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括赵弘殷的丧葬也一样,基本看不出什么奢欲。赵匡胤带着一家人到达,除了坐落山首的老父新墓外,最引其注意的,还得属墓边不远的一座茅屋。
大概是听到了外边的动静,从中快步走出了一名儒衣素服的青年,正是“赵二”。
原本,以赵弘殷留下的福荫,赵匡义可以接受赏赐,入宫当值的,从此以勋贵子弟的身份,正式步入仕途。
不过,有些出人意料的,赵匡义选择了上表请辞,说要依礼制,给其父守孝三年。这自然就引起了刘承祐的注意,稍加思索,同意了,人家要尽孝,他也不便拒绝。当然,还在于如今的赵匡义在大汉,只是个无名小卒,换个要职重臣,估计降制夺情了。
其后,赵匡义就在乃父墓旁,结庐而居,守墓扫陵,读书习武,简衣朴食,悉由西平村提供。三两月下来,赵家三郎孝顺的名声也就传开了。
对于弟弟的表现,赵匡胤显然很是赞许,兄弟相见,自是一番用力拥抱。不过,还是先拜见了随来的母亲杜氏,方才叙话。
“二哥,前两日便听闻你回京,终于等到你来祭拜父亲了!”赵匡义守墓,并非不闻窗外事。
“先祭拜父亲吧!”拍了拍赵匡义肩膀,赵匡胤说道。
焚香、烧纸、叩拜,陈述衷情,赵匡胤也是刚强硬汉,但此情此景,也不免潸然泪下,号啕痛哭。就如刘承祐所关心的那样,对于未能见到赵弘殷最后一面,侍榻送终,赵匡胤心里挺不是滋味的,因国事之故,谈不上后悔,但心中确是充满遗憾。
祭拜结束,抹干净眼泪,交代了一下,赵匡胤叫上赵匡义,两人到他的草庐内坐下。赵弘殷既去,赵家基本就靠已长成的两兄弟撑着了,当然,当家做主的还是属赵匡胤了。
草庐计两间,一室一厅,十分简陋,也就配备着基本的生活用品。赵匡义怎么也是贵家公子,母亲杜氏管教甚严,但也算养尊处优,能够甘守如此清简,也算难得了。倘若真能坚守保持三年,行为如一,那也真是个人物了。
“匡义,我回京就听说了你的事迹!”观察赵匡义,见他的状态并没有装模作样,赵匡胤说道:“你能有这份孝心,为兄很感动,父亲在天之灵,也当欣慰!”
“二哥征战在外,我这也是为我们兄弟尽父孝!”赵匡义应道。
“此间清贫如此,倒也难为你了!”赵匡胤说。
赵匡义则认真地答道:“此地僻静,风光甚好,远离东京浮华,既能侍奉父亲,还能读书养性,一举两得!”
“好!”赵匡胤形容舒展,点了点头,很是感慨:“你素聪颖,心怀孝仁,将来必为栋梁之才。”
被兄长这么一夸,赵匡义也不由露出了开怀的表情。
“二哥,此番平蜀的经过,在东京广为流传,多有传奇,你总一路大军,经历必然精彩,可否给我说说?”二人聊了聊天,赵匡义突然兴冲冲地问。
见状,赵匡胤说:“宣慰司那边,应该宣传得很清楚了吧!”
赵匡义则道:“宣慰司的文士们编写的故事文稿,固然精彩,但我总觉得失其实。我想,还是二哥你的亲身经历,领军指挥过程,更值得倾听!”
对于赵二所请,赵匡胤点头允之,道:“不过也不用急,接下来一段时间,我就待在此处,陪陪父亲!”
当夜,赵匡胤把家人安排在附近的西平村落宿,自己则与赵匡义待在茅庐里,两兄弟同榻同被,秉烛夜谈,抵足而眠。
白日尚且还好,然到夜间之时,孤墓之旁,单庐一座,周遭十里而无人烟,林荫之中偶尔还能响起几声分不清什么品类的兽鸣。
体验了一番环境,赵匡胤对这个弟弟,更加满意了。
接下来的时间,赵匡胤基本就待在草庐,与赵匡义一起守墓。不过,三日后,来了几个人,以党进为首,带着香烛并酒肉。
“都帅!”
“班师还朝,我东路主将的职位已撤,这都帅的称呼可不敢当了!”赵匡胤摆摆手。
“都虞侯!”听他这么说,党进等人立刻改口。赵匡胤身上,还挂着殿前都虞侯的军职。
来的,都是赵匡胤的旧部。虽然刘承祐一直在加强军队的制度建设,加强掌控,但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军队之中仍是派系林立,不可避免的,这么多年下来,赵匡胤也成了一方小派头。再加上赵弘殷的人脉资源,已经足以造成一定的影响。
对于这些情况,刘承祐实则也清楚,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没有那么忌惮了。这么多年的整饬、分权、制衡,大的山头基本都被削平了,再没有能够做好一呼百应的将帅了,军队已进入一种相对平衡的状态。刘承祐需要做的,只是维持这种平衡。
赵匡胤是属于在禁军中逐渐崛起的,其中有刘承祐的扶持。有趣的是,早年之时,刘承祐因为黄旗加身而对郭威屡加猜忌戒备,如今对将“黄袍加身”发扬光大的赵匡胤,却又多加扶持,似无戒心,这其中的变化,还是值得思考的。
“你们来此作甚?”看着齐聚的部下,有三人都是随他入蜀作战的。
党进笑道:“听闻都虞侯前来祭拜,广阳公既是都虞侯的父亲,也是军中前辈,我等也该来吊祭一番,以表敬意!”
看了看齐齐整整的一干人,赵匡胤心中暗叹,太招摇了啊。不过,人家一番盛情,也不好弗其好意,郑重地抱拳作揖,赵匡胤道:“我代家父,谢过诸位兄弟好意了!”
祭拜结束后,一干人在赵匡义的茅庐前,席地而坐,烤肉饮酒。党进直接开口,语气里透着幸灾乐祸:“都虞侯,你在此守墓,或许不知,这几日,东京可热闹了!”
第179章 东京风波,向帅自首
看着党进那眉飞色舞的表现,神情稍凝,一时没有接话,边上的赵匡义忍不住发问了:“党将军,东京发生了什么大事啊!”
党进笑应道:“还是西南军的那些人,没有进过京城,这初来乍到,就像乡下人进城,没一点见识。自以为平蜀立了大功,又受到天子赞誉,这些日子,在东京城内纵情享受,乃至寻衅滋事,侵扰商民。朝中和民间,对此多有非议……”
“这等败坏军纪,肆意无忌的行为,枢密、统军就没有严肃约束?”赵匡胤开口了。
“那是自然!”党进说:“得知西南军的放肆,枢密院降制,将打架斗殴及侵害百姓的50多名军官士兵,全部杀头了。剩下的人,都被勒令还营,不许再外出,进入市井。所有的统兵的将领,都受到了责备,如今西南那帮人,可是狼狈不堪,丢人丢面,嚣张不起来了。”
党进说着,就忍不住直乐,别人倒霉,他在这里幸灾乐祸,倒有种小人之状。不过,赵匡胤倒也能理解他的心态,这是个直肠子,什么想法情绪基本都表露在外在。
究其原因,还在于党进在成都受“委屈”了,北、东两路大军,即便有赵匡胤的退让,向训的约束,底下的将军与士卒之间,也难免有冲突。
你的功劳大,我的功劳也不小,你进军辛苦,我进军也不不容易。各种争端就在论功比劳中产生,当然,最主要的矛盾,还在于分赃不均。
不管如何,北路军势大,又有向训做靠山,自然处处压制着东路军了,而北路军的主要构成,就是西南军队,如今他们倒了霉,党进自然乐不可支。
“部下兵士,可曾约束好?”赵匡胤关心道。
“都虞侯放心!”党进这粗汉竟然露出了一副傲娇的表情,说道:“我们岂能和那些匹夫一样?不会去触律犯法的!”
“方才所讲,都是小事!”党进兴致更盛,继续道。
“还有什么?”赵匡胤问。
“这几日朝廷一直在忙着核验战功、策勋赏赐的事宜。据闻,陛下与兵部的魏相认为,向公以下,以都虞侯功勋第一。其下诸将,因功递次。”党进笑呵呵的:“不过,王全斌与王仁赡那二人之间,起了争端,因王全斌排在王仁赡前面,王仁赡不服。
后二人同时聚宴宾客于同庆楼,两方人起了冲突,由谩骂及动手,闹得很大,几乎把酒楼给拆了。天子闻之大怒,亲自下令将二人拘拿了!”
伐蜀的北路军,虽以向训为主,但也分派别的。主要分为四类,一是由关中地方军队整合而成的,王仁赡、李彦是代表;二自然是中央禁军了,王全斌名声地位最高;三是蜀军降兵俘虏改编而成的怀威、怀德二军,何重建、韩继勋等将,素来比较低调;四则是高怀德、慕容承泰这样的将领,属于皇亲国戚。
虽分四类,但主要矛盾还在关中籍与禁军将士之间,也代表着中央与地方的矛盾。有竞争对比,并不是坏事,刘承祐也乐而见之。
然而,王全斌与王仁赡的冲突,却是闹大了,将军中的矛盾展现在外人面前,突破了底线,造成了极其严重的恶劣影响。刘承祐怎能不怒,这才有将二将锁拿的命令。
听党进一番描述,在场的将校,都忍不住笑出声,一副吃瓜群众的表现。赵匡义也啧啧嘴,自信地评价道:“这闻名西南、战功赫赫的大将,争起功来,与寻常士卒也无异啊!
王全斌也是沙场宿将,颇有英名,怎么会在这等事情,如此不智?当年孙立与王彦升,王殷与韩通,教训还不够深刻吗?”
“放肆!”听赵匡义侃侃而谈,赵匡胤却突然发怒,斥责道:“你是什么身份,胆敢如此托大,非议朝廷功勋大将,直呼其名?”
见兄长发怒,厉容慑人,赵匡义吓了一跳,迎着其目光,稍作思索,表情一紧,垂头低声道:“二哥教训得是,是我轻狂了!”
赵匡胤看向党进等人,手几乎点到他们鼻子上:“你们也不要笑,不要得意!同是伐蜀师旅,名声被败坏了,王将军他们倒楣了,我们又岂能讨得了好?”
“还有,你们莫不以为,此番回朝,就是来受赏的?”看着众人,赵匡胤的目光显得格外锐利。
“二哥,你这是何意?”赵匡义说出来党进等人的疑惑。
拱手向开封方向,赵匡胤沉声道:“陛下前诏,做平蜀总结,赏功罚过!要知道,这赏功在前,罚过在后!”
“罚过?莫不是因为蜀中乱事?”党进有些笑不出来了。
“所以,一定要约束自己的言行举止。我看你们呐,张狂之色,也不加少!”赵匡胤道。
……
东京,皇城南衙,大理寺。
随着大汉法制的建设强化,作为大汉最高的司法审议机构,大理寺的权威与影响也在不断提升,如今,也是大汉众多衙署中排得上号的。
如今的大理寺卿,名叫崔周度,进士出身,在朝中当过御史、补阙,在外当过支使,性情刚烈,难容不法。曾经还做过昌黎郡王慕容彦超的判官,当时就因为慕容彦超在任上贪敛钱财,不恤百姓,而上奏弹劾过。
然后就入了刘承祐的眼,毕竟,不管哪个时代,不避皇亲,不畏权贵,都是十分难得的。从郓州调任大理寺,还不满两年,履职以来,兢兢业业,清理狱案,大大提高了大理寺处置案件的效率。
不过,眼下这崔寺卿却面对着一个让他为难的问题。看着站在大堂间的向训,崔周度犹豫几分,还是将堂案上记录的口供罪状拿起,起身走到向训面前,递给他:“向公,你看这样记录如何?”
向训接过,稍微浏览了一下,这是向训的“认罪状”,详细记载他的罪状,共列有八条。贪敛钱财;染指蜀宫美人;欺压蜀中官吏;纵兵掠民,致丧民心;平乱不及……
一桩桩,一件件,都不是小罪。向训呢,是主动前来投案,让大理寺审理。一干寺僚,哪里敢接手,还是崔周度胆子大些,但此时,仍旧不免迟疑。毕竟,这可是平蜀的主帅,赏功尚且不及,怎能治罪,且不说他的罪是否属实,即便是真的,没有皇帝的首肯,谁能审他、判他。
而向训的行为,就更具迷惑性了。当然,开封近来的一些风波,崔周度也是有所耳闻的,不过,他并不愿多想,深思熟虑,还做好本职即可。
“很好,皆据实而记!”向训笑道,朝着他一伸手:“拿笔与印泥,我当签字画押!”
崔周度不敢怠慢,亲自侍奉。等签字画押后,向训轻笑着问道:“该将我下狱了吧!要不要带镣铐?”
闻问,崔周度不由苦笑道:“向公,就且莫为难下官了!”
“朝廷的规矩,总不能打破,我也不能破例!”向训道。
崔周度心里的想法则是,你这直接上大理寺来,就不符合正常程序。嘴上吩咐着:“来人,将向公带下去,好生伺候着……”
很快,向训的认罪状上呈于皇帝御案,阅之,付之一笑。稍作考虑,做下批复,由三法司共议。
第180章 赏功
向训自请其罪,天子诏命三法司共推之,消息盖一传出,满朝哗然,引起了轩然大波。很多人都难以想明白,这是在闹哪出,前者还是帅师灭国,立下赫赫战功的统帅,受天子纡尊降贵,万般尊崇。这才多少日,朝廷的正式封赏还未下达,怎么就出首自告,沦为罪人了?并且,条列罪状,都不是小罪。
这段时间,平蜀的将士行为或有不矩,引人非议不满,言官争相上表弹劾,严肃军纪,处置跋扈军士,但终究只中下层那些粗鄙庸贱、见识短浅的丘八。王全斌与王仁赡两人的冲突闹得很大,但表面看来,更像是私人恩怨。
对于凯旋的将士,哪怕再耿直的人,都没有想过把火烧到向训身上。然而,向训的动作,无异于引火烧身,自添燃料……
事情发生后,上下群议汹涌,猜疑诸端,但是,真正身处高位,深明情由的人,都显得很淡定,根本不发表意见,连一点态度也不表露,只坐观事情的发展。
而因为此事,影响最大的一批人,就是回京之后,受到天子隆重接待的平蜀将士了。连向都帅都到大理寺去认罪了,而况于他们了,那种浮躁的骄狂气焰立消,不敢再以功臣托大自居。
紧接着,就是惶恐担忧,算上被拘禁起来的王全斌与王仁赡,足有三名平蜀将帅被拿,这会不会只是个开始,会不会祸及己身?
凡事就怕琢磨,京师的变故,再加一直有流传的朝廷欲以引发蜀乱的罪名问罪将士。一时间,有功之臣们开始慌了,尤其是那些在川蜀捞取了不少钱财的将领们。
察觉到了危险,自然要设法化解,若是早个十年,都不用想太多,打着“朝廷不公,不恤将士,薄待功臣”的旗号,就能发起一场兵乱。
然而,时移世易,天子声望日隆,朝廷权威益强,如今早已不是先反了再说的时代了。哪怕再无知的骄兵悍将,也不敢轻生叛乱之心。
讲一个最基本的现实,开封及其周边重兵屯戍,凯旋入京的军队人数虽然不少,但成分复杂,并不统一,且互有争端,哪里能成事。如果有人敢宣扬叛乱,只怕不用朝廷发力,内部就能有人执其首级,向朝廷戴罪立功。
叛不可取,就只有一个选择了,那就是向皇帝求情,请求朝廷宽恕。于是,不管是北路还是东路的将校,都开始联络想办法。
最终求到了两个人身上,一个是高怀德,作为大军都监,既能代表将士陈情,又是皇亲国戚,有这层关系在,好进言。
另一人就是祭父返回开封的赵匡胤了,赵都帅乃皇帝股肱将帅,素来信任倚重,在军中声望渐高,平蜀劳苦功高,在蜀中也无劣迹,是可以同皇帝说上话的人。
对于诸将的请求,高怀德与赵匡胤做了差不多的事情,就是安抚,并交待他们,或回府,或归营,安分守己。
尔后,似乎心有灵犀一般,高、赵二人先后向皇帝上表请罪,请罪名义倒不像向训那么详细,就两条,治军无方,致生蜀乱。
这么一来,平蜀的五名主要将帅都戴罪在身了。而有力高怀德与赵匡胤做表率,下面的将领们也都学聪明了一般,只要有资格的,都争相上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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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世祖 第4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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