吃了上顿下顿都
不知道在哪呢,谁有心思关心那个?”
“教育局说,有一批考生的志愿出现了异常,可能是系统出了问题,正在调查呢。你的志愿可能就在这一批里。教育局说了,正在协调各大院校核实情况,要是属实的话,就给补录。”
“补录又能咋样?”王帆吐了口烟圈,一脸心不在焉。
“补录你就能和我一起上大学啊。”李晓明急道。
王帆没有说话,李晓明等了一会儿,期待中的王帆的兴奋、激动并没有出现,相反的,他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了一抹讥笑。
“上大学又有啥用?你觉得,我能上得起?”王帆伸手把烟头弹飞。
“王帆!”李晓明双手扶着王帆的肩膀,呼吸急促,他万没想到,自己兴冲冲地带来的消息换回的竟是这样的反应,“你的学费,不是说好了我来解决吗?”
“同情?怜悯?”王帆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忍不住笑出了声,只是眨眼间,他就换上了一副狰狞的表情,“收起你那套恶心的嘴脸吧,你们富人家的游戏我不想玩。”
“你……你什么意思?”李晓明怔怔地看着王帆。
“我什么意思?”王帆冷笑了一声,“你不就是想从我的身上找到点优越感吗?不就是想通过帮我展现你的善心吗?李晓明,我受够了!今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说完,不等李晓明说话,王帆就径自远去,那些话仿佛耗
尽了他的力气,他的身影更加伛偻,可他的脚步却倍感轻松。
李晓明竭力控制着粗重的喘息,拳头握紧又松开,终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去。
他完全无法想象,两个挚友间的分离竟然会是以这样的方式,他更没有想到,几天后,就在他收拾行李准备远行,开始新生活的时候,两名警察会找上门,将他带回了警局。
警方指控他涉嫌侵入教育局的计算机系统,篡改了他人的高考志愿。
这个消息让李晓明惊愕不已,直到他跌跌撞撞地被带走,依然不明白警察的话是什么意思。
走过门边的时候,他用力挣扎了一下,却砰地一下碰到了墙壁,一枚戴在他脖颈上的玻璃挂坠怦然碎裂。那一瞬间,他觉得他的内心里有什么东西碎裂了,再难弥补。
那枚挂坠并不值钱,却是王帆花了一天的工钱买来的,那里是一粒米粒,上面刻着王帆和李晓明的名字。
2
当年,本省试行先出成绩后报志愿,且实行网络填报志愿模式,由于系统是第一次上线运行,教育局安排了专人24小时守在电脑前,以便发现问题能够及时解决,避免因为系统原因导致学子失去上大学的机会。
发现大批考生志愿几乎在同一时间进行修改,负责人第一时间组织人手进行了排查,初步排除了系统原因后,谨慎起见,负责人将此事向公安机关进行了报告。
考生志愿被修改将直接影响到这些人的人生轨迹,公安机关不敢怠慢,迅速展开调查,发现大部分考生的志愿只是诸如专业、是否服从调剂一类细微的修改,但有一份志愿却引起了警方的注意。
这名考生叫王帆。
以王帆的高考成绩,他可以稳上一所不错的二本院校,志愿填报合理的话,甚至有冲击一本院校的可能。
王帆的第一次志愿填报也确实稳扎稳打,院校和专业的选择显然经过了精心的考量,形成了完美的梯度差,即便第一志愿落榜,也有九成的把握被第二志愿录取。然而就在几天后,他的志愿却被大幅度修改,一本院校类志愿填报的都是以他的成绩不可能被录取的,二本院校的志愿填报也可以用一团乱麻来形容,根本不成系统,更像是不负责任的随手乱填。
志愿被修改后没几天,王帆再一次登陆系统,这一次只是做了几个细节调整,对院校的录取
并无实际意义,但就是这一次修改耗尽了王帆的志愿修改次数,这意味着这个成绩优异的“准”大学生很有可能在这次高考中彻底失去上大学的机会。
“从这个入手查。”专案组长发了话。
警方迅速行动了起来,找到了在工地打工的王帆,对修改志愿一事,王帆矢口否认,称志愿都是经过他仔细考虑才填报的,而且自己没有电脑,修改起来特别麻烦,当初填报志愿,他用的就是同学的电脑。
这个同学叫李晓明。警方随即调出了王帆的志愿被修改时登陆系统的ip地址,正是李晓明。
事关两个孩子的未来,警方不敢轻易做出结论,也曾考虑过是否是王帆青春期的逆反心理让他做出了冲动的事情,然而从修改时间判断,绝不可能是王帆亲自完成。志愿修改时,他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每天天不亮他就要到工地开工,天黑得彻底无法干活的时候才会回到家里。
两次志愿的修改时间均在下午两点钟左右。
同时,网监部门也发现,同批修改志愿的多名考生登陆系统的ip地址也属于李晓明,时间也集中在了同一时段。至此,负责本案的警察才认定,这是一次有预谋的破坏性行动。
“姓名?”
“李……李晓明。”
“年龄?”
“17。警察叔叔,你们为啥抓我啊?”
狭窄逼仄的审讯室里只有一张桌子,几把椅子。没有窗,只靠一盏
大功率的日光灯照亮着整个房间,墙角安放着一枚监控摄像头,红色的指示灯以一成不变的单调频率闪动着。
压抑,沉闷。待在这样的地方,只会让人有这样的感觉。
在李晓明看来,还有未知的恐惧,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带到这种地方来。他感到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栗着,喉咙发干。坐在桌子后的那两个警察严肃地看着他,让他下意识地垂下头,脑子一团乱麻,耳朵里嗡嗡的,什么也听不清。
他没听到那两个警察的耳语:“就是个雏,好对付,用不了几句话就全交代了。”
“为啥抓你,你自己不知道?”一名警察嗤笑了一声,啪的一下把手里的笔摔在桌子上,冷着脸喝道:“你和王帆是什么关系?!”
李晓明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在警察看来,这是他的防线即将崩溃的先兆,两名警察对视了一眼,露出了乏味的笑容。
第9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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