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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世祖 第647节

    当夜,刘皇帝于白水泺汉营,大犒将士,三军皆喜,入夜方休。
    第296章 三处余音
    进入十月下旬,汉辽双方之间已经处于实际上的停战状态,各条战线,在深冬到来之前,都陷入沉寂。这场几乎贯穿开宝八年全年的战争,也暂时告一段落。
    辽军在军事上遭遇了彻底的挫败,丧师丢地,国内也陷入难以挽救的动荡,几乎崩溃,无力再战。对辽帝而言,如何收拾国内的烂摊子,维持契丹对草原的统治地位,才是最要紧的事,并且稍有不慎,那曾经辉煌的大辽帝国也要分崩离析了。
    至于失败的苦痛与耻辱,只能默默忍受着,如韩德让之言,忍辱负重,砥砺前行,以期将来。只不过,韩德让描绘的未来,是越发虚幻了。
    大汉这边,在这场旷日持久且糜费动员巨大的战争中,也有些筋疲力竭,纵有余力,也难以再维持庞大的战争消耗,除非不顾现实矛盾与困难,继续压榨国内百姓,强行战争。
    所幸,刘皇帝还听得进劝,从太子、将帅到大臣那或隐晦或直白的谏言,为其采纳,方才决定,暂掩兵锋,弥兵休战。
    大规模的撤军还民,已经如火如荼地展开了,一山阳,一辽东,尤其是辽东,军力最多时,有近四十万人,这可比拿下辽东所获得的人口都要多。
    而在入冬之后二十余日的时间内,在太子刘旸以及赵、高、曹、韩等文武的安排下,已从辽东撤还二十余万军民,附之有大量的军器辎重,为此,行营转运征集了四百余艘大小官、商海船,用以运输。
    最初,太子刘旸的建议,是留十万军队驻守辽东,到十月中旬,再上奏,继续削减留驻兵力,六万步骑足矣,刘皇帝也同意了。
    供养四十万人与十万人之间,是天差地别,而十万军与六万军之间,供馈代价差距同样巨大,削减四万人,自然再给朝廷减少不轻的负担。
    而刘皇帝这边,在山阳境内待了十来日之后,也决定起驾返回幽州了。在此之前,由地李万超、康延泽主持,山阳汉军也陆续南撤,到如今,仍逗留于长城以北的汉军,也只剩下不足三万人。这三万人中,除了三千宿卫之外,都是为留守北疆准备的戍卒了。
    当然,弭兵休战是整体大局,但在局部地区,军事行动仍未彻底结束,仍在进行中。自西向东,分为三处。
    其一,乃是西域战场,作为此番汉辽战争的补充部分,西域在这半年多的时间内也是风云变幻,自郭进领军西进,全据伊州、高昌之地后,西域就形成了三方争霸的局面,并且一直僵持到如今。
    辽军残部数千,在耶律敌烈与耶律沙的率领下,退守天山北部的轮台、北廷地区,困守一隅,虽如冢中枯骨,却依旧苦苦支撑着。
    郭进以河西步骑为主,辅以回鹘仆从,再有河西布政使卢多逊后勤支持,牢牢掌控住伊高地区,一度想要北上解决辽军残部,但受制与东进的黑汗军队,难以发动。
    黑汗军队虽然东进,终于将焉耆、龟兹等古城拿下,但大概是当年在与辽国的西域争霸中流了太多血,这一回也谨慎了许多。
    三方互有其短,因而一直僵持至今,有小规模的试探交战,但大规模的决战,始终没有爆发,都按捺着。
    当然,还有一个看客,西域南部的于阗国,对于三方之间的战争,他们可不敢参与进来。虽然迫于黑汗王朝的侵略性,以及过去多年同大汉的交好以及历史上的亲近性,于阗国感情上倾向于大汉,但是,大汉看起来似乎也不是好惹的。因此,作壁上观。
    当然,西域维持着眼下的局势,只因为那不是大汉朝廷的重心所在,郭进所能倚仗的,也只是残破的西域小半壁以及河西的一部分支持,就维持着局势。
    而可以想见的,一旦哪一天大汉的资源向西部倾斜,那看起来僵持平衡的局面,将会被轻易打破,只是看什么时候刘皇帝的目光会投向西域。
    除西域的低烈度战争之外,最受刘皇帝关注的,当然是北击上京的那支军队了,出击的人数不算多,加上从征的奚族骑兵,也才两万军,负责统率出击的将领,乃是董遵诲。
    但是,若真能如刘皇帝期待的那般,攻破上京,那可就是意外之喜了,那又将又是对辽国的一次重创,结果或将导致所谓的大辽王朝彻底名不副实,将其从帝制时代打回原形。
    另外,更不值一提的,便是东海水师对高丽国的侵袭了,一个多月以来,郭廷渭对高丽西海岸发起了七次的登陆作战,所获颇丰,使得高丽沿岸城邑官民,不堪其扰。
    不过,随着冬季渐深,水师的作战,也将进入尾声,难以持续下去。当然,刘皇帝已批复郭廷渭在济州岛建立水师基地的请奏,可以想见,在将来高丽国将长期处在大汉的阴影之下。
    ……
    云中府堂内,一文一武正坐着,乃是河东布政使石熙载与九原侯李万超,二人皆是满面春风地交谈着,此前,二者在河东当然免不了打交道。
    李万超是老臣、老将,有是开国侯爵,在军中资历深厚,此番又有山阳之功,地位将更加牢靠。石熙载则是皇帝身边走出去的大臣,主掌河东道的封疆大吏,有这两年在河东任上的磨炼,其整个人的气质也有了极大转变,比起当初的儒雅随和,隐约间多了几分威势。
    内侍的引导下,在燕子城以及山阳之战中表现出彩的大将田仁朗走了进来,仪态毕恭毕敬的,对于常年于边军中打拼的田仁朗来说,专门受召觐见皇帝,这还是头一遭。
    这个举动,显然意味着什么,田仁朗对此,既感激动,又有期待,同时还有几分忐忑。不像十多年前,二三十岁甚至不到二十岁,就可以拼搏用武,功勋扬名,只要有所建树,就可职拜高级将帅,授勋赐爵。
    在如今的大汉军政体制内,是越来越难往上爬了,而田仁朗已是不惑之年,若无此番北伐的机遇,建立功劳,他或许也只是大汉如砂砾一般多的中下级将校中的一员,未来前途有限。
    所幸,他把握住了,并且在最后一场大战中抓住了机会。否则,他也只能像大部分北伐将领一般,得些苦劳,添些资历,活到战后,受些钱粮赏赐罢了。
    田仁朗入内,正在交谈的两个人顿时将注意力放到他身上,田仁朗也赶忙上前,以晚辈之礼,参见李万超。
    “田将军免礼!”虽然对他并不熟悉,但对于因开宝北伐而名三军的“二田”之一,李万超仍旧抱以欣赏的眼光,一脸和煦应道。
    “这是河东布政使石使君!”大概是见田仁朗不认识石熙载,李万超还主动引见道。
    闻之,田仁朗赶忙再度行礼,拜道:“见过使君!”
    当下的大汉,任何一道布政使,在大汉的军政体系之中,地位已经彰显出来了,进则为部司之首,乃至拜相,这种前途,比起他们这些将领,可要远大得多。
    当然,作为将领,更容易通过军功得爵,成为军功贵族中的一员,这也是文臣难以比拟的。这么多年了,文臣封爵的人,可谓凤毛麟角,很多还是因为开国之功,得以晋升贵族。
    “田将军不必多礼!”石熙载的回应也很谦和,起身道:“将军此番声振北疆,老夫在晋阳,都听闻了,大汉又多一将星啊!”
    “使君过誉了!”田仁朗有些意外,但还是不露张狂,低调应道:“末将只是一勇之夫,不敢当。”
    “将军不必过谦了!有此一战,二田之名,已然远扬,将军如此虚怀若谷,未来可期啊!”石熙载道。
    石熙载当然看得出来,皇帝有提拔田仁朗之心,也就不吝啬一些好话。
    第297章 新山阳
    随着刘皇帝的到来,三人之间融洽的交谈顿止,一齐起身迎拜。刘皇帝的心情看起来不错,嘴角洋溢着明显的笑意,对三臣态度也明显亲和,撩了下龙袍落座,伸手示意:“都不用拘礼了,坐下说话!”
    “谢陛下!”
    “田卿此番身先士卒,连战数场,属实辛苦,这段时间,伤势养得如何?休息得如何啊?”刘皇帝笑吟吟地看着田仁朗,言语中满是亲近之意。
    “多谢陛下关怀!”田仁朗一脸荣幸,露出点淳朴的笑容,恭敬应道:“都是些小伤小痛,皮肉已然愈合,精神体力都已恢复!”
    田仁朗很聪明,并且体现在战场上,通谋略,并不是那种猛打猛冲的悍将,属于指挥型战将。说他身先士卒,当然是种恭维,但取得的战果,可着实不少。
    “恢复了就好!”刘皇帝嘴角咧开,对他直接表明态度道:“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也正需将军这样的忠勇干才效力之时!”
    刘皇帝这几乎是明示了,对此,田仁朗表现也比较机敏,当即起身肃容郑重拜道:“若陛下不以臣鄙,愿效犬马之劳,略尽绵薄之力!”
    “哈哈!”见其上道,刘皇帝不禁一乐,干脆地说道:“大军撤后,北疆犹需整肃守备,朕与臣僚商讨过,决定以田卿为山阳都将,总理山阳军务以及塞北戍防!”
    骤闻此言,田仁朗难掩其诧异,他知道自己会被提拔,却没想到竟是一步到位了,这何止是连升三级啊。又是山阳都司,又是总领塞北戍防,这可比内地道州的地方都司权势要重得多。
    惊喜的色彩难以掩饰,但田仁朗还是努力按捺住激动的心情,谨慎地说道:“陛下重恩提拔,末将感激涕零,然末将资历浅薄,一朝擢拔高位,恐德才难配其位,难以服众!”
    “有此谦怀谨慎,那就更证明,朕的用人选择不错!”见其状,刘皇帝淡定地摆摆手,直接说道:“你不必有什么顾虑,论资历,二十余年戎马生涯,难道还浅薄吗?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大将,利落些,拿出率众出击,斩将夺旗的豪情来!”
    顿了下,刘皇帝盯着田仁朗道:“不过,你若真觉得自己难堪其任,朕有不勉强!”
    皇帝都这么说了,田仁朗又岂会继续磨叽,嘴上的谦辞,只不过是走个套路罢了。因此,脸上所有的迟疑消散一空,田仁朗单膝跪下,拱手应道:“末将必悉心竭力,不负陛下期望!”
    “这就对了!”刘皇帝乐呵呵的,起身,走到堂间挂着的山阳、漠南舆图,手在阴山以南勾划了一大片区域,说道:“你就任之后,除了安排戍防,弹压动乱,协助山阳道府维护治安之外,还有一事,就是将阴山以南的广大地区给朕彻底肃清,所有大小部族,顺昌逆亡!
    乾祐北伐遗留下的问题,此番当坚决、彻底地解决,朕要让漠南地区,成为大汉真正独有的跑马场。朕要让,阴山之南,尽为汉土,不再是一句空话。
    另外,此番各军骑兵损失众多,各类马匹也消耗巨大,朝廷之后将于漠南设立牧监,并训练骑兵,此事也当配合。”
    稍微考虑了下,又指着白水泺所在的地方,道:“朕决定,在白水泺筑城,以固统治,此事也由你操持!”
    “是!”皇帝面授机宜,田仁朗一脸认真,默默牢记,嘴上很干脆地回道。
    “觉得任务重吗?有困难吗?”刘皇帝看着田仁朗。
    “末将必当尽力而为,保证完成任务!”田仁朗应道,不过琢磨了下,还是请求说:“陛下,若要实现谕令,还需朝廷物资、人力支持啊!”
    见田仁朗正色直言“保证完成任务”,给刘皇帝一种莫名的亲切与熟悉之感,听其请求,就显得更大气,拍了拍他肩膀,道:“你放心,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该有的支持,一点都不会短你!要使山阳安定下来,也需文武同心,军政合力,这是相辅相成的事情!”
    “谨记陛下嘱托!”田仁朗表示道。
    点了点头,刘皇帝这才敲响石熙载,也不客套,直接说道:“凝绩,朕也不多赘言了,把你从河东召来,是有意让你暂时主持山阳大局!
    此番山阳之战,虽然赢得利落痛快,但辽军肆掠,造成破坏,甚是严重,自官及民,无不损失惨重,比之当初,也好不到哪里去。
    山阳破败,亟待重建,这主政人选,尤为重要,朕思虑良久,尚未决议,还需再做考量。不过山阳的重建工作,各项安抚事宜,却不能耽误了,因此,在议定人选之前,就由你先兼任山阳布政使,主持政务!”
    对此,石熙载也难免讶异,略作沉吟,应道:“陛下有所差遣,臣自无疑议,唯恪尽职守!不过,若让臣身兼两重职,似乎有所不妥,恐惹非议,且此番北伐,河东全力调用官民,供馈大军,上下事务同样繁重,臣恐能力不足,精力有限,难以兼顾两道。”
    听石熙载这么说,刘皇帝眉头轻蹙,在他眼中,觉得这个安排没什么问题,能急山阳之务者,石熙载是最合适的。至于让他身兼两道,刘皇帝更不会猜忌他权力过重什么的。
    不过,石熙载既然主动提出来了,刘皇帝也不得不多做些思量。毕竟,河东本是大道,新的山阳道辖地更广,事务更为纷杂,真全让他主理操持,哪怕只是主持大局,对其负担也过重了。
    “你说得也有道理!”沉吟几许,刘皇帝抬眼对石熙载道:“这样,这个冬季,你就暂时待在云中治理政务,过了此冬,朕自会遣人接任,你再回河东!至于河东的政务,自由布政使司操持,也正可以此,检验一番河东官吏的成色!”
    “是!”见刘皇帝如此考虑,石熙载也不再拒绝。
    虽然不再是近臣,但对于刘皇帝的脾性可记忆有深,也知道什么事情、什么情况不容拒绝。而离开刘皇帝在河东为官的这两年,他对刘皇帝的敬畏感,非但没有减轻,反而加重了,大概也是距离带来的变化。
    “北伐算是有个终结了!朕明日,即将起驾还京,这山阳的军政事务,就全部拜托给二卿了!”交待完事务,刘皇帝重重地叹息一声,看着石熙载与田仁朗,郑重地道。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石熙载拱手,认真道。
    “哈哈,我方大胜,胡人北遁,不必如此悲壮!”刘皇帝大笑两声,而后慨然道:“有朝一日,朕再巡山阳,希望能见到一番新气象吧!”
    第298章 事泄了
    虽然天寒地冻,但幽州行宫内,绝不缺暖室生香。厅中摆放着一座香炉,炉中火气蒸腾,袅袅生烟,添完香料的小宦官小心翼翼地退下,留下一名保持着谦恭姿态的内侍。
    座位上待着的,乃是皇城使张德钧,汉宫两大太监首领之一,站在宦官这个职业的权势巅峰。对于下边的内侍们而言,这是能直接影响他们富贵、前途乃至生死的大人物,而张德钧因为掌控着皇城司这个密谍机构,则更令人敬畏。
    恭立于下的宦官名叫陈延寿,原本是南粤国的权宦之一,早年因使汉而与朝廷联系上,被张德钧收买,成为大汉在南粤国的间谍。
    在汉师平南之前,提供了大量南粤内部的消息情报,使南粤很长时间内对大汉都处于透明的状态。乾祐十五年,王师南下,潘美领军攻略岭南,陈延寿也是暗中运作,积极配合,甚至在汉军兵进番禺之时,也有不小的贡献。
    后南粤投降,陈延寿也同南粤主刘鋹一道被送入东京,当然,他是作为大汉的功臣北上的。而对于功臣,刘皇帝自然不会亏待,哪怕这只是个宦官,是南粤的奸贼。
    最初是将之留在汉宫之内担任掖庭监,后来被张德钧要过去,做皇城司的副使。大概是在南粤时的经历,让陈延寿在消息刺探收集上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在皇城司也算如鱼得水,干得不错,成功吸引了一大批朝臣的仇恨。
    “消息是谁走漏的?”此时,张德钧一脸的阴云,眼神阴刻地看着陈延寿,问道。
    “昨日,贤妃问安皇后娘娘后,娘娘便召曹枢密逼问。”陈延寿回道。
    “那贤妃娘娘又是从何处得知消息的?”张德钧追问道,眉头紧紧地锁起。
    “代国公曾去探望贤妃娘娘!”陈延寿道。
    听他这么说,张德钧略显可惜地叹了句,也不再追问折德扆怎么知道漠北远征军噩耗的了,消息封锁,总归是有时效性的,而况在消息传递的过程中,难免泄露。
    而在宫廷内部,人大多是敏感的,皇亲国戚们的能量同样是巨大的,想要彻底瞒过皇后,也很困难,事实上,能瞒这么久,已经不容易了。
    张德钧呢,也打消了籍此有所针对打击的念头,若是一般人也就罢了,代国公折德扆可是国丈,贤妃的亲爹。漠北汉军的情况,也关乎两位皇子的安危,连皇后都有所逾越,直接向曹彬逼问军事情况。
    可想而知,此事又向皇帝的家务事变化,这就不是他们这些奴仆能够贸然插手的,因此,虽然搞清楚了消息泄露的缘由,张德钧一点兴奋的情绪都没有。
    “司使,这种事情,也只能瞒一时,折家在北疆影响巨大,能够得到一些消息,并不意外。代国公初至幽州,四皇子又是其外孙,在贤妃面前说漏嘴,也是意料之外,难以控制的事情!”陈延寿说道:“只是,官家此前,降下严令,此番事泄,只怕龙颜大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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