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完了,这可是重要物证,静你惹大麻烦了!”老罗一脸的痛心疾首,“你咋那么不小心呢?这得赔多少钱啊?你搞的,你自己赔啊,我可不出钱。”
“你再废话,信不信我去民政局把你婚姻状况改成已婚?!你的钱就全是我的钱了。”张静哼了一声,“要不是为了让你身心都臣服于我,老娘早就这么干了!少见多怪。你以为这物证还有什么用?真搬到法庭去?人家只要照片和报告,也就你们,还来看这东西。”
说完,张静干脆用力一撑,坐到了发动机盖上,说:“小骡子,做好笔记,这是本案的第一个疑点。也幸亏是岛国的产品,换德国车,我还未必能发现。”
“疑点?哪来的疑点啊?”老罗一脸的不解。
“叫你记你就记,哪来那么多废话。”张静一脸的不高兴,“在正常情况下,肇事车辆以一百二十公里的时速撞击到被害人,因为惯性,被害人会在瞬间向来车的方向倾倒,这时候死者的头部会撞击到肇事车辆的发动机盖或者前挡风玻璃,然后再向前抛出。这辆车的发动机盖你们也看到了,轻轻一按都会留下痕迹,更不用说撞上来。
“但是车上并没有留下撞击的痕迹,就连保险杠上都没有。这些不值得怀疑吗?”张静说。
“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确实是这样。”老罗蹲下身,仔细观察着车的保险杠,“神了,还真没有撞击的痕迹。”
“这只是第一个疑点,更多的疑问还在后边呢。”张静从车上跳了下来,继续翻看着尸检报告,“交警说,发现尸体的时候,尸体是呈俯卧状的,法医在尸体的背部发现了剐蹭伤。从死者的身材来看,要想在这个部位留下伤痕,肇事车辆底盘的离地间隙不应超过二十厘米,但是这辆车。”她敲了敲林菁的车,“我没记错的话,这个型号的车最小离地间隙是二十二厘米。”
说着,张静突然在车前躺了下去,慢慢地蹭到了车子底下说:“小骡子,手电。”
老罗依言递上了一支强光手电,张静打着手电,仔细观察着车底。五分钟之后,她从车底下钻了出来,一言不发地从勘察箱里取出了几张试纸和一管试剂,重新钻回了车底。
我和老罗提心吊胆地等着张静的结论,紧张的老罗甚至在点烟的时候不小心拿倒了烟。可惜,对于痕迹勘察这种事,我和老罗上学的时候虽然也学过,不过他补考两次、重修三次,我也只比他少了一次。除了等待,我们什么忙也帮不上。
“肇事车辆绝对不是这辆车。”张静脸色阴沉地从车底钻了出来,“底盘上没有检测到任何血迹。把勘验报告给我。”
我赶紧递上了勘验报告,张静只看了几眼,就把那份勘验报告摔到了地上:“这是哪个王八蛋作的勘验报告?!这他妈的简直就是渎职!玩忽职守!应该拉出去枪毙!”她忍不住爆起了粗口,末了,还用力踩了几脚被她贬得一文不值的勘验报告。
“息怒息怒,姑奶奶息怒!”老罗一边喊,一边从张静的脚底下抢救着那份报告,“这玩意儿对我们老重要了,就算有问题,在我们律师手里也有非常重要的用处啊。”
“静,你没事吧?”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小宇宙燃烧的张静,小心翼翼地问道。例假期的女人容易暴怒,但是暴怒到这个程度的,至少我还没见过。
“我没事。”张静深吸了一口气,脸上带着笑容,语气却森寒无比,“我可以负责任地说,这份勘验报告漏洞百出,只是根据现场车辙和车轮上的血迹就断定这是肇事车辆。对于事发时理应留在车辆上的客观痕迹只字未提,做出这份鉴定报告的人,绝对有问题。”
“这案子,另有隐情?”老罗掸着报告上的尘土把报告收回包里,说道,“这不太可能吧?这么明显的漏洞……”
“小骡子,不是每个律师都能有机会对物证重新勘验的,你们也就是遇到了我。”张静难得语重心长地说,“也不是每个鉴定人员都像我一样努力查明事实真相,有些害群之马只想尽快破案,给自己捞点功劳。”
“喂,你们什么人?干什么呢?!”远远地,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人带着一个孩子向我们走了过来,边走边喊道。
那孩子有点奇怪,皮肤是不正常的苍白,头上还戴着一顶和医院的病号服配套的帽子。
“我们是林菁的律师,正在对涉案的车辆进行勘验。”我迎上去说道。
“谁允许你们这么做的?”白大褂冷声说道。
“对涉案物证重新勘验是我们律师的权利。”我说。
“经过我们同意了吗?”白大褂冷笑了一声,“请马上离开这里。”
“你……”我刚要发火,张静却突然走了上来,扯住了他的衣袖,“小明哥,走吧,他说得没错,我们没权利待在这儿。”
“我们是律师,凭啥不能在这儿勘验物证?!”老罗叫道。
“怪我。”张静歉疚地笑了一下,“我就是打了个招呼,没办理正常的手续,现在人家撵我们走,一点毛病都没有。”
“算了算了,我们走。”眼看着老罗又要发火,我连忙说道。
“现在我们去哪儿?”离开停车场,老罗没好气地说道。
“行了,老罗!”我扯出了一张笑脸,“静已经把我们需要的东西找到了,别那么小气。”
“说得容易啊,可是我们没有专业的鉴定报告啊。在这段时间里,如果有人篡改了证据咋办?”老罗叹了口气,“刚才要是拍下照片就好了。”
“你是不是傻?”张静看着老罗,说道,“死者脑袋都没了,怎么篡改证据?再说,都有人知道我们来了,还敢篡改证据,你当他们和你一样傻?”
“姑奶奶,我说不过你,你说说现在我们怎么办吧?”老罗耸耸肩说。
“这还用我教你?”张静瞪大了眼睛,“首先你们当然要质疑专家的权威性,然后申请对物证重新勘验啊。你这律师是怎么当的?”
“你说得轻巧,怎么质疑?”老罗反驳道,“人家可是专家,我们俩连门外汉都算不上。”
“一看你就没仔细看物证,小明哥,你说!”张静没好气地说道。
“我刚刚注意到,这辆越野车的四个轮胎都是新的。”我想了想,说,“假如,恰好肇事车辆的车胎也是新的,和林菁的车用的是同样的车胎,而车型也恰好一样,你们说专家能不能分辨出来?”
“如果那什么专家有心分辨,借助仪器,多角度,多耗费点时间的话,不是没有可能。”张静说。
“可是我们发现的那些在勘验报告里都没有提出,你觉得,这个专家是那么有心的人吗?”我微微一笑。
“聪明!”张静用肩膀撞了一下我,“现在送我去现场,我再给你们找几个疑点,给你们打赢这场官司多上几道保险。”
“当时,死者是斜躺在路中央的吧?”肇事现场,张静拿着案发现场拍摄的照片说,“这条路这么窄,勉强能容纳一辆半的车通过,要是你们的话,会怎么开?”
“在路中间走呗。”老罗晃动着车钥匙说。
“那顶多从被害人的身上骑过去,怎么可能碾压到被害人的头?”张静说。
“故意的。”老罗脸色一变,“只能说肇事司机就是奔着她的脑袋去的。”
“你还真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骂你几句脑袋马上开窍了嘛。”张静赞赏地点了点头,“那你再回答我一个问题,死者躺在这个地方,刹车痕迹也是从这里开始的,这里有什么问题?”
“这有啥问题?”老罗挠了挠头。
“刚夸你几句就掉链子了。”张静无奈地摇了摇头,“刚才不是说过,车速一百二十公里每小时吗?撞到人之后,人会飞出去的。可是这个痕迹证明,肇事车辆的时速不足以把人撞飞!”
“所以勘验报告里为了加重林菁的罪行,伪造了时速?”老罗皱紧了眉。
“未必。”张静向前走了几步,俯下身,“这里还有一道刹车痕迹,这个痕迹显示,车速可能达到了报告里说的数据。但是这么短的距离,不可能从静止加速到百公里以上。”
“所以,其实当时这里有两辆一样的车经过,其中一辆肇事,林菁的车在高速驶过后做过一次急刹车,他自己不记得了。”我说。
“没错。”张静点了点头,“还有,看着这个地方,你们有什么想法?”
老罗看着土路两边丛生的荒草,想了想,说道:“荒凉!”
“你觉得,穿那么昂贵的衣服,打扮那么入时的时尚少女,为什么会到这个地方来,而且还是在晚上?”张静问。
老罗愣了一下,从我手里抢过了卷宗,快速地翻动着。“现场没有发现死者的随身财物,是……抢劫?”
“对,有很大可能是抢劫。”老罗肯定地说道,“凶手劫持了被害人后,来到这个地方实施了抢劫,并杀害了被害人,抛尸在路中央,以这个路段的照明条件,过往车辆是很难注意到的,然后发生了碾压。”
“凶手杀害被害人的时候,致命伤可能就在头部,但由于遭遇车辆的反复碾压,头骨碎裂,法医也无法分辨被害人是否遭到了其他侵害。”我也说道。
“是个合理的推断。”张静点了点头,“不过,我更正一点,凶手可能是利用交通肇事来杀人的。即抢劫之后,驾车撞死了被害人,撞倒被害人后马上刹车,调整姿态,反复碾压被害人。要证明这一点,最好搞清楚死者的身份和她当天的行动轨迹。”
“那是办案机关的事,我们俩只是律师,帮当事人打赢官司就行了,别的我们才不管呢。是吧,老简?”取得了关键性的线索,老罗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许多,“走了,今天晚上吃大餐庆祝,我请客。”
“请客我没意见,但是这案子你们俩不帮我的话……”张静双手握在一起,活动着手腕,“你们可以试试,老娘我在队里还真没遇到过几个像样的对手。”她看了一眼老罗,露出了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我还没揍过黑带呢。”
3
对于张静的威胁,老罗原本是打算反抗一下的,但是在张静一个干净的过肩摔把他骑在身下,然后保持这个极为不雅的姿势揍了老罗十分钟,其中有九分钟是老罗在声嘶力竭地求饶之后,张静的计划就以全票赞成通过了。
“难怪你到现在还单身!”老罗龇牙咧嘴地揉着肩膀,愤愤不平地说,“动手能力这么强,敢要你的肯定都有受虐倾向。”
“姑娘我动手能力虽然强,但这不是我单身的原因,至于到底为什么,你比我更清楚。真爽啊!”活动完手脚的张静大大咧咧地躺在后座上,翻来覆去地看着那本借来的卷宗。
“我们去哪儿?”老罗回头问了一句,“那玩意儿你都快背下来了,怎么还看个没完没了的?”
“细节决定成败!”张静坐起身,把卷宗展开递到我面前,“小明哥,之前我就说这勘验报告有问题,我现在越看问题越大,总觉得做这份报告的人隐藏了什么东西。你说,会不会这人知道真相?”
我愣了一下说:“这……不太可能吧?这可是交警队做出来的报告。”
“小明哥,你太单纯了。”张静叹息着摇了摇头,“小骡子,去交警队,我们去找这人问问。”
“得嘞!”老罗一打方向盘,车子冲进了主路。
路上,张静给交警队打了个电话,约了时间。我们到交警队的时候,那个做出了报告的李姓勘察员已经在小会议室里等着我们了。
他坐在窗边的位置,却背对着门,看着窗外,一动不动。
看着这个人的身形,我觉得有点眼熟。
“李警官?”我问了一句,对方没有回应。
“李警官!”我提高了音量,又喊了一句。
这一次,这个李姓的勘察员终于回过了头,不过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表情很是茫然。但很快,他就露出了一抹笑容,虽然怎么看这抹笑容都很勉强。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杰明律师事务所的简明律师,也是林菁的委托辩护人。”我微笑着说道,“您是……”我翻了一下勘察报告,“李淼警官,对吗?对林菁肇事一案做出勘察报告的李淼警官?”
“我是!”李警官点了点头,戒备地看着我们,双手握拳放在了腿上。
“等会儿!”老罗突然说道,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口罩,二话不说就往李警官的嘴上罩。李警官敏捷地向后一躲,怒目而视,可口罩却已经被老罗戴上了。
“你干什么?!”张静喝道,“捣什么乱?!”
老罗却冷笑了一声说:“打刚才我就看这小子眼熟,你们还没认出来?”
我和张静闻言看了过去,这才发现,这个李警官不是别人,正是在停车场把我们赶出来的那个人。
“说说吧,你小子阻止我们勘察那辆车,到底有什么目的?是不是你的报告有问题?”老罗扯过一把椅子坐下,冷笑着问道。
“没什么目的。”李警官摘下口罩,看了一眼张静,笑了一下,“履行我的职责而已,没有手续,谁也不能动物证。”
老罗怔了一下,李警官的回答虽然只有一句话,却可以说是滴水不漏。一向办事只在最紧急时刻才走脑子的老罗没了办法,求助似的看了我一眼。
“李警官,别介意,我这位同事脾气不太好。”我连忙赔笑道,把委托书拿了出来,“这是我们和林菁的协议,我想这能证明我们的身份了。”
李警官接过委托书,仔细看了看,点了点头:“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我想了一下说,“我们在查阅档案的时候注意到,你们找到被害人时,被害人躺在路中间,法医的尸检报告指出,被害人大腿部有遭遇撞击的痕迹。”
“是这样。”李警官点了点头。
“我们得出这样一个结论。”我继续说道,“被害人遭到了正面撞击,那么在这种撞击形态下,肇事车辆在撞击被害人之后,应在发动机盖上留下痕迹,保险杠也应留有撞击痕迹。死者的尸检报告也明确指出,在其背部有明显剐蹭伤,应是肇事车辆在驶过被害人身体时造成的,因此,肇事车辆的底盘上也应留有被害人的血迹或皮肤组织。但是在你做出的这份勘验报告里,并没有针对我上面提到的这些痕迹做出勘验说明,也没有对为什么没有留下这些痕迹做出合理的解释。这是为什么?”
“这不是什么问题。”李警官笑了一下,“在事发路段,车辆以时速一百二十公里的速度行驶,撞击到人之后,会在车上留下明显的痕迹,被害人也会因为巨大的撞击力离开原地,这是一个常识。”
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但是,”李警官接着说道,“我们能够看出,刹车痕迹出现在死者的身后,即车辆肇事并驶过被害人之后采取了制动,被害人并没有被撞飞,这是不符合常理的。通过现场勘察,我们认为,该路段的照明条件较差,途经车辆都会开灯行驶。被害人行走在该路段,不可能没有注意到身后来的车辆,驾驶员也不可能没有注意到路上有行人。那么最有可能的一种事故形成原因就是路人为躲避车辆,走到了路边,车辆在经过时,将被害人卷入了车轮下。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被害人的鞋子在路边,而尸体却在路中间。
“同时,车辆驶过后,因为意识到自己可能撞了人,驾驶员做了紧急制动,并进行了往返行驶。因此在车上没有留下撞击痕迹,被害人没有被撞飞都是可以解释的。”
我看了一眼张静,见她眉头紧皱,知道她也被这个李警官的话绕得有点晕,但恐怕他说的这种可能也是有的,便问道:“被害人背部有明显的剐蹭伤,腿部有撞击留下的淤痕,这些怎么解释?”
“这更好解释了。”李警官双手一摊,“我说过,被害人是站在路边,被途经的车辆卷入车轮下的。事发路段的地面并不平整,在被卷入车轮的过程中,被害人很有可能因为与路面撞击留下淤痕,在路面上滚动的时候,也会留下剐蹭伤。”
“是这样啊。”我有些茫然地翻动着卷宗,所有的疑点在李警官解释后都能说得通了,这对于我们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李警官,能帮我个忙吗?”张静突然说道,从包里掏出了几张照片,“这是我正在办的一个案子的证据照片,不小心被我弄乱了,现在我也不知道哪组车辙对应的哪个轮胎,要是对不上,回去我肯定要挨骂了。”
张静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看着李警官。我和老罗却对视了一眼,这丫头最近整天和我们泡在一起,没听说她接了什么案子。
李警官没有说话,接过那些照片看了看,看似很随意地就分好了组。
“不愧是专家,你好厉害!”张静完全没走心地赞叹了几句,“林菁那个案子,你断定就是他的车肇事,主要依据除了血迹之外,就是车辙了吧?”
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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